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鸽是被顾维叫醒的,只是他醒了之后发现,他又出现幻听了。
顾维已经走了,家里只有他跟猫。
昨天他脑子里有一千个小人在吵架,今天脑子里面就都成了顾维的声音,顾维一直在他脑子里喊他白鸽白鸽白鸽白鸽白鸽白鸽白鸽……
乌泱乌泱的全是顾维喊他白鸽的声音,白鸽还能看见声音背后是各种刺人眼的高饱和颜色块叠在一起,跟电影里的鬼影一样,又突然从某个点开始裂成蜘蛛网一样的裂纹,那些缝隙里有蓝色的脓液往外淌,一鼓一鼓地刺激着他的神经。
白鸽抱着头跪在地板上,手指一直戳着太阳穴,想把脑子里的声音跟刺眼的东西都给抠出来。
“顾维,你别喊了,别喊了,别喊了……”
“白鸽白鸽白鸽……”顾维的声音还是不停,一开始那些“白鸽”没什么情绪,后来慢慢变得扭曲恐怖,好像有一双长了尖爪的手把那些声音条拧起来扯来扯去,又搓扁了再捏圆。
白鸽使劲儿把头埋在胸口上,嘴里难受得呜呜叫,最后手指头捅进耳朵里,想把那些声音堵住。
小猫不知道白鸽到底怎么了,只是一个劲儿在白鸽脚上蹭,一直喵喵喵。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白鸽脑子里那些“白鸽”才被风一吹,一溜烟散了个干净,只剩下一大片很空茫的白音。
白鸽身体一软,躺在地板上,怀里抱着猫,眼珠不受控制地在颤。
白鸽出了一身汗,感觉好一点之后撑着胳膊爬起来,踉跄着去浴室洗了个澡。
昨晚上他洗澡脱下来的脏衣服直接搭在架子上,实在是懒得动弹,也没放进洗衣机里,现在脏衣服不见了,应该是顾维拿去洗了。
他手上被碎酒瓶扎出来的伤口贴着两个创可贴,昨天白鸽没留意手上的伤,现在创可贴被水泡得翘了边,伤口也泡得发白,感觉到有点疼。
白鸽擦干身上的水,换了两个新的创可贴。
锅里有小米粥,白鸽知道顾维只会煮小米粥,这次还多了俩鸡蛋。
白鸽喝粥吃鸡蛋,乖乖也一直窝着身体蜷在白鸽脚底下,一会儿用爪子扒拉几下白鸽裤脚,一会儿又用头蹭蹭他的鞋。
白鸽勾勾脚尖,在乖乖软软的肚子上挠了下,又低头往桌子底下看了看。
“对了,还有你呢乖乖,我走之前,再给你找个好人家。”
乖乖“喵”一声,又蹭蹭白鸽脚。
手机震动了几下,白鸽拿起来看,是机票出发提醒。
他之前买了去南半球海岛的机票,他本来想死之前去度假,现在完全没有心情看外面的世界跟风景,他也没有那个体力。
而且,他也很怕自己客死他乡。
白鸽退了机票,手机上还有好几通未接电话,都是老林跟秀儿给他打的。
不用想,他们肯定是担心他,白鸽没回电话,只是给他们都发了信息,说自己在睡觉呢,让他们不用担心。
中间脑子里又冒出来几声很怪的声音,眼前飘过几片很模糊的虚影,但没持续多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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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秋文中午拎着汤跟饭又来了,这次她陪着白鸽一起吃的饭,走之前说:“马上就过年了,今年过年去家里过。”
白鸽想到顾维应该不愿意让他去他家过年,支吾两声说:“等顾维回来,我跟他商量商量。”
“这有什么好商量的,今年过年必须去,是不是烦我跟老头子啊?”
“没,没有姚阿姨,”白鸽赶紧接了话,“怎么会,不烦你们。”
“我跟顾维他爸爸在家也没什么事,你过去之后还能陪我们打打麻将,加上家里的阿姨,正好四个人,凑个手。”
“……行。”白鸽嘴上答应了,但还是想着跟顾维商量商量。
晚上顾维一回来,洗完澡吃过饭又开始里里外外打扫卫生,家里现在多了一只猫,顾维忍受不了猫毛,沙发上跟衣服上会用粘毛器滚百八十遍。
顾维弓着腰清理沙发缝隙犄角旮旯,白鸽站在旁边把姚秋文要他去家里过年的事儿说了。
那栋房子里发生过什么,白鸽跟顾维心里都清清楚楚,他困了顾维两个月的事儿就是在顾维家里发生的,白鸽也不想大过年的去他家里刺激顾维。
而且顾维之前明确说过,不许他靠近他家半步。
顾维刚搬进这栋房子的第二年,两个人不吵架不撕巴的和平时间,白鸽是真以为顾维是想跟他好的,那年过年的时候他还提过一嘴,想得还挺美的,一边傻乐一边说。
“顾维,今年过年我去你家过吧,咱俩现在这关系,你爸妈是不是还得给我红包啊?以后是不是还得改口啊?”
“你说什么,改什么口?还有,我俩现在什么关系?”顾维当时看着他,眼睛里结了层冰碴,眼瞅着就要迸裂了,“你敢靠近我家半步,我就把你腿打折,然后再像你当时对我一样,锁你两个月,什么都别干,就在床上待着,吃喝拉撒我给你推轮椅。”
想起顾维当时的表情跟语气,白鸽心口猛地一缩。
顾维真是厌恶他到极致,是真恨不得把他剐了。
这次顾维倒是没什么过激反应,手里的粘毛器就没停过,但也没说话。
白鸽摸了摸鼻子,又说:“主要是姚阿姨太热情了,让我去凑个手过年打个麻将,我就顺嘴答应了,你放心,过年的时候我找个理由,不去你家。”
顾维沾完沙发上的猫毛,把沾毛器上的纸撕下来扔进垃圾桶,转过身站直了才说:“医院里忙,今年年三十到初二我不休息,晚上值班会直接住在医院里,你去不去我家过年无所谓,既然都答应我妈了,你就去陪他们打麻将吧。”
白鸽想,顾维过年既然住医院,那过年那几天他俩见不着,这样就刺激不到顾维了。
白鸽脑子里空了一瞬,上嘴唇下嘴唇一碰,心里话也直接说出来了:“要是能重来一回,我不会再招惹你了。”
顾维看看白鸽眼里的红血丝,还有发黑的眼眶,只当是他因为没了姥姥,受不了打击说胡话。
“没有时光机,你已经招惹了,孽是你造的。”
白鸽也没再继续把这个话题扯下去,他越提越心虚,顾维说得对,现在的孽是他当初一手造的。
顾维手上的活儿没停,白鸽就一直盯着顾维的手看。
顾维手上一直戴着那个戒指, 白鸽也无意识地转了转自己手上的戒指,他不知道顾维后面会怎么处理这个戒指,也没什么好留的,到时候直接往垃圾桶一扔就完事了。
其实姥姥没了之后,白鸽脑子里一直在想另外一个问题,人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是活着的那个人要怎么办呢?
他当时拿到医院确切的检查报告单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自己,他还有好多事儿没干呢,好多风景没看,好多愿望没实现,好多钱没花,好多人也放不下。
白鸽这段时间都在尽量满足自己的欲望,他就想啊,他得在临死之前满足自己才行,花钱,买东西,陪姥姥,去旅游,看风景。
就连顾维手上的戒指,都是他硬给顾维戴上去的,算是浅浅地解了下心里的渴。
他甚至还期待着顾维会在最后这半年里爱他,认可他们的关系,得到他爸妈的认可,跟他家人一起过年,收他爸妈的红包。
白鸽被各种没能满足的欲望迷了眼,他从来没想过,然后呢?
他死之前的欲望都满足了,然后呢?
活着的人得怎么办?
姥姥比他走的早,白鸽以后不用担心她了,现在唯一放不下的还是顾维。
不过也幸好,幸好顾维不爱他,幸好顾维对他只有恨。
是恨,好啊。
等他死了,顾维就不用恨了。
可是顾维另外的毛病白鸽也放不下,顾维的生理心理洁癖,他的“不是他不行”的瘾,得想办法帮他戒了才行。
白鸽又忍不住幻想顾维以后的生活,想着想着嘴上又脱口而出问:“顾维,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什么什么样的?”顾维把猫的房间也清理了一遍,他每次看见乖乖,都是瞪着眼的,直到乖乖先受不了主动远离他为止。
“就是……你以后想找个什么样的对象?”
顾维不跟猫瞪眼了,回头问:“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不可能跟你一辈子耗在一起吧,你以后找对象,得选个靠谱的,我就是想问问你,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白鸽刚说完,房间里沉默了,屋里的暖气很足,一下子也被抽空了,白鸽太阳穴又开始一阵阵疼。
过了半天顾维才开口:“你是不知道我有洁癖吗?”
白鸽说:“有病咱就去治。”
顾维:“治不好。”
白鸽:“那我要是死了呢?”
“那就等你死了再说。”
顾维声音往下压着,一股火直接窜到天灵盖上,快把他顶炸了,两步就迈到白鸽面前,手心拖着白鸽下巴,直接把他头抬了起来:“你之前说,你玩儿腻了才会放手,怎么,现在玩儿够了是吗?腻了?不想继续了?”
顾维虎口太烫人了,白鸽感觉自己下巴都快被烫化了,耳朵里那些嗡嗡声又出来了,他甚至能从嗡嗡声里分辨出顾维手腕脉搏砰砰砰在跳的声音。
“……快了,快了,”白鸽说,“你快解脱了。”
顾维拇指摩挲着白鸽下巴,想到白鸽刚没了姥姥,忍住了直接用力掐死白鸽的冲动,深吸几口气说:“那你跟我说说,你想让我以后找什么样的人?”
白鸽虽然看着顾维的眼睛,但他视线发虚,顾维的脸在他眼前恍恍惚惚晕成了好几层,他没法集中在一个点上。
他说:“比我好的,得是个好人。”
白鸽脑子里的嗡嗡声又变成了顾维的各种声音,顾维以前跟他说的话,白鸽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呢,但是长了瘤的脑子突然把那些快死了的记忆都给激活了,在他脑子里活蹦乱跳地喊——
“白鸽,你把烟给我掐了。”
“白鸽,你再敢喝酒我就把你酒柜砸了。”
“白鸽,把你的脏衣服从沙发上拿走。”
“白鸽,你就是个疯子,疯狗。”
“白鸽,你想去我家过年?你想什么呢?”
“白鸽,在外面就不要装了,我们不是能牵手逛街吃饭看电影的关系,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心里不清楚吗?”
“白鸽,我们也没有爬山看海的必要,跟你一起,没那个兴致。”
“白鸽,咱俩就只有床上关系。”
“白鸽,是谁把我变成现在这样的?是谁把我变成疯子的,是你,我恨你一辈子……”
顾维曾经说过的话在白鸽脑子里蠕动,不光动,还在咬他脑子,不想让他好过。
好在白鸽的语言系统还算正常,喉头滚了两下,压下那股发苦发涩的酸,把自己心里的那些期待,叠在脑子里顾维的声音之上,然后慢慢说了出来。
“你以后找个脾气好点儿,不抽烟,不酗酒,不发疯,你们可以一起牵手逛街,一起去情侣餐厅吃饭,会互相接对方下班,会一起出门旅行,爬山,看海,哪怕什么都不做,休息天直接窝在家里看电视也挺好,可以带着对方见彼此的朋友,可以一起回家过年,见父母,轰轰烈烈也好,平平淡淡也好,别恨,好好生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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