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隆冬已至。
冬日夜长,西都又格外冷,于是便按照惯例将每日上朝的时间往后推了一个时辰,凌锦棠睡醒时被褥里还是暖呼呼的,姜庭知胳膊横在他腰间,将他抱紧了贴在自己胸膛上,呼吸绵长,显然睡得正香。
凌锦棠便继续任他抱着,只是将手伸出被子,摸了摸睡在床边的小狼。
时间一晃已经过去好几个月,小狼崽早就断奶吃肉有了成年狼的体型,虽然仍旧黏着凌锦棠,但大部分时候还是因为精力太过旺盛而常常见不到影子,只是眼下天寒地冻,寝宫里引着暖炉,它也就顺理成章地每晚赖在床边,被凌锦棠摸了两把脊背上的毛,它懒洋洋抬起头看向凌锦棠,尾巴翘起缠上了他的手腕。
凌锦棠跟它玩了一会儿,小狼已经完全清醒过来,正跃跃欲试地想往床上跳,并已经选好姜庭知的背部作为自己的落脚点,前爪刚搭上床沿,姜庭知陡然睁开了眼,带着几分困意迷迷糊糊道:“好冷……”
遂又把凌锦棠往自己怀里抱了抱,直接把他和小狼之间拉开好大一块距离。
凌锦棠闻言转过身,在他脸上摸了摸,道:“你身上这么暖和,冷什么?”
姜庭知不由分说地将脑袋埋进他怀里,拱了两下将他亵衣顶得乱七八糟才满意地道:“现在不冷了。”
凌锦棠被他闹习惯了,理了理他睡得炸起来的头发,道:“青州十二部的事情,今日差不多要定下来了。”
姜庭知闷声道:“嗯。”
他亲了亲凌锦棠的脸,没再多说什么,从床上坐起身,“罢了,换衣服上朝去。”
顺手把凌锦棠等下要穿的衣裳塞进被窝里捂了一会儿。
靺苘的游牧季在十一月已经结束,十二月到来年四月基本都是休养生息的时候,只是现在城内商人渐多,比起往年要热闹不少。
姜庭知身坐高位,听完臣子们的述职,将呈上过目能立刻处理的奏折批了,又听了一些看起来不太重要但确实需要他知晓的一些琐事,偷闲往凌锦棠的位置多看了两眼。
小狼王心想,就算是官服,自家王妃穿得也比别人好看。
凌锦棠入朝为仕不到半年,偶尔还是会觉得靺苘在某些事情上相当不拘小节,朝上基本不讲究什么礼节,在大周那会儿他是见过言官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吵架的,但在靺苘这里,一言不合动起手来也不是没有的事。
小狼王一般不管,反而会在一旁看乐子,倒不是他驭下不严,而是自小混迹军营,行事上也难免带点痞气,对待文臣武将都一个样,只要不触及到他的底线,上朝谏言的时候怼着他鼻子骂上几句他也不恼。
只是今日众臣倒还算安静,鄢郡太守见众人都说得差不多了,斟酌了一番上前道:“王,青州十二部近来实在不算安分,许是冬季天寒缺粮,连日来已经有四批商队的货物和钱财被掳去,且鄢郡与青州离得太近,途径襄州时也要路过其中两部,长此以往,怕是大周边境的几座城池通商也要受损,靺苘眼下与大周通商共好,实在不能因此而耽搁。”
姜庭知应了一声,青州十二部原本就是靺苘下面的部族,只是因为首领与他父王交好而给了不少优待,如今他父王故去,老首领却反倒忘了当初的情深义重,反而愈发得寸进尺。
他并非搁置着不想处理,按照靺苘眼下的实力没什么好顾虑的,只是小狼王想着自己和王妃成亲还不到一年,再怎么样也算是新婚燕尔,这个时候实在没必要见血,他还想图个吉利呢。
但他好像给了青州那些人不应该有的错觉。
姜庭知转而看向凌锦棠,道:“凌尚书意下如何?”
凌锦棠和他私下已经聊过此事,没想到此刻会问他,怔了一下继而上前道:“太守所说确有此事,半月前侍郎与臣查对了几批商队中因此事被掳去掠杀的商人有近百人,损失的货物更是不计其数,其中有几味香料在冬季本就稀缺,如今有了缺口,一时半会儿已经填不上了。”
“第一批商队途遭掳掠之后改道而行,但青州十二部并未收敛,与其说是天寒缺衣少食被逼无奈,不如说是觉得靺苘于他们优待不够而处处挑衅。”
凌锦棠话音刚落,又有人上前一步,却是姜庭知的叔父,在朝中任怀化候一职,他提高了声量道:“先王故去,青州十二部的老首领却还在,您眼下不曾亏待他们,本该情谊仍在,但却不识好歹到这种地步,若是不给点教训,他们即便翻不出天,也叫人听了就心烦!”
他显然对此事不平已久,说了几句觉得越发生气,恨不得现在就把人宰了提头来见狼王,“王,请您派臣前往青州——”
姜庭知抬手挡住了他没说完的话,淡声道:“孤王亲自去。”
怀化候愣了愣,道:“王,此行虽说势在必得,但您毕竟是靺苘狼王,何必屈尊去见那些人?”
姜庭知笑了下,道:“叔父不必多劝,这件事也并非孤王一时兴起。父王在时,青州十二部便规规矩矩,如今不但先行毁了当初的约定,还挑了靺苘与大周相安无事时频繁冒犯,算盘就差没到孤王面前来拨了。”
他三言两语免了大臣的劝谏,“孤王此去一月有余,离都之后朝中诸事交由会兰煜主理,户部尚书协理,会兰煜眼下在城外军营驻守,之后由怀化候接替。”
众人纷纷俯首称是。
退了朝,却还有别的事要忙,姜庭知和另外几个大臣去书房议事,凌锦棠要去户部同侍郎拟定年关时赋税减免一事,连午膳都是草草吃了,一直到傍晚时两人才重新碰了面。
偏殿里,姜庭知让会兰煜去给自己调几支亲信随同他一起去青州,又说了些别的,终于能歇下来喝口茶,抬眼却见凌锦棠朝自己走过来,小狼王刚刚还正经谈事,现在那股撂挑子不干的赖皮劲就翻了上来,朝他伸胳膊要抱,委委屈屈道:“不想去。”
凌锦棠便走过去给他抱着。
姜庭知抱着他的腰蹭了两下,鼻息间全都是那股熟悉的香气,于是搂着人后腰的那只手也不太安分起来,黏黏糊糊道:“要去一个多月,舍不得。”
凌锦棠好笑道:“不是殿下自己要去的么?”
姜庭知嘴唇擦着他小腹处的衣裳,用牙齿叼着咬了两下,小声道:“要去和想去是两回事。”
“青州的事情迟早都要有这一遭,殿下现在去了,再等回来时就快过年了。”凌锦棠温声道:“这还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年。”
他眉眼弯弯地笑了下,带一丝狡黠,“臣在西都等殿下回来。”
姜庭知当然知道自己应该去,他担起这份责任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只是装装可怜听自家王妃哄上几句,心里就很舒爽,何况凌锦棠私下很少用“臣”来自称,这会儿说了,就好像有一片羽毛在自己耳边轻轻缓缓地拨弄了两下似的,小狼王嘟囔道:“去这么久,锦棠哥哥会想我吗?”
凌锦棠自然顺着他的话,道:“会想你的。”
姜庭知又道:“天冷,寝宫里引着暖炉也不一定顶用。”他不情不愿地哼哼道:“你让赛罕跟你一块睡,它身上毛多,给你暖被窝足够。”
凌锦棠捏捏他的脸,“小狼长这么大,你终于肯正经叫它名字了。”
姜庭知装没听到,继续道:“想我的时候怎么办呢?”
凌锦棠低头,撞进他那双目光灼灼的绿眼睛里,反问道:“那殿下想我的时候怎么办呢?”
姜庭知轻轻揉着他的腰,“我会给你写家书的,你要记得也给我写,还有,把你贴身穿的衣裳给我两件,我随身带着。”
凌锦棠歪头看他,无奈笑道:“殿下想什么呢?”
姜庭知这会儿哼哼起来简直没完没了,相当坦诚地道:“想坏事儿呢。”
“还有,玉京子来找你的话,你可以跟她见面,但不能说太久的话,不然我会吃醋。”
“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闷了的话可以出去走走,不要成日里忙着户部的事情,不好做的事情可以交给会兰煜处理。”
凌锦棠不由失笑。
小狼王掰着手指头数自己还有什么事情没交代,“实在想我的话,先前那个缅铃可以留给你……”
凌锦棠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他拒绝了小狼王的“好意”。
姜庭知零零散散终于说完了自己那一肚子话,又绕回最初那一句,“要去一个多月……”
他拨弄着凌锦棠腰间那个白玉海棠,手指勾着腰带一点点松开了,道:“王妃许我今晚做多久?”
凌锦棠只看着他不说话。
姜庭知揽着他腰的手微微一用力,凌锦棠就倾身倒进了他怀里,仍旧不说话,小狼王咬着他下唇亲了亲,低声道:“中午吃什么了?现在饿不饿?”
凌锦棠摇摇头,“不饿。”
话音刚落就觉得身下一轻,姜庭知抱着他往榻上一倒,压着他就亲了上去,凌锦棠闭着眼,胳膊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肩膀上,微微张开嘴巴迎合他的吻,姜庭知一手掐着他下巴迫使他抬头,另一只手已经顺着被扯开的腰带滑进了他温热的小腹处摩挲,他动作本来还算温和,只是当凌锦棠被他亲得喘不过气想要挣扎的时候却陡然加深了吻,凌锦棠发出呜咽的声音,舌头动了两下想推他出去反倒被人咬着狠狠嘬弄了好几口,嘴巴合不拢,连口涎都咽不下去,姜庭知喉结滑动了两下,睁开眼看他时眸中情欲更重,简直恨不得把他吞进肚子里才算满足。
他叼着凌锦棠有些红肿的下唇又吸又咬,放开时发出“啵”的一声响,仍旧十分不舍地又在他颈间连亲了好几口,凌锦棠在他身下睁开眼,眼里一片雾气,极可怜地瑟缩了两下,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气,连衣服什么时候被人脱了都无知无觉。
纹身翻红,青丝散乱,凌锦棠胸膛微微起伏,垂眸看向姜庭知,想说要他轻点,可是却又舍不得姜庭知,想到他确实是要和自己分开一个多月,更是随他做什么了。
躺在他身下气还没喘匀,身下女穴就突然被人用手指顶了进来,他下意识地将双腿并起来,又被他用膝盖强行分开,小狼王俯身咬他那嫩生生的奶尖,“往常早该让我慢点了,今天怎么不吱声?”
凌锦棠喉间发出不大清楚的咕哝声,还是没说什么,姜庭知一点点亲过他心口处的纹身,原本白皙的皮肤已经红了大片,又娇又漂亮地显在他面前,奶尖也被他吮得渐渐涨大起来,他用牙齿慢慢磨了磨,手上动作也没停,女穴里水润得像是要化开来,咬着他手指不肯放。
凌锦棠难耐地蹬了下腿,胸口又涨又麻,他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姜庭知的头发,小狼王好像要跟他讨奶吃似的使劲嘬弄,湿滑的舌头压着奶尖不肯放,他腰软得没了力气,被快感冲击得有些失神。
姜庭知蓦地抬头看他,唇上还沾着些许水光,尖利的犬齿露出来像是一头野兽一般紧盯着他,手指在他穴里又勾弄几下,退出来之后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滚烫热烈的阳茎,凌锦棠被他这一下操得上半身都不由自主地挺了起来,呻吟声被他热切的吻一并吞下,他无处可逃般地抓紧了身下的床单,身子又重重地落下去,眼泪几乎瞬间砸了下来。
姜庭知今晚这架势分明是要吃人,凌锦棠泪眼涟涟地看他,要求饶却连从何开口都不知道,小狼王咬他的耳朵,亲亲热热地含住耳垂濡弄,舔湿了又亲他的颈侧,身下操他的动作却一下比一下狠,全都顶在他敏感处,快感像是落鞭似的又痛又猛,惹得他张口就是泣音。
“是好久没碰前面了……”姜庭知满足地喟叹道:“咬得这么紧,王妃也舍不得我走,是不是?”
凌锦棠被他操得直打哆嗦,缩在他怀里可怜地看他,姜庭知又忍不住去亲他的眼睛,将他眼泪都舔了个干净,凌锦棠睫毛潮乎乎地粘在一块儿,被操得声音断断续续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不自觉伸手摸了摸姜庭知的脸,“殿下……”
他这双眼睛,平日里看人的时候无情也似三分有情,更别说现在摆明了喜欢他,直勾勾看他的时候当真是千丝万缕的情意,缠得人心口发紧恨不得把他拆吃入腹,姜庭知摁着他的腰又把自己往里送了几分,涨得凌锦棠眉毛都忍不住蹙起,是疼着了,可还是任他这样胡闹,被操得魂都丢了一半,好半晌才道:“殿下此去,要平平安安,迟些回来也可以……”
他知道姜庭知去青州没什么危险,可到底是带兵出去的,再怎么也不可能完全放心,心绪压了半天,这会儿还是没能藏住,姜庭知怔了下,握着他的手腕又反手压了下去,咬牙切齿道:“刚刚就一直不说话,现在说了,成心要我发疯吗?”
“你明知道,明知道……”
他在凌锦棠面前从来压不住自己的欲望和渴求,本来还能再弄一会儿,现在却因凌锦棠动情而没忍住先射了出来,凌锦棠小腹被他顶得鼓起来一些,他揉了两下凌锦棠的肚子,大掌轻轻压了压,欲望又起,沾着刚刚射出来的东西揉开了后穴,握着他的后腰要他跪在床上,连点缓冲的时间都没留就又操了进去。
凌锦棠长发散乱,遮住他满是春情的脸颊,前头女穴还没完全合拢,穴肉通红翕张着往下淌精,他神智昏聩地想,或许他喜欢姜庭知在床上这么凶,好像每次都要把他弄晕过去但又克制着最后一点理智怕他真的受不了,小狼王看起来张牙舞爪,内里却依然疼人疼得紧。
“唔……”凌锦棠低声喘息,他记不太清这是第几次高潮,他被姜庭知抱在怀里,交合处简直一塌糊涂,精水混着淫水,榻上也叫人没法看,凌锦棠昏昏沉沉地闭着眼,感觉到姜庭知又在亲自己。
下唇肿得厉害,身上也累得不行,姜庭知却还没罢手,几乎将他浑身上下都舔了个遍,胸前更是水光一片,平日里还会缠着他说些什么,如今却连求饶的机会都不给凌锦棠,只埋头动作没停过,凌锦棠哑着嗓子问他现在几时也没听见他答,他来时天还没黑,现在殿外只剩暗星几点。
临睡过去时,凌锦棠迷迷糊糊地对上姜庭知那双精神抖擞的绿眼睛,无奈地想,小狼王发起疯来确实没个尽头。
***
姜庭知前往青州十二部的时间就在隔日,他起身的时候凌锦棠勉强睁了眼,抓着他的衣袖哑声道:“等等……”
姜庭知回身蹲在床边亲亲他的额头,道:“我知道你想送我。”他轻轻拢住凌锦棠的手腕,送到唇边又亲了两下,“但王妃要是送我的话,我又要舍不得走了。”
凌锦棠低声道:“混蛋。”
姜庭知也不辩驳,应了他的骂,“是混蛋,锦棠哥哥乖乖的,再睡一会儿,过年之前我便回来了。”
凌锦棠实在没力气挣开他的动作,他根本记不清自己昨晚是何时睡的,现在身上又酸又软根本起不来,嘴唇嗫嚅了几下,到底没再说什么,只是道:“要好好的。”
姜庭知顺手抚了抚他先前送给自己的那枚双鱼玉佩,“会的,等到了之后便给你写家书回来。”
他伸手掖了掖凌锦棠身上的被子,昨夜给他清理时才发现自己是狠过头了,纹身淡了之后他留下的痕迹越发明显,红痕落在白色的纹样上简直斑斑可怖,他又伏在凌锦棠耳边轻声道:“昨夜是我不好,等回来了你怎么罚我都行,现在先休息,好不好?”
凌锦棠倦得厉害,抓着他的手揉了两下,被他哄了几声又闭上眼,复又沉沉睡去。
姜庭知站起身,打了个呼哨,唤道:“赛罕——”
小狼从窗户里猛地蹿了进来,蹲在地上抬头看他。
姜庭知摸了两把它的脑袋,下巴微抬,示意他去凌锦棠身边,“这段时间听话点。”
小狼不屑地晃了两下尾巴,好像是嫌他说了句废话,屁股一抬,转过身跳到床榻外侧,盘起身子稳稳当当地护在凌锦棠的身边。
姜庭知这一趟若只是单纯处理青州的事情,来回半个月便绰绰有余,但他继承狼王之位还不足三年,即便现在靺苘的现状有目共睹地变好也并非所有人都甘心诚服于他,又是从他这里开了和大周通商的先例,下面不少部族里的老首领利益受到牵制,起了些别的心思也在他意料之中。
这次青州之行,他不仅要将边境几座城池内怀有不臣之心的人揪出来,收回对于青州原本的所有优待,更要将青州彻底纳回自己眼皮子底下,让他们再也不敢生出任何其他的心思。
***
“派出去的几批人,有消息了吗?”
“首领,第一批人说狼王过了鄢郡之后就在那里停了快三天,似乎是被什么事情拖住了脚步。”
“我不管他被什么事情绊住了,现在就是下手的最好时机,等他真到了青州境内再出事,跟我们所有人都脱不了干系!到时候靺苘发兵,十二部根本没有胜算!”
“还有,哲步可回来了?”
这句问完,却没人敢回他,青州首领还没来得及发怒,忽然听见外头一阵奔马声,显然来势汹汹,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眼前刮了一阵强风,有什么东西在他面前重重地摔了下,他晃了下神,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那是一条带着血的胳膊。
等他看清那条胳膊上十分熟悉的青色丝绳时几乎目眦欲裂,腿软得差点站不起来,猛地扑过去抱住了那条胳膊,崩溃大喊道:“哲步!”
帐外,姜庭知收紧缰绳,勒马止步,眼神淡漠地看着门前的守卫,撩开衣袍翻身下马,一手拎着卓鲁哲步的后颈衣领,就这么不费丝毫力气地将人直接拖了进去。
直到眼前笼罩下一片阴影,青州首领才迟迟地抬起头看过去,姜庭知面无表情地站在他面前,十八岁的狼王早就没了少年人的稚气,满眼全是嗜血的冷意,他似乎是打斗中被伤到了,脸颊边带着一点血痕,却并不显得狼狈,反而有股子冰冷又可怖的杀气,耳边的狼牙坠子随着他歪头的动作晃了晃,他自始至终都没开口,只是用鞭子缠住卓鲁哲步的脖子,将他一点一点送到了他父亲面前,然后低头一动不动地看向老首领。
那双绿眼睛毫无波澜,不似人。
老首领迟钝地想起来,那颗狼牙坠子是姜庭知十三岁杀了头狼弄来的玩意。
他记得之前的狼王和他提过此事,还极骄傲地说这小子以后一定是个凶悍的,一晃而过,当初那个小子现在已经长这么大了。
姜庭知欣赏够了他的脸色,笑了下,道:“卓鲁首领真是好大方,把自己的儿子送来给孤王当见面礼。”
“只是很可惜,这份礼物孤王不太喜欢,现在原路奉回,还望卓鲁首领好好收着。”
他掠过帐中所有人或惊恐或不安或愤怒的表情,转身坐在了主位之上,淡声道:“诸位想必知道孤王今日来是做什么。”
无人答话。
老首领愣了好一会儿才敢去探自己儿子的鼻息,但显然早就没了任何生还的可能,他忽地在嘴里尝到了一股血腥气,恨不能生啖了姜庭知的血肉,一声吼叫简直肝胆俱裂,“纳坦苏布德!”
“你好大的胆子!你父王当初都不敢同我这样讲话,你如今翻了天了,不仅杀了我儿子,还堂而皇之地……”
喉咙一紧,鞭子缠上喉间的时候像是毒蛇缠缚,他下意识地抓住鞭子挣扎起来,终于意识到对方是真的起了杀心。
姜庭知冷冷道:“父王?父王当初如何待你们青州十二部的,想必诸位都清楚得很,只是仁义换不来仁义,到如今难不成卓鲁首领还指望孤王……以礼相待么?”
老首领几欲窒息,从喉咙中堪堪吐出几声咳喘。
“不能杀他!”帐中有人求饶,混乱地不知该说什么,“青州首领对于稳定十二部不可或缺,狼王殿下,您不能杀他!”
姜庭知偏过脸看他,绿眼睛笑意盈盈,鞭子收紧陡然发力,将人在地上狠狠掼了一下,生生带起一地尘土,他眉目间仍旧带着不恼人的笑,反问道:“不能?不敢?”
“你们不如想想青州这段时间做了什么。”
“孤王才是靺苘的王,青州十二部少了卓鲁一族,不会有任何变化。”鞭子在青州首领的颈间随着姜庭知温和的语气愈缠愈紧,“这一趟孤王来青州,本就没打算同你们商量什么。”
他抬眸扫视了一圈,身子后仰靠在坐榻上,大发慈悲般地将鞭子收了回来,眯着眼睛轻声道:“着人去将十二部的族长请来,十二个人,每一个都不许缺,这十二天里,孤王倒要看看青州究竟是听卓鲁的,还是听孤王的。”
***
凌锦棠大约每隔五天会收到姜庭知写给自己的家书。
小狼王来信里其实没什么要紧的东西,每封信的开头都是一切都好,间或穿插些自己到了哪里路上碰到了什么事,偶尔会随信寄回来一些沿路的吃食,现在天冷,这些东西倒是放得住。
只是凌锦棠每次把信看完,基本脸是红了个透。
信纸三张,两张半都是对他的调笑戏弄之言,这笔力,不送去写话本子都着实可惜。
最近的一封信说自己夜里总是多梦,大约是太想他,睡不安稳。
凌锦棠将信收好,按着习惯先处理了朝中的一些事情,又将需要复批的奏折让人送去给会兰煜,这才起身准备去玉生烟给他调配香料。
并着最新的一封信一起送去。
姜庭知估摸着今天是收到凌锦棠回信的日子,因而心情极好,连带着审人的时候语气都上扬,只是苦了下头坐着的族长,笑也不是哭也不是,苦着一张脸看向一旁的卓鲁。
姜庭知身坐主位,笑眯眯道:“途经青州的商队损失不少,不知各位族长拿了这些钱财,可是打算带到九泉之下去享用?”
族长被他这瘆人的笑弄得哪里敢有半句虚言,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了个干净,垂着脑袋仍旧用眼角余光看曾经的卓鲁首领。
他是第八个来的族长,在此之前卓鲁应该已经被折磨得不轻,瘦得几乎没了人形,脸颊都凹下去显出骨头来,若是狼王想要以儆效尤,显然效果卓著,他们哪里还敢有半点二心。
“王——”亲信在账外通报过后将信呈了上去,躬身道:“王妃给您送了香料过来。”
姜庭知愣了下,继而眼眸弯弯地接过,一边迫不及待地将信拆了,匆匆掠了一遍,又逐字逐句地看第二遍。
指尖扣了扣桌案,亲信便立刻将香丸捻散,放在香炉内慢慢燃了起来。
是凌锦棠平日里身上带着的香气,添了两位安神香,姜庭知悠哉悠哉地思索该给凌锦棠回些什么,晾着下头一干人等,不紧不慢地提笔写起家书来。
写到“事情处理得差不多,再有几日便可回去”的时候,他动作突然顿了下,桌上的刻刀被他掌风震得弹起又被他反手握住猛地掷了出去。
他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褪去,明眼人都能瞧见他写信时快要溢出来的欣喜,还以为今日审问到此结束,可不过转瞬刚才还喘着气的老首领此刻已经闭了眼倒在众人面前,袖中“哐当——”一声,掉下来一柄短刀。
姜庭知头也没抬,一边写信一边淡淡道:“罢了,明日让剩下的几个人一起过来吧,如今卓鲁首领也去了,多说无益。”
一旁族长才是真傻了眼,他没想到卓鲁居然还有胆子想要杀了狼王,更没想到狼王眼皮子都没抬就把人给反杀了,心惊胆颤地呆在了原地。
姜庭知无动于衷般将信写完,还是照常让人将信送回去。
次日,青州十二部的族长全都来了,姜庭知不咸不淡地宽慰几句,又让他们亲自处理了卓鲁和他儿子的丧事,道:“青州首领没了,孤王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替上去,想必各位族长这段时间要辛苦些,孤王身边倒是有几个用得顺手的亲信,若是诸位不介怀,不如留在身边先用着。”
话说得自然好听,只是一听便也知道是要在他们身边安插人手,尽管心里都不愿意,可这小半个月的时间姜庭知把他们实在弄得够呛,眼前还摆着两具不像样子的尸首,因此也没一个人敢有异议,全都低头称是,又行礼叩谢狼王思虑周全,他们必定全心全意将十二部的事情料理周全。
姜庭知懒懒地笑了两声,没再多说什么。
他现在一心想着回西都见王妃。
***
到西都的时候,正碰上新年的第一场雪。
天色将晚,沿街已经完全安静下来,姜庭知在王庭外下马,一早就吩咐过无须任何人前来迎接,实际上连他回来的事情也只有会兰煜他们几个人知道。
是以当他在园中见到凌锦棠时,一旁跟着的元宝都愣神以为自己看错了。
姜庭知拦着他要行礼的动作,挥手示意他退下,自己却盯着凌锦棠的背影出神,也不知道凌锦棠在想什么,半天不曾动过,好像只是在静静地看雪。
靺苘冬季衣裳他穿着不习惯,因此私下无事又不必外出时他便又换回大周的装束,青丝用玉簪半束起来,裹着件竹青色的大氅,蓬松的毛领被风吹得微微晃动着,蹭在他白皙又漂亮的下巴处。
姜庭知听自己母亲说起过江南的雪,绵密柔软,雪粒子落下来时轻飘飘半点重量都没有,温和得好像是深冬时特意来作伴的景色。西都的雪却不然,一旦下起来简直无端多了几分肃杀之气,飘飘洒洒如鹅毛倾下,还未等拂面就已经冷得像冰刀一般叫人觉得疼痛又寒凉。
姜庭知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当初跟凌锦棠初遇时的情形,这个人好像只要往那儿一站就跟幅画儿似的一样漂亮,大雪飘飘扬扬,他却几乎融入其中,既不显得突兀又叫人移不开眼,只是出尘的气质太过,又让人觉得他周遭都空落落的没点人气,总像是缺点什么。
小狼王想,大约是缺点自己,自家王妃看起来不近人情,可一旦亲近了就会发现他内里软得一塌糊涂。
姜庭知视线上移,见到他撑着伞的手都被风吹得得通红,到底忍不住走过去,轻轻抱住了他。
凌锦棠先是自然地往后靠了些,整个人像是找到暖源一般忽然活过来似的,又过一会儿才迟钝地眨了眨眼,连眼睛都亮了起来,转过身欣喜地道:“你回来了?!”
姜庭知替他把大氅拢紧了些,将他完全抱在自己怀里,下巴蹭着他的头发,轻声道:“回来了。”
凌锦棠伸手搂住他的腰,埋首在他胸口处半晌不肯动弹,许久才道:“一切都好么?”
“一切都好,王妃若是不信,可自己检查一番。”他抓着凌锦棠的手贴上自己的脸,忍不住皱眉道:“在外面待多久了?手凉成这样。”
凌锦棠弯起眼睛笑了下,“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雪,觉得很新奇便多看了会儿。”
姜庭知被他笑得心痒难耐,俯身在他唇上亲了亲,“喜欢?明日等有积雪了陪你出来玩雪,好不好?”
凌锦棠点点头,踮起脚环住他的脖颈,“殿下连日赶路饿不饿?我还没吃,小厨房里温着晚膳,陪我一起吃些好不好?”
姜庭知刚应下来,又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皱眉道:“这么晚还没吃?”他把凌锦棠的脸抬起来,仔仔细细看了看,又摸了两下他的腰,“怎么瘦了?”
“我临走时特意交代他们每日要盯着你的膳食,元宝就没劝你多吃些?”
凌锦棠没觉得自己瘦了,笑着牵了姜庭知的手回寝宫,“只是这两天不怎么想吃,大约是天气太冷,有些不太习惯。”
姜庭知依旧有些不太放心,随侍将菜端过来,考虑到时间不早将要休息,都是些清淡偏甜口的菜肴,姜庭知拿着勺子端着碗,显然是要亲自上手喂他,凌锦棠拗不过他,张口吃了,又道:“回来得比预想的要早,连日赶路,明天就再躲懒一天吧。”
姜庭知笑了下,道:“都听王妃的。”
言罢又送了一勺抵在他唇边。
凌锦棠吃了两勺羹汤是觉得自己饿了,还要再吃的时候却觉得喉咙发紧,匆匆忙忙推开姜庭知喂过来的第三勺,偏过脸便要吐。
姜庭知心头忽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