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掀开被子，示意纪苏先上床。
纪苏灵活地爬上床，钻进被窝里，贴着里侧床沿乖乖躺好。
顾昭跟着躺上床，过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说道：“我的床很大。”
纪苏转脸看向他，表情有点懵懵的：“是的呀。”
“所以不用离我那么远。”顾昭也转过脸，“会掉下去。”
纪苏听话地往他那一侧拱了点，发现他还在盯着自己，又拱了一点。
像条可爱的小猫猫虫，一点点地往主人身旁蹭。
顾昭满意了，伸出一只手，帮他掖好被角：“睡吧。”
纪苏闭上眼睛，又道了一次晚安：“晚安，顾昭哥哥。”
顾昭应声：“晚安。”
他闭上双眼，一时间没有睡意，却听见旁边的呼吸声变得绵长起来。
好半晌后，顾昭察觉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挨上了自己。
他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的胳膊被两只小手抱住了。
纪苏在家里睡觉时，习惯抱着以前妈妈给他买的大狗玩偶，这会儿睡得迷迷糊糊，把旁边的人当成了玩偶。
顾昭皱了皱眉，想拿开抱着自己的手，视线往上落在那张脸上，又顿住了。
纪苏睡得很香，长而卷翘的眼睫乖顺地垂下来，露出的半边脸还是红红的，另半边脸抵在他肩上，无意识地轻轻蹭了蹭。
顾昭的眼神柔和下来，不仅没舍得下手推开他，还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
第二天早上，纪苏迷迷瞪瞪地醒过来，发现自己整个人都挂在顾昭身上。
他微微睁大了眼眸，怕顾昭醒来后生气，小心翼翼地拿开了自己的胳膊和腿。
下一秒，顾昭睁开眼睛：“早上好。”
“早上好！”纪苏一骨碌爬起来，假装自己什么坏事也没干过。
顾昭从床上坐起上半身：“先去洗漱，我再给你找套衣服。”
“好。”纪苏清脆地应声，下床往卫生间方向走去。
顾昭盯着那道小小的背影，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胳膊。
洗漱台对纪苏来说有点高，他搬了个小板凳站在上面，认认真真地刷着牙。
顾昭走进卫生间：“我看看。”
虽然不知道他要看什么，但纪苏还是听话地转过脸。
顾昭检查了下脸，好在没有肿得太厉害：“没事了。”
纪苏拿出牙刷，嘴里含着白色的泡沫问道：“顾昭哥哥，你也要小板凳吗？”
“我不用。”顾昭看着镜子，“我够得到。”
两人洗漱完后，下楼去吃早餐。
顾家三代人齐聚一堂，餐厅里热闹得很。
纪苏有点怕生，紧张的小手拽住了旁边人的衣角。
顾昭察觉到了，牵住他的手：“别怕，我家里人都很好。”
“小五，苏苏。”顾老爷子唤了一声，“过来。”
餐桌上的其他人纷纷将目光转向他们，纪苏有些怯生生地看着大家。
经过一夜，顾家老宅子的人都听说小少爷带回来一个漂亮的小男孩，这会儿见着本人，才知道是真漂亮。
“你就是纪苏吗？”顾宸率先走过去，微一俯身，抬手想捏捏纪苏的脸，“你长得真可爱啊。”
然而他的手还没碰到白白嫩嫩的小脸蛋，另一只手突然伸出来，硬生生隔断了他的手。
顾昭板着一张小俊脸：“该吃早饭了，大哥。”
“哈？”顾宸微一挑眉，“这就护上了？”
“小宸，别吓着小朋友。”顾先生笑着招呼道，“小五，快带你的朋友过来吃早餐吧。”
顾宸这才作罢，悻悻地转回身：“好吧。”
顾昭牵着纪苏走到餐桌旁，托着他坐上板凳，自己坐到旁边的位置，给他介绍自己的家人。
纪苏坐在凳子上，礼貌地跟大家一一问好，看起来乖得不行。
他长得漂亮，稚气的声音甜丝丝的，不费吹灰之力就赢得了顾家所有人的喜欢。
一顿早饭吃下来，顾昭的注意力一直在纪苏身上，偶尔还会不经意地露出点笑意来。
一桌子的人看着两人的小动作，互相对视几眼，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顾昭受过非常严重的虐待，偏偏又有着不同于常人的聪慧，所以尽管回顾家将近一年了，这个孩子始终封闭着自己的内心。
所有人都在担心他，却不知该从何下手。
好在如今，事情好像有转机了。
吃完早饭后，顾老爷子特意派李管家送纪苏回家。
加长林肯直接开进了别墅区，停在纪苏家门口。
李管家先下车，打开车门：“两位小少爷，我们到了。”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纪苏走到在前面，按响了门铃。
“来了！”保姆走出来打开门，看着门口的几人有点傻眼。
纪苏跟阿姨打了声招呼，走进家门。
纪正海正在客厅打电话，闻声转身，一见到大儿子就黑了脸：“你还知道——”
纪苏吓得往后一缩，好在李管家及时出现：“纪先生，冒昧来访。”
纪正海一愣：“你哪位？”
“我姓李，是顾家的管家。”李管家脸上挂着万年不变的微笑，“顾老爷子特意吩咐我，务必将纪小公子安全送回家。”
纪正海神色霎时变了，几大步走上前，主动伸出手：“你好你好，小孩子不懂事，给你们添麻烦了！”
“纪先生客气了。”李管家面上笑容不变，“顾老爷子很喜欢小公子，很盼望小公子多去顾家老宅子玩玩。”
纪正海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承蒙顾老爷子厚爱了。”
“既然小公子已经安全送到了，我们也该回去了。”李管家低头询问顾昭的意见，“小少爷，您说呢？”
顾昭牵起纪苏的手，认真承诺道：“我会再来找你的。”
纪苏抿了抿唇，用力点头。
他目送顾昭走出大门后，又忍不住跑到门口，提高音量喊道：“顾昭哥哥！”
顾昭停下脚步：“怎么了？”
纪苏眼巴巴地望着他：“你真的会来找我玩吗？”
顾昭走回门口：“真的。”
纪苏伸出一根小手指：“那我们拉钩。”
顾昭有点无奈，但还是伸出了一只手。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纪苏用小手指勾着他的手指，嘴里念念有词，“盖章！”
拇指对拇指盖完章，顾昭捏了下柔软的手心：“这样可以了吗？”
“可以了。”纪苏弯起眼睛，又举起手小幅度挥了挥，“顾昭哥哥，再见。”
回去时，顾昭沉默了一路。
快到家时，他冷不丁问道：“李叔，我们家可以再养一个小孩吗？”
李叔一听就明白他在打什么主意，语气温和地回道：“小少爷，顾家肯定养得起，但还要看对方的父母同不同意。”
顾昭垂着视线：“他妈妈走了，他爸对他很不好。”
“是个可怜的孩子。”李叔叹了一口气，“小少爷，或许您可以找机会问问老爷子的意思。”
*
那天回家后，顾昭就一直在心里琢磨着这件事。
他每个周末都会去一趟纪家，陪纪苏玩一整天再回家。
顾昭能看出来纪正海也不喜欢他，但他无所谓，因为对方显然很忌惮顾家，更不敢得罪他。
时光飞逝，转眼间就来到了盛夏。
这几天顾家比较忙，没人有时间送顾昭出门。
刚好到了暑假，他计画把纪苏带来顾家多玩几天，所以这个周末就没有去纪家。
隔天晚上，顾昭接到了一通电话，对面传来熟悉的声音：“顾昭哥哥……”
纪苏一开口，他就听出了不对劲：“怎么了？”
纪苏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委屈，又怕吵醒其他人，只能捂住嘴巴，小声抽泣。
隔着电话，顾昭的一颗心被揪紧了，连忙哄道：“别哭，跟我说说怎么了？”
纪苏不知道该怎么说，努力将眼泪憋回去，甜软的嗓音里带著明显的哭腔：“没……没什么……”
顾昭毫不犹豫地从床上跳下去：“你先别睡，我现在去你家。”
纪苏抽噎了一下：“太、太晚了……”
“不晚。”顾昭拧开门，“你先别挂，我陪着你。”
加长林肯风驰电掣般行驶在黑夜里，很快便停在了纪家别墅前。
来的路上，顾昭也问清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段时间碍着顾家的面子，纪正海收敛了不少，今晚接到前妻的电话后，脾气又爆发了。
导火索其实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纪苏不小心打翻了弟弟的奶瓶，纪正海不但动了手，还罚他不许吃晚饭。
顾昭下了车，抬手按响门铃。
夜里万籁俱寂，门铃声尤其刺耳，他却故意按了一次又一次。
别墅里的灯亮了起来，纪正海一边套衣服一边走下楼，不耐烦的表情在看到门口的人时变了变：“顾小少爷，怎么半夜到访？”
顾昭冷着脸一言不发，李管家开口回道：“纪先生，小少爷是来找纪小公子的。”
纪正海一肚子的火，却不好发出来：“纪苏应该已经睡了。”
顾昭直接走进去，自顾自往楼上走去。
敲开房门，一张漂亮的小脸出现在眼前，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都哭红了，看起来可怜死了。
下一瞬，委屈巴巴的小猫整个扑进了他怀里。
顾昭稳住身形，抬手搂紧单薄的肩背：“没事了。”
纪苏将湿漉漉的脸颊埋进他的颈间，温热的眼泪又涌了出来：“顾昭哥哥……”
其实今晚这种程度，原先完全是可以忍受的，可是现在却莫名觉得好委屈好委屈。
直到很久以后，纪苏才明白，那是因为有人愿意承接他的伤心，有人愿意给他擦干眼泪了。
顾昭耐心地哄了一会儿，低声问道：“有什么想要带走的吗？”
纪苏想了一下，把妈妈送给他的大狗玩偶装进书包里。
片刻后，两个小孩手牵着手走下楼。
纪正海脸色不太好看：“这么晚了，纪苏你要去哪里？”
顾昭面无表情地回道：“去我家。”
纪正海试图阻止：“顾小少爷，今晚——”
“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顾昭握紧手心里那只冰凉的小手，“我要带纪苏回家。”
纪正海皱起眉头：“你们深更半夜闯进我家，就是要把我儿子带走？”
“对。”顾昭抬眸看向他，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道，“既然你养不好，那就我们顾家来养。”
纪正海火冒三丈：“你说什么？”
“纪先生，冷静点。”李管家适时地开口，说话绵里藏针，“小孩子不懂事，大人不能也跟着胡闹，你说是吧？”
纪正海顿时背后一凉，勉强笑道：“李管家说的是。”
“今天很晚了，有什么事，不如明天再谈。”李管家示意道，“小少爷，您该回去休息了。”
顾昭迈开脚步，往大门口走去：“走，我们回家。”
纪苏就这样被他牵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纪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