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施梦依旧坚持自己的说法， 她侧过脸不再去看洛闻濯，围巾挡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可那双红透了的眼睛却骗不了人。
她慢慢的坐直了背， 平复着表情， 出声道：“老师。”
长时间的共同生活，施长青几乎秒懂，目光从洛闻濯的脸上移开，她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看过施梦的眼泪了，即心疼又担心， 心疼她内心的苦楚， 担心她现在的身体状况。
“洛总， 我们真的要离开了。”施长青拉动着轮椅往后退了几步，彻底将距离拉开， 转动着轮椅往相反的方向，视线即将隔断的前一秒， 她还是没忍住回头，那饱含泪水的双眸中， 是祈求！
洛闻濯高大的身躯一震，下意识跟上的脚步停在原地，就这么看着倆人消失在自己面前。
他停下来， 落夕照着急了，“爸爸， 我们赶紧追上去，再给她看看我的脸。”
“不用了。”洛闻濯摇头。
洛夕照也反应过来，“也是， 我的脸她早就看到过了，看来施老师不是我们要找的姑姑。”
洛闻濯：“不， 她是。”
洛夕照瞪眼：“她是？那我们不追？”
“可是她现在还不愿意回来，我们不能逼她。”他转头看向女儿，“现在你带着两个弟弟去跟上大部队，我离开一会儿有没有问题？”
洛夕照立马摇头，“你赶紧去忙吧，我都多大了，还以为你真的一点都不着急呢。”
洛闻濯也不在意女儿的话，蹲下身看向一旁的小儿子。
洛虞歪着脑袋软软的问道：“帕帕要走惹吗？”
洛闻濯点点头，“爸爸先离开一会儿，但是爸爸答应小虞，只要一有时间就去陪你好不好？”
洛虞嘟了嘟小嘴，爸爸已经很久没陪过小虞了，可是大人都要工作，他们没有时间一直陪着自己的宝宝，就像妈妈、哥哥、姐姐一样，所以小虞应该要懂事要乖一点的。
安慰好自己后，他才道：“好，帕帕去上班班，小虞也去陪妈妈工作。”
“小虞真乖。”洛闻濯伸手摸了摸幼崽圆乎乎的小脸，一低头就看到那双纠结的爪爪，交握着放在小肚子的位置，白嫩肉乎的像个小包子。
洛闻濯：“爸爸要去上班，小虞给爸爸打个气，小手香一个好不好？”
洛虞低头看向自己的爪爪，爸爸上班累累，幼崽又怎么忍心拒绝他这个小小的要求。
他将两个爪爪举到自己的小脸旁，认真许诺道：“可以香香两下哦～”
被软萌的儿子打完气，洛闻濯瞬间力量满满。
捏了捏傅小深的手掌就算单方面和儿子的朋友打过招呼了。
这段时间他实在是太忙了，如果他有时间看一下直播间的风向，或者网友留言，就绝不会有这么好的心态。
*
刚出展馆，洛曜之的跨国电话就打了过来。
“哥，我拿到那位老师的照片了，已经传到你邮箱。”
洛闻濯：“你回来吧，我已经找到她了。”
“你说……什么？你找到了谁？”电话里传来玻璃落地的声音。
洛闻濯：“她叫施梦，在C市。”
洛曜之：“我马上回。”
“尽快。”洛闻濯深吸了一口气，展馆里不复刚刚那股消毒水的味道，那只能是病人身上沾染的。
隔着展馆的玻璃墙往外看，炙阳如火，而这之后迎来的是接连一个月的梅雨天。
可施梦的人生好像从未放晴。
回到医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卫生间，滑跪在马桶前吐到眼前发黑，眼泪好像也借着这个劲头出来宣泄存在感。
看到她难受的狼狈成这样，施长青终于忍不住了，原本只是跪在她身边轻拍背脊，此刻一把抱住施梦瘦弱的身躯，感受着怀里这条生命正在缓缓衰竭，哭着道：“就一次，最后一次，我们就试试好不好，我查过了，洛家有两个儿子，你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哥哥，我问过了，成功的可能性很高，你还这么年轻。”
“可是他们又凭什么失去一颗肾呢？”施梦的声音已经压哑到快要发不出声。
施长青痛哭道：“我不管，那就让他们去找，洛家比我们人脉广，这是他们欠你的，为什么他们犯的错，却让你来承受。”
施梦脱力的靠在她怀里，喃喃道：“这也许就是命吧。”
房间里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值班护士和主治医生，也打断了施长青的宣泄，她擦干眼泪，和医护人员一起将施梦扶到了床上。
“虽然是我允许的外出，但站在医生的角度我并不赞成，你的身体很虚弱，免疫力也在下降，像刚刚那样激烈的情绪也是……我们都在尽力去找肾源，你负责把身体调养到最好状态。”
“之后不会再出去了。”她靠在床上，愣愣道。
对方看了一眼施长青，没忍住提醒道：“如果是亲属，配型成功的几率更大，如果他愿意的话，尽快来医院做个检查。”
施梦摇了摇头，“我没有亲属。”
医护人员来的快，离开的也快，病床上的人已经累的闭上眼就能睡过去，却还是强撑着提醒，“不要去找他们，也不要去去求他们。”
“小梦……”
施梦：“从出生就分开，三十多年，又有什么感情，我不想成为谁的累赘，也不想谁为我牺牲什么，更不想面对他们同情、失望的眼神。我这副躯壳，连站起来都做不到，出门还要拿丝巾把毁容的脸遮的严严实实，用他们的一颗肾换我背着负担再活五年？十年？二十年？
“想想就不划算。就这样挺好的，反正也没什么意思，就让我这么赤|裸裸的来，赤|裸裸的走，除了你，我了无牵挂。”
“不应该这样的，你还年轻，为什么我身体里的这颗肾不能拿给你，我已经老了，我要两颗肾做什么……”
施梦摇头：“我很庆幸老师的肾源不匹配，这辈子是我耽误了您，让您跟着我躲躲藏藏这么多年，没有结婚，也没有自己的孩子，我亏欠您的，这辈子是没办法弥补了。”
施长青已经泣不成声：“我不需要你的弥补，你就是我的孩子，如果有下辈子一开始就要来到我身边，让我好好保护你。”
“老师一直在保护我，如果没有老师……我不敢想……”眼尾的泪珠顺着太阳穴滑如发髻，然后彻底消失不见，她的眼神开始放空。
“不要找他们，不要让他们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就让他们以为自己的女儿、妹妹还在某个地方好好的生活，除了不得相见的遗憾，不用失望、不用离别、不用悲伤、不用这么痛……”
她就这么累着睡了过去，耳边是施长青的痛哭声，她想出声再劝的，可是真的太累太累了……
“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还要想着他们，为什么不愿意为自己考虑考虑？”施长青蹲在床边，对着她喃喃道。
“是因为太辛苦了吗？所以妥协了，对这个世界失望了，想离开，可是我又怎么舍得。”
——
洛闻濯会找过来施长青早有预料，一句‘洛总’，一个眼神，是她抛下的饵，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隔着玻璃看到洛闻濯时她很平静，平静的推开了门，平静的来到护士站，平静的一起离开。
中午还艳阳高照的天，此刻已经暗沉了下来，风吹的道路两旁的树左右摇摆，施长青皱了皱眉，“我忘了，这么快就到了梅雨季，小梦最讨厌下雨了，一到阴雨天，截肢的地方就疼的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洛闻濯闻言锁眉，想要开口，又不知从何问起，面前的人已经跨步走了出去。
施长青选了医院楼下的一家咖啡店，临近晚饭的点，来喝咖啡的人寥寥无几。
倆人落座后她再一次端详洛闻濯的脸，然后道：“其实你们不太像，只轮廓和鼻子能看出来。”
洛闻濯：“是吗？”
施长青点头，然后问道：“这件事你们知道多久了？”
“不到半个月。”
施长青笑了：“果然是洛家。”不到半个月就能找过来，比他想象的还要神通广大。
洛闻濯摇头，“这次是巧合也是缘分，我二弟还Y国，因为您曾经在那里出现过。”
施长青明显对她的这句话不甚关心，继续问道：“你们对这件事了解多少？那个女人呢？”
洛闻濯：“仅仅知道国内的事，还有一些是从姚理芝口中得知的，她现在正在接受治疗，精神方面的治疗，这件事洛家不会算了。”
闻言施长青失态的一把握住咖啡杯，刚端上来的液体撒在手上，皮肤立马红了一大块，洛闻濯伸手想要去提醒，对方却根本不在意，看着洛闻濯突然笑了起来，笑的眼眶越来越红，笑的眼泪倾泻而出，最后将整张脸埋在掌心，失声痛哭起来。
洛闻濯不会安慰，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仅仅是他们窥探到的冰山一角就已经令人窒息，真正经历过的施长青和施梦又该如何。
他起身来到收银台，片刻后才回来。
等到施长青发泄完，才意识到这是在外面，当她收拾好情绪后，咖啡厅里只剩下她和洛闻濯。
“那个女人嘴里的话又有哪句是真的？”
洛闻濯：“所以车祸……”
“车祸就是她的手段，她要毁掉小梦，再囚禁她一辈子。”
洛闻濯呼吸一滞，“那去了国外后的治疗和学校，还有断联是……”
“骗子，她就是个骗子，那根本就不是治疗的地方，那是一家疯人院，小梦的腿根本就没有得到治疗，那个疯子，连个靠谱的医生都不愿意请，任由那些人胡乱处理。
“所谓的上课，就是教化课，疯人院的教化课，你知道教的都是些什么吗？
“等我找过去的时候她的腿都已经化脓了，心理也出了问题，我混在一群义工里进去了两次，都没有找到机会把她带出来，最后……”
洛闻濯：“最后什么？”
“最后是她自己一把火将那里烧了，如果不是我不放心一直守在那里，那场火早早就带走了她。
“我冲进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往外跑，可是她跑不了，她也没想跑，就那么平静的坐在轮椅上。
“就算我拼尽全力也没能将人完好的救出来，她的脸受伤了。”
两腮的肉都快被咬烂了，嘴里是淡淡的血腥味，洛闻濯继续问道：“然后呢？”
“有些话如果我不说，小梦这辈子都不会开口，所以你想听的，不想听的，我都会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