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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番外 好久不见

酸枣 含糖的小山鬼/草根子 3886 2025-04-13 07:45:31

又见面了,你好。

还可以。他念书一直不错,辍学几年受了一些影响,问题不大。

谢谢。你想听什么?上次聊到火车票……那张火车票,终点站写“南汀”,但上火车前我就知道,我是从一个起点站到达另一个起点站。

找人没那么容易,我知道。可我是他哥,摆在我面前的是一张火车票,不是一个选择。

你说梅青青?我和她的关系其实很简单。

我认识梅青青是在溜冰场。那个时候我十几岁,比较叛逆,中考考砸了以后我在那儿玩,玩熟了顺便带新手溜冰,拿报酬回去打发我弟弟。梅青青就是这样认识的,我教她玩过几次,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在孟梨之前,我谈过一次恋爱,对象就是梅青青。那是在我毕业进厂工作的第二年,只不过谈情说爱是一件比较麻烦的事情,当时厂里和家里的事情太多,我没空照顾她,所以不久就分开了。

因为工作和朋友的撮合,分开以后偶尔还会见面。白雀荡街头巷尾常有人暗地里飞短流长,编造一些没头没尾的流氓话,梅青青是个矜持的女孩子,后来她找过我几回,每次都拉着小吴和雯姐几个。最后一次约在礼堂看电影,她流露出复合的意思,就是那天撞见了孟梨。

他很敏锐,像小动物对即将到来的危机有特殊的感应一样,因为不安,孟梨突然攻击了梅青青。

那天晚上我和我弟弟都有点失控。孟梨问我,是不是要和梅青青结婚。

我说,不是她也会是别人。那个时候,说实话,我想过结婚的事,也许会在孟梨高考结束、去念大学以后。——这是我当初躺在那间阴暗的窄屋里,所能想象到的未来的一种。

有许多次我想到过这些,没有一次向往过。无所谓,反正书里说,到头来,人什么都能习惯。

我以为孟梨也可以。你看,我是一个不合格的哥哥,又轻视我弟弟了。

孟梨在这件事情上所表现出的反抗精神让我刮目相看,他宁愿做他哥哥的地下情人,也不愿意去过正常的生活。

接着说回南汀。

一年多以后,我在南汀遇见孟梨,不是我找到了他,是他先看见了我。

孟梨不声不响地跟着我走了一路。他的跟随当中有一份稚拙和小心,忐忑得要命,却还要跟。小时候他偷偷跟我去溜冰场,我也有同样的感觉:不像是他跟踪我,反而像我诱导他。

这一点从来没变过,但是真正回头看见他的时候,我有些恍惚。

我认识我弟弟的五岁、七岁、十六岁,却不能立刻认出眼前的他。孟梨站在一棵木芙蓉底下,整张脸沉浸在树叶阴影的摇晃里,五官显得分外活泼。

他突然暴露了自己,惊慌无措,一丝茫然尚未来得及从张开的嘴里溜走,看我的第一眼,眼睛仍然躲在一层泪水后面,也仍然保留着当初那片空白。看得出来人也想躲,但极力忍住了不躲,站在原地等我过去。

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小孩蹲在墙脚,嘴巴被西瓜汁喂饱了,呈现出熟透的瓜瓤的颜色。很热的天气,他那双乌黑的眼睛却噤了一下,眼神和现在一样,微微发抖。

我有没有说过我弟弟像一只小狗?性格里的乖巧让他在发抖的同时还坚持摇尾巴。

我捏起他的下巴,孟梨束手就擒地任凭我看他,把他离家出走以后改变的部分、没变的部分一一给我看到,等待他哥哥重新认出他。熟悉的感觉在这时才回来,我想我是凭借过去来认领现在的孟梨。

你的比喻没错:就像寻人启事,无论过去多少年,小孩变成什么样,都只能凭那张过期的照片认领。

“哥。”他叫我,那样看着我,有一层含而不露的委屈藏在眼睛里,但他只给我看见期盼。

孟梨希望我抱他,靠近他的时候我有同样的欲望。

我弟弟记性很好,但有时候也可以很差。你相信吗?只要抱他一下,三年多以前对他的伤害和这中间缺席的一切都可以不作数,会在一瞬间被他原谅。

我束手无策,不知道该怎么完成抱他的动作。

孟梨?他不敢。他长大了,比以前更怕我,有多怕就有多听话。他给我讲离家出走之后的事,绞尽脑汁,嘴巴像筛子一样,只拣好的说。

我看见焦黄的玉米棒撬开孟梨的嘴,有一刻我也想这样做,但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嘴巴又闭上了,嚅动着,发出安静的咀嚼声。跟孟梨比起来,我才是胆小鬼,我怕撬开他的嘴巴,会先撬出眼泪。

送他回去以后才有时间好好地回想这一晚,把走过的这段路重新再走一遍,从那一声“哥”开始。我抚摸孟梨的下巴,他一动不动,神情有些紧张,带一点享受的紧张。被他这样望着,摸的人也很难不享受。

这天晚上吹风,这一幕也被风吹动,然后他婉转地试探我,为什么来南汀?

我说,有事要办。——不算假话,也不能算真话。

你说事情是接弟弟回家?说得不对。我是来找他的,却不是非要带他回家。有点迷茫对吗?事实上我同样对未来的事情感到迷茫,还记得那场雾吗?我来到南汀的第一天,在清晨的火车站碰见的那场雾从始至终都没有散去。

孟梨工作的地方叫“星河”,是一个澡堂。我弟弟是同性恋,正因为他什么也不懂,所以更容易误入歧途。如果他别有用心的话,澡堂会是一个很方便的地方。我们后来的一次见面就发生在星河。

不是巧合,除了第一次以外,我们在南汀的每一次碰面都不能算巧合。

我发现一件比较奇怪的事情,我和孟梨之间只要一沾到酒水,无论是谁,胆小鬼的胆子都会变得很大。那天孟梨和一个叫冯朗的人一块喝了酒,从进淋浴间开始,他就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眼神钉住了收不回去似的,有一股说不出的痴劲。

用这种眼神看人,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有多危险。

一切在臆想中飞快地发生了:我想到我把我弟弟推倒在按摩床上的情形,那张床很方便,仿佛就是为了此时而准备的,床头有一个脸大的孔,孟梨趴在上面不用担心被憋死。我摁住他平坦的身体,背部中央凹进一条沟,再往下,臀部耸起两团圆满的小丘,拍一巴掌,就瑟瑟发抖。他在我给他的频率下哭泣,眼泪从孔里掉落,从一滴变成一滩。

我有些分神,因为屁股。我弟弟的屁股是他的要害,大约从青春期开始,他就因此养出了一股摆脱不了的羞涩。

我念初中时学习生理知识,书上说女孩子在青春期乳房发育,胸口会胀痛。当时班上的女生大都含着胸走路,背微微地驼,似乎在躲避那种疼痛。后来我弟弟也面临同样的局面,只不过他的疼痛不在胸口,在屁股上。

记得有一回他的裤子蹭到了灰,我随手替他揩了一下,孟梨就像挨了针刺,立刻惊慌地背过身抵在墙上,两只手挡住后面。此后每次洗完澡要换衣服,他都很敏感地避开我,直到把一层遮羞布穿在了身上。

因为这个缘故,我一直尽量避免碰到那里。此刻,碰到了,臆想忽然终止。

孟梨向我趋近,呼吸一口接一口地吐出来,很心急。我弟弟的嘴唇像一颗很懂事的果子,碰一下就红润饱熟,情愿奉献他自己。可是仍有一条羞涩的影子藏在他大胆的举动中,引起了臀部的颤抖。

想象和现实只隔了薄薄一层帘子,吻差一点发生。

你高估我了。我不是一个自制力非常强的人,从来不是,要不然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所以必须要有这样一层帘子存在,我弟弟戒掉我的同时,我也需要戒掉他。

问题在于,这层帘子不是时时刻刻都很清晰。

来到南汀以后,我多了一个夜间散步的习惯。报纸上说,了解一个城市最简单的方法,一个是阅读当地的报纸,另一个是走街串巷。

我经常会走到孟梨住的地方,没有目的,什么也不干,时间流逝在这期间寂静无声,我光是看着那扇小窗,亮了,熄灭了,一天就结束了。

孟梨后来告诉我,在我说要离开南汀之后,他每晚都漫无目的地游荡在烤玉米的街道上。他不知道,他哥哥跟他做过同样一件事。

没错,不谋而合。

我常常感到,我和孟梨之间存在一条我们谁也看不见的、共同的血脉,它让两颗不同的心脏互相回应。

你问我,为什么突然要离开南汀,孟梨流鼻血的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注意到了,确实发生了一件我弟弟不知道的事。

我给孟梨吃过药以后,不久他又醒了,半闭眼帘,用漏出的一点目光望着我。

他的目光一下把我拉回许多年以前,我记起孟光辉死去的那一天,孟梨看着我哭,他的眼睛和人一样无依无靠,只能看着我。当时我也算是个小孩,我弟弟眼含泪光的注视让我在一瞬间想要成为他的哥哥。

帘子被他的目光掀开了。揩掉了血迹的脸苍白湿润,额头开始闷出汗,孟梨乏力地靠在我腿上,我们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时候,他和我都有一些焦灼,我一寸寸地触摸他的头发和发热的皮肤,爱不释手,而孟梨的反应告诉我:可以再亲近一点。

没有,我停下了。然后我看见枕头底下的本子,孟梨忽然表现出强烈的不安,他从半睡半醒中挣开眼皮,我听见一声呜咽,他的眼泪从眼角溢出来,泪眼迷离地喊我“哥哥”。

那么无助,那么惊慌,我被他叫得心也跳慌了一下。

当时他不是很清醒,心急地醒来,因为药的副作用,过一会儿又睡了。所以接下来的事情他就一点也不知道了:我翻开了本子。

一共两本,我不清楚它们算不算是日记,因为记录的不是现实中发生的事情,而是孟梨的梦境或者幻想。在我弟弟的睡眠中,我从头到尾浏览了他的梦境。

触目惊心。我只能用这个词形容当时的感受,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来南汀是错的。他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原本已经开始重见天日,我出现得很不是时候。这天夜里寒风萧瑟,我眼看孟梨蜷成一团缩在床上,我的影子恰好自上而下笼罩着他,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初遇那一晚,孟梨脸上摇动的阴影并非来自于头顶的木芙蓉,而是对面的我,我找到他,又一次让他淹进阴影中。

你看,我一靠近他,他就要自讨苦吃,备受折磨。几天以后我告诉他要离开南汀,答案就在这里。我想说的都说完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你发现了,重点是告诉,不是离开。对,我撒谎了,我没有离开南汀。原因我应该说过,如果你记得的话。

我曾经逼问孟梨:“离开我你就活不了了吗?”——你说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究竟是什么,你认为呢?

先听我讲一个故事吧。

孟梨年纪还小的时候,总是跟在我后面。他是白雀荡罕见的旱鸭子,夏天我去河边游泳,他不敢下水,就在河滩边玩。

我说过我有时候会把他弄哭,有时候是故意的。

有一回他蹲累了从河滩上站起来,没看见人,着急地一直喊哥哥。我听见了,却没有理他,他太胆小了,听人说胆子是越吓越大的,我有点好奇孟梨会有什么反应。

他一连喊了十几声,一声比一声嗓音要大,叫喊声响亮地在河边回荡。河里游泳的人骗他,说他哥哥已经走了,他不信;说被水鬼拖进了水里,他也不信,固执地继续喊叫,脸色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变得苍白。

然后我看见我弟弟面如死灰地走向了河水,水花扑到他的脚上,他盯着碧波荡漾的水面,充满了恐惧。那么胆小的一个人,连我在的时候他都不敢乱走,现在他独自一个人了,却敢往河里去,一边走一边抹眼泪。

上学的时候,我在书里看过河伯娶妻的故事,当时没留下深刻印象,但此时此刻我弟弟走向河中央的身影,却让我回想起故事当中漂向河里的新娘,仿佛一个溺水的人要把自己奉献给水。

河里的水没有淹过他,我觉得他要被自己的眼泪淹死了。那天我忽然意识到,如果我继续捉弄他,我弟弟可能就真的要去见水鬼了。

故事就到这里。现在你还记得刚才的问题吗?

在南汀,孟梨给我的回答是“不爱你我就活不了了”。

当然是错的。但那一刻我决定,不去纠正他,去保护这个错误。

作者有话说:

*注:

到头来,人什么都能习惯。(阿尔贝·加缪《局外人》)

叮~深夜悄悄更新。第二次采访哥哥,加入了一点第二人称的元素,这是一篇为仍然头顶问号的朋友量身定制的番外,希望能解决一些困惑嗷。

作者感言

含糖的小山鬼/草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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