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而言,没有什么是特别的。
法律也好,数学也好,也许有一天连篮球也是。
那天,我应该去接受高登教练的指导,但是车送去保养了,队友卡洛来载我。
一路上,日光不错,我撑着下巴望着窗外,将自己的大脑完全放空,没有将卡洛在我耳边说了什么听进去。
当然,除了在球场上,卡洛这家伙说的任何话都没必要在意。
这个社区的红灯特别长,我们开始了百无聊赖的等待。
好像上一次见到我的父亲詹姆斯,他在餐桌上用类似哲学家的语气对我和薇薇安说:人生就是一场等待。我们等待着相遇,等待着分开,等待时间证明到底什么才是真正属于我们的。而你们,或早或晚也会遇到那个让你们冲动着做出傻事的人。
薇薇安反问:就像你一样,在摩天轮里塞满玫瑰花向妈妈求婚吗?
詹姆斯回答:是的。
而我却说:你做的最冲动最傻的事情并不是这个,而是出轨之后彻底失去了她。
詹姆斯扯起了嘴角,无所谓地回答:但是我知道,我最亲爱的儿子,你永远不会犯和我一样的错误。
只是我并不相信,我会对某个人执着到“傻”的地步。
卡洛停车的位置附近刚好是一个社区篮球场,一些年轻人正在打球,那一阵一阵的篮球触地声让我产生莫名的倦意。
就在我调整姿势准备稍微睡一会儿的时候,我的视线扫过后视镜,正好可以看见一个黑发少年持球大幅度晃肩,偏移重心带球过人的画面。
一切在我的眼中只是一格一格的慢动作而已,我可以轻易地看穿他所有的瑕疵和短板,模拟出一千一万种抢断他的方法。
但是他发丝扬起带球远去的线条却莫名流畅,像是要顺着垂落的日光直人天际。
明明弱小,怎么可以如此嚣张?
只可惜他的投篮糟糕的要命。刚才对他的一切想象都因为这糟糕的投篮变得可笑起来。
他还在奋力地挽回,一次又一次通过对手然后毫无悬念地在篮下失败。而我也变得习惯于只欣赏他切入篮下的流畅姿态,自动忽略不和谐的愚蠢上篮。
我撑着下巴,视线悠闲地描绘着他的轮廓。他有一双修长的腿,也许是因为我也想放纵自己,于是任凭自己的思维飞驰,开始想象如果得到应有的锻炼……如果他一直打篮球,那双腿的弧线将会是怎样?起跳时将会是怎样的力度感?移动时又是怎样让时间曲折?
卡洛拍了拍我:“他忽然让我想起了康纳……”
思维像是从幻境跌回现实里,我有些不悦地回答卡洛:“不要随便拿别人和康纳比较。”
这世上本就没有谁能成为另一个人,那个黑发少年也是。
我打开了车门,走了出去。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只是个在社区玩玩篮球的普通孩子,可我却莫名地想要找借口将他看清楚。
一步一步地接近,他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
他有着略显单薄的身型,这样的身材抵挡不住篮下的冲击,也缺乏对峙时争抢的力量,更加没有滞空的平衡力,可我的脑海中那一晃而过的线条却难以忘记。
到底是巧合,又或者是我无聊之下大脑放空时的幻觉?
“我来解决这个小鬼。”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完全没有被我解决的价值。
此刻,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惊讶地看着我。
是不是每个东方人都拥有这般澄澈的眼睛,让我能把自己的样子看清楚?
他在怯懦,他不敢接近我。
这让我有种被拒绝的不悦。
我挑起了眉梢,而他在后退,就像随时一闪而过的灵感,而我拼命地想要将他抓住。
不要害怕我。
请你靠近一点。
再近一点。
近到让我把你看清楚,近到让我确定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个瞬间失神。
那个孩子虽然紧张,但他还是稳住了自己。
我一次又一次地截断了他,一遍又一遍打击着他的自信。我在生气,气愤于那个让我迷惑的瞬间果然是巧合,气愤于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他特别。
就在我即将终止这一切时,他骤然冲向我,带着否定一切的架势,狂奔而来。
他的身后是被拖拽而起的空气,视线灼热地燃烧,我所有的感觉被他击垮,那种力度感让我莫名其妙想要放弃一切去坦然接受这次义无返顾的撞击。
如果会以这样的形式被毁灭,我也不会觉得无聊。
但是他却在距离我最近的那一刻骤然变向,带球从我的身边穿行而过。
他挑起我最大的期待,却在转瞬让它落空。
而他,也将离我越来越远。
我像上了瘾一般追逐而去,封死他的切入,那一刻我心中的执着就是要将他永远留在我的领域之中。
我断掉了他的球,疯狂地甩开他,奋力起跳。
空气中有什么迸裂开,我知道他正仰望着我,我用最大的力气将球扣人篮中。
世界在震荡,包括他的视线,还有我的心。
卡洛责怪我,说我把那个孩子吓坏了。
是吗?我吓坏他了吗?
这个世上充满力与美的东西有很多,我只是想要他看清楚而已。
卡洛想要把这孩子招进篮球队,但却又莫名其妙诸多顾虑。
“等他能进入篮球队的时候,我们应该都毕业很多年了吧?”
“他的手腕上盖着UDK新生入学的水印。”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提醒卡洛,也许卡洛只是说说而已,并不会真的去招募他。
而我,绝对没有期待再见到他。
我回到了仓库篮球馆,自己与自己练习。
当我一球扣人篮中的时候,第一次我忽然感觉到空旷。
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来袭,淹没了整个篮球馆。
我单手挂在篮上,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那个黑发少年运球以极速无限接近我却又骤然远离的瞬间。
这个世界上,并不只有他曾经做到,也并不只有他会用那样惊诧的目光看着我。
也许就是因为他在我最不经意的时候用最流畅而明亮的方式闪过,而我……对那个瞬间无法释怀。
“好无聊……难道没有什么能让我也得有趣吗?”
我反问自己,但是却没有回答。
卡洛真的把他带进了篮球队,而我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聂川。
虽然这小鬼一脸勉强,但尤因还有黑山竟然接受了他。
卡洛得意洋洋,向每个人炫耀是他发现了聂川。
可是……第一个看见他的人,明明是我。
我知道,聂川并没有真正地热爱这个领域。一个无法全身心投入的人,会被球场上的浪潮冲垮淘汰。
他会受到更大的伤害。
也许他可以失恋三百六十五次,他的心可以一次又一次地被戳穿之后再愈合。但是至少,篮球场是我的领域……我不想他在这个地方受伤。
我看着他的身影,不禁想象如果不是在球场,他会在哪里?
忽然很想要再经历一次,他带球冲向我却又骤然远离的瞬间。
于是我带着他去看望正在生病的康纳。我知道自己这样做很卑鄙。聂川是个善良的人,看起来懒散,却对别人比对自己负责。
我远远地看着他和康纳坐在长椅上看NBA的比赛录像,日光落在他的睫毛上,形成浅浅的光晕,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
第一次,我这样有耐心地去欣赏一样完全不能让我血液澎湃或者绞尽脑汁的事物。
康纳教了他好几个有意思的动作,他的脸上露出快乐的表情。
而我只能站在树下的阴影里,只能这样静静地观望。
所有康纳教他的,我都能教给他,但我却无法让他像此刻这样快乐。
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惧怕着我,而是我们之间太遥远了。
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离我近一点,聂川。
我在等你。
他比之前更加认真地训练。我将他带到仓库篮球馆,那是属于我的地方,就连卡洛还有康纳都没有来过。我陪着他练习各种变向,他专注地看着我,而我是此刻他的世界里唯一目标。
当他带球从我身边穿过,却又被我追上的时候,我忽然在想,自己是不是很享受被他远离却又被我抓紧的过程呢?
这到底是一场狩猎游戏?还是某种让人上瘾的轮回?
今天的练习结束了,他就要离开这里回到现实去了。
我将自己的毛巾盖在他的脑袋上,假装随意地揉了揉。
他又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好像我不应该这样亲近他一般。
聂川,我很想触碰你,很想知道拥抱你是怎样的感觉。
隔着毛巾碰到你,并不能让我满足。
我的指尖在发烫。
卡洛组织了一场练习赛,地点就在康纳所住的医院附近。
这场球赛其实就是打给康纳看的,让他放心,让他知道聂川就是UDK的控卫。
聂川前半场一塌糊涂,后半场突飞猛进神采飞扬。
我莫名开始期待他会成长到怎样的地步,会不会成为我的后背……会不会因为他,我永远不会厌倦篮球场?
比赛结束了,康纳离开了。
我们没有人见到他最后一面。
我将聂川送回了家。他看起来和平时完全不一样。
那双明亮的眼晴里有什么在晃动。
我怎么忘记了呢,他是一个把别人的期待和希望当做自己责任的人。
傻瓜啊,如果要把别人的期待也扛起来,你必须很坚强,以及很强大。
你真的做好这样的准备了吗?
你有足够的决心成为这样的人吗?
聂川的表情是颓然的。
像个孩子。当然,他本来就是个孩子。
只是你露出这样的表情又是为什么呢?
当他说觉得自己的表现不够完美,让康纳留下遗憾的时候,我伸出了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他的发丝很柔软,我的手指想要长久地嵌在里面。我明明如愿以偿地碰到他了啊,可是我却想要更多更多。
他的体温让我明白,我一直所忍耐着的,是对他的占有欲。
他毫不设防地在我面前责备着自己,没有让康纳看到一个完美的控卫。
傻瓜啊,这世上没有完美。
我们都只是在追求完美的过程中。
只是当你想要完美的时候,就说明你已经爱上这个事物了。
我第一次叫了聂川“小川”,我不想使用别人称呼他的方式,因为我想要在他的心里变得特别。
而且,他对我……也是独一无二的。
当他在我的怀里充满信任地掉眼泪的时候,他根本不知道我在心底是怎样亲吻他的额头,他的脸颊,他的唇,是怎样撕开他一切看似软弱的外表,撬开他最坚硬的内里,哪怕他哭泣求饶也不肯放手。
卡洛安排的练习赛让高登教练认可了聂川。教练安排我成为他的练习搭档。
可我知道,我不会是一个让人心情愉悦的搭档,因为我会不遗余力地磨砺他,直到他成长到有足够实力一直看着我的人。
这样,当我跳得比别人更高的时候,我才不会对篮球也失去兴趣。
我看着他疲惫地奔跑,我不知道怎样让他真正热爱上篮球。因为如果他不喜欢篮球,那么他的视线注定会离开我。
我跟在他的身边,超过他,远离他,再靠近他,接着超过他。
他永远不会知道,我是怎样看着他,享受着将他的身影看清楚的过程。
他的肩膀变得宽了,背脊很挺拔。
还有那双漂亮的腿……每当发力抬起的时候,总是形成富有张力的线条。
而我,是第一个这样看着他的人。
也是第一个觉得他美好的人。
那天晚上,我坐在寝室的沙发上,随手端着一杯咖啡,翻看着某位数学家的传记。文字很多,可惜内容很无聊。
我将那本书放下的时候,瞥见了门缝间某个正在徘徊的影子。
那一刻,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扣住了一般。我知道那是聂川,因为我太熟悉他走路的方式,甚至于他的影子形状。
你在犹豫什么?
为什么来找我?
如果是来找我,你为什么不进来?
那段影子不断地来回,仿佛一遍又一遍地撩过我的心脏,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会没有耐心。
我在脑海中不断地想象着,聂川站在门前,拾起手敲门却又僵在半空中的样子。
有点蠢,又很可爱。
只是你再不进来,我会想要狠狠欺负你。
你就那么害怕我吗?为什么还不敲门呢?我的心脏一次又一次被他的影子捏住,又一次又一次被放开。我终于明白,也许聂川才是那个猎人,而我才是那个最高傲的猎物。我早就被猎人套死,而那个傻瓜却全然不知。
你可以在我面前任性,也可以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因为你握着最有力的武器,可惜你并不自知。
我端着咖啡,离开了沙发。将门打开,果然看见了那个在门外一脸犹豫的聂川。
他露出惊讶的表情,问我为什么知道他在外面。
我告诉了他实话:因为我在门外看见了你的影子。
他露出悻悻然的表情,似乎觉得我一定是一边看着他的影子一边嘲笑他。
傻瓜,你又错了……我一边期待着你的靠近,一边失去等待的耐心。
当聂川躺在我的沙发上睡着的时候,我忽然想要他在我的面前永远这样睡着下去,至少他睡着的时候不会对我露出害怕的表情,不会想着要怎样离我远一点。
当我低下头的时候,只是想要帮他拉一拉毯子,可是他的眉眼太动人,我就像是着了魔,吻上了他的唇。
这是我一生中最为小心翼翼的时刻。
如果太用力,聂川会醒过来。
如果不用力,我会不甘心。
当我触上他的那一刻,我以为这只是简单的相碰,就和我一把将跑累了的他从地上拽起来的感觉不会有什么不同。
然而我错了。那温暖的瞬间将我的心跳遏制,血液涌向四肢百骸。
我想要更用力地吻他,就连他的呼吸都不愿放过。
贪婪在我的体内滋生,疯长。
我扣紧了手指,却无法忍耐住想要体会更多的冲动。我的舌尖触上他的上唇,挑开他的唇缝,只是微微挤入了分毫,却感觉到了他口腔里的温暖包裹。
一切思考的能力都失去了。
这是我所拥有的软弱也是最大胆的亲吻。
聂川暗恋的女生瑟琳要过生日了。
这个傻瓜竟然当着我的面为她挑选鲜花,请求我替他把花送去。
你是有多没脑子,觉得我不会生气?
你把我划入周斌和卡洛的类型里是不是太理所当然?
我不会为了你的暗恋对象拒绝你而为你感到难过。世界确实很大,但是一直看着你的人是谁你会不知道?
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对你更认真啊。
我拒绝了聂川,这家伙看起来有点难过……或者应该说很难过。
你在犯傻,并不代表我也要跟着你一起傻。
我是这么对自己说的,然而我还是做了那件到现在都觉得很蠢的事情。
我拿着聂川选的金鱼花和绣球花,来到了瑟琳的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祝她生日快乐。
她的表情是惊讶而快乐的。
我再一次觉得聂川是个傻瓜。你看看啊,这个女孩的快乐不是因为你。
我坏心眼地悄悄告诉她:“我喜欢聂川。”
我的内心带着某种满足感,看着那个女孩的表情从快乐变成难以置信,好像是聂川抢走了她最重要的东西。
我在心底轻蔑地笑着,你曾经拥有最好的,但你却看不到。所以,他是我的了。
我像个幼稚的小孩,宣示自己的主权。
而聂川再次像个傻瓜,谢谢我替他把花送给心爱的女孩。
小川啊,小川……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就带着势在必得的决心去喜欢,不要给她机会去爱上别人,明亮到让她只能看见你。就像我对你一样。
也像你之于我。
队内练习赛,我和聂川打了个赌。
如果他输了,我会送他一整盒巧克力套子。
我附在他的耳边,享受着属于他的气息,以及他的发丝触上我险颊的感觉。
聂川以为我在拿他开玩笑,还是那么傻。
我会嘲笑这个世界,但永远不会拿你开玩笑。
练习赛我仍旧是赢了,瑟琳来到了我的面前。看着她的眼睛,我就知道这个女孩在想什么。
当她靠上来的时候,我没有想立刻避开。我想要聂川看清楚,这个女孩不属于他,就连他的幻想也不属于。可在最后一刻,我还是仰起了下巴避开,因为我只想亲吻那个傻瓜。
聂川果然露出了受伤的表情。他刻意避开我,他在我的面前说的话也越来越少。
我不是应该淡定从容地面对这样的结果吗?我明明在他面前验证了瑟琳并不属于他?可当他别开视线的时候,我却很想把这个傻瓜的脑袋掰开看看。
你该看着的应该是我,聂川。
挪开你的视线,那么我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在那个图书馆里,聂川靠着窗坐着。看他的表情,我就知道他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既然这么难受,为什么要避开我?堂堂正正来到我的面前,给我一拳不是更好?我不会闪躲,因为是我故意没有避开瑟琳的吻。
我利落地在聂川的面前坐下,看着他露出惊愕的表情。他又想要逃避了,而我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我把瑟琳的吻还给你。”
当我说出这句话,这个傻瓜果然露出期待的表情。他大概以为我会用什么方法让悲琳来吻他吧?
我怎么可能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无论我的表情再平静,我很清楚看着聂川的我是如何丧心病狂。
我靠近他,眼看着他明亮的眼睛离我如此之近,他的脸上是有些不解的表情,而我却知道自己心跳到疯狂的地步。
我想要拥有他,想要吻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一切,想要把他锁进我的世界里,像个偏执狂一样我想要拆掉所有他依赖的喜爱的东西,想要他对我也一样的偏执。
我的唇撞了上去,他的肩膀僵住了。
我的舌挤了进去,迫不及待地去感受我所期待的一切。他的温暖,他的湿润,他的惊讶,以及他的抵抗。
他的手摁住我的肩膀,要把我推开。
他的舌尖用力地要将我的舌顶出去。
可是我好不容易嵌入他的世界,怎么可能轻易放开?
我摁住了他的后脑,扣紧他的肩膀,恨不得用一千倍一万倍的力量去吮吸,我想要他的颤抖,想要将他拆解开来惩罚他对瑟琳的心绪摇摆,想要去征服他的领域。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投入地去吻一个人。
那么多的欲望,我却不能放纵自己。
因为我恐惧着,如果我太用力了,会真的毁掉他。
这就是我还给你的吻,也许你并不想要也从不期待。
但聂川,不会再有另一个人像我这样吻你。
认真、执着、没有后路。
所以请快一点,看着我,靠近我,让我拥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