阎野进门的时候,薛宝添正在开视讯会议。
笔挺的白色衬衫,向后梳起的干练发型,签字笔轻轻敲打着材料,男人细长微挑的眼中,皆是上位者的莫测。
可屏幕之外,他却穿着柔软的家居裤,踩着软底拖鞋,膝上躺着肥了七八斤的小猫崽子,那货肚子一鼓一鼓的,浅浅的打着呼噜。
薛宝添翻了一页材料,对视窗那边的高管说:“我看了你提交的新的营销策略,有一些举措很实用,可以推广。”
他已经旷工多日,自那日看过烟花之后,便被阎野藏在了家里。
只是一个普通的感冒着凉,阎野就禁了他的足,搞得秘书兴师动众地打电话过来慰问,谈及如何受了凉,薛宝添老脸一红,只能虚声打岔过去。
这几日阎野迟走早归,床上床下将他伺候成了废人,薛宝添烦的慌,却又在私人账号一天更新七八条动态,晒卖相不算好看的吃食,观感不算美观的汤水,被咬去一半有些难看的糖球,也晒变胖变懒,丑的清新脱俗的小猫崽子……
“薛总?”小视窗内的秘书适时拉回了神游的薛宝添。
修长的手指翻了一页材料,带着鼻音的冷声再次响起,“继续吧。”
话音刚落,书房的门便被大力撞开,薛宝添连同屏幕那侧的几人俱是一惊!
目光略抬,是阎野。
又不是熟悉的阎野。
那个在温和与冷酷之间反复横跳,腹黑与傻逼并存,年纪轻轻就成熟得像你祖宗的男人,如今用一只手撑着门板,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胸口急促的起伏,神情激动,却又瞧得出紧张与懊悔。
薛宝添没见过如此情绪外露的阎野,沉声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下一刻,他就被裹入了滚烫的怀中!阎野最不缺的就是力气,双臂一环,几乎要将薛宝添箍进血肉之中。
“我有好好吃药,好好休息,就是临时开个电话会议,你他妈至于下杀手吗?”
手臂又环紧了几分,炙热的吻从頸边一路向上。
滣角被用力贴緊的时候,薛宝添才看清阎野眼中的疯狂。难以掩饰的兴奋与惶恐,让他的身体微微抖动,捧着自己面颊的双手温度烫人,如同他此时的目光一般。
“二百块,我太傻太蠢了,你常常说我是小傻逼,不对,我是大的,特别大的。”
薛宝添“草”了一声:“我何德何能,捡了一个小傻逼还不行,非得升级成大的?”
阎野自动忽略了这些不相干的,将人向上一抱,用力圧在办公桌上。
键盘与鼠标相撞的声音,忽的让薛宝添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草,电脑还没关!”他迅速偏头看了一眼屏幕上小视窗中的几个人,没来由的想到了一首儿歌。
“抓耗子呢?眼睛瞪得像铜铃,散会!”
这边的阎野又缠了上来,薛宝添草草在显示屏上一按,回手用力抬起了男人的下巴。
“居委会投的耗子药让你磕了?不他妈认字,就别乱捡东西吃。”
“二百块。”阎野搂起薛宝添散落下来的头发,深深地凝视着他的眼睛,忽然正色地问道,“你喜欢过我,对吗?”
屋子静了下来,连小猫崽子都不知去了哪里,阎野的手掌慢慢抚过柔软的发丝,指尖轻轻划过白皙的洱畔,微微偏头,在薛宝添的耳边沉声又问:“你喜欢过我对吗?在云南的时候,曾经想过向我表白?”
沉默了片刻,薛宝添拨开阎野的手,弯腰在桌角下方一探,摸了盒烟出来。
他垂眸撕开包装,弹了支烟夹在指间,才平缓冷淡地开腔:“藏了几盒烟,但一直没抽过,破个例行吗小傻逼?”
烟盒上还用胶带粘了一个塑料火机,阎野这回倒是没啰嗦,取下来为他点了烟。
吞了一口烟,薛宝添蹙了蹙眉头,香烟送到眼前,他认真端详了几眼,笑道:“原来怎么不觉得它难抽?”
取了一张便签纸弹了弹烟灰,他看向阎野:“冯嘉说的?”
“我逼他的。”
薛宝添叼着烟睨人:“怎么逼的?”
“问不出来,只能装可怜。”
“阎总好手段。”
薛宝添这话中听得出不爽,却被阎野自动忽略了,他沉身盯着薛宝添,再次小心翼翼地问道:“是真的吗?你曾经喜欢过我。”
“是。”薛宝添笑着吐了烟,翻起眼皮,迎向阎野的目光,“在云南的时候,我不知怎么忽然就开窍了,告诉自己做他妈什么直男,我要和阎野在一起。”
眸瞳瞬间放大,心脏仿佛被鼓锤重击,声声震耳欲聋。连最寻常的呼吸都变得无法规律,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忽然扼住了阎野的喉咙,让空气在身体内短缺。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模糊远去,时间也被拉长变慢,在缓慢流逝的时间中,阎野用力去回想在云南时的薛宝添,那个眉目冷厉的青年,常常散漫地扶在二楼的竹窗边,在一片绮丽的霞霭中,勾着浅淡的笑容望着晚归的自己。
“为什么不告诉我?”阎野的声音轻之又轻,像生怕打碎了这个梦似的。
薛宝添靠着桌角吸了一口香烟,烟灰向上又卷了一段,有些难于负重的样子。
垂眸吐了烟,薛宝添笑得自嘲:“我打算表白来着,可你……”目光缓缓上移,他看到了阎野的忐忑与焦急,“可你和林知奕一、见、钟、情了。”
扶在办公桌上的手蓦地握紧,青筋骤然鼓起,唇角紧抿,双目慢慢赤红。
阎野的记忆像覆上了一层雾霭,变得灰暗失真,那句他一直不愿记起的“一见钟情”,如今如同一柄利箭,刺回了他的身体。
他的声带像被割裂了似的,字字透着不忍听的痛感:“你想和我表白,同样在那天晚上?”
薛宝添淡淡的“嗯”了一声,他也觉得造化弄人,冷声感慨:“你他妈要是不在吊脚楼下百度,孩子你都给我生俩了。”
阎野牵了牵嘴角,最终还是没笑出来。神思一转,他望着薛宝添的目光忽然变得急迫凶狠起来:“现在呢?二百块,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薛宝添没有回答这个直白的问题,他咬着烟垂头笑了两声:“那天我还准备了一个表白的仪式。”
腰被阎野的手掌用力箍紧,薛宝添感觉到了疼,他拍了拍那手,风轻云淡地说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将你的名字写在纸上,让你做个收藏。”
“纸呢?”阎野哑声问道。
烟灰终于不堪其重,被薛宝添弹在了鹅黄色的便签纸上。
“烧了,薛爷多他妈潇洒……”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阎野用颤斗的手扣住肩膀圧在了办公桌上,男人兇狠执拗,却又脆弱可怜。
薛宝添第一次在阎野脸上见到了贪念,极其强烈的贪念。他以为他会发疯,可阎野却慢慢松了力道,手臂顺着他的胳膊下滑至指间,取走了他手上的香烟。
香烟只剩下短短的一截,烟雾升腾,隐没了阎野的表情:“对不起,那时让你伤心了,我没有等到你的表白,纸也被烧了,是我活该。”
送烟入口,烟雾缭绕的背后,是英俊却落寞的脸。
“阎野!”薛宝添一把扣住他的腕子,“别学我半途而废。”
他凑过去温柔的吻人,顺手灭了烟:“戒烟和爱我,都别半途而废。”
安静的室内响起爱昧的声音,薛宝添被架着煺桉在桌子上的时候,竟然听到了自己秘书的声音。
“呃……薛总,刚刚你只是关了显示器,现在把声音……也关了吧。”
草!薛宝添一惊而起,他看看黑色的屏幕,又看看阎野,羞怒地骂道:“毁灭吧,都他妈别活了!”
跨年夜,穿月山观景台。
阎野最后一次确认了所有流程,他问周一鸣:“电源没有问题吧?”
周一鸣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比了个OK,又道:“下回能不能不将我和林知奕分成一组?”他拍拍自己的衣服,“我都包成这样了,他那眼睛还像钩子似的。”
正此时,林知奕从配电车上走下来,从上到下睃了周一鸣一眼,才将一张票据递给阎野:“雇车、雇人,买东西,外加跑腿费、辛苦费,一共8800,现金还是转账?”
阎野没瞧那张票据,只是问道:“不会出纰漏吧?”
周一鸣靠着观景台的栏杆,懒懒散散地开口:“咱们林总别的不行,做事倒是绝对严密精细,那几个配电工的皮被林总扒了一层又一层,做不好是真扣钱啊。”
林知奕收到了阎野的转账,心情颇好地转视周一鸣:“你怎么知道我别的不行?试试才有发言权。”
周一鸣面皮子一红,去找阎野诉苦,阎野却无心理他,找到宋志新,问:“直升机可以准时飞过来?”
宋志新点点头,又有些扭捏:“薛总的姐姐也会准时到。”
阎野在他的肩上拍了拍:“辛苦了。”
时值严冬,山风有些凛冽,阎野站在山巅,遥望着远处的烟火人间。烟城依旧璀璨,也更加璀璨,人们用绚烂的灯光作别旧年,也用缤纷的光影映亮新岁。
阎野在这个城市中借居多年,对各种节日并无期盼,新岁与旧年对于他来说都是黯淡无光的日子罢了。
可他今年盼了很久新年,也为这个新年筹备了很久。阎野活了20多年,如今终于懂了,有了心心念念的人,就有了心心念念的日子。
又看了一眼手表,距离跨年还剩十五分钟,他再次摸了摸口袋里的盒子,深吸了一口气,拿出手机拨通了薛宝添的电话。
为了给薛宝添惊喜,阎野特意找了借口单独行动,两人约好跨年时在穿月山的观景露台见面,在城市的最高点,看最盛大的烟火表演。
电话响了很久,却无人接听,阎野挂断电话,走回露台。
所有人都已各司其职,如今露台上只剩阎野一人。干枯的树叶被山风卷着吹到脚下,让阎野想到了他和薛宝添第一次站在这里的时候。
也是夜色阑珊,也是灯火繁华,也是晚风卷着残叶在脚边哗哗作响,薛宝添站在这里咬着一颗烟,面向一片破不开的苍茫,淡声道:“人生不易,谁他妈都别矫情。”
最初的最初,阎野不知自己爱薛宝添什么?他好看、可爱、耐愺,但除了这些,薛宝添身上似乎还有更深刻、浓烈,让人无法割舍的东西吸引着自己。
慢慢的,阎野才看清,他爱薛宝添每一句嬉笑中的骂声,更爱他深藏在骨子里的善良、豁达、通透与坚强。
寒冷的夜风中,阎野的心中却充盈着愉悦与火热。那个用满身的刺保护着最柔软的心的男人,如今正在路上,来赴自己的跨年之约,而自己也将会在新旧交替之时正式告白。
阎野又看了一次表,离跨年只剩八分钟,他有些焦急,拿出手机,再次拨通了薛宝添的电话。
啪!露台上新增设的角灯忽然灭了,暗沉沉的夜色扑圧过来,将不远处的烟城衬得更加流光溢彩。
这与阎野设定的流程不符,他微微蹙眉四下张望,却不见任何一个人来解决问题。
刚想开口唤人,新增设的音箱中却传出温软的音乐声,一点一点揉入山风,漫散开来。
露台右边的甬道上,忽然出现一束椭圆形的追光,身材颀长,肤色冷白,眉目间带着淡淡冷意的男人随着移动的光影,一步一步向阎野走来……
近处是婉转的音乐,远处是涌动的松涛。由远而近的男人,每一步都像踏在了阎野的心头。
他在阎野面前站定,笑着说:“薛爷等你很久了。”
话落,近处随着山势逐渐下沉的松林,被万盏彩灯点亮,彩色的灯光交错辉映,让穿月山中沉沉的暮色,立时变得斑斓梦幻起来。
“这是送给阎总的浪漫。”
啪,又一束灯光从露台的角落射向山体,暗沉的山色中被粉色的灯光切割,光影汇聚成几个大字出现在山体上:你是我的爱,弛哥。
“这是送给张弛的浪漫。”
耳边的风声越来越大,松林涌动,缠在枝杈上的彩灯摇曳生辉。
借着灯光,站在阎野对面的男人抬起手,向空中打了个响指。
和着风声,遥远的天幕中传来螺旋桨的声音,风愈大声音愈近,直到烈风将厚重的衣角吹得翻飞,直升机上飘落下来了如雨的玫瑰花瓣。
落樱在松林上随风盘旋了一会儿,才纷纷落下挂于枝间,落于泥里。
追光中的男人弯腰拾起一片落红,送到阎野面前:“这是送给张泽天的浪漫。”
阎野接过花瓣,口中轻喃:“二百块……”
薛宝添的手指在他唇上压了一下,他从口袋里拿出几张便签纸,郑重的展开,一一递给阎野。
“阎野、张弛、张天泽,你看我也会写你的名字。”薛宝添望着阎野,微笑着说出那句令人心跳加速的告白,“你所有的名字我都会写。”
“如果两个人谈过朋友,是不可能不会写对方的名字的。”
“二百块,我会写你的名字。薛宝添,‘薛’和‘添’都很不好写,我练了很久。”
曾经的记忆翻涌而出,留在笔尖上的浪漫与温柔,似乎只有他们两个加起来凑不出高中毕业证的文盲才能体会。
望着男人猩红的眸子,薛宝添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阎野,和我在一起好吗?让我做那个和你守着一处旧屋,从早到晚,一日三餐,陪伴在你身边的人。”薛宝添伸出手,“无论你叫哪个名字,老子都会好好爱你。”
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时,秒针走过了旧年的最后一格,烟城的夜幕,被层层叠叠的烟花铺满,成就了最灿烂的一瞬与永恒。
“二百块,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靠在温暖的怀中,翻起眸子,男人远眺出去。
“大吉大利,有钱有你。”
《全文完结》
扯脱了丝的墨绿色窗帘,淡粉色的污浊墙面,和上面被拍扁了的,死于去年的爆浆蚊子……
老旧的房间内充斥着圧抑的低舛声:“你那个表白计划又是从网上学的?太他妈傻逼了。”
白皙的后褙有一条很深的褙沟,热吻沿着姓感的勾壑而上,停在了洱边:“有一些也是我自己的想法。”
“比如?”
“直升机撒花瓣,以前拍电影时见过。”
一声不具任何气势的“草”在室内散开:“直升机靠近不了山体,花瓣只能撒在林子里,今天好在吹过来一片花瓣,不然我他妈上沟里给你捡去?”
规律且富有节奏的恸作一停:“那为什么租赁直升机的公司没反对?”
“你他妈人傻钱多,不坑你坑谁?。”
床脚猛晃了几下,声音在极速的舛息中又温柔下来:“你不是说纸条已经烧了吗?”
“……当时写了很多次,烧的是练习时写的。”
“二百块……”
“叫薛爷。”
“薛爷,你们合伙骗我。”
低低的暗哑的一声轻笑,让人失了魂魄:“小傻逼,薛爷不用你追,薛爷一直都在爱你。”
片刻了静默后,旧床摇晃的声响穿过门板跑了半条走廊,带着素圈儿的手旨抓紧不算洁白的床单:“谁他妈确定关系的第一天来住80一晚的旅店?”
“网上说的,今天最好旧地重游。”
“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