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展至此,并不全在预料之中。心里一瞬间涌起的情绪太多,将他的理性也淹没得彻底。
林择感觉自己脑子正烧腾着,手心却凉得异常,嘴唇动了动又只是绷紧了身体。
他被逼进了死胡同,就像一把蓄势待发的弓。
方远站在玄关处,目光缓慢得从他脸上滑到他握紧的右手,终于还是抬腿跨到了跟前。
“我买了丰水梨和银耳。”
他伸手环住对方的肩膀往怀里带,但随即被林择有些反抗得抵住了胸膛。
“银耳加百合跟梨一起炖,”方远没松手,低头看着他侧颈往下的线条,稍稍收紧些力,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对嗓子好。”
有些事情说复杂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不喜欢他抽烟他可以戒,应酬的饭局太多他可以推。相处之中必然的磨合,没必要死磕到底,也无所谓偏执。
林择闭着眼,眉头拧成了川字。
对方怀里的温度他太熟悉,熟悉到已经习惯,习惯到浸入四肢百骸。
“身上出了汗不舒服,”他挣了一下,却不见方远环在腰上的手臂有松劲,无奈得抬起眼来,“我去冲个澡。”
这话没什么作用,反而让对方搂得更近了些。
方远下巴抵着他的肩窝,声音压得低沉:“我说想跟你谈一谈。”
不知道是不是感冒的缘故,他嘴里有些发涩:“我也说过不是现在。”
什么时候才算得上是好时机,林择自己也说不清楚。自我保护的屏障总是下意识得打开,将他禁锢在舒适区当中。
空气里弥漫着辣椒酱的味道,辣得有些刺鼻。
“那你先洗澡吧,”方远直起身来收回了手,眯着眼笑了笑,“待会儿再吃点东西。”
银耳想要煮得黏稠,得提前泡上一个晚上。隔天掰成小朵,小火慢炖四五个钟头。
林择冲完澡从浴室里出来,饭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
炝白菜,水蒸蛋,都是些清淡的。
方远在厨房里去着虾线,锅里的油正烧着。地上被收拾得干净,只留下了墙上的划痕。
他擦了擦头,看着对方挽到手肘的衬衣袖口,顿了一下想说自己吃不了多少,开口却是:“你下午请假了?”
方远闻声看了过来,又很快勾起嘴角转回头去,继续挑他的虾线:“我说是的话算不算表现好。”
林择的表情有些局促,随即移开了视线。他对这样直白得示好应付不来,只能把注意力转向桌上。
新鲜的虾仁被倒进锅里,滋啦滋啦得直响。
他抬头看了一眼,目光停在方远的后背,半晌轻轻弯了弯嘴角。
虽说身体还没好全,但也不妨碍林择第二天就回学校。
大清早李姝的精神头倒好,在办公室逮着个人都能唠上半天。瞧见他来,张口便问:“林老师你感冒好点了没?”
之前流感闹得厉害,她嗓子痒老咳嗽。总觉得是自个把对方给传染,心里很过意不去。
“要不我去跟陈科商量商量,”她抱着椅背,有点愧疚得提议道,“让他跟你调两节课?”
林择对这事不怎么上心,低身拉开抽屉,拿出教材和红墨钢笔来:“没事,不是什么大问题。”
“你呀你呀,”薛老师在旁边听得颇无奈,取下老花镜直摇脑袋,“就爱说自己没事。”
他不在意,却挡不住对方热忱。
李姝侧身便从挂在椅背上的皮包里摸出手机,噼里啪啦输了串号码:“我叫王川再多带杯豆......”
话正说到半截儿,王川就拎着包子慢悠悠得走了进来。
他打着哈欠把东西往李姝桌上一放,顺手还捞了个走:“豆沙馅没了,买了仨叉烧的。”
“刚准备给你打电话来着,”李姝伸手扒开塑料袋子看了眼,又抬头问道,“我的豆浆呢?”
王川被问得一脸茫然:“什么豆浆?”
她没忍住咂了下嘴,忿忿得瞪了回去:“就你这破记性,能记得住啥。”
听他们俩斗嘴是种乐趣,林择虽然不爱凑热闹,但也不觉得反感。
他拧开笔盖,批改昨天堆积起的习题册。听李姝在那边翻着日历,倒数着公休假。
日子似乎重新回归了课表,他按部就班得上课下课,方远没完没了得出差应酬。有什么东西在松动,又好像没有。
他发了会儿恍,手机振了一下也没注意。
“下星期的公开课能不能找人替我啊,”李姝撑着下巴,拉长的声音像背景音一样,“一想到这事我心里就慌,有没有什么招儿能治?”
她转头看过来:“哎林老师。”
林择显然在状况外,反应也慢了半拍。他头刚稍稍抬起,刚才振动过的电话便叮铃铃得响了起来。
“不好意思。”
他截住对方想要继续的势头,伸手接起了电话:“喂。”
“忙吗。”方远熟悉的嗓音从电话那边传来。
林择低头看着面前摊开的习题册,红墨钢笔在上头滑动得顺畅:“还行。”
“晚上有个朋友说聚餐,”方远像是在翻什么纸张,带着哗啦哗啦的杂音,“你想不想去。”
这对话很熟悉,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突然间有点恍惚,笔尖触在本子上顿住,画面夹杂着声音从脑海里飞快得晃了过去。
方远在那头等了半分钟没等到回答,似乎觉察出点不对,停下手里的事问道:“怎么了。”
林择听见他的声音,回过些神来。
他把视线重新聚焦在了纸面上,看着小孩写得有些歪扭的数字,在后头划了个勾:“去哪儿吃。”
老邵定的那家店在市中心,是专门吃鱼的。鱼从老远的地儿运过来,现点现杀,鲜活得很。
天黑得很快,道路被车灯点亮。
方远提前了一个钟头去学校接人,却还是没能避开高峰时段,被堵在了半道上。
他右手控着方向盘,手指漫不经心得在上头敲打。林择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停滞不前的车辆。
时间变得缓慢,烟瘾像蝮蛇爬了上来。
他伸手往储物箱摸了一下——里头是空的,又慢腾腾得靠回了椅背。
林择恍了恍神调转视线望过来,从兜里摸出块巧克力示意他。
“买的。”方远看了眼那鲜艳的橙红色包装纸,拆掉放进嘴里,随口问道。
他顿了几秒又重新望向了窗外:“学生给的。”
对方没再接话,只是牙齿在巧克力上轻轻磨了两下,喀嚓给咬碎。
他们迟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方远推开包间门的时候,老邵正好在点菜。
见他进来,对方揉着鼻梁点了个头算是招呼,把划到一半的菜单搁在了桌沿上:“我叫了几个招牌菜,剩下的你定吧。”
“诶唷,”陈娆撑着下巴坐在旁边,有气无力得嘟囔起来,“总算来了,饿得我肚子里跟奏交响乐一样,叮呤咣啷没停过。”
老邵端起茶杯喝了半口,晃了晃滑进杯里头的零星茶叶:“你不是刚吃了几个红糖糍粑。”
“我长身体不行啊,”对方咬着腮帮扭头直瞪他,“你要是叫份水晶蒸饺,我能把那笼屉都啃了。”
她说完这话,就眼尖得瞥见那边慢两步跨进来的林择,“啊”得坐直了些身子:“林老师。”
林择抬起眼来对上女孩的视线,脸上还是一贯客套的模样:“你好。”
他的身形偏瘦,目光算不上温和,说话时总不自觉带着点冷意。跟陈娆想象中不太一样,但又似乎在意料之中。
她看着林择解外套纽扣的手指,突然鬼使神差得想到对方握着粉笔,背对讲桌写黑板字的样子,莫名觉出点味儿来。
一顿饭下来,陈娆的话是最多的。逮着林择兴致勃勃问了许多没头没脑的问题。
问他喜欢穿什么样的衣服,问他平时爱做些什么,问他工作上的杂七杂八,最后捧着脸发出一声感叹:“林老师你黑板字肯定写得特好看吧。”
林择被她东一榔头西一棒槌问得有些发懵,但好在对方什么都聊,就是绝口没提他跟方远的事。
散场之前他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正碰见咬着烟在走廊接电话的老邵。
“啊对了,”对方收起手机转头过来瞧见他,取下烟随口说道,“十三号那天我结婚办酒席,有空就过来坐坐。”
林择洗手的动作稍稍顿了顿,刚才饭桌上倒也提过两句,说女方是陈娆的姐姐。他只是应了一声,没顺着往下接话。
老邵夹着烟站在旁边,带着点审视得望着他,突然摇头笑了笑,眼角泛起细纹:“我觉得我算是见得多的了,但你跟方远这种吧,真的很少见。”
“不过你接触得太少了,”对方直起身来,对着垃圾桶抖了抖烟灰,“以后会后悔的。”
他说得很晦涩,林择抬起头来,看着他指间闪烁的火光,就像是看到了触底的暗礁。
没等他再次开口,兜里的手机便忽的振动起来,把他们的对话给打断。
他低头去接,电话那边传来个不算熟悉的声音:“林老师你好,我是杨钧东的家长。”
“你好。”
冯旭真八百年都跟他打不了几次交道,不是因为方远就是因为杨钧东。
“杨钧东的数学习题册不记得做哪几题了,想麻烦问一问。”
这事其实犯不着特地来问他,他觉着对方口气反常,但也没深究其中的缘由,只是回答道:“那你记一下,练习册27页的第3小题,31页的1,2小......”
“方远被投诉了,”冯旭真猛得截住了他的话,“说是生活作风有问题。”
他那个“题”字被堵在喉咙里,有些猝不及防。
“我觉得你应该比较清楚情况吧,”对方没听到他的答话,语调微微得往上挑起,“说实话我工作这么几年,还是头回见到这种呜呜喳喳跑来闹翻天投诉的。”
林择心里沉了一下,脑子像是突然生了锈,艰涩缓慢得运转不过来,甚至有点听不清冯旭真在那头说什么。
他挂断了电话,也没去看老邵的表情,兀得转身往包间的方向走去。
推开门的时候他眼前晃了一下,望见坐在椅子上玩手机的方远,又看了眼旁边说得起劲的陈娆。
听见响动,方远侧头看过来,瞧见他有些不对劲的脸色,收起手机揣进了西装裤兜里:“怎么了。”
他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一开口声音还是些微得发抖:“她去公司找你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