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迟走后,燃燃没有太大的反应。
但纪旻明显感觉到,小孩还是把纪迟的话听进了心里。
小孩虽然没有从前的记忆。
但他已经慢慢明白“孤儿”和“家”这两个词汇的意义。
纪旻看在眼里,也不知道怎么安慰。
又过了几天。
一个旁支的亲戚过来,纪家连着热闹了几天。
纪旻正巧带着小孩去散散心。
等过去的时候,纪旻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这样的场合他经常过来,听一些长辈提起商界的消息,听得津津有味。
但小孩显然对这些事丝毫不感兴趣。
他也不闹。
坐在纪旻身边慢吞吞地剥松子。
剥完了也不吃,就在一旁攒着。
等攒成了一小把,再分给纪旻一半。
纪旻正听得入神,手里被塞了一把松子,这才回过神。
低头看到小孩的手指都剥红了。
一旁一个长辈也见到这一幕,夸赞道:“这小孩倒是听话。”
纪旻笑了笑,在小孩期待的目光中,将手里的松子一口吃掉。
这时,桌上的人又谈起最近一个项目的归属:
“没想到竟然让李家得了。”
“是啊。”有人附和,“这个项目,是沈氏擅长的领域吧?”
这时,桌边坐着的纪旻,正捏着燃燃的手指,问:
“是不是有点无聊?”
小孩摇摇头,又点点头。
桌上的谈话还在继续。
“那是因为沈家的老爷子病了,他那个儿子……”
说话这人摇头叹了口气,态度溢于言表。
有人惊讶地问:“沈瀚山病了有一段时间了吧?”
“这次啊……看样子真的悬了,不知道以后沈氏会变成什么样。”
纪旻听了一耳朵,但没多在意。
他现在更在意小孩最近的表现。
自从纪迟上次离开后,燃燃平时调皮的举动都收敛了不少。
已经有几天没有捉虫子了。
桌上又有人问:
“可是不应该啊,沈老爷子也就刚过六十吧?”
“说是有基础病,他年轻时又拚,现在实在撑不住了。”
说到这,桌上众人顿时都惋惜地叹了口气。
桌边的小孩侧了侧头,眼神里是纯然的茫然。
纪旻牵住小孩的手,低声问:“哥哥陪你去摘莲蓬,好不好?”
听到这里,小孩眼睛一亮。
刚刚路过一处池塘,里面的荷叶很大,荷花也还开着。
纪旻捕捉到小孩的表情,直接将人抱了起来。
待客的正厅里热闹非凡。
偏院则极为安静。
纪迟从正院门前走过,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又退出来,走到偏远有些焦躁的踱步。
自从那天纪旻发话后,纪迟又去找过几次纪旻,但都被挡了下来。
这事儿慢慢传开,纪迟总觉得纪家其他人对他和他的母亲也怠慢了起来。
纪迟有些烦躁,有点慌。
纪迟从小就很清楚,自己作为私生子,和纪旻的关系本不应该太好。
是因为他们的父亲太不做人。
所以他这个和纪旻拥有一般血缘关系的私生子,才能入了纪旻的眼。
纪旻再怎么优秀,也是会渴望亲情的。
纪迟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每次纪旻因为父亲的事不高兴时,他都会立刻凑过去安慰。
以此提升自己在纪旻心里的地位。
虽然很多时候……
纪旻看他的眼神,总让纪迟感觉,纪旻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
但转念纪迟又觉得应该是自己多想了。
正在焦灼的踱步中,纪迟一抬头,在偏院的池塘边,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小孩正蹲在池塘边,探头往里面看。
纪迟看着小孩的背影,目光有些复杂。
其实他很嫉妒这个小孩。
虽然走丢了,没有家人,但他偏偏那么好命,遇到了纪旻。
被纪旻带回纪家,尽全力宠着。
他从小就被母亲教育着,绞尽脑汁地讨好纪旻。
但纪旻对他始终有隔阂,从来没和他同吃同住过。
可这个年仅四岁,屁事不懂的小孩,却轻而易举的获得了他梦寐以求的待遇。
更让纪迟焦灼的是,他能感觉到,自从这个小孩到来之后。
他连钻空子安慰纪旻都做不到了。
小孩还在那边蹲着,全神贯注地盯着池塘,丝毫没注意到身后有人。
这么小的孩子,自己一个人呆在水池边上,多少有点危险。
纪迟思索了一会儿,觉得这是个邀功的好机会。
他把小孩带回去,纪旻说不定会原谅他。
打定主意后,纪迟朝小孩走了过去。
走了几步,纪迟的脚步突然停住。
他朝周围看了看。
周围没有佣人经过。
这里又是偏院,没安装监控。
在这一刻,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
如果……小孩在纪家出了点意外。
出于规定,福利院应该会立刻把人接走吧?
纪迟又想,他在一旁看着,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小孩一落进去,他立刻就喊人。
他只是想把小孩送走而已,没有想害死他。
纪迟有点紧张。
但想到自己母亲焦灼的模样,又渐渐下定了决心。
他放轻脚步,一步步走到小孩身后,缓缓伸出手。
可纪迟的手还没触碰到小孩的后背。
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却死死抓住了纪迟的手腕。
纪迟一愣。
他低头看过去。
只见纪旻湿着半截裤腿,手里拿着俩个莲蓬,和一个硕大的荷叶,正从杂草丛里往上爬。
这一瞬间,纪迟愣得结结实实。
他有想过,纪旻这会儿可能刚发现小孩不见了,或者正在焦急地查找小孩。
可纪迟怎么也没想到,堂堂纪家继承人。
在外被受追捧的纪旻,这个他彷佛拍马也赶不上的人。
竟然亲自淌着水,踩着淤泥走进池塘里,亲手去摘几只莲蓬。
纪迟对纪旻这一举动的惊讶,几乎盖过了他被抓包的惊慌。
“你在做什么。”纪旻一字一顿地问。
少年的脸色冷得可怕。
纪旻也没想到,在纪家,竟然有人会敢对燃燃一个小孩子出手。
而出手的这个人,还是被他视作亲人的纪迟。
“哥?哥你别误会!”
纪迟强行扯出一抹笑。
他道:“我、我只是怕燃燃掉下去,想过来提醒他一下。”
“这话你自己信吗?”纪旻说。
纪迟一抬头,从纪旻眼睛里看到的除了深深的冷意,竟然还有一丝失望。
少年两步上了岸,推开纪迟,将岸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孩抱起来。
“从纪家滚出去。”
纪旻的声音很沉。
纪迟呆了。
不准进纪旻的院子,和从纪家滚出去,这完全是两码事。
“不不不,哥,我是你弟弟啊,离开了纪家我和我妈该怎么办?”
“哥,你不能这样!”
纪旻冷笑:“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去问你父亲。”
这时,管家听到争执的声音,跑了过来。
纪旻吩咐道:“从今往后,我不想在纪家看到他。”
管家愣了一下,但很快点头,叫来了保安。
“纪旻!”
纪迟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凭什么!我也是纪家的少爷!你凭什么这样安排我?”
纪旻面无表情,抱着怀里的小孩往自己院子走。
他的脚步很沉。
每一步都像是淌在冰凉的泥沼里。
“哥哥?”
怀里的小孩轻声叫他。
纪旻嗓子绷得厉害,没能回话。
这时,已经被保安按住的纪迟,突然又朝着他吼了一声:
“纪旻,你知道你妈是怎么死的吗?”
少年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
“你妈根本不是病死的。”
“她是怀了孕和别的男人一起出国度蜜月的时候死的!她死的时候想的都不是你,而是肚子里别人的孩子!”
“你以为你妈在乎你吗?”
“她如果真的在乎,怎么会让我这个私生子当你的玩伴?”
纪旻嘴唇动了动。
身边有佣人和保安匆匆跑过,朝他投来同情的目光。
纪旻一瞬间不知道说什么。
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你以为你很厉害?我至少还有妈妈,你有什么?”
纪迟还在持续喊着。
纪旻愣在原地。
忽而,他感到耳边一热。
一双柔软的小手,轻轻捂住了他的耳朵。
纪旻终于反应过来。
他垂眸,听到小孩对自己说:
“哥哥别听,都是假的。”
小孩的话很单薄。
却又莫名地有股力量。
纪旻再次迈开脚步。
他双手抱着怀里的小孩。
沉甸甸的重量,像是维系着风筝的那根丝线。
暖融融的温度始终压在耳边,将身后的冷言冷语尽数挡住。
纪旻将怀里的小孩又抱紧了点。
他想,我只有你了。
纪迟和他母亲很快搬出了纪家。
中途,纪迟又来求了纪旻一次,痛哭流涕地道歉。
但纪旻已经平静了下来。
就算纪迟再把当天的话重复一遍,他也没了什么感觉。
只是当时纪家人不少,这样一闹,又是一桩丑闻传了出去。
不过大部分人不敢提纪家的闲话。
两周后,是纪老爷子的七十岁寿宴。
来参加宴会的宾客,没有一个敢在纪旻面前提这茬。
所有人都默认,纪家从没有纪迟这个人物。
又暗自忌惮,纪家这位继承人,小小年纪就那么心狠。
虽说纪迟是私生子,但也算和纪旻一起长大。
纪旻竟然就这样干脆地将人赶走了。
寿宴这天。
纪旻特地给燃燃也做了造型,带着燃燃一起出席。
小孩手短脚短,穿上白色的小西服,看起来格外可爱。
在场的宾客见到了,无论真心还是假意,都堆起笑夸赞了几句。
开玩笑。
谁不知道,那位被赶出去的纪迟,就是因为得罪了这个小孩子。
这事儿一出,谁还敢怠慢?
可不得当祖宗供着。
纪旻带燃燃在宴会里走了一圈。
怕小孩觉得人多憋闷,又带他到院子里去。
刚走出门,恰好遇到顾家的人来道贺。
顾老爷子在茶厅和纪老爷子谈话。
顾执百无聊赖地在院子里溜躂。
一抬头,看到纪旻领着的小孩,惊讶道:“染染?”
听到熟悉的名字,小孩探头朝顾执看了过来,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顾执见到熟悉的人,立刻跑了过去,又叫了一声:
“染染,你怎么也来了,你爷爷过来了吗?”
顾执的声音熟稔极了。
纪旻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燃燃看看面前陌生的大哥哥,纠正道:“大哥哥,我的名字叫燃燃,不是染染,你读错了。”
顾执看到小孩陌生的眼神,意外道:
“怎么了?这才几个月没见面啊,我是你小叔叔顾执。”
“小叔叔?”小孩皱眉思索了一会儿。
顾执正意外小孩怎么也来参加了寿宴,看起来还和纪家的继承人那么熟。
可他一抬头,却见纪旻的脸色忽而变得极差。
少年绷着脸扔出一句:“你认错了。”
说完抱起小孩,快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