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镀在篱笆上,那又轻又薄的芒像雾一般。鸡鸣声伴随着脚步,河边已经有妇人在抱盆而行。
篱笆院没墙,但篱笆围栏做得委实漂亮,方圆百里再没有比这个更出挑别致的篱笆围栏了。
两三成群的妇人们经过门前,伸颈望向里边,见那屋檐底下的木板打扫得格外干净,靠近厨房的窗下面搁着个铜缸。铜缸里蓄着清水,几枝菡萏正在掩面拥妆。
时御今日起得晚’他在家中没束缚,还没有在武馆时讲究,睡到日上三竿也行。时御推开门,先把钟攸晾在凉棚里的菜干收了。
时御挑拣的时候,钟攸轻轻打着哈欠。他肩头罩着宽衫,靠在门边上看时御。
六哥体型健硕,没有刻意打理的头发有点毛躁。钟攸想摸他,就像在夜里那样,把五指都埋进去,揉一揉这个侧脸冷峻的男人。
这是时御浑身上下最柔软的地方。
时御回头看钟攸一眼,把菜干收了一半,又回头看钟攸。
“……还要晒吗?”时御犹豫地把菜干送到鼻子旁边嗅了嗅,“差不多了。”
钟攸偏头挨着门框,隔着薄光,对时御无声地亲了一下。时御望着钟攸,把剩余的菜干都兜进筐里,像是没受影响。
钟攸看着时御靠近,就在他以为时御要擦身去厨房的时候,被时御倾身压在门边吻。
“吃点粥吧,”钟攸拢了拢宽袍,“快晌午了。”
这个季节书院休假,钟攸日日偷懒,垒起的书只有下午会看,其余时间不是赏花逗时御就是喂鱼看菜谱。
两个人用完午饭,钟攸又在凉棚里捏着菜谱边喂鱼。时御给他当靠枕,他靠着时御,把那金玉小卷翻来覆去地看,最后指着圆,对时御说:“那年宫宴,我跟着大哥吃到过这个。”
时御正用草叶编着蚱蜢,闻言凑近了,贴着钟攸的面颊看菜谱,说:“啊,这个。”
钟攸略微惊讶地侧头。
时御想起什么,继续说:“上次进宫,皇上赐过一碟·。”他对上钟攸期待的眼神,神情不变,“好吃的。”
钟攸跃跃欲试:“晚上做来尝尝看,”他盘算着家里的食材,越想越是迫不及待,“晚些唤霁云、渡川和稻儿来,咱们给苏苏补个生辰宴。”
苏苏都十岁了,是个小姑娘,性子随娘,古灵精怪。平时苏舟也不拘着她,带在身边出入商行。她年纪虽然小,算术却极好,见人就笑,讨喜得很。前些日子苏苏过生辰,钟攸正带着学生在外游学,没有赶上。
院里的桃树年年开,篱笆院脚种的是月见草,六月窗底铜缸蓄水盛荷。篱笆院一年四季都是花香,时间久了,书院里的学生也道先生身上有花香。钟攸自个儿倒没闻出来,他在榻上问时御,时御只会咬他,在他仰颈抽气时道声“香”。
篱笆院左右没邻居,时御和钟攸在南侧辟出了菜田,种的都是些易活的青菜萝卜。钟攸有时做饭缺点绿,随手就能摘洗。
“明年开春,在后院栽个樱桃树。”时御伸出手臂,把钟攸滑落在地上的纸夏捡起来。
上回钟燮来家里,带了几斤的樱桃和荔枝。荔枝钟攸不爱吃,剥的荔枝都送进了时御嘴里。时御称不上喜不喜欢荔枝,但他喜欢钟攸,那色太漂亮了,晶莹的荔枝肉衬着钟攸的几根手指,让时御含在舌尖的时候,感觉这手指像是能和荔枝一起化作甘甜融到喉咙里去。
钟攸爱樱桃,洗净了盛在普通白瓷碗里,就搁在自己手边。他看书入神时,玉白的指就搭在鲜红的樱桃上。话本子如果有意思,他就哈哈笑,笑完了指尖一提,那鲜红的樱桃就触碰到他的舌尖。
时御不会画图,但这是他每日都要赏的美人图。
窗外不论是淫雨霏霏,还是艳阳烈烈,钟攸抬起的手臂都会露出来,微微仰起的脖颈显著喉结,随着汁水的流淌而滑动。他专注在话本上,毫不在意自己成了时御的景,偶尔瞟去的目光都带着天生的引诱。
“啊。”钟攸果然微微侧过了身,半趴在时御胸膛上,很是高兴,桃花眼翘得时御抬指摸了摸。钟攸半闭着眼,享受着这片刻的抚摸,说:“樱桃好,”他略张开些许眼睛,含笑道:“六哥也好。”
钟攸太会奖励人,就像是生来就带着的能力,能随时把时御的毛顺得油亮。
时御拇指碰到钟攸的睫毛,他神情微缓,在钟攸的注视里,用指尖轻撩着钟攸的睫毛,像是忽然找到的乐趣。
“一会儿我策马去镇子里,”时御说,“晚点喊他们来。”
“晚上就别让他们走了,天黑路滑,马车也不方便,就住书院,渡川的小院子时时都有打扫,正好能用。”钟攸算着日子,“明日若是不下雨,一道晒晒书。“
时御应了,他时常去看时寡妇,今日刚好。
钟攸撑起身,趿上鞋,掀帘进厨房’未几,他又掀帘出来了。
“把新择的菜给娘带去,”钟攸把竹篮搁门口的木台子上,叮嘱时御,“再顺路带两只莲头铺的烧鹅。”
时御一概答应了,莲头铺的烧鹅他们都喜欢,钟攸要用来辅菜。
今日天气好,下午时御跟经过的鱼贩子买了几条鱼,暂时放到了铜缸里。家里没什么事,钟攸担心太晚了来不及,时御就在天还亮的时候出发了。
“沧浪渡川”苏舟是以出身沧浪书院而闻名,他的老师是两度归隐的钟白鸥,兄长是三辞封号的长河侯时御,在沧浪河畔还有蒙馆照应,可谓是黑白通吃。苏舟虽然是做生意的,可他又与大理寺少臻及北靖冠才榕漾是同门师兄弟,每次的沧浪诗会必有他的一席之地。然而苏舟没什么嗜好,出门与人吃茶喝酒都揣着只老猫。他生性谦和风趣,因而在南下商路上很有人缘。
苏稻进门,先拍了袍子上的灰尘,冲里边的伙计打招呼:“哥来了吗?”
苏稻话音还没落,里间的苏舟就挑起帘子,朝他笑道:“从外边回来,怎地不回府?你嫂嫂还等着呢。”
“我刚下马车,得看着他们卸货。”苏稻随手捡起桌上的果子,咬了一口,跃过中间挡路的板凳,到了苏舟跟前,“我这趟可真是大开眼界啊哥!晚上回去要给你瞧,我这次带的都是好东西。”
“北靖的货,”苏舟一边吃茶,一边说:“谢大人经手,能有不好的吗?”
苏稻知道逃不过苏舟的眼睛,索性摸着后脑勺露出笑来。
苏舟示意他带路,两个人出了门,下阶到车队旁。苏稻引着苏舟,给苏舟讲货。
这会儿天正傍晚,街市间热闹,到处都是喧吵声。
苏苏不觉得吵,她打记事起就听着这街市间的热闹声长大,因为太熟悉了,以至于闭上眼都能靠着鼻子分辨出街头巷尾的各家铺子。 苏苏跑出里间,提着裙襬跨出门,站在台阶上,稚声脆语地唤:“爹爹!”
苏舟回头跟她招手,问道:“几时了?”
“酉时了!”苏苏说话时缀在发间的小银铃会跟着摇晃。
苏舟看向苏稻,说:“货先卸着,回府用个饭再来,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爹爹不着急,”苏苏抿一抿唇,从台阶上几步小跳,带着银铃的“叮当”声到了苏舟身前,“娘派人来说,今晚咱们归莲蹄村的家。”
“啊,”苏稻趴在货物上,闻言立即笑起来,“那就是先生唤!好啊,哥,我这趟在外头,觉得他们夸上天的馆子也就那样,都不如先生。”
苏稻生性活泼,跟苏苏叔侄感情甚好,他边说着,边从怀里掏出个小匣子,递给苏苏。
“那我就这会儿给妳了,”苏稻揉着苏苏的脑袋,“装妳小香囊里,这东西可不好弄。”
苏苏打开看,“哇”了声,在原地轻轻蹦了几下,绕着苏稻转,开心得眼睛都成月牙了·
苏舟来了兴致,问:“什么东西?”
“北靖的小羊!”苏苏双手举高匣子,给苏舟看,“小羊!”匣子里搁着个毛绒绒的小羊,做得精巧,栩栩如生。
“我要带在身边,”苏苏爱惜地用手指抚摸着小羊,再小心翼翼地装进香囊里,又打开双臂,兴奋地蹦了两下,“等会儿给娘看!”
苏稻看她高兴,自己也高兴,抱肩感慨:“哥,你说别人家的小姑娘,哪个喜欢小羊?偏偏就她,这也太好哄了。”
苏舟轻轻拍了把苏稻的背,道:“回去把傻漾抱上,一会儿带上马车,老师也好久没见过牠了。”
苏稻直起身,应了声。
时御先差人去苏府上送了口信,他自己到时寡妇的住处,把钟攸让带的东西卸下来。
时寡妇在院子里种了好些花,她不要菜籽,嫌俗。此刻她立在门前,看时御卸货,新染了蔻丹的手指点着菜,说:“这么一堆,都搁我这儿,我就是天天吃,到年底也吃不完。”
“放窖里。”时御把马车的麻绳卷起来,对时寡妇没什么表情。他看着还是以前的模样,指了指隔壁,道:“真吃不完,送人也成。”
时寡妇正翻捡着菜,闻言“哼”一声,扭身朝隔壁细声细语地说:“送谁啊,送他们?他们也配?”
她搬了不知道多少回院子,跟邻里一直处不好关系·这镇子里有人嘴碎,背着时寡妇都爱拿陈年往事说嘴,时寡妇烦死他们了,连表面功夫也不做,见一回黑一回。
时寡姆是出了名的不好相虎,可她偏偏对钟攸好得很。天冷了,她就是忘了给时御悄口信,都不会忘了给钟攸捎口信。平时待在屋里没意思,心情好了就做做女工,那针细密,衣装都给攸穿,偶尔给时御捎带几件罢了。她这个模样,不知详情的人,都以为钟攸才是亲儿子。
“白鸥些日子没进镇子了,”时寡妇看时御卸完了菜,知道他要走,便坐院里的椅子上,问:“干嘛呢?又带学生游学啦?”
“嗯。”果然提起钟,时御的话就不止一句。他捆着麻绳,说:“游学去了。”
“我有两件衣裳你带给他,”时寡妇说着抓了把瓜子,“他在外头带学生,跑得辛苦,回去先试试,不合身我再改。”
时御看时寡妇一眼。
时寡妇嗑瓜子,道:“他回家你没给量量身段吧?你也是个实心眼,不懂疼人。”
时御确实没用尺子量。要量钟攸的身段,拿尺子没用,得用他的手。他只要抄住钟攸的腰身,掐一把就知道胖瘦。
先生有把好腰,没学过武,跟时御的体格截然不同,掐起来是软的。这些年在家里忒自在,钟攸自己掂量着是胖了点,但别人都没瞧出来,只有时御最清楚。
这事时御才不会说,他神色平静,缓缓点了头,算是认了。
时寡妇又说了些别的,时御也没露出着急走的模样。待酉时二刻,时寡娜看落日余晖镀满枝头,便像是烦腻了,赶着时御走。
“路还挺远,你别在我这儿坐了,赶紧回吧。”时寡妇拍净裙摆,送时御出门,扶着院门的门框,“过两天等白鸥休息好了,记得喊他上镇子里来,我想见他呢!”
“我跟他说。”时御把马鞭搁回马车里,拉着缰绳,对时寡妇说:“你回去吧。”
时寡妇不肯,她除了自己的,谁的话都不会听。她站在门口,一直看着时御转过街角,微微踮起脚还想看,隔壁的院门“咔”地开了,里边的老婆子探头探脑,看见时寡妇,顿时面露笑容。
“欸,”老婆子亲切地说:“时六他娘,说亲那事——“
时寡妇睨她一眼,扭身“砰”地把门摔上了。
“我呸,”老婆子对着紧闭的院门轻声骂道:“骚狐狸!”
舒霁云早就准备妥当了,家里边备好了车,等时御到了,赶忙亲自奉茶。
“六哥来得快,”舒霁云笑道:“我算着时间,以为要再等会儿。”
时御喝口茶的工夫,苏舟苏稻就回来了。苏舟跨进门,对时御喊了声:“六哥!”
时御搁了茶盏,颔首算是听见了。
苏舟边洗手边说:“六哥叫人传个话不就好了,怎地亲自来了?”
他转身擦手,直笑,“我给老师的小物件今早才喊人往家里送呢,早知道我自己跑一趟。”
“顺路,”时御看天色差不多了,“就这会儿,走吗?”
苏舟点头,道:“今日新货耽搁了点时间,都这会儿了,咱们马上走,别让老师久等。”
苏舟说着看向舒霁云,舒霁云抿嘴一笑,轻轻眨了眨眼晴,示意车马都备妥了。
苏苏见了时御很亲热,她四五岁的时候都是骑在时御脖子上,如今大了不好意思,就团子似的黏在时御后边,想到什么问什么。
“六叔,”苏苏问:“先生没来吗?”
“在家呢。”
苏苏迈过门坎,下台阶跟不上时御的长腿,差点绊倒。时御缓了两步,拎着苏苏的后领,把人稳妥地带下来。
“我今晚能睡院里吗?”苏苏眨巴着眼睛,可怜地瞧着时御,“跟先生隔个窗,我、我有好些不懂的东西得问先生呢。”
时御冷酷地说:“不行。”
苏苏不服气,晃着腿,说:“先生上回说行的呀!”
时御压根儿没记过这事,随口说:“没听见。”
时御带孩子很靠谱,但那前提是谁都别挨钟攸。先生白天是他的,晚上也是他的,别说隔扇窗,就是隔堵墙都不行。
苏苏古灵精怪,知道时御这条路走不通,六叔硬心肠,从来不改主意。于是她抱着小香囊,哼哼唧唧,心里盘算着等会儿见了钟攸软磨硬泡,先生最好说话!
“院里没地方睡呀,”钟攸袖口挽起来了,露着两段胳膊,上边还有蹭到的面粉,他对苏苏耐心地说,“家里没架睡人的棚,晚上蚊虫多,要咬妳。”
苏苏拎着小香囊,怅然若失。
钟攸背着房里的昏黄,蹲在苏苏跟前,讲话时的桃花眼温柔得很。他太好看了,让苏苏都生不起气,只觉得懊悔,没让自己的爹早点在院里做个棚子。
“这两日都待在跟前,”钟攸抬起长指,给苏苏擦着眼角,“先生带妳玩。”
苏苏用力点头,攥着钟攸的衣袖,说:“我跟着先生、生……”她一着急,话都讲不清,“造饭!”
苏稻听得差点喷饭。
舒霁云弯腰来牵苏苏,柔声说:“苏苏干什么老要先生牵?先生也要用晚饭。”
苏苏依依不舍,说:“先生好看!”
这下苏舟都笑了,他跟时御说:“六哥,前头岁安来信,过年也要回来。我看今年人多,都要归家来了。”
榕漾要回来,朴丞当然也要回来。他们自从分别后,虽然也能聚,但有时候身不由己,机会都要珍惜。
“我跟至之写封信,问问他的意思。”苏舟搁下筷,“只要今年秋后无大事,他就能回来。”
“他有官宴要赴,”钟攸落座,“不然就得外勤地方,没有朝廷特旨,难办。”
“今年说不准还真有机会,”苏舟说:“今年贺大人要赴京,让岁安在大人跟前讨个情,替至之说句话,皇上必定放人。”
“那你得给昌宗写信,”钟攸说:“这事他能办。”
朴丞架着腿,大爷似的躺在椅子里,抬指点了点自己的左肩,说:“这边。”
榕漾才沐浴完,罩着宽袍,还带着股清甜味。他在朴丞说完以后,立刻给朴丞捏着左肩。
朴丞爽得快笑出声了,但他克制得很好,强忍着,又指了指自己右肩,继续说:“这边也捏会儿。”
榕漾便又挪到了右边,他平时都是捏书握笔的手没什么劲儿,捏在朴丞结实的臂膀上像在摸石头。
“昌宗,”榕漾俯首小声说,“你想睡了吗?”
朴丞睁着眼瞧榕漾,榕漾得靠近了才能看清朴丞。朴丞趁机捏榕漾的下巴,拉到咫尺又不亲,就欺负他,说:“我不困,你继续,什么时候把我捏爽了,我们什么时候睡。”
榕漾早就乏了,他强撑着精神,捏一会儿就问一次:“你困了没有呀?”
“没有。”
“你困——”
朴丞咬牙说:“没!有!”
榕漾便叹气,换了问题,边捏边说:“你怎么就生气了?”
朴丞心道你也知道我生气,他表面上镇定,漫不经心般地回答:“嗯。”
嗯?
榕漾打了个哈欠,把下巴搁朴丞右局上,说:“那我对不住你。”
“你对不住,”朴丞闻见榕漾身上的味,他挪动了下腿,轻咳一声,冷声说:“你哪儿对不住?你给我说清楚。”
榕漾说:“我晌午不该跟人在外边吃饭,还吃烧鹅,该给你……”
朴丞听不下去了,他皱着眉,问:“我是为这事儿生气吗?我是这种人吗?”他忘了自己以前的事迹,要跟榕漾算账,“……你还跟人吃了烧鹅?”
榕漾装作没听见。
朴丞又捏榕漾的脸颊,这次用了点劲儿,恶狠狠地说:“好啊,我策马赶回来,路上风餐露宿好不辛苦,你却在书院里跟别人吃烧鹅!”
榕漾被捏得颊面泛红,说:“我没、没吃完……”
朴丞更生气了,道:“不许吃!”
朴丞横惯了,霸王脾气,最喜欢欺负榕漾。上个月他带兵出去,这几日才回来,满心想着一进门就能见着人,结果到家才知道,榕漾还待书院里讲课呢。
榕漾被捏得眼睛也红了,无辜地说:“不吃,不吃了。”
他这副模样好可怜,看得朴丞又心痒痒。朴丞没撒手,凑近了问:“那人谁啊?”
榕漾迷茫地“啊“了声。
朴丞说:“跟你吃烧鹅的,哪个人?”
谁啊!
谁不知道他朴昌宗霸道,榕漾一向不给别人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如此重要的日子里,带榕漾去吃烧鹅!
榕漾见朴丞又要开始揉自己脸,立刻说:“老、老师……”
那不就是贺安常吗?朴丞的不高兴消失了一半。
榕漾接着说:“的外、外甥。”
朴丞手一顿,接着翻过身就咬榕漾。一口咬在榕漾下巴上,让榕漾吃痛地吸气。他甚至顾不得椅子,就这么捧着榕漾的脸颊,照着一顿吻,吻得榕漾跌在氍毹上。
朴丞扒着榕漾的衣衫,咬他细白的颈。榕漾还在吸气,但随着朴丞的移动,整个人靠手肘撑着后方,瞇眼直喘。
朴丞想死榕漾了,榕漾也想他。
朴丞咬得榕漾颈间都是红痕,他觉察到榕漾暴露在自己眼前的胸膛在起伏,觉得他冷,想拽过衣裳给他盖住。
榕漾以为朴丞还在生气,都这会儿了,他攥着衣服不让朴丞拉,凑近了只说:“你别生气了……”
朴丞压上去继续吻榕漾,榕漾被堵住了嘴,唇舌交缠,他被朴丞压到氍毹间。
朴丞进入前含着榕漾的舌尖,想问他疼不疼,但瞧见他的神情,便忘了这回事儿。
榕漾感受着朴丞进来,他松开手指,握住了朴丞的肩膀。
朴丞进去了,一手揉着榕漾的尾骨,他那儿敏感,揉起来有酥麻的劲儿。
果然,榕漾原本由着朴丞含舌尖,这会儿脊梁上的酥麻蹿得他浑身潮红,微微挣扎着,仰头大喘。
“不、不要……”榕漾的腰臀轻轻打着颤,他哭道:“昌……”
朴丞挺动起来,顶得榕漾话说不全。他通体都被那滋味侵袭,想抱头,又不想避开朴丞,便用手臂勾着朴丞的脖颈,在朴丞越顶越凶的颠簸里直啜泣。
朴丞抄着榕漾的腰,下边水啪啪的,他最懂榕漾,每次深顶都能要榕漾半条命。
“不等我,”朴丞喉间溢出轻喘,“下回——”
榕漾指尖收紧,声音都发起抖。上边在顶他,下边的臀部就蹭着氍毹。他又爽又想哭,被朴丞捏高下巴,微仰着头,汗流浃背地喘气。
“等、等……昌宗……”榕漾什么都应,他无力地用额头抵着朴丞,“想……啊……”
“想?”朴丞细密地吻着他,催促道。
榕漾哈着气,迷蒙的眼里水光潋滟,倒映着朴丞。他摸摸朴丞的颊面,声音跟着朴丞的力道愈渐加大:“想你、想……”
朴丞猛地重压在榕漾身上,让他彻底倒进氍毹间。榕漾的手跌在旁边,他胡乱揪着氍能,在朴丞的横冲直撞里哭着射出来了。
朴丞被榕漾给绞得喉结滚动,他在呼气时忍住了,用手抬高榕漾的双膝,稍微慢下来,在榕漾的喷射间还在操弄。
榕漾都快要死了,他连话都讲不出,只能大喘,泪把发都打湿了。
朴丞搅动着,看榕漾神情略变,那难以忍耐的表情太可爱,让朴丞持续亢奋。
“岁安……哈,”朴丞说:“想我非得射?”
榕漾胸口起伏剧烈,他溺水般没能回神。朴丞俯下身,跟榕漾接吻。榕漾缓回些劲儿,才探出舌头,朴丞就再度开始顶弄。
榕漾在亲吻里含糊地说:“啊……深、深……”
朴丞哪还会停,他顶得榕漾浑身打颤,哭了又爽,爽了又哭。氍毹间狼籍一片,被浸的、蹭的、压的,皮毛凌乱。
翌日朴丞醒来,榕漾还在睡。朴丞掀开被子瞧了一眼,见榕漾可怜得不行,不由得大发慈悲,撑着首没捉弄他。
窗纸透光,榕漾的眼闭着,鼻很翘。朴丞觉得这鼻子翘得极为可爱,他很久以前,还在学院里那会儿,就总想咬榕漾。
朴丞朝榕漾轻吹了吹气,榕漾睡得太熟,没反应。朴丞心情好,继续端详他。
榕漾的嘴,怎么看都恰到好处。朴丞喜欢吻他,没什么意图,就是看见了想吻,于是就吻了。榕漾也不觉得哪里不对,他其实有些特别,跟朴丞无话不谈,甚至有些时候,两个人不用讲话,也能相互明白是个什么意思。
朴丞看着看着,就垂下头来。
榕漾还没醒透,在朴丞的阴影里揉眼睛。他打着哈欠,小声问:“干嘛呀?”
朴丞摸摸榕漾的头发,也小声回答:“看看你。”
榕漾清醒了一些,他捂着额头茫然地说:“看我……”
“看你生得好看,”朴丞拉开榕漾的手掌,照着他的额头使劲亲了一口,“哪来的大宝贝儿,抢回家来做镇宅夫人。”
榕漾被逗得笑,朴丞作势要咬他,他要往被子里弹,朴丞抱着人,却只是吻他。
今日天气好,哪儿都好。
少臻官袍合身,他坐在桌边,听这满桌的朝臣吹牛谈笑已经有小半个时辰了,心里怪烦的。
“至之知道,”边上的朝臣指着少臻,说:“外勤不好跑哪,地方老爹个个都是千年王八,鬼得很!”
少臻把刚抬起来的茶盏又放回去,道:“是不好打交道。”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帘后边有人说:“那是你会错了意。”
席间众人一听这声音,纷纷起身,说:“如辰大人来了!”
钟燮掀帘子进来,他这几年东奔西跑,晒黑的肤色就没养回来。他朝四下回礼寒暄,最后掀袍在少臻身边落座了。
少臻的腿碰到了钟燮的腿,他又拿起茶盏。
钟燮顺势接过来,喝一口,笑道:“至之体贴人,我正渴着呢。”
少臻与他身体挨得太近,隔着官袍还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热度,也不要那盏茶了,说:“归京不见圣,跑这里来偷懒?你自己参自己一本吧。”
“哎哟!”跟前的一位朝臣点着少臻说:“你们听听,他可真是个冷心人!我说至之,别不留情面嘛,好歹都是酒肉朋友。”
少臻没理会他们半真半假的打趣,只瞧着钟燮。
钟燮吃完茶才说:“一归京就见了,皇上忙呢,喊我明日再去。”他把茶盏拿手间,反倒问少臻:“你的差那么多,有空来这儿?”
“忙里偷闲,”少臻收回目光,“你看我一年能来几回。”
他们俩并肩坐着,对面是窗,能透过描见的人头看见一轮明月。
钟燮说:“我这趟带着昌宗给你的信,一会儿瞧瞧?”
少臻嗤之以鼻:“他朴昌宗能有什么事儿,替岁安写的吧?”
钟燮借着光,侧身看他,说:“你们师兄弟还真是心有灵犀啊。”
他在袖袋里摸索一阵,掏出封信,递过去,“千叮咛嘱咐要我亲自交到你手上。”
少臻跟朴丞见面必掐架,连信也不愿意好好瞧。他看了个大概,说:“还不是岁安,是先生的意思。”
“你有两年没回去过年了,”钟燮微微凑近些,半哄半劝,“考虑考虑?”
少臻把信收回袖袋里,想了片刻,道:“贺大人的面子顶了天,这情不好回。”
钟燮看少臻的意思是想回,便说:“那就不必担心了,贺大人这面子是给岁安的,你回头好好谢谢岁安就行了。”
席上的人还在吃酒,他们也不便深谈。少臻已经坐烦了,借口如厕,出去寻清净。钟燮刚坐下,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等到席散时,钟燮到马车跟前找人,掀起车旅一看,少臻在里面睡着了。
钟燮弯腰进去,坐少臻边上,少臻就醒了。
钟燮说:“车上也没放张毯子,就这么睡,早晚得着凉。”
少臻靠着车厢,揉着眉心烦道:“平时没这么久的席,坐得人腿都木了。”
少臻很少赴人约,今夜这席是替钟燮来的。
钟燮抬手,给少臻揉了揉同膀,笑道:“这下知道我的苦了吧。”
少臻被揉得龇牙咧嘴,在马车晃起来时恢复些精神,跟钟燮说:“上个月来的那督粮道,朝廷里有人,叙职的时候眼睛都快望天上去了。你瞧见了,好好敲打一番。”
钟燮只笑,问:“你上心了,只管自己收拾他不就行了?”
少臻叹口气,说:“僭越行事不合适。”」
他也就说说而已,钟燮没那么大职权,地方官自然有地方御史收拾,进了京城也不敢真的横着走,见了少臻还得恭恭敬敬。
少臻挑起帘子,看着那轮月。他看了半晌,说:“今年再不回去,先生该恼了。”
沧浪书院的日子彷佛还在昨日,少臻在京都待久了,哪都觉得不痛快。
“还有个秋天要过,”钟燮搭着手臂,感慨道:“皇上垂恩了,接着得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
秋后朝廷案务繁杂,没有大事便罢了,就怕出什么茬子,那就算皇上给贺安常面子,想放少臻归家过年都不行。
少臻想到此处,就彻底没了兴致。他放下车帘,一声不吭地跟钟燮肩肩相抵。
钟燮抬臂,用手掌盖住少臻的面颊,把他的脑袋推到自己的肩膀上。
“去年洪灾,堤坝都是新修的,”钟燮低声说:“我这趟外勤巡查地方,都仔细看了,问题不大,你也别放在心上。”他停顿片刻,“若是真的出了事……以后过年还有机会。”
少臻闭着眼,没说话。
秋日忙,少臻脚不沾地,整日醒来就盯着案务,回家跟钟燮头对头扒饭,心里默默算着日子,终于把秋天度过去了,眼看雪要下了才松口气。
“我写封信,”少臻推开杂务,在檐下伸了个懒腰,看天色阴沉,心情却好得很,“给先生,就说按时回去。”他转过头,问钟燮:“到时候你跟着去吗?”
钟燮把案卷合起来,也站起身,走到门边看层层屋檐上的阴云,迎着那股小冷风,说:“去吧,这两年都拘着你待在我家,今年到白鸥那里去,家里也没什么话说。”
少臻难得面露喜色,雪还没下,他已经想到年货了。等雪真的下来了,少臻早就备好了东西。
少臻跟钟燮冒雪回赶,路上没怎么停,反倒比先出发的榕漾、朴丞更早到。苏舟和舒霁云打理书院琐事,原本担心没地方安排,等人都回来了,才发现没什么可安排的,除了他们家多了个苏苏,其余几个怎么出去的,就怎么回来的。
“我原本还想在跟前另起个大院子,”苏舟这晚喝了点酒,对师兄弟们说:“给咱们一人一个,方便携家带口回来住。今日和霁云一瞧,都是凑合过,压根儿没那烦恼。”
“压岁钱全省了。”少臻把红包递给钟燮。
钟燮叠在一起,全塞苏苏的钱袋里,笑道:“都给苏苏。”
席上众人都笑起来。
钟攸掀开门帘,时御端着盆饺子进来。朴丞见热气腾腾的,便拿着筷子说:“这味道我一闻就知道是什么馅!”
“今年有没有钱呀?”榕漾把蘸料碟摆好,“我去年都没吃着。”
“今年塞了好几个,”钟攸说,“够分了。”
先生一发话,他们便开动。
时御吃了个空的,给钟攸捡了个小的。钟攸吃一半,“呀”一声,掩着嘴对时御说:“钱来了。”
后面的苏稻没听清,提高声:“啥来了?”
苏苏捂着牙,也喊道:“钱来啦!”
大伙儿齐声而笑,忘了外边的鹅毛大雪。
O【下卷完】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