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没多久,就知道黎翘入股了一家叫星辉的影视公司。星辉是从他老东家那里独立出来的,眼见如今影视行业热火朝天,便想从中分一杯羹。黎翘年轻时候也跟人急赤白脸过,但真实年龄一过四十岁(对外还是宣称整三十),立马云淡风轻起来。他现在既是演员又是导演,同时还是老板,既要自己上戏,又要提携新人,每天忙得不得了,两个人朝不碰头,晚不见面,倒比我在西班牙学舞时生分了。
黎翘觉得这样不靠谱,让我把我想成立的舞蹈工作室挂到星辉的名下去,我犹豫再三,觉得已经二话不说跑出去学舞三年了,再不答应这点要求实在太拿乔,就高高兴兴去了他的公司。
尽管黎翘还未公开出柜,可公司里所有人都知道,黎老板喜欢一个叫袁骆冰的臭小子,喜欢到甘愿收了那人间一浪子的天性,把人往床上一弄,自此只取一瓢。
有个没眼力见的星辉职工,某日开会时候一抬头,看见老板正托腮着迷地与我深情互望,便悄悄在会后提了一个建议。他说公司投资的一个新戏准备选角,高流量,大IP,里头那个男二小说连载时人气就很高,又腹黑又深情,谁演谁火,我看这角也别选了,小袁就挺合适。
他是有心拍马屁,没想到一下拍到马屁上,黎翘直接开骂,合适个屁,滚!
瞧瞧,这就是最古板传统的男人才有的心态,外头的女人是穿得越少越好,但自己的老婆就必须捂得严严实实。其实我的黎爷长相欧派,作风西化,留学去的还是以浪漫艳遇闻名的意大利,跟古板传统四个字,没半毛干系,但我听他说,光是想想我跟人拍吻戏,他都非常不乐意。
当然我本人也没有当演员的欲望,更没想过要红在屏幕上,人各有志,我跟着黎翘去过剧组,跳舞我乐意,演戏就太累了,尤其许多戏都反季节拍。我还记得某个腊八天气,我穿着军大衣、抱着暖手炉,看着我的爷与一面容姣媚的姑娘就披着薄薄一层轻纱,在冰天雪地里谈情说爱,他们演的是神仙,冻成狗的神仙。
所以我宁可维持现状。就好比现在我歪头枕在黎翘的膀上,跟他一起看电视剧,随口对演员的表演指摘两句,我俩相得甚欢,岁月多么静好。
电视里播的就是部家长里短的婆媳戏,老剧回放,女主长着一张叫人记不住的网红脸,我也确实没记住,但女主那不讨喜的小姑子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杨滟。
杨滟最近不太如意,她跟顾遥没有一别两宽各生欢喜,顾遥离婚后还是人见人敬爱的影帝,杨滟就过得太不如意了。
我枕着黎翘的同时,拿着小钢叉往果盘里簪了一块盐水浸过的菠萝,韬 到他的嘴边。黎翘凑过来,用嘴来接,咬住半块,又低头送到了我的嘴边。
我们吃个水果都吃得缠绵暧昧,菠萝在我俩的舌尖推来送去,渐渐软烂,满嘴的汁水又酸又甜。
「袁老板,你看这部戏的男主怎么样?」如今黎翘管我叫「袁老」,以示尊敬,当然我还管他叫
「我的爷」,以示爱火灼灼,生生不熄。
男主是块新近冒头的小鲜肉,还在戏剧学院大三的时候就接了一部戏。也不知是人抬戏,还是戏
捧人,反正人戏两相爆红,不夸张地讲,迷他的女性观众多似恒河沙,谁都看好他以后是要接黎翘的班的。
我知道这人,含着菠萝「还行」了一声:「不过这两年不流行走装逼酷哥路线的男星了,姐姐粉都喜欢小奶狗,小姑娘倒追着那些既不年轻又不好看的,一口一个『萌叔』地叫。」
多年如一日的,黎翘格外不喜欢别人管他「叔」。为此我常跟黎翘开玩笑,你不都已经转型了么,何必还纠结这点虚名?其实黎翘现在非常淡泊,经常被人拍到不修边幅地在片场挥斥方道,那模样比以前扮花架子演戏飒爽得多了。我想,可能是以前除了皮相一无所有,现在底气足了,皮相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那你觉得这女主怎么样?」黎翘又问了一句。
这句有点多余了,我甚至怀疑他都不记得这女主的名字。于是我特别贴心地说:「你这说了那麽多,其实是想问那女配吧?我觉得杨滟挺好的,可以合作约个戏。」
黎翘顿时凶我:「别自作聪明!」
他每次凶我其实都特没底气,弢 欲盖弥彰,一下就被人戳破了。
所以,黎翘今天突然跟我一起看这个电视剧,然后再提这一档子事,是存在私心的。
我其实有点同情杨滟。她跟老娘皮一样,除了舞蹈一无所长,更多时间扮演的是影帝顾遥的太太,离婚以后如若成功,能再整一的《我的前半生》来。可惜她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车祸,再跳舞是不太可能了,生活上也一直不太顺遂。她在电视剧里客串过一些小角色,演势利的妈妈,刁钻的婆婆,还有性格古怪的大姑子。如今的影视圈留给这个年纪的女演员几乎没有什麽空间,留给舞蹈家的就更少了,杨滟本人也并不想往影视圈发展,以前她也拍过戏,纯属玩票性质,如今就不同了,她得靠演戏讨一口生活。
黎翘想帮她争取一个舞蹈类选秀节目评委的角色,一来混个脸熟以后,在这行当也好发展了,二来比起演戏,这也算是杨滟的老本行。
可那舞蹈节目原定的评委之一,是我。得益于黎翘的圈中人脉,一点营销包装之后,我也成了新锐舞蹈家。
「你要觉得不满意就直接跟我说。」黎翘这麽说。
「我没不满意。」毕竟,谁对初恋没点惦记、悯怅与不甘呢,我能理解。我说:「你让我先见她一面吧。」
黎翘惊讶于我的体恤大度,一晚上都对我温存备至,我被他伺候得极为舒坦,两腿越叉越开,心里直后悔,早知道我就早点答应了,毕竟这屁股蛋子得来的快活是真枪实弹的。
床单上点点滴滴,全是爱与欲望掺杂的痕迹。
第二天我如约见到了杨滟,开门见山,我头一句话就对她宣示了我的主权:「姐姐,这是我的男人。」
黎翘冲我一拍桌子:「混帐东西,我还没说你呢,谁同意你抛头露面了?你安心跳你的舞,少整那些么蛾子!」
但我听得出来,他这只是佯怒,心里其实很美。
节目组后来临时多加了一个评委,我、杨滟还有另外两位老资格的评委一字排开,四个人浩浩荡荡往那一坐,算是给足了黎翘面子。
黎翘想帮杨滟一把,无可厚非,而我也跟着伸手搭一把,其实还有别的心思。我总能从杨滟的眉眼之间看见了老娘皮,多年过去,她仍伫立在夕阳映照的街头,望着我,脸上充满了悲伤的遗迹。
然而节目开始录制之后,黎翘与杨就走得过分近了。某日黎翘开车与杨滟出去,一去就是五、
六天,孤男寡女同时消失,我问黎翘这些天他去了哪里,黎翘却避而不谈。
如此事故还发生了好多次,我越发感觉不对劲,一边提醒自己,袁骆冰,你不能越活越抽抽,不要疑神疑鬼,一边又止不住地怀疑。我倒不是信了杨滟会和黎翘破镜重圆,但很明显,他们在琢磨、策划并实施一件事情,却故意不让我知道。
于是,比赛场上,轮到评委点评的时候,杨滟说东,我非说西,我故意与她意见不一,录制过半休息的时候,导演都跑来跟我说,骆冰,怎么着,今天不痛快?
我想想也是,干么拿这些跳舞的孩子扎筏子呢?
想明白之后,我对导演说,您放心,后头的节目我一定好好评。
灯光重回现场,灿烂耀眼如银河之星,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走到了舞台上,自我介绍叫桃桃,人很瘦,手长脚长,五官秀气,从体态上看,是个跳舞的好苗子。
女孩冲评委席一鞠躬,嗓音清脆道:「我为大家带来一支舞,《醉死当涂》。」
我一个激灵,险些从评委席上一蹦而起。这个选秀比赛与别的不同,全无黑幕与内定,甚至事先评委都不知道来比赛的演员会跳什麽舞。我的脸上一阵发烧,一双眼睛牢牢追索在女孩身上,随音乐响起,她翩翩起舞。
我惊讶于这个女孩年岁轻轻,却能对如此高难度的舞蹈动作驱策如意,她灵活,她恣意,她的一起一落,一翻身一旋转,便连那些极个人化的细小处理,都像极了老娘皮。
一曲舞罢,我已泪水盈眶,哽咽难言,一点不是为节目做效果。
坐我身边夭夭 的杨滟似也被这舞蹈震撼,深喘了一口气,微笑说:「我去请了你好多次,总算把你请来了。」
女孩格格一笑,杨滟又说:「你老师一起来了吗?」
女孩摇摇头,但冲我开口说了一句话:「师兄,我们都是王老师的学生,璜 我该叫您师兄呢。」
早有所料,我依然泪下如雨,杨靠近我耳边悄声说,对不起了骆冰,我跟黎翘这些日子瞒着你了,我们想尽法子,也没能劝王老师一起过来。
这又有什麽关系呢?生活周而复始,老娘皮的舞蹈传承有人,她该多么高兴。
节目录制结束,已近子夜了,黎翘照样在电视台门口等我。我上了车,望着他良久无言,突然间打破静默,翻身跨坐在他的身上,一低头就咬住了他的脖子。
一批接一批的观众正从电视台里出来,黎翘忙吩咐助理开车,离这块是非之地,同时轻叱我一声:「属狗的?疯了!」
「爷,我疯了……」我在黎翘怀里找到一个令自己舒适的位置,眼泪稀里啦全流在他的身上,「开心疯的·······」
我与黎翘蜷在车后座上接吻的时候,看到城市的高楼一柱擎天,万千霓虹妆点其上,如凤凰齐飞。
这是二0一八年的一个秋夜,天气有些凉了,其余的与我过往三十年的生活并没有什麽不同。我们志存高远地念着,我们脚踏实地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