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决被他大哥捡回家那天,是在人间的一处荒草古道上。
天雷铮铮,道道打着他跑,匆忙间觑着云端一角,有一蓝衣身影自电闪雷鸣之中施然而至,看仔细了,是个逆着天光落到他身前的人。
方才还张牙舞爪的天雷也不知怎的,打这人一来,就跟改了性子似的,声势竟小了许多。
他在心里嗤道:好啊,天地万物,管它有没有灵,生不生命,都不缺一双眼睛,个个仗势欺人。
正想着,来人轻轻弹指一挥,再过一瞬,天雷隐去,化作阵阵细雨,淅淅沥沥洗着他遍身血迹。
长决瞪着两只眼珠子看来者朝自己最走越近。
愈发近了,愈发瞧见这人的真容。
真是天上来的人,面如冠玉,眸似点漆,轻袍缓带,衣不染尘。比他这个刚刚化形,一身光溜溜的野妖怪体面得不知到哪里去。
不知不觉就盯着人家走了神。
直到那件外袍从对面褪下,又披到他身上都还没回过神来。
那人修长匀净的手指一点一点为他拭去面上的泥污,同他说:“叫我一声大哥,我领你回家。走是不走?”
他怔怔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姣好面庞,线条凌厉,骨骼瘦削,眉宇之间带着似是多年沉淀出的肃杀之气,正波澜无惊地同他对视着。万籁俱寂,只等他一个回答。
那声大哥他没叫,而是反问对方:“你叫什么名字?”
对面的目光越过他的脸,移到他身后那片被雨滴敲打出片片水纹的湖泊,他顺着朝后望去,湖边有座古亭。
“长亭。”那个人说,“我叫长亭。”
他被长亭带回了家,一个叫烟寒宫的地方。
见过长老紫禾,见过老幻君,长决二字就此入了族谱。
他那位大哥是个远近皆知不苟言笑的,平日对他教管极其严格,经年不回家,一到他面前不是检查课业就是探他功法修习的进度。
在长亭身边待着无趣,他便时常偷溜出去,又因为自己嘴甜,总能逗得老幻君开怀展颜,因而长亭每每要揪他回去时,他便躲到老幻君那处,卖卖可怜,说些好听的,长辈的薄面长亭总要多给几分,老幻君一求情,长亭不好多说什么,也就狠狠瞪他几眼,随他躲在老幻君身后,兀自拂袖告辞。
他惯爱靠这些伎俩偷得半日闲暇,即便知晓一番玩乐过后回家要面临的是更为严酷的惩罚。
有一次受不了,他一把抓住长亭甩到自己身上的鞭子,吼道:“够了!你当谁都跟你一样是铜墙铁壁么!这淋了盐水的鞭子抽到身上到底多痛你要不自己试试!”说着他又冷冷一笑,讥讽道,“我倒是忘了,你这么个人,向来铁石心肠,当然是不知道痛的!又哪能指望你心疼一下我?从小到大,管我修为如何精进,你都是非打即骂,可曾说过我半句好?再努力又有什么用!长亭,我当真想把你的心剖开看看,看那到底是什么做的!”
长亭听完这话,怒不可遏,鞭子一扬,打到白玉石板地上,随着凛凛一响,喝道:“我是你大哥!”
“狗屁的大哥!”他吵得脸红脖子粗,尊卑礼仪也不管了,“早知跟你回来要受这档子苦,我宁可当年三道天雷把我打得魂飞魄散也不要遇见你!还有半月便是我的加冠礼,此礼一过,我自寻去处,你我永不相见!”
此言一出,他看见长亭肩臂一僵,神色也凝固住了,二人陷入持久的沉默。
最后这场争吵以长亭忽的转身离去作了收场。
他站在原地,看着长亭有些失神的背影发愣。
长决其实话一脱口就有些后悔,加之见到长亭这个反应,更知自己言辞重过了头,可两人都在气头上,一时谁也不愿意服软向对方说半句好话,一冷战便冷战了好几日。
直到那天玄凌匆匆赶来,长亭躲在门外听其谈话,他年纪小,其他的太过复杂,自己一概听不明白,唯有那句“十天过后速去南海,有要事相商”在脑子里落得个一清二楚。
他掐指一算,正好是自己加冠礼的前一日。
门内长亭犹豫了片刻,最后在他忐忑的期待里答应了玄凌。
他说不出听见长亭那声“嗯”是什么感觉,大概是沮丧,还有些后悔。自己这个乌鸦嘴,吵一架还真把长亭从他的加冠礼上吵走了。那可是加冠礼,长亭不在,他加冠给谁看?
或许是出于愧疚,长亭临走那天还是忍不住来找他,告诉他第二日的加冠礼自己去不成了。
他笑嘻嘻地同长亭讲:“听闻南海有鲛人,洒泪成珠。加冠礼你来不来无所谓,若真在意,给我带几颗珠子赔礼怎么样?”
长亭怔怔凝视他半晌,最后神色里硬生生带着点生气的意味,冷冷拒绝道:“不带。”
说完便走了,头也不回。
加冠礼那日长决喝了许多酒。
以往长亭不让他喝,即便私下偷喝,他也不敢贪杯,怕被长亭发觉。
那晚他仗着长亭不在,赌气似的一个劲儿往肚子里灌,灌得不省人事,醉得一塌糊涂,糊涂着糊涂着,就糊涂出了幻觉。
幻觉里长亭还是穿着那一身淡蓝色的袍子,衣摆翩跹,神色冷峻,却没有往日那般从容,而是风尘仆仆地赶到他面前,一进院子就看到倒在桌上烂醉如泥的他,眼中有些惊讶。
他冲长亭笑了笑,醉得连话都不会说,含糊唤道:“长亭。”
对方踏着玉石小路走到他面前,将他扶起,抱着他往寝殿走去,嘴里还小声念叨:“总归是赶上了。”
“没赶上。”他在他怀里摇头嘟囔,“你来迟了。我有些难过,在生你气。”
头顶像是有声轻叹。
长决朦胧中心想,亏得自己是只幻妖,一场幻觉里都能把细节照顾得如此清晰。
长亭把他安置在床上,细细替他除了外衣鞋袜,又给他擦了脸,正要出去换水时,他突然害怕这梦就此结束了,竟壮着胆子拉住了长亭的衣袖,轻声喊道:“长亭。”
跟前的身影脚步一滞,却没转过来看他。
他有些委屈,又把音调放低了些:“长亭。”
这次他听见小小的一声:“嗯。”
“长亭……是这世间顶好看的人。”他扯了扯手里的布料,乞求似的对着始终不肯面对他的人说,“长亭,陪我。”
又是一声轻叹。
耳畔传来衣袖破空之声,再一转眼,他靠在长亭肩上,身后人小心环抱着他:“陪你做什么?”
他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全然靠在了长亭怀里,目光幽幽,想到什么说什么,反正不要长亭离开:“我托你带的鲛人泪珠,你可带了?”
“带了。”
“我不要。”他说,“你带鲛珠,是赔罪。是不来我的加冠礼。我不要鲛珠,我要长亭。”
他猝不及防转身抱住长亭,同还没从惊诧中反应过来的人鼻尖抵着鼻尖,虚声道:“你来迟了,要怎么赔罪?”
呼吸交缠间,对面的眼神变得有些晦暗不明。
长决仰头,啄了一口那人的嘴角,听见一声闷闷的喘息。
他还想啄一下长亭的嘴唇。没来得及,长亭别开了脸。
长决登时又恨上了自己是只幻妖。造一个幻象也造得如此真实,把长亭那些油盐不进的硬脾气一同造进了梦里,半点不随他心意。
这是他的幻象,长亭也造次不得。
他一咬牙,掰过长亭的脸,不由分说亲了上去。
后来怎么被压在下面的他不记得了,毕竟是是幻象,那些没经历过的事,他想不出什么细节。
那晚长亭在他耳边的喘息却很真实。
长亭教他做着以往从没教过他的事,却不让他动弹,反而牢牢攥着他的两腕,一手在他身下为所欲为,临到头了不让他舒服,非逼问他:“日后还寻不寻去处?”
长决忍得眼泪珠子都要流下来了,在长亭身下拼命摇头:“你快点。”
长亭停下手上动作,只问他:“寻是不寻?”
“不寻不寻。”他连连道,“我气急了,乱说胡话,你不要记得。长亭在何处,何处才是去处。你在这里,我什么也不寻。”
长亭这才放了手,放他一场舒服。
那是他第一次喝醉,此后一夜无梦。
再醒来,他睁眼便是昨夜那场旖旎。
掀开被子,床铺却干干净净,只是身上的物件只剩了里衣。
长决有些怅然。正低低看着床铺出神,又听见长亭房门的动静。
他一个激灵跑出去,差点撞上刚从房里出来的长亭。
对方从上到下扫了他一遍,皱起眉道:“怎么不穿鞋?”
长决大脑发懵,看着眼前一派正经的长亭,脑中却是昨夜与他那些情话软语,一时惊惶,竟手忙脚乱地向长亭行了自化形以来的第一个揖礼:“大哥。”
话音刚落,二人皆是愣在原地。
长决维持着躬身行礼的动作,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手臂都要酸了,才得到长亭一声不冷不热的回应:“起来吧,进去穿戴规整再出来。”
他应了一声,脚步在原地要转不转,最后还是支吾着问道:“你昨夜……”
“我昨夜错过了。”长亭极快地接过话头,一转身,又留给长决一个信步而去的背影,“今早才赶回来。”
长决被这话噎住,一直到长亭消失在视线尽头,才垂下眼睛道:“……哦。”
原来昨夜的一切,果真都是幻觉。
加冠礼一过,二人都很默契地不再提及长决另寻他处一事。
只是打那以后,长决再没叫过一声长亭的大名,凡是遇见,都先端端正正打个揖礼,再唤一声大哥,才再做交涉。玩笑也好,打闹也罢,不知怎的,这份章程就这样悄无声息立在了兄弟二人之间。
那夜长亭自蓬莱赶回烟寒宫,已是深夜,原以为长决已经睡下,却碰上他独自坐在院中小酌。
鬼使神差地,长亭朝他走了过去。
听见身后脚步,长决向院外望了一眼,见是长亭,由着醉意,便懒得起身行礼,只扬了扬唇角,招呼道:“大哥。”
长亭没应,走到长决身旁坐下,自顾自倒了杯酒,同长决对饮起来。
他不喜欢喝酒,也不如常年饮酒的长决来得海量,不过喝了两杯,眼里就泛了浓浓的醉意。
人一醉,有些隐而不发的念头便开始不安分。
长决正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杯新酒还没递到唇边,长亭一发问句便刺了过来:“你怎么不叫我长亭了?”
执杯的手指不着痕迹地一颤,长决抹去洒在桌面的酒渍,笑道:“小时候不懂事,如今大了,总不能一直不懂事。”
长亭蹙眉:“你同我疏远了。”
长决放下杯子,不说话。
他执拗地要问个明白:“可是记恨我以往对你严苛了些?”
恍惚间,似乎看见长决抬手,意欲抚上他的眼睛。
可那手抬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长决道:“不是。”
“那是什么?”
长决“嗨呀”一声,把放下去的酒杯又拿起,将杯中的酒饮尽:“还不是你这名字取得不好。”
“名字?”长亭听得愈发不明白了:“不好么?”
“不好。”长决道,“长亭长亭,在这世间活一遭,哪能事事长停呢?做人做妖,最要紧的,还是得往前看。
“长决也起得不好。长决长决,与君长诀。怪不吉利。”长决笑道,“大哥取名字惯是不顺耳的。”
长亭云里雾里地点点头,算是被他绕了进去。
长决正松了口气,又见长亭从袖中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巴掌大小,摆在桌上,示意长决打开。
长决一开,里面是颗石头大的鲛珠。
他嘴角笑容一僵,咽了口唾沫,轻声问道:“你一直带在身上?”
“南海有鲛人,洒泪成珠。”长亭把那珠子朝他推了推,“我赠你一颗,你唤我一声长亭。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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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长亭他终究没有等到。
就像几万年前他刚捡到长决时,怎么也等不到一声“大哥”一样。
只是他从未料到,长亭也好,大哥也罢,后来自己有朝一日把从南海得来的珠子散尽了,也换不来长决再开口叫他。
那是长舒下凡历劫即将回来的时候,玄凌来找他找得极其频繁,次数多到了让长决起疑心的地步。
可长舒归来在即,他需要一遍一遍复盘接下来的步骤,所有人的计划出不得半点纰漏。
或许长决将毕生所学都集中在了那一次潜入他房中的探查里,等他和玄凌将计划一一接头,察觉到身旁有第三个人的灵识之时,一切都晚了。
毕竟曾是祖神座下最得意的弟子,长决又怎么打得过他。
那天长亭擒着长决的双手,拖着要去凡间保护长舒的人往回走,一步一步踏得决绝,实则连转过头去看一眼身后目眦欲裂的长决的勇气都没有。
长决嘶吼咒骂了他一路,中途甚至妄想出手偷袭。一介小妖,怎么会知道养了自己数万年的大哥是法力冠绝三界的上古神尊。
起初他只是把长决关在朗清苑,只想着等长舒入魔,大仇得报,一切的一切过去以后,再慢慢把人哄好也不迟。
可长决是块硬骨头,自打被他关起来后,不吃不喝,一见他进房,不是冷眼待之便是跟他吵到眼红,最后不欢而散。
有天夜里,他照例去长决房中巡视,意外地发现今日送来的吃食都被接受了,长决吃得干干净净。
长亭见他松了口,心里欢喜,面上仍旧按捺着,不动声色把盘子收走。
临出门却听见长决在身后唤他:“长亭。”
他端着碗盏,痴痴愣在原地。
“长亭。”长决又唤了一声。
他这才确定了,所听不是幻觉。
日思夜想的,终于等到了。
苦吃得太久,尝到点甜头都能欣喜若狂。
就听到这么两个字,他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像不相信突然得到了糖的孩子,转头看着长决:“你叫我什么?”
“长亭。”
长决同他对视着,没有以前的暴躁,眼神温平如水,找不出一丝恨意。
他知道长决在打算盘,只是不清楚长决在打什么算盘。
怎么算也逃不走的,对付长决于他而言不过动动手指头那么简单。
他生平第一次这么不理智,明知道前面有人挖好了坑,可因为挖坑的人是长决,他心甘情愿跳给对方看。只要长决能对他好一些,哪怕是逢场作戏他都满足。
长亭放下盘子,坐到长决身旁,细细打量着身侧人的模样。
以前长决总开玩笑,说自己与大哥三弟不像一家子,只因长亭长舒面目轮廓都十分柔和,随便往哪里一站,就是温润如玉的两个翩翩君子。
长决呢?他的眉目是极深邃的,额鼻线条更似刀削般凌厉挺阔,眉睫浓黑,眸子颜色却很浅,形容俊美之余还多了些不太正经的风流。像凡间中原外的人。
如今消颓几日,人瘦了,更凸显出极具攻击性的骨相来。
长亭温声问他:“你想做什么?”
长决也不绕弯子:“我要喝酒。”
“好。”
“我要你陪我喝。”
长亭沉默一瞬:“好。”
他酒量不好,长决知道,自己也知道。
原来长决打的是这个算盘。
把他灌醉,然后逃走么?
太小瞧他了。
即便是醉,三界之内,祖神隐退,长舒尚未入魔,谁都不是他的对手。
可他没想到长决会突然说起那么久以前的事。
“我加冠礼那夜,你回来了。”
不是问他,也不是试探他,是声声掷地的陈述,不给他反驳的机会。
长决饮了半壶酒,酒气把那对眸子蒸得雾蒙蒙的。
那眸子隔着雾气去看看天,看看月,最后落在他眼睛里:“长亭,你在我身上一夜云雨,当初为何不敢承认?”
他被这一问问得走了神。
再一眨眼,是长决倾身过来近在咫尺的面容。
“你如今,可还愿意?”
长亭呼吸着对面渡过来的热气,嗓子愈发地痒。
酒不解渴,越喝越渴。
桌上杯盏被掀起的衣袍撩翻在地,摔了个粉碎。长决被他压在桌上,与他吻得痴醉缠绵。
幻族命门在后颈脊柱往下三寸,他一把抓住攀在自己后背的那只手,低头一看,衣衫都被长决另一只手解开一半。
长亭的指尖死死摁着长决手腕经脉,蓄足内力的杀招盘在对方掌心,被他扼制着,发不出也收不回。
“你要杀我?”他的手还贴在长决的腰侧,已经探进了里衣,肌肤相亲,两人身上都愈发滚烫,“你要用这种手段杀我?”
他重复着,难以置信地瞪着长决,眼眶渐渐红了:“为了长舒……你要杀了我?”用不留半点余地,一击致命的杀招。
方才还在长决眼中迷蒙的情愫瞬间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寒若冰霜的恨意:“你要杀我亲弟弟,害我幻族储君,我便杀你。”
“我呢?”他攥着长决的右手,用力得指节泛白,眼泪顺着眼角无声滑下,“我于你……就没有半点情分可言么?”
长决目不转睛看了他半晌,最后只冷冷吐出两字:“没有。”
他抓着那只手怔了许久,如此简单的两个字,竟让他在脑中过了几遭还缓不过来。
末了,最后一滴泪落在长决的嘴角,他突然一笑:“好,好。”
手腕上的力道忽地一轻,长决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未待看清眼前发生了什么,自己双手已被一道强势的法力禁锢在了头顶,紧接着耳畔便是衣帛撕裂的声音,长决只觉身下一凉,垂眼一看,方才长亭小心褪去一半的衣物此时已被粗暴扯开,变成了破碎零散的布条。
而伏在他身上的人,已换了副冷峻神色,只有从那对发红的眼眸里窥探到被他激出的怒意。
长决心头一震,开始拼命挣扎:“长亭,你要做什么……你……啊!”
话未说完,长亭已卡进他两腿之间,掐着他大腿内侧让他不得动弹,而身后那个不可言喻的地方,被滚烫的器物侵进体内,长决在那一瞬被痛感直击天灵,感觉身体都快被劈成两半。
身上人的喘息越来越重,长决的后背在冰凉的石桌面摩擦,枫树顶上那轮圆月渐渐有了重影,在眼前晃得越来越快。
“长亭……”他被顶到没力气反抗,声音极小地唤着那个人,这名字一念出口,眼中月景便被冒出来的泪水搅模糊了。
长亭像是听到了,埋头在他颈窝,啃咬着他颈侧的软肉,动作也轻了些,还想听他多唤几声。
他摇摇晃晃地,意识有些不清,一面听着耳侧的闷哼,一面断断续续地说:“你放过长舒……”
身上人动作一顿,而后狠狠咬上他的耳朵,身体里那个灼热的硬物比先前更用力了不知几倍,铺天盖地的情潮终于在二人之间席卷而来,他最终还是没有在长亭的身下挣脱。
自此之后,长决便不再被关在烟寒宫。
长亭将他囚禁在了蓬莱,自己的本营。
那些日子长亭发了疯一样地折磨他,过往几万年被压抑的情绪彻底脱缰,什么兄友弟恭,通通抛之脑后。
长亭把他养成禁脔,锁在床榻,日日夜夜压在身下,耳鬓厮磨巫山云雨,不知疲倦。
甚至在忘情的时候,长亭会抚上他的小腹,在他耳边催情似的念着,说出的话却让长决头皮发麻:“长决,日后给我生个孩子。”
蓬莱的日子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他像个失去所有能力的废人,除了麻木地被迫张开双腿在长亭身下承欢以外什么也不知道。
唯一不敢忘的念头便是长舒。
即便明白说了那些话以后得到的是长亭更激烈的惩罚,他依旧会在清醒时一遍一遍求着长亭:“你放过长舒。”
只是从未得到过回应。
后来有一日长亭回来得极早,一进房门便朝他奔去,眼角眉梢都溢着喜色:“我找到办法了。长决,我找到办法了。”
他起先还不明白长亭指的是什么,等到对方在他跟前画好阵法,念出咒诀那一刻,他才醍醐灌顶,逃命似的往床角缩去,连带着手脚上的锁神链哗哗响:“篡魂术……长亭,你疯了……你疯了!”
长亭扑过去抱着他,把他紧紧按在自己怀中,按着他的后脑轻声安抚着:“一下就好……长决,一下就好……等你醒过来,一切都会恢复如初的……”
“你杀了我……你杀了我!”
他手脚并用地挣扎着,撕心裂肺地喊叫求死,可长亭就像魔怔了,根本不愿意醒过来。
脊柱三寸之地开始传出钻心剜骨的疼痛,痛感很快遍布四肢百骸。
长决呼吸渐渐微弱下去,魂魄像一面被打破的镜子,在体内落成碎片,连同意识也涣散了。
他一直被长亭按在肩头,听那个人一遍一遍地重复:“一下就好……一下就好……”
听着听着,他就没动静了。
“长亭……”他极轻极慢地唤了长亭最后一声,眼角泪珠落在长亭肩头,打湿了那一块锦缎。
长亭低头看着双目失焦的他,那句话也像他最后一缕神识一样渐渐飘散,走得空远:
“那晚我本打算,杀了你,就去陪你的。”
-
什么时候开始后悔的?
是发现篡魂术根本无法召回长决的时候?
还是长舒说出“他不愿意回来”的时候?
五万年,他把自己活成了长决,故人却从不肯入梦见他一面。
他时常在梦里看到自己,看到喝醉了酒的长亭,对着那个朦胧模糊的背影追去,总是在触手可及的前方,却永远也等不到长决回头。
有时他也会梦见自己坐在朗清苑的石桌前,对月独酌,又或者身旁坐着那个看不清面孔的人。
他一面笑,一面又在落泪,脚下散落遍地鲛珠。
他问他:
“南海有鲛人,洒泪成珠。我将这些都赠你,你睁眼看看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