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幻舟已经很少回想起他的高中生活。
因为没什么可回忆的,那时候的日子总是两点一线地过着,除了上课就是考试。
倒是某天贺晚鹃给杜尽深打电话,说起他们高中班主任特意来询问他们的毕业去向。
七月份时程幻舟和杜尽深一同回国,顺便去了趟他们的高中。
路上堵车,他们到得晚了些。
学校门口的保安大叔居然还记得他俩。
那保安说:“我印象老深啦,你们俩之前是不是总是一起等车一起回家,两个这么俊的小伙子,现在长大了更帅咯。”
这个点学生们放学了,操场上倒是还有人在打篮球。
他们熟门熟路地进入教学楼,教室空着。
杜尽深走到他们熟悉的课桌前落座,程幻舟挨着他拉开椅子。
那时杜尽深和程幻舟身量已经比大多数同龄人稍高,他们总是坐同样的座位,最后一排,靠窗第二列。
桌板内侧新增了各种鬼画符,还有幼稚的英文、爱心涂鸦、巨大的LOVE字符,以及某几个别的同学的名字,诉说着谁曾喜欢过谁。
杜尽深一时兴起,问:“你有没有在这里写过我的名字?”
程幻舟僵了僵,吐出两个有点变扭的字:“没有。”
两个人在最后排靠着坐了会儿,背后不小心蹭到了厚厚一层白白的粉笔灰。
非常不巧,他们今天还都穿了黑颜色的衣服,沾上灰之后特别明显。
两人不得不手脚狼狈地替对方掸灰。
不知是不是布料的缘故,程幻舟给杜尽深擦了半天也擦不干净。
实在没辙了,程幻舟无奈地拍拍杜尽深的背,说回家换衣服吧。
本来他们还打算去见见以前的老师的,不过刚往办公室看了一圈,那些老师们都挺忙的,忙着训一群调皮捣蛋被留校的兔崽子。
杜尽深转过身,程幻舟满手的粉笔灰,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对视,同时笑起来。
程幻舟便知道杜尽深一定与自己想到了一处。
记得他们上高中那时候还需要穿校服,校服的颜色是白的,于是就特别容易显得脏。
每每回家,贺晚鹃立刻能从他俩的衣服干净程度判断两个孩子在学校有没有干坏事。
在这点上,程幻舟较为令人省心,杜尽深就成了重点观察对象。
那会儿他们班上有个成绩不错的男生,叫常轩,他爹似乎是某常驻海外的外交大使,自称掌握七国语言,进出簇拥着好几名跟班,排场浩大。
这个常轩就是与他们最不对付的人之一。
起因是有一次学校举办外语文化展示。
程幻舟、杜尽深和常轩三个人被班主任选中参加,以同一选题互相协作产出成果。
向来追星捧月、自视甚高的常轩在组里发现自己不但被程幻舟怼,还说服不了杜尽深,气得面红耳赤。
常轩招呼一声不打地退出了。
他们是一个团队,矛盾出现后,常轩连交代给他的任务都全数甩手不干,活脱脱一副大爷样。
展示当日,只剩下程幻舟和杜尽深一起上台。
致辞结束之后,这人就坐在底下与旁边的同学交头接耳,阴阳怪气地说:“讲的什么东西,凭什么学校不能让我们自己组队?”
程幻舟当场翻脸,杜尽深按住他,先他一步,面目含笑地用话筒直呼对方全名,以标准的外语发音道:“你算个什么玩意儿,再说一遍?”
这下全校都听见了,常轩脸色一阵青一阵紫,良久挤不出一个单词。
之后没过几天,常轩理所当然地找人在学校后门把他俩一起堵了。
程幻舟都没机会出手,刚分化成Alpha的杜尽深正处在一个有力气没处使的暴躁阶段。
他难得打架,游刃有余地以一敌多,那样子简直帅得要命。
架是打赢了,但杜尽深被人砸了两下,衣服边上蹭到两块不知道是什么,总之黑乎乎的污渍。
杜尽深前一秒在外人面前还张扬非凡,一想到回家铁定要被亲妈痛骂,顿时风采不再。
程幻舟扯了扯他的衣袖,说自己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不如他俩把衣服互换,反正他们连尺码都一模一样。
因为杜尽深总是吸引火力的那一个,回家时程幻舟只要跟在杜尽深后边,校服脏了也不容易被注意到。
杜尽深表示可行,向程幻舟竖起了大拇指。
于是乎,两个少年趁着放学早,鬼鬼祟祟地躲进了男厕所隔间。
一个隔间地方狭小,手脚都施展不开,几乎一有动作就必定会碰到对方。
衣襟的扣子一颗颗解开,程幻舟背对着杜尽深脱下短袖的白色校服。
空气微凉,程幻舟光着上身,又明显地感受到身后属于杜尽深的热源。
十八岁的杜尽深便一直紧紧盯着程幻舟白皙优美的后背,肌肉匀称,弓起时脊骨微微凸起,两片纤细的蝴蝶骨好像没有生长完成的双翼。
程幻舟将脱下的衣服塞给杜尽深。
回头一看,却发现杜尽深还在原地站着看他,动都没动。
光着的程幻舟实在难以面对他,干巴巴地催促:“你干嘛,快换啊。”
抛下这句话,他又转过头,朝着一面空白的隔门。
杜尽深垂目,怀里刚换下的棉短袖还带着程幻舟身体的余温。
他没再说什么,默默开始脱衣服。
互相把校服换完,就在程幻舟正要去开锁之时,杜尽深突然按住他的手,从后抱起他。
脸贴着他肩颈,鼻尖蹭来蹭去。
程幻舟呆滞了几秒钟,反手推了推他,小声说:“干嘛呢,你收敛点。”
杜尽深便撩起校服的下摆,嗅了嗅。
那是程幻舟刚换给他的短袖。
程幻舟吓了一跳,简直目瞪口呆:“喂,我给你衣服,不是让你……”
他感到一丝难以启齿,顿住了话音。
不是让你做这种事的!
杜尽深却丝毫不害臊,一脸理所应当:“我现在是个Alpha了,就是会喜欢闻味道的。”
……他喜欢的人的味道。
两个人回到家,有惊无险地通过了贺晚鹃的检视。
程幻舟走进自己的房间,舒了口气,立即把杜尽深的衣服换下来,把“犯罪证据”的校服丢进水池。
过了会儿,杜尽深进到他房来,手里拿着件干净的衣服:“这是我的,先还你一件。”
程幻舟“嗯”了声,杜尽深走过来,看到程幻舟在写物理卷子。
“这个我刚刚做完了,要不要拿来给你。”
程幻舟坐在桌前,傲慢道:“我又不需要抄你的。”
杜尽深说:“好吧。”
他出去了。
程幻舟便继续做题,不知怎么心中有一点说不出的失落。
没过多久杜尽深门也没敲,叼着瓶酸奶又回来了。
他问程幻舟,要不要喝。
程幻舟转过头,眼睛亮了亮:“唔。”
杜尽深伸手,把喝到一半的酸奶罐递到程幻舟嘴边,程幻舟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莓香味,确实让他有些馋。
“只拿了一罐。”
“哦。”
程幻舟低下头喝了一口。
杜尽深望着他,轻轻说:“你嘴巴边上……沾到了,白白的。”
程幻舟伸出舌尖舔了舔。
“还有吗?”
杜尽深注视着他一连串的动作,像是发起了呆。
直到程幻舟疑惑地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喂,你想什么呢?”
杜尽深这才说:“没有,还没擦掉。”
“啊?”
杜尽深道:“我来帮你。”
他用手指滑过程幻舟湿漉漉的唇角,微微用力。
“好了。”
他说。
“还喝不喝?”
程幻舟点点头,可能是饿了,他觉得这酸奶味道还挺好的。
杜尽深把喝完的酸奶罐子拿走了。
过了会儿,杜尽深没声,但程幻舟没听到他开门的响动。
程幻舟心中奇怪,装作翻书包,悄悄回过头。
果然见杜尽深这厮并没走,非但没走,竟然就半靠在他的床上,闭着眼,似是睡着了。
程幻舟放下笔,走过去。
不是吧,才几点,这样也能睡?
程幻舟轻手轻脚地爬上床,膝行到杜尽深身边,上下打量着杜尽深。
杜尽深自己睁开了眼。
程幻舟不远不近地挨着他,询问:“杜尽深,你不舒服吗?”
杜尽深打了个哈欠,挠了挠头:“我觉得你的床有点磁力,我不知怎么到这儿就困了。”
他随口道:“真想晚上也睡你房间。”
程幻舟只说:“我的床太小了,睡不下的。”
杜尽深说:“嗯。”
程幻舟抿了抿唇。
床太小了,他们都知道,但他也想要杜尽深再陪他呆会儿。
手头还有厚厚一沓没做完的试卷,程幻舟回到桌前继续算题。
电阻=12.5Omega,却在神游间不知不觉将单位写成了“杜尽深”。
于是只见试卷最后一行字分明变成了——
电阻=12.5杜尽深。
程幻舟愣了愣,有些手足无措。
他做贼似地趁杜尽深不注意,赶紧用修正带把卷子上那多余的三个字涂掉。
许多年后程幻舟回过神,手指摩挲过那些高中桌板上的刻痕,那些用记号笔画在上面巨大的爱心和两个小孩牵着手的图案。
满目都是那些青春正好的年轻人想要昭告天下的喜欢。
他瞥了一眼身边的杜尽深,又收回视线。
——你有没有在这里写过我的名字?
确实没有。
因你被珍重地放在我心里,连提起都耳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