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肖卫两人相谈甚欢。尾声时,卫博珩坦白,“肖先生,大山之前问我准备好一段新恋情没有,他说你很好,值得认真对待。我就借今天这个机会和你坦白,我自己也不知道准备好没有。但我想踏出改变的第一步,如果你不嫌弃,我们从朋友做起?”
“卫先生,你别有压力。我今天来,也是抱着从朋友开始的想法的,至于接下来如何,就交给时间来揭晓。”
“那,”卫博珩微笑举杯,“致新朋友。”
肖意驰举杯,笑着重复,“致新朋友。”
“往后你就直接叫我意驰吧,不用太见外。”
“那你也叫我博珩?”
两人正商量着下次见面的时间,出电梯时,就看见一道挺拔的背影在前方。
肖意驰还没反应过来,卫博珩已经开口,“俞律师?”
俞知年闻声转头看他们。一秒后,他露出温和的微笑,“你们好。”
卫博珩识趣,自报家门,“我是卫博珩,之前曾经作为和言律所的代表和您共事过PO案子。”
“我记得的,卫律师,听说您自立门户了?”
卫博珩谦虚,“是的,自己不是在大律所工作的料,出来办了个小律所。”
“适合自己的就是最好的。祝贺您开业。”
“谢谢。”卫博珩没有忘记肖意驰,“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
“我知道,”俞知年朝肖意驰礼貌地点点头,“肖先生。”
“俞律师好。”肖意驰微笑着大方回应。
卫博珩目光在两者中来回,“原来你们是熟人?”
“我们之间有熟人,所以认识。”肖意驰为他解惑。
卫博珩笑,“那就省去我介绍了。”
俞知年倒是问一句,“两位认识很久了吗?”
“我们今晚第一次见面。”卫博珩不避讳,坦诚笑道。
肖意驰挑眉看了卫博珩一眼。
“哦。”俞知年没有错过肖意驰的神情。
“俞律师您是和朋友来吃饭吗?”
“不是,刚刚吃完工作餐,准备离开。”
“辛苦了,那我们就不打扰您了。”卫博珩得体地道别。
“再见。”俞知年目送他们离开。
以上碰面不过短短数分钟。走出商业大楼,肖意驰才想到:他穿着前相亲对象买的衣服去见新相亲对象,末了还撞见前相亲对象。
绝了。
刚才卫博珩说他们今晚第一次见面,估计俞知年应该猜到他们在相亲。
那人方才人模人样的,指不定心里已经开始吐槽;又或者,他贵人事忙,已经忘了这身衣服的来历。
“意驰?车来了哦。”卫博珩出声将肖意驰的思绪拉回来。
“好的。”肖意驰欣赏卫博珩刚才落落大方的态度。
“没想到会遇见俞律师呢。”卫博珩系好安全带,对肖意驰说到。
“是啊。”因为不清楚俞知年是否介意别人知道他和自己相亲过的事情,肖意驰并没有对卫博珩全盘托出,只问到,“原来你们共事过?”
卫博珩笑,“是啊。当时我们律所的人对我是各种羡慕妒忌恨,因为俞律师在我们CBD的律师圈里非常有名——一长得好,工作能力强,待人接物进退有度,而且年纪轻轻就当上大律所的合伙人,是我们仰慕的对象。不过他感情生活成谜,估计要当他的对象,各方面得非常好才行吧。”他看向肖意驰,“对了,你知道他现在有对象吗?”
肖意驰无奈一笑,“其实,我跟他不太熟。”
俞知年看着那两人走远的身影。
穿着他买的衣服去和别人相亲,肖意驰,你也是绝了。
刚才肖意驰看卫博珩的眼神,感觉他挺满意对方的。
那头英伦美人即将离开,这头就有新的可发展相亲对象。
真厉害。
肖意驰回到家,把衣服脱下挂起。
虽然肖意驰说跟俞知年不熟,但对峙对过了,饭也吃过了,他晕倒时是俞知年送他去医院的,更别说他介绍希琳给他认识了肖意驰看着这身挂起的衣服,想:这么看来,自己欠他的人情还比较多。
今晚好巧不巧被他撞见,肖意驰摸摸鼻子,好像……自己是理亏的一方?
叶照临的游艇派对定在周末。俞知年给肖意驰转发邀请短信,短信最后他只附上短短一句:早上8点半小区门口等。
派对前一天,肖意驰把俞知年买的另一件衬衣从防尘袋里取出。
一是场合需要,二来有讨好俞知年的意思衬衣布料舒适度自不必说,昂贵的另一个理由是颜色的渲染。这件衬衣是蜜合色,介乎浅白与浅黄中间的某个色度,柔和恬淡,不过分亮眼,也不土俗。难得布料上身有骨,衣型很好地修饰形体,予人视觉上的满足。
肖意驰特意找了一条同色系且更深的沉香色休闲裤来搭配。他又从未整理的行李箱中翻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块百达翡丽的手表。那是当时他在纽约的好朋友送给他的礼物。因为太过贵重,他只戴过一次。
他并非没有接触奢侈品的机会,只是他大部分时候都用不到。若说奢侈品是身份的象征,他确实没到那个咖位上,用了反而如幼儿戴高帽,不合适。
当天早上。俞知年准时到达。他穿一件白底浅蓝细条纹的polo衫,下着蓝色系的休闲裤,戴着一副大墨镜。他剪头发了,两侧推得稍平,恰好让他的发型介乎正经与不羁之间,就看俞知年想如何拿捏了。
“早!”肖意驰给对方一个灿烂的笑容。
“早。”对方回一个无波澜起伏的招呼。
肖意驰坐上SUV的副驾驶座,刚系好安全带,一个纸袋就丢在他怀里。
“阿姨早上烤好的面包。码头路程远,饿了就吃。”说话间,俞知年启动车子,打着方向盘。
纸袋还热,面包香味溢出,肖意驰拿在手里,看他,“谢谢!”
俞知年的侧脸至衣领处露出的喉结一段线条分明,冷峻且性感。
嗯——肖意驰咬着松软的面包,发现对方侧颈隐隐约约的地方贴着肉色的创可贴。
有经验的成年人应该都知道那代表什么吧看来俞律师的夜晚过得很火辣啊。
肖意驰收回视线,又咬了一大口面包。
俞知年所说的“码头”,是叶家的私人码头,里面整整齐齐停靠着有钱人的大玩具叶照临喜事将近,春光满面。他站在其中一艘游艇的泊位前,招呼着各方来客。
“知年,肖先生!”他拍着俞知年的肩膀,朝肖意驰点头,“今天玩得开心!”
“谢谢!”
不少俊男美女已经在船上,有的倚靠在舷杆,朝俞知年他们笑,“知年,那是你男朋友吗?”
俞知年抬起戴着墨镜的脸,似笑非笑,“你猜?”
肖意驰则朝他们挥挥手,不怕生,“哈喽,你们好!请把男字去掉,我和俞律师是纯洁的关系~”
船上的人起哄了,“快上来让我们看看俞律师的‘朋友’何方人物!”
俞知年就冷眼看着肖意驰三步并作两步上游艇和那群富家公子千金们热络客套。
之前还担心他不适应,人家乐在其中,如鱼得水。
“肖先生,你是做什么的呀?”
“大学老师。”
“咦——那你教什么?”
“跨文化交流,可能接下来还会教西班牙语。”
“西班牙语?可以说两句来听听吗?”发问的是个长相甜美的姑娘,明眸皓齿。
大舌音颤动,念出来的诗句自带一股缱绻风情,尤其男人念时,浪漫多情。
“什么意思呀?”
“你的眼睛像清澈的湖光,洋溢着生活的甜蜜芬芳。”
“哇——一”众人不热闹不要钱地起哄。
外围,叶照临碰了碰俞知年的肩膀,调侃他,“说了肖先生比你能玩儿,怎么样?”
俞知年双手插裤袋,不作回应。
船上不少人都发现俞知年侧颈的创可贴了,表情十分精彩,惊讶的、玩味的、八卦的,或者艳羡的、妒忌的、不满的。
大家都知道俞知年不轻易外露私人生活,对他有意思的人不少,无奈俞律师如有铜墙铁壁护体,难以突破。也不是说他都不尝试,就是尝试了不行这个结果更让人沮丧,因为他们必须承认自己不是他对的那个人。
今天因为肖意驰这个新人的到来,碰上这个时间点,询问内容从“知年终于被收服啦?”之类的转到“男朋友真的是肖老师吗?”
俞知年耐心解释,“肖先生是照临邀请的朋友,我只是带个路。”众人纷纷向叶照临求证,后者点头后才甘心散去。
这创可贴让俞知年心里恼火。往时他在高级俱乐部里是不允许对方吻他的,更不要说留印子了。最近他邪火盛,心血来潮玩点新花样,结果就被对方忘情地留下吻痕。他察觉后高潮的快感顿时消散,只觉得被冒犯。有了这样的认知,他就浑身不舒服——本为发泄欲望结果成了糟糕的经历。
希琳曾对他说过,“与其说这是你在床上的控制欲,不如说是拘谨。你可能没有把最真实的自己在这最原始、最纵欲的活动中展现出来。”
道理都明白,但实践起来各种困难。
他站在船尾,往船舱看,人群不时传来欢呼,肖意驰在其中打着扑克,似乎又赢了一局。当事人笑嘻嘻,游刃有余。
过了好一会儿,熟悉的声音唤他,“俞律师。”
俞知年侧目,肖意驰走过来,手里两杯酒。不知什么时候他从牌局中抽身了。“来,尝尝这个。”说着,递出一杯酒。
俞知年接过后,看着对方抬手把酒杯送到嘴边抿一口,手肘抵着舷杆斜靠。
肖意驰也是被人一直问跟俞知年什么关系,他猜俞知年今天没少回答这类问题,所以才独自一人跑到船尾遗世独立。
于是他带着酒来问候对方。
“今天看你玩得挺高兴的。”俞知年端着酒杯,没喝,对他说。
肖意驰笑,“游艇派对,不玩儿,难道跑来船尾这儿沉思人生?”意有所指。
俞知年睨他一眼,话语半咸不淡的,“真是抱歉,妨碍到你了。”
肖意驰笑意不止,目光落在对方的创可贴上,“俞律师,你知道有个成语叫‘欲盖弥彰’吗?以前以为你是闷骚,没想到你原来是明骚,今天很多人问我你的风流事呢。”
“论风流,我比不过你,”俞知年回话,“刚见面就对别人念情诗。”
“哈哈哈!这是什么酸酸的胜负欲。”俞知年身上总有一种反差萌,让人想要逗逗他,像逗猫一样,让它(他)翻过来给你摸摸毛茸茸的肚皮。
肖意驰夸张地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鳄鱼泪,俞知年都懒得理他了。
“我念的是乌纳穆诺的诗,他关心国家命运,你既可以把它当情诗,也可以当爱国诗。”
“哦——一文化水平真高。”
肖意驰看着俞知年,又念了两句西班牙语,在俞知年疑惑时翻译道,“我爱你,我的欢乐咬着你樱桃般的香唇;我要给你送那装满了亲吻的野藤花篮,我要在你身上做春天在樱桃树上做的事情。”肖意驰勾起嘴角,“俞律师,这,才叫情诗。”
体内莫名生出一股燥热。俞知年不说话,喝下一口手中的酒。
这一口酒让他惊艳。伏特加与橙汁调配得刚刚好,多一分甜了,少一分辣了。这一口中,既有伏特加的劲道,又不失柳橙的香气。
“味道怎么样?”见俞知年在回味,肖意驰逞功,“我自己在自助吧台调的,很好喝吧?”
“……还行。”俞知年勉强同意。
“这是我从你那里得到的最高评价了。”
肖意驰瘪瘪嘴,状似委屈。
俞知年放下酒杯,也放下一点点心防。“……你今天为什么没直接说自己是战地记者?”
其时天飘来很大一朵云,光被遮挡,周遭暗下来。
肖意驰歪头微笑,“年轻时我会说的。”
年轻时,他逢人就说,让世人关注人祸,拯救苍生。
“后来我发现,‘战地记者’对很多人而言,是个故事会,里面有很多故事,让你看个够,触动个够,接着合上封底,完结,该干什么干什么。”
肖意驰又喝了一口酒,“自己也有点虚荣的成分在,说出来,大家都佩服,可以从中得到满足。”
过后都是空虚。
“现在也会说,但会看对象和场合了。”
富家子弟的游艇派对,“战地记者”注定是哗众取宠的工具、众人好奇要听故事的存在。
“……别人的苦难,不应成为助兴的点缀。”
俞知年看他,“那在大学里为什么不教新闻课程?”
“人最难的,是认识自己。除去肉身的物理性成长,我们也被文化塑造着。我希望我的学生在各种文化的激荡之中认清自己究竟是谁、该做什么。否则,记者这个行业只会让他们陷入迷茫和歇斯底里。”这是他这十几年的经验之谈。
俞知年不再问,端起酒杯再喝一口。
两人一时没有说话。
天上那一大朵云散去,周遭亮堂起来。肖意驰好奇抬头。光落在他脸上,落在他那件蜜合色的衬衣上,在船航行的轻微摇摆中,光在流动,如蜂蜜棒上坠下的蜜糖河之前俞知年就发现了,今天再次看到肖意驰眼里是有光的。不是反射外在的光,而是内在丰富积淀之后孕育出的光,而那层丰富积淀的沃土,叫做底气。
无怪他在名牌旗舰店、叶照临的高档餐厅、还有现在的豪华游艇上都表现大方自如。他必定经历过类似的,所以对游艇派对这种场合丝毫不陌生,还去自助吧台自给自足。
“俞律师,礼尚往来,那我也可以问你问题吧?”肖意驰转个身,双手撑在舷杆上俞知年神绪回位,“……你想问什么?”
“谁给你留的痕迹?”肖意驰指了指自己的侧颈,意指俞知年的创可贴。
他听闻船上的人说,敢在俞知年身上留痕迹,那人肯定吃了熊心豹子胆。
俞知年轻抿一口酒,回答,“我是高级俱乐部的会员。”
肖意驰眨眨眼,听明白潜台词了。他歪头,颇来兴致,“我以为你有很多床伴。”
俞知年瞥他一眼,继而开口,“如果我想要,确实会有很多。但明确的钱色交易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感情纠葛。”
“以你的条件,对象一抓一大把,”肖意驰回头看看船舱里载歌载舞的男男女女,“就没有谁能入你的眼?”
俞知年顺着肖意驰的视线看去,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可能我的要求非常高吧。”他将酒液一饮而尽。
“有多高?”肖意驰挑眉。
一定是酒精在作祟,俞知年看进肖意驰眼里,“纯粹的、炽热的爱。”犹如飞蛾扑火,义无反顾到悲壮的史诗级别。
“……”肖意驰一时怔住。几秒后,他不自然地笑了笑,“哇,真没想到,俞律师是这么浪漫的人。”
俞知年没有错过对方的不自然。他低头,盯着酒杯里的冰块,自觉失态了。
此时,刚刚让肖意驰讲西班牙语的姑娘兴冲冲地跑过来,亲昵地拉起肖意驰的手,“肖老师,原来你躲在这里!快来跳舞吧!”她转头看俞知年,“知年一起来!”
俞知年摇摇头,“你们去吧。”
肖意驰看了他一眼,而后被拉着跑远。
在舞池热舞了几曲,肖意驰以累了为由脱身。
他逛到船尾,俞知年已经不在。
游艇玩乐区在一二层,负一层无人问津。
叶照临正在和俞知年讨论他和韩小姐的婚前协议。
肖意驰走到旋转楼梯转弯处,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听得出他们在谈工作,便停住脚步,毕竟不方便打扰。他打算往回走,就听见叶照临插入了八卦的话题,调笑问,“今天很多人跑来问我你和肖先生是不是一对,怎么样?你们有没有发展的可能?”
俞知年检查着刚刚写下的备忘录。他想起肖意驰不自然的神情,觉得自己暴露太多,完全不是他平日的作风,此刻有点找补的意思,“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叶照临恍然,“哦,记起来了,你喜欢漂亮的嘛!那今天的这些小帅哥们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我可以牵线的?”
俞知年毒舌,“入不了眼,你别一头热了。”
肖意驰放轻脚步上楼梯。
不是才知道俞知年是颜控,但第二次听见,效果居然比第一次听见强得多。
三星大厨精心料理的大餐享用过后,派对进入尾声,宾客们陆续道别离开。
俞知年从负一层上来后,发现肖意驰在一堆人中间开心地聊着天,也就不打扰。用餐完毕,他找到肖意驰,“我送你回去?”
肖意驰朝他笑笑,“不麻烦俞律师了。下午博珩说他刚好在滨海区谈业务,他待会过来接我回去。”
两秒后,俞知年才“哦”一声,“这里是私人码头,我送你到高速路边上吧。”
“那就麻烦你了。”肖意驰笑意不改,但俞知年觉得有些违和。
两人在车上,一路无话。
到达高速路口,卫博珩的车子已经在边上候着了。卫博珩站在车旁打电话,看见肖意驰便结束通话,笑着朝他走过来。关系挺好的。
“那俞律师,我先走了,今天谢谢了。”
肖意驰礼貌地挥挥手。
“嗯。”俞知年点点头。
“俞律师再见,路上小心。”卫博珩上车前最后道别。
“你们也小心。”俞知年站在路边,目送他们的车子远去。
肖意驰坐在副驾驶座上,看侧视镜中的俞知年愈发变小,最后变成一个点消失。
俞知年站在原地,高速路偶尔有车辆呼啸而过。
莫名地,就有点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