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二十分,渊江市北,蓝山区。
锦丞栖湖公馆。
郑飞奕冲了个解乏提神的热水澡,披着浴袍回到卧室,然后靠在门边,望着卧室中央一团凌乱的大床,惆怅地揉了揉太阳穴。
床头亮着一盏夜灯,落下暖而暗的光晕。光晕中,他的Omega正在拥衾沉睡。
应该可以算作是他的吧?
至少……
至少此刻可以。
刚才他们激烈又忘情地做了一场,Omega被他架在肩上狂风暴雨地抽插,紧抓被单,双目涣散,整个人不断抽搐着,腹肌上淌了一大摊浓精,几乎连呻吟也发不出来了。高潮过后,Omega精疲力竭,一秒就陷入了深睡,两条长腿夹着毯子,泛红的屁股就那么不遮不掩地露在外头,股缝间还粘着半凝固的不明液体。
郑飞奕看着那赤裸的躯体,又看了看散落在床边的西装衬衣,想起Omega今夜登门时衣冠齐楚的贵公子模样来,喉结一动,浴袍下的内裤又撑紧了。
真要命。
他绞了条热毛巾,亲自为Omega拭去污秽,接着打开柜门,取出一只没贴标签的药瓶,旋开盖子,往掌心倒了一片药。
“司衍,醒醒,该吃药了。”他说。
Omega没醒。
他又晃了晃司衍的肩膀,动作很温柔。
Omega依然没醒。
他只好托着腋下把司衍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头,然后含了一口温开水加一片药,慢慢哺进司衍口中。司衍半梦半醒间被灌了东西,很是不满,蹙着眉才咽了下去,又含糊不清地抱怨了一通。郑飞奕尽力辨认,也只勉强听清了“腿酸”两个字。
算了,给他揉一揉吧。
明天司衍的行程近乎是满的,总不能让他腰疼腿软地忙工作。
郑飞奕看了一眼时钟,离天亮还有四个多小时,如果五点出发把人送回家,那么还有充裕的时间可以补眠。于是他熄了灯,从背后将司衍拥住,为他一截一截地按摩大腿,时而松,时而紧,摸着了过于僵硬的肌肉,就拿指骨顶着钻一钻。
司衍酸爽不已,在梦里满足地咕哝了几声,猫叫一样绵软。
郑飞奕七分欢喜三分愁。
唉。
也就这种时候能乖一点了。
自从去年冬天,郑飞鸾离任,郑飞奕就搬进了久盛双子塔第五十五层的那间办公室,也站到了渊江商界的最顶端,甚至是光环中央的位置。
在外人看来,他弟弟郑飞鸾做了三十年继承人,地位向来稳如泰山,去年突然失势,失势后又彻底消失在了大众视野中,只可能是哥哥“篡位”成功、背后还有郑老爷子支持的缘故。所以,郑家二少爷想必再也无望翻身,今后久盛就是大少爷当家了。
郑飞奕三十五岁,未婚,人人都猜他既然已经上位,必定会尽快成婚生子,稳固地位。于是,家有适婚Omega的渊江名门都齐刷刷地盯准了他,希望能有幸与郑家联姻。
可惜谁也不知道,这只繁花簇拥的香饽饽,最近半年多却一直充当着震动自慰棒的角色,还是自带全套服务功能的高端款——不仅要满足Omega的一切肉体欲求,还要负责清理、按摩、避孕,事后再亲自送人回家,伪装成一夜好眠的样子,再抹除残余的Alpha气息,隐匿自身,不留一点蛛丝马迹。
作为回报,在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会收获一个清冷且疏离的眼神。别说男友了,就连普通朋友都不如。
惨得他怀疑人生。
他记得司衍第一次夜闯锦丞公馆的时候,他靠在玄关边,还来不及关上门,就一脸错愕地被扒掉了内裤;
第二次,撞洒了整杯红酒;
第三次,拽落了一排衬衣纽扣;
第四次,客厅沙发移位;
第五次,卧室窗帘成片成片地垮了下来;
第六次,保险套用光了;
……
第十次,他一筹莫展地坐在床头,望着枕畔酣眠的Omega,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离精神崩溃就不远了。
恰好在那段时间,他的弟弟突然回到渊江,闹出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割性腺风波,气得郑老爷子神志不清,差点住院,他这才从燕宁口中得知了一种怪病:
阵发性自律失调寻偶症。
最初,郑飞奕还没往司衍身上联想,毕竟寻偶症这玩意儿太罕见了,连他都震惊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只顾替何岸惋惜:这么美好的Omega,为什么偏偏时运不济,摊上了他弟弟这个天赋异禀的神经病?
后来的某一刻,他忽然想起了“也有点神经病”的司衍,拿出寻偶症的症状一对照,当即就愣了。
不、不会吧?
常言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们郑家难道连奇葩血统都要一脉相承,不是寻偶,就是被寻偶吗?!
秋末,郑飞鸾一家三口从落昙镇搬回了渊江,何岸暂时住在燕宁的小别墅,给了郑飞奕拜访解惑的机会。他便带上一份薄礼,敲开了栀子花西街十二号的大门。
何岸是个非常容易相处的Omega,性子温软,待客也周到,给郑飞奕倒了杯柠檬红茶,端来一份蝴蝶酥和一盘刚烤好的羊角面包,坐在沙发上,礼貌地陪他说话。
“寻偶?”
听完郑飞奕的来意,何岸讶异极了:“你、你家那位也寻偶吗?”
郑飞奕轻轻摩挲着腕表,苦笑了一下:“我也不太确定,所以才来问一问你,看看司衍和飞鸾得的究竟是不是一种病。”
“那么,具体有什么症状,能谈一谈吗?”
何岸坐近了些。
郑飞奕感觉直接向弟弟的Omega描述房事似乎不太妥当,无论多含蓄,也总有几分性骚扰的嫌疑在里头,就选了另一个角度切入:“是这样,我和司衍之间呢,台面上是单纯的商务社交关系,只不过……怎么说呢,很紧张,向来就不太愉快。至于私交方面,我知道这可能很难理解,但我和他……有性关系,而且只有性关系,其他私交为零。”
“不难理解。”
何岸友善地笑了。
这种亲密又疏远的错位感,他再熟悉不过了。
“是他不喜欢你,对不对?”何岸一阵见血。
郑飞奕有些难堪,犹豫了一会儿,他才承认道:“对,司衍不太瞧得上我。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对我抱有强烈的敌意,好像恨不得一辈子不要和我扯上关系。”
“嗯。”何岸点了点头。
果真像极了。
“……但每隔几个礼拜,他就会大半夜的闯到我家里来,性情大变,变得特别……特别热情奔放,喜欢撒娇,还喜欢命令我,就像我名正言顺的伴侣一样。然后第二天,他会翻脸不认人,否认前一晚发生的所有事,态度冷冰冰的,继续当我是空气。”
说到这里,郑飞奕沉默了一会儿,分明是难过了。
“……我其实也怀疑过,觉得司衍会不会是在戏弄我,可这不符合他的性格。他太直率了,像他这样的人,根本开不了这种玩笑。”
“是无意的。”何岸淡淡一笑,“不要怪他,他们确实没有夜晚的记忆。”郑飞奕一怔,然后犯愁地按了按眼眶。
何岸一直没有表现得多么意外,也就代表着,郑飞鸾当初的症状恐怕和司衍是一模一样的,那无疑就是板上钉钉的寻偶症了。郑飞奕一想到弟弟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可怕偏执,再一想到何岸这些年都遭遇了什么,拿来往自己和司衍身上一套……
满满的绝望。
“呃,郑先生,现在你先别慌啊。”
何岸看他沮丧,赶忙安慰道:淘“Omega寻偶不严重的,起码没有Alpha寻偶这么严重,因为你的社会地位足够高,也有能力自保,不会像我当初那样被动,而且……而且我想,司衍内心应该是喜欢你的。”
郑飞奕:“喜欢我?”
“对。”
何岸的语气更温柔了:“不光是喜欢,从飞鸾的经历作为出发点推理,司衍应该是对你一见钟情了,但碍于某个心结,理智上不愿承认这一点,才诱发了寻偶症。每个人的心结不一样,飞鸾的心结是Alpha的自尊心,司衍的心结……可能要追溯回去,从你们第一次见面开始慢慢找起才行。”
“第一次见面?”
郑飞奕往沙发上一靠,低眸沉思起来,茶杯中的柠檬片随之荡了荡。他第一次见到司衍,是在今年二月,郑老爷子的寿宴上。
人过了六十耳顺,贺寿词里就会顺理成章地多出一句“子孙满堂”来。当时没人知晓铃兰的存在,人人都以为郑家长孙还未降生,郑飞鸾又不知所踪,连父亲的寿宴都未露面,无疑已经失了势。那么显而易见的,谁嫁给郑飞奕,多半就能生下郑家的继承人。
于是,这场寿宴成了半个相亲宴。
不少二十出头的年轻Omega被父母带来,与郑飞奕见面。他们多半名校毕业,面容姣好,性格温顺,又受过长久的礼仪规训,言谈间不夹一点点刺,连从前只属意他弟弟的秦家小姐也退而求其次,向他递出了橄榄枝。但在诸多宾客中,郑飞奕注意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一个明艳夺目的男性Omega。
明艳。
这个词极少被用来形容男性,可这确实是司衍留给郑飞奕的第一印象。司衍穿得很正式,纯白色三件套礼服,窄腰,长腿,发型仔细打理过,梳得根根油亮、纹丝不乱,五官也相当漂亮是那种极易令同类产生威胁感的漂亮——眼角天生微微下撇,仿佛看谁都漫不经心,显出一种慵懒而矜贵的气质。
这种美貌出众的Omega往往是某位大人物在外豢养的情人,出身夜店或娱乐圈,打扮一番,带到宴会上周游,意在炫耀珍品。
基于偏见,郑飞奕也想当然地误会了。
他开始浮想联翩,忍不住幻想起了司衍私底下的另一副面貌,比方离宴后坐进车里,醉了酒,难受又厌倦的样子;回家后脱了马甲,香薰热浴,搂着猫窝在沙发上的样子;还有深夜寂寞,养他的先生也不在家中,一个人分开腿、咬唇自慰的样子……
想得他口干舌燥。
郑飞奕不是什么花花公子,否则也不会三十五了还子然一身,连个伴枕的Omega都没有,但是在看到司衍的那一刻,他被无端的嫉妒心扭曲了理智,顾不上体面,只想上前交谈,最好以赏识和喜爱为由,用久盛总裁的地位施压,胁迫那位“大人物”忍痛割爱。
然后精心养着、护着、宠着,吻他迷人的眼尾,做他唯一的爱人。
如果当时他能和郑飞鸾来一场兄弟交流的话,就会明白,这种近乎失态的占有欲正是契合度爆表的典型表现,郑飞鸾当年也栽过一模一样的跟头。只不过,既然是亲兄弟,一方已经走了弯路,另一方总免不了心有灵犀地也走一遍,才算得上“兄弟默契”。
郑飞奕来到司衍面前,左右没发现所谓的“大人物”,只看到了一位娇小玲珑的Omega姑娘,挽着司衍的胳膊,举止亲昵。
难不成……他俩是情侣?
两个Omega?
郑飞奕盯着他们,错愕了有那么两三秒钟。
“司衍。”Omega率先自报家门,伸出手,礼貌合度,“亘天置业,第一莲。”
亘天是沿海的老牌家族企业,底蕴雄厚,族徽一朵五瓣莲,对应五条行业分支,“第一莲”指的是地产投资。若只按资历排辈,久盛在它面前也是个年轻后生,但内陆与沿海的商圈一直派系分明,所以在渊江,亘天置业的影响力就远远比不上久盛了。
司郑两家一南一北,相互久仰大名,却没有太多私交。
近来亘天有朝北拓土开疆的趋势,第一步棋就下在了渊江。郑飞奕猜测,司衍大约是某支旁系出身,被派遣到渊江来,以司家人的身份挂一个不高不低的虚职——对没有继承权的Omega来说,这通常是惯用的出路,也是最理想的出路。
郑飞奕赶忙抬手回握,指尖微微一麻:“姓司?你是第一莲的……”
司衍说:“执行总裁。”
什么?
答案太出乎意料了,郑飞奕没能掩饰住自己的第一反应:惊愕。
而这显然冒犯了司衍。
Omega眉头微拧,眼底闪过了一道刺人的锐利锋芒,不动声色地抽回他白净修长的手,又往后退了半步。
说真的,郑飞奕很想替自己辩解一番。
他真没有轻视的意思。
相反,无论哪里的商界都存在一块玻璃天花板,踏足顶层的Omega少之又少,司衍能从家族一大群凶悍的Alpha中杀出血路来,必然是个天赋极高、能力极其卓越的Omega。郑飞奕对他的爱慕更深了一层,穿透浮于表面的姿容,触动了灵魂。
可惜就因为这个下意识的表情,司衍已经打消了和他近一步交流的兴趣,略略一眯眼尾,留下两三句客套话,挽着女友找别人交谈去了。
郑飞奕是今晚的交际圈中心,司衍刚走开几步,立刻有人补上空位,或攀谈,或引荐,或叙旧,缠得他久久脱不开身。司衍则在不久后融入了海归年轻人的小圈子,相得甚欢,于是直到寿宴结束,郑飞奕也没找到第二次和司衍说话的机会。
可他不曾淡忘司衍哪怕一秒。
即便离得极远,又被宾客层层遮挡,他依然能精准地锁定司衍的位置——每一次。
因为气味。
司衍的信息素有一股清冽、高洁的味道,带着一点生人勿近的冷意。这种味道太干净了,很容易被酒气掩盖,郑飞奕却对它敏感到了诡异的地步:
推杯换盏十几轮,连酒都喝不出区别了,他竟然还能辨认出空气中那丝极淡的、雪松般的香气。
散席后,车子还行驶在回锦丞公馆的路上,郑飞奕已经补完了司衍的履历,还顺手关注了他的社交账号。
二十七岁,八年海外留学经历,去年年初才回的国;
商科双硕士,拉丁文荣誉学位毕业;
喜欢滑雪、网球和传统剑道;
家族同辈八个孩子中排行最末,也是唯一一个Omega,存在感极低;
迄今只谈过一次恋爱,正是酒会上挽着他的那个姑娘。
“……”
照片一张张从屏幕上划过。
司衍不爱分享私人生活,社交账号上的照片要么是正式场合,要么是旅行风景,唯独他的女友例外。司衍很喜欢分享关于她的一切,即便在他自己的毕业典礼上,女友也大大方方地当上了主角:圆拱穹顶礼堂,大草坪,阳光灿烂,那姑娘戴着他的垂苏四方帽,怀抱一大束百合花,在镜头前巧笑倩兮。
郑飞奕拉下去看了看评论。
SeanHollyK:Still not interested in Alpha?
Yan:Nope.
SeanHollyK:Oh no!!!
SeanHollyK:OK then just give me a reason. I'm serious.
Yan:Foul-smelling.
郑飞鸾点进了这位SeanHollyK的个人主页。
Alpha,英裔,同届毕业,有和司衍一起的全系合影,看这半生不熟的语气,应该是以同学的身份追求过司衍,毕业了也没成功,心有不甘,想再争取一次机会。司衍被他纠缠得心烦不已,在后面回复了一句:我不喜欢Alpha的味道,比臭袜子还难闻。
臭……臭袜子。
郑飞奕惨遭会心一击。
从司衍对他避之不及的态度推断,他大概就相当于那种几个月没洗,塞进酱菜坛子发酵了一年半载,还顺手浇了勺腌鲱鱼汁的臭袜子吧。
之后长达两个月,郑飞奕都没能再见司衍。
不是他不想。
假如司衍只是亘天的普通员工,郑飞奕肯定、必然、绝对已经展开了追求,谁也别想拦住他。但是,身为两家同类企业的CEO,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他们的私人交往非常受限,通常只适合在社交场合见面。
况且这两个月,久盛和亘天都参与了淮仙区中心商圈一处私人土地的竞标,标价极高,郑飞奕不允许自己在这种节骨眼上弄出什么跟对方高层谈恋爱的幺蛾子来,染上关联交易的嫌疑。
而对司衍来说,这个案子同样意义重大。
Omega总是更易受到能力之外的质疑,司衍新官上任,迫切需要一个竖立威信的契机,因而在这场竞标上投入了可观的精力,让久盛倍感棘手。这就导致四月末定标后,发生了一件无比窘迫的事。
土地原主人是一位年迈而友善的富豪,定标当晚,他在自家宅邸举办了一场感谢宴,邀请了全部竞标方参加。于是,郑飞奕和司衍就在那儿再度相遇了——郑飞奕以中标方的身份,司衍以失标方的身份。
郑飞奕一点也不愿意回忆那场晚宴:
环境清幽,食材罕有,主人慷慨好客,还大大方方拿出了价值上亿的书画收藏……唯独他和司衍之间的气氛要多尴尬有多尴尬,眼神交流约等于零,连纯粹为了社交礼仪说的场面话,统共加起来还不到十句。
晚宴结束后,郑飞奕向主人道了别,坐进车内,扶着额头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希望追到司衍了。
然后……
砰!
另一侧车门突然被人用力关上,座椅蓦地一沉,有人坐到了他旁边的位置。
郑飞奕扭头看去,居然是司衍。
“开车。”
司衍冷冷地说。
驾驶座上的司机没忘了自己是从谁手里领的薪水,所以静候了三五秒,想等郑飞奕的指令,但处在震惊中的郑飞奕迟迟没有开口,他只好当老板默认了,发动车子,还顺手升上了隔音挡板,打开了车载音乐,将自己完全隔绝在另一侧——天知道后座会发生什么,看这紧张的气氛,说不准两位老板马上就吵起来了。他得严格保持距离,确保自己一个字也听不到,以防殃及池鱼。
“司衍?”
安静了约莫十多秒后,郑飞奕忍不住小声提醒。
司衍却坐着不动,似乎在思考什么,又似乎陷入了困惑,手指一直按在领带结上,烦躁地往下扯了扯。然后,他转头看向郑飞奕,眼角微红,蒙着一层迷惘的雾。
再后来发生的事情,就不是郑飞奕能用理性解释的了。
感性也不能。
司衍当着他的面一把扯掉了领带,解开了马甲和皮带,腰一抬,内裤也剥落下来,滑到了脚踝处。只见一根漂亮的阴茎挺立在那儿,亢奋而紧张,司衍握着它抚了抚,然后不满地睨了郑飞奕一眼,目光中尽是责备,仿佛在说——
郑飞奕觉得自己应该是理解错了——
司衍仿佛在说:快点啊,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吗?还要我帮你脱?!
理直气壮。
天经地义。
颐指气使。
“我……”
郑飞奕仍然处在呆滞之中,像是被一记一百八十度急速大转弯甩晕了脑袋。他弄不清前因后果,实在干不出当面脱裤子的事,犹豫了一会儿,尝试拖延:“司衍,我觉得这有一点……”
“啧。”
司衍见他不肯配合,厌倦地皱起了眉头,倾身靠过来,主动帮他解开了西装扣。
他离得很近,头发碰到了郑飞奕的嘴唇,闻起来有一股阳光和雪松的暖香,又和羽毛一样轻盈蓬松,迷香一般俘获了郑飞奕。他无法挣脱,甚至不能动弹,僵坐在原处,任由自己被各种摆弄,听着皮带上的金属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发出了叮叮当当的碰撞声。
然后,司衍两腿一跨,坐到了他腰上,一只手撑着他的肩,另一只手搭着座椅靠背,居高临下,睫毛低垂。两人的私处赤裸相贴,烫得几乎要融化了再凝成一体。
司衍:“……”
郑飞奕:“……”
司衍蹭了蹭郑飞奕的性器,以作敦促。
郑飞奕:“……”
司衍不开心了:“你怎么不硬?”
很是嗔怪的样子。
郑飞奕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这你叫我怎么硬?
如果他们正在热恋期,酒后离宴,车内动情,司衍主动骑上来为他宽衣解带,他最多十秒钟就能硬成一根钢棍,但现在……现在真的不行。
太诡异了。
原本上刀山下火海都未必能得到的珍宝,突然间装进礼盒,系上金丝银带,直接送到你面前,请你拆开享用,正常人绝不会立刻兴高采烈地接受,而是会本能地产生警惕心,怀疑盒子里是不是藏了一枚巨型炸弹。
郑飞奕疑虑未消,只好说:“再给我一点时间思考,行吗?”
“十秒。”
司衍吝啬至极。
然后他就开始读秒了,一边晃腰,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郑飞奕,读得颠三倒四,毫无章法,十后面是八,八后面是九,九后面是六,六后面还是六……在读到第四个六的时候,他忽然停住了,臀部前后轻轻一蹭,满意地笑了出来。
郑飞奕一脸呆滞。
他痛恨自己这轻易就抛弃了原则的肉体。
司衍由跪姿改为坐姿,握住郑飞奕勃起的阴茎,努力往后穴里塞,想深深地一吞到底,却左摇右摆,怎么都对不准。他急了,又试了好几次,郑飞奕差点被那干燥的会阴磨掉一层皮,赶忙托住他的屁股,以防不幸折戟断枪。
车内没备润滑油,郑飞奕只得自力更生,问司衍:“哪儿是你的敏感点?”至于擦枪走火的真相,等今后有空再说吧。
“敏感……点?”
司衍已经快热糊涂了,吃力地想了一会儿,答不出来,于是气恼地推了飞奕一把:“我怎么知道?”
郑飞奕愕然:
“以前没做过吗?”
“不行么?司衍抿了抿唇,像是遭受了某种羞辱。
郑飞奕再度惊呆了。
连性经验都没有的Omega,怎么有胆子孤身坐进Alpha的车,妄图把Alpha给强奸了?
“不行么?!”
司衍见他不说话,立刻又问了一遍,这回明显是生了气,揪住他的衣领一顿瞎揉,语气甚至有几分委屈。
行行行。
你干什么都行。
这时候的司衍像极了一个被Alpha宠溺过度的Omega,有求必应惯了,欲望只要烧起来就必须被满足,一秒也不许拖延,否则,他那含怨带恨的小眼神就会化作一柄匕首,扎过来,“噗哧”戳你个对穿。
郑飞奕拿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车子驶过淮仙大桥,灯火临江,夜景光怪陆离,映在了漆黑一片的后车窗上。
车内,两个衬衣半解的男人正在耳鬓厮磨。
郑飞奕从司衍的后穴中撤出手指,湿泞的欲液几乎是泼在了性器上。他抹了抹,把性器抹得滑腻油亮,然后开始一寸寸往里面顶。
这是真正属于Alpha的武器,对Omega具有致命的杀伤力。
陌生而强势的入侵感让司衍迷惘了,但他没有像大多数Omega那样羞耻地避开目光,而是直白地、坦率地和郑飞奕目光对望,带着一点惊讶和困惑,将他的渴望、煎熬和满足尽数呈现,直到郑飞奕完全撑开他的后穴,挺进体内深处。
他迷离而潮湿的眼尾,像一枚无形的情欲之钩。
“继续吗?”
郑飞奕问他。
司衍以行动给出了答案他撑着郑飞突的肩,激烈地耸动起了腰肢。
在一千对Alpha和Omega中,有九百九十九对都由Alpha占据着性事的主导权,因为性事是最能体现支配关系的地方。
司衍却与众不同。
他挑剔,娇惯,以自我为中心,偏爱主动的骑乘位,只要郑飞奕没能准确地顶在前列腺上,哪怕歪了一点点,他都会不满地嘟哝。但同样的,只要郑飞奕顶对了地方,他一定会赠与最诱惑的呻吟,春药一般打进郑飞奕的血管里。
衬衣皱了,领带脏了,西装毁了。
郑飞奕看着一团糟乱的座椅,索性破罐子破摔,心想,既然都这样了,那就不妨……再激烈一点吧。
深夜,离锦丞公馆仅剩五分钟车程的时候,已经开始思考待会儿该去小饭馆喝点什么小酒的司机忽然从车载音箱里听到了郑飞奕的声音:
“去逸林路118号。”
吐字微有喘意,分明是刚吵完架的样子。
逸林路是市南的一片别墅区,距离这儿不算太近。司机也不敢询问原因,迅速调转了方向。半小时后,他们顺利抵达了目的地,司机今晚的本职工作也就正式结束了。他按照规矩熄了火,叫来一辆Uber,走去两个路口远的地方等车。离开前,他回头打量了一眼,后座车窗紧闭,死寂无声,里面的两位先生不知是什么状态,却不敢敲窗关怀。
过了片刻,车门打开了,郑飞奕抱着司衍进了屋。
又过了片刻,他独自出来,开车去了附近的24小时药店,接着返回司衍的住处,待到了临近天亮才离开。
“后来呢?
你有再联系过他吗?”
何岸听到这里,拿起茶壶,给郑飞奕添满了半空的杯子。
“……有。”
郑飞奕低头喝了一口茶。
车震第二天,他派人去亘天送了一枝玫瑰。
因为高潮不只带给Omega快乐,也会带给Omega相应的后遗症:一段脆弱而敏感的动荡期。郑飞奕想借由这枝玫瑰告诉司衍,除了浅薄的肉体关系,他还怀着更温柔、更深沉、更真实的爱,他们之间拥有的,绝不仅仅是昨晚。
为了不给司衍造成流言蜚语的困扰,玫瑰被装进了一只长纸盒,淡青色,典雅而低调,只有亲手打开它的人,才看得到花和信笺。
“司、司先生没收,还、还连盒子一起扔出来了。”
助理如是回复。
郑飞奕半晌没回过神来——难道说,司衍对他昨晚的表现不满意,生气了?
不可能啊。
他们明明合拍得天妒人怨。
他百思不得其解,于是给司衍拨了一通私人电话,问候他的身体状况,又以爱好为饵,约他周末一起去剑道馆。司衍却冷淡如初,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郑飞奕只得隐晦地提了提昨晚,司衍一听,语气骤冷,很不留情面地说:“郑先生,出于对您的尊重,我姑且不往性骚扰上联想,请您也务必自重,不要再信口开河。”
然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郑飞奕开始自我怀疑了,甚至觉得昨晚可能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春梦。他匆忙给司机打了个电话,问他昨晚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司机回答说,昨晚快开到锦丞公馆的时候,他们毫无缘由地改道去了逸林路118号。
是么?
这么说来,他和司衍确实是做了。
莫非,司衍是把他当作了一夜情对象,所以才不愿意在白昼有任何瓜葛?
但司衍为什么要选择他呢?
论时间,论地点,论风险,天底下再也没有比深夜宴后、和一个毫无感情基础只有竞争关系的Alpha、在他的私人座驾内搞一夜情更不可理喻的了。司衍到底把他当成了什么?
他们就这样断了联系,如同荒诞而激情的一夜从未发生过,但是仅仅过了三周,莫名其妙的“一夜情”就再度上演了。
这回换地方了,上演在郑飞奕的家。
锦丞公馆。
当时是深夜,郑飞奕奔忙了一天工作,终于得以回家休息。沐浴后,他捧着一本书坐在沙发上细读,门铃意外地响了起来,聒噪又粗鲁,叮咚叮咚,经久不衰,仿佛天底下最不懂礼貌的人前来拜访,目的是表演讨嫌十八式。郑飞奕只得搁下书,起身过去应门,刚开了一道缝,他突然被飞扑进来的人按着胸,顶到了玄关墙壁上。
那人鞋也不脱,话也不说,伸手就往他内裤里摸。
“等等!”
一回生,二回熟,郑飞奕经过上一次莫名其妙的车震,对此已经有了经验,死活不肯相就,贞洁烈妇一般守护着自己的内裤,坚持要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司衍气坏了:“什么怎么回事?还能怎么回事?!我想做啊!”
那模样真是一千一万分的委屈。
郑飞奕狠了狠心,仍旧板着一张脸,问:“为什么扔我的花?”
“……花?”
司衍一秒茫然。
郑飞奕压着怒气道:“上回做完以后,我让人送去亘天的那一枝。”
司衍先是怔了一小会儿,然后立刻满不在乎地说:“我下次不扔就是了嘛!”
那敷衍了事的样子,一看就是根本没记起来,急着哄郑飞奕上床才随口瞎扯的。郑飞奕顿时产生了一种被当成按摩棒戏弄的羞辱感,正欲严肃沟通,司衍却一把抱住了他的腰,附到他耳边,又软又粘地呼出了一脖子热气:“求你了飞奕……我快不行了,再不做就要死了……飞奕,飞奕……”
郑飞奕:“……”
那天晚上,郑飞奕的内裤终究是失守了。
锦丞公馆的客厅长沙发移动了七米,自旋了八十度,几只抱枕全蹬掉了,
另计报废毛毯一条。司衍被操散了半条魂,猫儿一样趴在郑飞奕身下喘息,
裸背遍布嫣红的吻痕,臀间指印无数,尽是Alpha纵情的痕迹。
郑飞奕刚射完一次,大口喘气,也爽快得不行。
“几点了?”
司衍闭着眼,漫无目的地抓了一通空气。郑飞奕抬头看了看时钟:“一点五十八。”
司衍:“送我……送我回家。”
郑飞奕挺不舍得的,甚至都不愿意从他体内抽出来:“已经很晚了。”
“很晚了才要回家!”
司衍捶了沙发一拳头,十分恼怒的样子,然后一屁股顶开郑飞奕,吭哧翻过身来,左手勾着他的脖子,右手竖起食指按在他唇上,发狠警告道:“还有,要是阿妈在家,你得想办法帮我瞒住,不许让她看出来我们做了,否则……否则我就再也不来找你了!”
“阿妈?为什么要瞒住她?”
郑飞奕被勾起了好奇心。
司衍忽然羞涩起来,捂住自己半张脸,小声道:“她会嘲笑我的……我跟她打过包票,说一辈子不跟Alpha做……”
这样啊。
郑飞奕哭笑不得,只好善事做到底,帮他洗了澡、吹了头发,为他原封不动地穿上登门时的衣服,恢复成刚从公司离开的样子,还不忘喷一圈信息素清香剂——它能抹除Alpha留在Omega身上的气味——郑飞奕按下喷嘴的时候,
痛苦得就像在给自己上刑。
开车去往市南的路上,司衍一直坐在副驾位听歌,一会儿切一首,兴味盎然,还认认真真地给郑飞奕推荐小提琴曲目,彼此相谈甚欢,看起来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你可别明早起来,又什么都不记得了。”郑飞奕打趣道。
“嗯?”司衍没明白,疑惑地冒了个鼻音。
“……没什么。”
郑飞奕淡淡一笑,看到前方十字街口出现了24小时药店的招牌,便一转方向盘,把车停在了路旁。
“然后他就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郑飞奕苦笑着说。
何岸点了点头,表达了同情和安慰。这时候,铃兰追着巴顿欢快地跑了过来,她第一次见到这位伯伯,友好地伸手和他握了握,又从兜里掏出一块小饼干作为见面礼。
“喏。”
郑飞奕受宠若惊:
“谢谢铃兰。”
铃兰灿烂一笑,一妞一狗绕着茶几跑了两圈,欢快地奔向了前庭。郑飞奕咬了一口饼干,继续给何岸讲述后来的故事。
司衍口中的“阿妈”姓杨,是他的乳母。
他从十五岁起就不再和父母同住了,杨妈就随他一起迁了出去,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后来他出了国,七八载未归,杨妈也就辞去工作,随着儿女一起搬到了渊江养老。这次司衍正巧到渊江工作,杨妈听说后,怕他一个人没人照顾,放心不下,于是每隔两三日来住一晚,为他打扫屋子、收拾冰箱、浇花剪枝,再做一些糕点零嘴备着。
车震那晚,郑飞奕运气不错,杨妈正巧没在,免去了带着一身腥秽气味迎头撞上的窘境,但之后的大半年,郑飞奕的运气就不太够用了——他先后撞见了杨妈六次,次次都在凌晨。
这就给找借口增加了不少难度,毕竟再好的朋友,也不至于隔三差五就吃饭吃到后半夜。
幸运的是,司衍的寻偶状态极其乖巧,郑飞奕说什么就认什么,绝不出言打岔。他自己倒了牛奶,自己喝完,自己洗了杯子,然后自己换了睡衣,跟杨妈道了晚安,再回屋睡觉,神态自然,任谁也找不出哪儿不对劲来。于是郑飞奕尽情发挥,把谎言编得奇圆无比,声称他是司衍的挚交——心意相投,可以小酌到深夜的那种。
也许是他长了一张正人君子脸的缘故,杨妈没有怀疑,不仅感谢他抽空送司衍回家,还送了他一份焦糖小布丁,说是司衍从小喜欢吃的。
郑飞奕尝了尝,确实美味。
他望着布丁,心情忽然一点点沉重起来:要是哪天他和司衍的事被戳穿了,杨妈只怕会抄起蛋糕刀戳他个稀烂吧。
司衍和郑飞奕的肉体关系持续了很久。
每一次都是司衍主动登门,拿郑飞奕当按摩棒使唤,做的时候风情万种,要多浪荡有多浪荡,做完第二天立马赖账,翻脸比翻书还快,而且两种人格切换自如。这样荒诞的错位感,给当时还不明真相的郑飞奕造成了严重的心理创伤——
他不知道该怎么定义自己和司衍的关系,更不知道在司衍单方面拒绝交流的情况下,怎么做才能从畸形的夜晚走向正常的白昼。
万幸在这束手无措的关口,他得知了寻偶症的存在。
也万幸有何岸这样一位经历过绝境的“过来人”,愿意向他伸出援手。
“患了寻偶症的人,爱情观都是很固执的。”
听完郑飞奕的故事以后,何岸温柔地笑了,笑容里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无奈:“飞鸾清醒的时候,最不喜欢像我这样的Omega,你呢,大概也是司衍最不喜欢的那类Alpha吧。”
“他不喜欢所有的Alpha。”
郑飞奕叹息。
“嗯,但他的潜意识选择了你,就说明,他的内心并不抗拒Alpha。他不想承认也好,你不敢相信也好,你就是上天注定最适合他的那个Alpha。信息素这东西很玄妙,看着没什么道理,好像是把两个无缘的灵魂强行绑在了一起,其实它有意思得很,它帮你找到的人,往往就是最合缘的那个,只需要你再多一点的……嗯,一点努力。”
郑飞奕:“努力?”
“对。”何岸微笑着点了点头,“我之前说过的,司衍一定有心结,只针对你的心结。在爱你和不爱你之间,这是唯一一道障碍,只要能找出来,消除掉,司衍在白天爱上你就只是一念之间的事——直接捅破窗户纸是不行的,你千万不要尝试,逆反心理会让他避开更远,不再给你任何机会,就像当初飞鸾那样。”
说曹操,曹操到。
话音刚落,郑飞鸾就拎着礼物袋踏进了客厅。见哥哥和何岸坐在沙发上聊天,他的脸色迅速结了霜,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熏人的滔天醋味。
也太神经质了。
惹不起。
郑飞奕已经得到了至关重要的解答,便谢过何岸,站起身来,顶着弟弟异常警戒的目光离开了栀子花西街十二号——接下来的事情,就全靠他自已了。
“司衍在白天爱上你就只是一念之间的事。”
何岸的话虽轻,却入心。
一念之间。
对郑飞奕来说,这真的太有诱惑力了。
机会来得远比想象中快。
秋末时节,当郑飞奕还在思考怎么才能单独约司衍出来谈一谈的时候,他的手机上收到了一条简短的讯息:
竹流馆,周五下午四点见。
发件人:司衍。
郑飞奕知道竹流馆,那是一家幽静低调、只在小圈子里闻名的剑道馆,坐落在渊江近郊的琅山山腰,因“翠竹掩映,碧泉涓流”而得名,郑飞奕偶尔会与好友前去。主人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意不在赚钱,只接待熟客,所以往往连着三四天都没人登门,连他自己也不常来,钥匙往前庭的石灯笼里一丢就走,知门路的熟客来了,自己找着钥匙就能进屋。
约定的那一日,郑飞奕准时来到了竹流馆。
林间僻静,司衍已经在了。
Omega身着剑道衣,静立于门旁,赤足踩地,竹刀伴在身侧。衣服是正蓝染的,因为频繁使用而泛了旧,色深,质沉,袴褶挺括,道道分明,如同一把半展的折扇。司衍是Omega中少见的高个子,这装扮又与西装不同,显出一股侠气和禅意交融的美感。
郑飞奕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司衍,足足五秒没顾得上呼吸。
司衍斜睨了他一眼,却冷淡依旧,没有一点要开口交谈的意思,显然不是为了“加深友情”的考量才约他来的。
那么,是为了什么?
郑飞奕换上自己的衣服,带着强烈的疑间回到了道场,站稳脚跟,与司衍持刀对立。两人目光紧凝,竹刀尖微微相抵,这里没有裁判,每一秒都可能爆发攻击,在电光石火间决出胜负。
就在这一刻,司衍忽然说:“三本定输赢,我输了,就和你交往。”
郑飞奕手腕一僵:“你说什么?”
司衍冷冷地问:“你不是一直很喜欢我么?”
“你……”
郑飞奕终于意识到了疑问所在:司衍的情绪明显不对,像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愤怒无处倾洒,要发泄在他身上。
他对待感情的态度很认真,越喜欢司衍,就越接受不了玩笑般的赌约。
赢了又怎样?
没有爱的伴侣充其量只是一具人偶,他能和人偶约会,难道还能和人偶接吻、做爱、结婚吗?他固然是真切地动了心,却还没沦落到连“扮演司衍名义上的男友”都奉若至宝的程度。
所以,他一口拒绝了司衍。
司衍十分意外:“你不喜欢我了么?”
郑飞奕轻轻叹气,退后一步,将竹刀往回收了收,不以锋芒指所爱。
“喜欢。”他语气郑重,“但我喜欢你,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是我本心的意愿,而不是由这柄竹刀决定的。”
也许是心虚的缘故,司衍微微垂低了眼睫。
郑飞奕又道:“司衍,我和你交集不深,所以我不知道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的情绪这么糟糕。你要是有怒、有怨、有恨,可以尽管朝我发泄,我愿意无条件地陪你,不需要你拿自己作为筹码。我承认,我确实对你有很特别的感觉,也很想做你的Alpha,但我不会强求,做不成恋人的话,我希望……你至少能当我是个交心的朋友。”
“好。”
司衍咬紧牙关,再度扬起了竹刀:“来吧。”
剑道有四戒,惊,惧,疑,惑,司衍把每一样都占全了,所以在刺击的瞬间,郑飞奕就已经知晓了胜负。
他没有落败的可能。
司衍心不静。
心不静,就难以专注,继而反应减慢、辨识失准、判断出错,而关键的胜负一击往往发生在瞬息之间。司衍表现得根本不像一个练习剑道多年的老手,他比孩子更易怒,比山羊更好斗,每一招的意图都过于浅显,浅显得完全可以预测。
在郑飞奕眼中,他近乎是透明的。
郑飞奕倾注了十二分专注力,逼攻屡屡得手,一刀一足,杀气渐重,刺喉、劈面、震腕、击腹……直至对方竹刀脱手,伴着一声清响落在地上。司衍望着空空的掌心,怔了好一会儿神。
输了么?
他甚至没法拿性别作为借口,因为郑飞奕是以精妙的技巧,而非Alpha独有的蛮力击败他的。
司衍拾起竹刀,重新摆好姿势,眼底流露出了一抹不甘服输的倔强。
“再来。”
两个字,掷地有声。
日薄西山,归雀绕梁。
竹流馆的小露台上,郑飞奕和司衍面对面坐着,都已经换下了带汗的剑道衣。看馆的灰髻奶奶端来两份茶泡饭,摆上小茶案,佐以青柠萝卜和酸梅干,非常精致。
“请用吧。”
她递上了两双筷子。
竹流馆不设餐厅,也极少向客人提供餐点,露台上一顿粗茶淡饭已是破例。郑飞奕第一次尝到这位奶奶的手艺,质朴而鲜香,别有一番滋味。
他一边吃,一边和司衍闲聊:
“为什么不开心,提出那个赌约?”
对面筷尖一停,避而不答。
郑飞奕笑着提醒他:“刚才我赢了。”
司衍对能力胜过他的人向来持有十二分谦逊,郑飞奕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点,果然,Omega轻哼一声,将筷子捣进饭里,碾碎了粉色的鲑鱼肉:“我分手了。”
“分手了?为什么?”
“她说在我身上闻到了Alpha的信息素,怀疑我劈腿了。”
“呃……”
这回轮到郑飞奕的动作僵了僵。
司衍没察觉坐在对面的始作俑者有多尴尬,夹起一筷子鱼肉,送到唇边,微微一顿,又烦躁地浸回了茶汤里:“也不全是因为这个。她一直很信任我,我说没有,她也是相信的,但这件事发生之后,她对我的印象就变了,说总容易想起来我是个Omega,和她一样,会发情,能怀孕,没法再把我当成男朋友看待,觉得自己走错了路,想回头找Alpha试一试,所以……提了分手。”
原来是这样。
郑飞奕心里五味杂陈。
虽然不能完全归咎于他,但他和司衍不为人知的隐秘关系,到底让司衍万般重视的一段感情破裂了。看得出司衍是真的很爱那个女孩,一夕间弄得劳燕分飞,难怪需要发泄。
郑飞奕笑了笑,又问:“那交往的赌约是怎么回事?如果我答应了,你会带着报复心态和我交往么?”
“不会。”司衍没想到郑飞奕能往这个方向猜,不免有点堵心,“郑先生,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小心眼么?”
郑飞奕点了点头。
司衍噎住了,筷尖郁闷地戳起了海苔丝和葱花,半天才说:“我没有戏弄你的意思,我只是……自己想试一试,和Alpha试一试,反正我也没走过这条路,说不定走得通呢。”
“所以说,算是空窗期送我一个机会?”
“嗯。”
错失大好良机,郑飞奕惋惜不已:“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司衍愉快地摇了摇头,反将了他一军。
晚饭后,他们在竹流馆的长廊上席地而坐,一人一杯清茶,一碟蚕豆,吹着潮湿的凉风。远方残阳渐沉,枫影下,前庭的灯龛一盏盏亮了起来。
“你为什么反感Alpha?”郑飞奕随口问。
司衍一手扶膝,一手撑地,仰望着漫天火烧云,暮光将他的脸映成了迷人的金红色:“我不喜欢信息素压制的感觉。大多数Alpha都严重缺乏自制力,只要醒着,就不停地释放信息素冒犯别人,还觉得是展现了雄风,很幼稚。”
“……确实。”
司衍有点讶异,盯着郑飞奕看了一阵子——原以为他会生气的,毕竟郑飞奕也是Alpha嘛。但他不仅没生气,还认同似的点了点头。
虚情假意。
司衍不肯领他这份情,抿了抿一侧唇角,言辞更直白了:“还有,跟我站在同一高度的Alpha,能力大多是不如我的,因为Alpha有先天的信息素优势,而我没有。一半的Alpha从没意识到这一点,另一半的Alpha意识到了,但不想承认——这就是我和你们保持距离的原因。”
郑飞奕听完,没露出被刺痛的神情,反而望着夕阳道:“我明白这种感受。”
“你?”司衍很不屑,“你怎么可能明白?”
郑飞奕淡淡地笑了:“因为这种先天压制,在Alpha内部也是存在的。”
面对司衍质询的目光,他掏出手机,略略划弄一阵,然后将它交到了司衍手中——屏幕上是一张有些年代感的老照片,翻拍的,边缘还有相纸反光的痕迹。
一场热闹的生日宴。
主角是一位四五岁的小绅士,生得白净又矜贵。他穿着格子衬衣和学院背心,戴着寿星帽,被围在一众宾客当中,做了画面里当仁不让的焦点,却显得不情不愿,昂着头,眼神傲岸,连笑也不肯笑一个。
“他是……”
“郑飞鸾,我的亲弟弟。”郑飞奕说。
司衍这才想起来,久盛的继承人是一对兄弟,飞鸾为幼,飞奕为长,但在他从小到大的记忆里,父母谈起渊江的郑家,提到的名字似乎永远只有飞鸾,从来就没有飞奕。
“所以,当时你……”
司衍的指尖在屏幕上方来回游走,微微一顿,停在了另一个男孩身上。他有着和郑飞鸾相似的五官,生得也很俊秀,只是略年长些,应该有十岁了,一个人坐在宴会厅不起眼的小角落里,望着弟弟这边,分外懂事,却也分外失落的样子。
一方众星拱月,一方无人理睬,这种痛苦司衍最熟悉不过——身为Omega,他自小就是在被忽视的待遇中成长起来的。
“这是你。”
他轻轻碰了碰那孩子的脸。
郑飞奕默认了。
他望着照片上那个年幼的自己,说:“我的继承权是在飞鸾出生的那一年被剥夺的,当时我只有五岁,一切都还没开始,连学都还没上,父亲就告诉我,飞奕,你不用努力了,从今往后,尽管去做你自己喜欢的事情吧,久盛的未来有飞鸾撑着就够了。
“我一直记得他那种拙劣的、哄骗的语气。过去五年里,他是怎么郑重其事地把久盛架到我肩上,
那一天,就是怎么轻描淡写地把久盛收回去。父亲的演技并不好,还很敷衍,一听就知道不是真心话。何况五岁的孩子,其实已经懂一些道理了,比方说,免除你承担责任的压力,某种程度上也就否定了你承担责任的能力。”
一双山雀落到长廊上,在暮光中一蹦一跳,投下了活泼的小影子。
郑飞奕端起茶杯,闭眼呷了一口。
“后来,我成了飞鸾的影子。他可以出入五十五层的办公室,我不可以;他的名字经常印在杂志上,我的名字……很多人根本就没听过,偶尔听到一次,还觉得是最后一个字念错了;他想要什么,说一声就能得到,我只能捡他剩下的,做些无关紧要的边角活。偶尔有政要贵客过来,我还得以‘郑家长子’的身份帮忙接待,长子嘛,能力不足,血缘总是在的,客人会觉得受到了重视。至于我自己,这个叫做“郑飞奕”的Alpha,并不配在久盛享有一个堂堂正正的位置。”
“但最可怕的是什么呢?最可怕的不是我被埋没……”说到这里,郑飞奕自嘲般笑了笑,“而是飞鸾确实太优秀了,优秀得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司衍凝望着他,许久都没眨一下眼睛。
郑飞奕又道:“天赋相同的两个孩子,历练不同,慢慢就会拉开差距,到最后,各种因素混淆起来,很难再分清造成差距的根源是什么,我也一样。我开始质疑自己,常常想,也许我真的不如飞鸾呢?也许我的愤怒根本站不住脚呢?无能者总爱拿机遇不平等当做借口,其实给了我机遇,我也未必能做到飞鸾那样出色,不是吗?”
他的语气淡然如常,司衍却感觉心口被狠狠地拧了一把——若干年前纠缠过他的念头,此刻精准地从一个Alpha口中讲了出来。
共鸣源于相同的经历。
这样扭曲的心态,他也曾深陷其中而不可自拔。
他便揽住郑飞奕的肩膀,用力拍了拍,以此表达鼓励和认同。
郑飞奕笑了笑,继续说道:
“去年年末,飞鸾遇到了一点麻烦,不得不离开久盛,我才第一次站到了他的位置上。说实话,那段时间,我没有想象中那么快乐,甚至有点厌恶自己要趁人之危个能爬上来,显得很……卑鄙。”
“别想太多。”司衍安慰他,“这是你应得的。”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郑飞奕话锋一转,忽然勾住了肩上属于司衍的一根手指,那手指立刻条件反射地往后撤,但郑飞奕勾得太紧了,没能如愿抽走,司衍只好努力假装不在意,问道:“为什么?”
容貌、身材、气质、性格、信息素……这些当然或多或少都是原因,但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郑飞奕说:“你和我是同类。”
这勾肩搭背的姿势,脸和脸离得太近,连对望都有几分暖昧的意味。司衍不敢擅动,怕碰着了鼻尖,只能极轻地“嗯”了声。
他们确实是同类,蛰伏了十多年,才从无人问津的角落攀上峰顶。
“区别在于,我只在Alpha的圈子里厮杀,而你是以Omega的身份杀上来的,我的痛苦和你相比不值一提,你的光芒也远比我明亮,可是司衍……”
郑飞奕贴近了司衍的耳朵,低沉又温柔地问:“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一个Alpha真的很喜欢你,能力又不太行的话,其实是可以稍微放一点水的?”
司衍:“……”
脖子红了,耳根子红了,诱人的眼尾也红了。
郑飞奕瞧着他的模样就猜到了答案,却并不急于讨一个准信。他决定见好就收,收起手机,往裤兜里一揣,起身问:“自己开车来的?”
“……嗯。”
“天色暗了,山路弯道多,回去要注意安全。”
说着,他轻轻拍了拍司衍的肩膀,转身往竹流馆门口走去。司衍见他要走,心里一急,匆忙追上前几步,问:“下周五,还是在这里,你有空吗?”
“当然有。”
郑飞奕回过头,朝司衍一笑:“我会准时到的。”
下周五的行程早已排满了,但管它呢,能推给郑飞鸾的全推给郑飞鸾,不能推给郑飞鸾的也推给郑飞鸾,自己兢兢业业这么些年,还不能为私事任性一次么?
再见面的那天,正遇上渊江初雪。
竹流馆屋瓦上覆着一层薄盐,树叶灰白,虫雀寂声,只有溪水没什么冬天的样子,借着一点泉眼赐予的余温,汨汨绕馆而流。
室内。
护具遮面,竹刀在前,先礼后兵。
这一回司衍的状态相当不错,沉静,衡稳,敏锐,善察,与郑飞奕不相上下,粗粗算来还略胜一筹,因而心情很是愉快,沐浴后在阳台上架了只小火炉,一边饮茶,一边观雪。
他们意外地投缘,话题好比三月春草,割一茬,冒一茬,聊到夜半也不知倦,写有“竹”字的纸灯笼悬于头顶,映亮了一粒粒飞入屋檐的雪絮。后半夜,司衍终于聊困了,脑袋一歪,和衣倒进了郑飞奕怀中。
炉底炭火未熄,忽明忽暗地暖着他的脸颊。
郑飞奕望着这个自尊心比谁都强的Omega,想起何岸曾说,信息素从不会把两个无缘的灵魂绑在一起,只会将你引向合缘之人,心里道,这话果然不假。至少今晚,他已经在司衍眼中读到了若有似无的爱。
不多,就一点点。
但他满足了。
心照不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谁也没正式提出交往,却都默认了一次又一次的约会,数月不曾中断,除了竹流馆,偶尔也会去其他地方。
约会的时间越拉越长,内容则由繁入简,只剩一项:
睡觉。
司衍负责睡,郑飞奕负责当抱枕。
司衍工作起来昏天暗地,每周只挤得出半天休息,
他太累了,怎么都睡不够,而郑飞奕就像一张松软的大床,总是无缘无故地散发出极强的安神气息,牢牢吸引着他,弄得他一看到郑飞奕就呵欠连天,不想说话,也不想吃饭,只想倒头大睡。
“呼。”
司衍在梦中翻了个身,左脸正好压住郑飞奕的裤裆,嫌硌,还不满地蹭了蹭。
“你啊……”
郑飞奕都快憋哭了。
爱睡觉也就算了,自从有了定期约会,司衍再也不缺Alpha信息素的安抚,寻偶症不治而愈,再也没上门找郑飞奕求过欢。郑飞奕夜夜盼不到人,一半宽慰,一半失落,总是很想念那些热情似火的夜晚。
什么时候才能再做一次?
他馋得心痒。
“嗯……”
半梦半醒间,司衍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还犯着困,懒得动,放松地枕在郑飞奕腿上,伸手揉了揉眼角:“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之前,我一直都对你有偏见。”
“我知道。”郑飞奕说。
“不是你理解的那种群体偏见……”司衍笑了,“是对你个人。”
“我个人?”
“对。”
司衍打了个悠长的呵欠,慵懒地说:
“在我接任第一莲之前,我的某位堂哥,一个平庸自负的Alpha,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他说:渊江是久盛的地盘,你想让亘天在渊江立稳脚跟,可以发挥你的Omega天赋,去嫁给郑飞奕啊。”
“……”
郑飞奕胸口一疼,几乎吐血。
所以,在他还没见过司衍的时候,就已经因为这句话被一脚踹出了司衍的择偶名单?!他掘地三尺都挖不出来的寻偶症根源,竟然是不相干的人说的一句话?
“抱歉,不该对你有偏见的。”
司衍勾住郑飞奕的脖子,仰起上身,偷亲了他一口:“喏,给你补偿。”
然后他也不看对方的反应,打了个更悠长、更惬意的呵欠,换了一种更舒服的姿势,把脸往郑飞奕小腹处一埋,自顾自做他的美梦去了。
郑飞奕望着他,神情凝固了半天,最后无可奈何地笑了。
唉。
不管怎么样,说开了总比藏着掖着要好,起码现在,司衍的心结算是完全解开了,不是吗?还有……
他摸了摸自己刚被吻过的脸颊,又嗅了嗅指尖的味道。
真香啊。
不过,是他的错觉吗?他总觉得司衍身上的雪松香,好像比从前浓郁了一些。
雪后开春,司衍去了一趟西欧。
说的是短期出差,两周就能回国,但中途捡到了意料之外的大好机遇,又延长了一个多月,后来一拖再拖,拖到春末还不知归期。郑飞奕刚焐热的恋情被一刀斩断,以致相思成疾,三十五岁的Alpha直接退化为十五岁的少年,手机一震,心脏立马跳成了炸锅里的油星子。
相比他这个孤家寡人,弟弟一家就美满得多了。
何岸去年冬天怀上了一对双胞胎,到今天已经满五个月了。郑飞奕趁空登门探望,坐着喝了十分钟茶,被弟弟震撼了二十次:
郑飞鸾好比一根与何岸的大脑无形连接、还能游离在体外自由活动的神经,何岸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一个眼神一句话,郑飞鸾就能迅速理解到位,第一时间满足他的全部需求,体贴周全,无微不至。若是每曰惯常的环节。那连眼神都不需要。
这么人模人样的弟弟,说真的,郑飞奕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看着弟弟一家,忍不住想,迟早有一天,司衍也会如何岸这般隆着肚子,扶着腰,吃力又温柔地为他孕育一个孩子,也需要他贴身照料,脆弱得离开他稍微久一点就撑不住……
不,想多了。
司衍和何岸的性格太不一样了,就算怀孕了,也绝对是一位魄力十足、雷厉风行的孕夫,怀着孩子照样满负荷工作,东奔西跑的,没有一点准爸爸的自觉。要是公司有紧迫需求,说不定还能干出躺在产床上开视频会议的事。他得盯紧点才行。
一把怀孕的人换成司衍,郑飞奕瞬间就理解了弟弟为什么这么紧张。他决定未雨绸缪,向弟弟请教照料孕期Omega的心得,郑飞鸾对此兴致颇高,倾囊相授,头头是道地讲给他听,比如第一条:怀孕的Omega通常食欲不佳,喜欢清淡的菜式,要注意三餐搭配。
“清淡?”
郑飞奕随口问道:“茶泡饭那种?”
他其实很不想提茶泡饭,因为司衍最近对竹流馆的茶泡饭有一股无端且浓烈的热情,清汤寡水,还不许另加配菜,他陪着吃了两个月,听见这三个字就丧失食欲。可惜弟弟一讲到“清淡”,茶泡饭三个字就自动蹦了出来,挡也挡不住。
没想到郑飞鸾惊喜地竖起了拇指:“不错啊,连这个秘方都知道。”
秘方?
郑飞奕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何岸在一旁接了话,笑眯眯地说:“茶泡饭确实很好吃啊,我吐得最厉害的那段时间,就是靠它养胃的,一点点香葱,一点点海苔,再加两片萝卜最好了。”
这么巧?
郑飞奕隐隐产生了一种不妙的猜测,心里有点发慌,追问道:“别的症状呢?”
“别的症状……嗜睡算一个吧。”郑飞鸾搂着何岸的肩,很是心疼地抚了抚,“孕期的体力消耗会比平常大得多,很容易累,何岸刚怀孕那会儿,闷头睡十个小时都睡不饱,只有我陪在旁边的时候才能睡得安心。”
比树袋熊还贪睡的司衍应声浮现在了郑飞奕面前。
不会吧?
“那……怀孕以后,信息素会有什么变化吗?”他警觉地想起了司衍身上越来越浓郁的雪松香,“比如更浓之类的?”
“会啊。”
何岸的答案一箭射穿了他。
“胎儿需要双亲的信息素作为滋养,不光Omega,Alpha的信息素其实也会变浓的,没那么明显而已。”郑飞鸾打了个响指,流利地引述《孕期一百问》第2页第4条作为补充。
每一条都对得上。
每一条。
郑飞奕一下子被焦虑笼罩了,坐立不安起来,不断地喃喃自语。何岸注意到了他突然间的反常,便问:“你怎么了?”
郑飞奕抬起头来:“司衍有可能怀孕了。”
“司衍?!”
何岸和郑飞鸾异口同声道。
何岸惊讶的是“司衍怀孕”这个消息,而郑飞鸾压根就不知道他哥和司衍的关系,对这个名字的震惊程度大约等同于何岸的一百倍:“哪个司衍?亘天第一莲的那个?你跟他……等等,哥,你跟他什么时候搞到一起了?!”郑飞奕无暇解释,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他和司衍上一次做爱是在七个月前。
如果司衍真的怀孕了,那么算一算,到今天应该至少有七个月了,七个月的肚子可不是轻轻松松就能视若无物的。何况在司衍的视角里,他们才刚刚发展到浅吻阶段,突然间发现自己莫名其妙怀孕了,难道不会情绪崩溃吗?
但这些天在电话里,司衍的反应一如往常。
莫非,纯属他胡思乱想,司衍根本就没怀孕?
他举棋不定,只得向何岸描述了一下司衍的若干症状,以及关于月份的猜测。何岸一听,立刻焦急起来:“显怀这事说不准的,和身高、和肌肉、和胎位都有关系。”
又比划道:“我个头矮一些,肌肉也少,所以显怀得早,那些个头高又壮实的Omega就不一样了,很可能七八个月都不显怀的。我之前怀铃兰的时候去医院检查,亲眼见到过一个,不撩衣服根本看不出来……司衍有多高?”
“一米八一。”郑飞奕说。
“这么高啊。”何岸顿时更愁了,“你们应该还没挑明白吧?那最糟糕的情况就是,他真的怀孕了,但他自己完全不知道……这也太危险了,会出事的,你还是尽快请医生来瞧一瞧吧。”
“你们谁能抽空给我解释一下?”
旁边的郑飞鸾依然搞不清楚状况,试图插嘴,却无人理睬。
等到郑飞奕火急火燎地离开,家里只剩下他和何岸,他才终于从数月前的记忆里抽丝剥茧,理出了一点头绪:“上次在栀子花西街,你说和我哥同病相怜,指的就是司衍?同病相怜……同什么病?总不会司衍也寻偶吧?”
何岸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托着下巴,愁容惨淡,自言自语道:“这可怎么办啊……”
傍晚,当何岸炖了一锅牛骨汤,一家人其乐融融围桌吃饭的时候,另一边的郑飞奕已经坐上了直飞里昂的航班。
他原本不必这么匆促,如果电话那头的司衍没出事的话。
两小时以前,郑飞奕给司衍拨了一通视频电话,想亲眼看一看他的样子,求个暂时的心安。他其实已经冷静下来了,知道这事急不得,即便司衍真的怀孕了,也要等回国了再从长计议——但司衍久久没接电话。
回铃音响了十多秒,然后突兀地转成了语音。
电话那头很安静,像是在卧室里。司衍和前些天的反应大相径庭,话很少,不怎么热情,嗓音也有些虚弱、倦怠、烦躁,还伴着微微发抖的喘息声。郑飞奕一听就知道不对,这明显是被痛苦浸没,以至于分不出心思考的表现。司衍不断地说自己没事,嗫喏道:“肠胃炎犯了,有点肚子疼而已……等会儿还要起来工作,我先睡了,回头聊……”
说着就挂了电话。
肠胃炎?
怎么可能是肠胃炎?!
你平常敏锐得跟猫似的,偏偏就这会儿迟钝得怀了个孩子都没感觉吗?郑飞奕盯着漆黑的手机屏幕,心急如焚,火速推迟了明日的全部行程,转头就买了一张飞往里昂的机票。
十一小时后,航班落地,郑飞奕联系上司衍的助理,得知司衍刚结束工作,已经回去休息了,便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司衍的临时住处,一栋索恩河畔的独栋小楼。
卧室窗帘紧闭,夜灯幽明。
床头柜上放着一瓶开了盖的胃药,还有半杯凉透了的水。
司衍昏昏沉沉地蜷在被窝里,虾子一样躬着身体,大半张脸深埋枕间,焐出了一头热汗,面颊泛着病态的潮红,眉心拧而不舒——平日太要强,总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和眼下病快快的落魄样一对比,郑飞奕心疼坏了。他悄悄走近几步,在床畔坐下,昏睡中的司衍却立刻感觉到了,蹭巴过来,抱住他,脸颊轻轻贴住他的手臂,开始依恋地、绵长地呼吸属于他的味道,像缺氧太久的溺水者终于被救上了岸,本能地大口大口灌入氧气。
这哪里是犯了胃病?
明明就是离开Alpha太久了。
郑飞奕无奈地笑了笑,用空闲的那只手松开衣领,将自己的后颈裸露出来。顷刻,大量安抚信息素如同一片看不见的浓雾,弥漫到了卧室中。这很管用,只过了十几秒,司衍的身体便不再躬缩了,眉心也不再紧蹙。
他惬然长出一口气,放松地偎在郑飞奕身旁,伸展一下小腿,陷入了深睡眠。
应该不疼了吧。
郑飞奕低头望着他,揉了揉他的头发,第一次觉得“小鸟依人”这个词拿来形容司衍,竟然也不算太违和。
等等,孩子的事情,他需要亲自确认一下。
郑飞奕把手探进被窝,烘热它,免得待会儿冻醒了司衍。等五指和掌心都足够暖和了,他才撩开司衍的睡衣,小心翼翼地贴住了腹部。
“……”
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就在掌心与皮肤贴合的那一刹,司衍肚子里有个小东西动弹了一下,滚了个骨碌在他掌心,痒痒的,很轻微,郑飞奕百分之百肯定这不是错觉。与此同时,睡梦中的司衍嗔恼地哼唧了一声,刚舒展开的身体又蜷了起来,不许郑飞奕再碰他的肚子。
这是……护崽的本能?
郑飞奕先是一怔,然后就笑了。
是真的,司衍真的怀孕了,再过三个月,他就能见到这个懒洋洋的、不爱长个儿的小家伙了,一半像他,一半像司衍……那会是什么样子?
太奇妙了,他完全想象不出来。
十几个小时之前,他还在给弟弟一家人贺喜,为他们即将迎来一对双胞胎而高兴,十几个小时以后,他居然也成了准爸爸,甚至能比弟弟早俩月抱到孩子。
郑飞奕实在忍不住,趁司衍熟睡,又把手探进了睡衣。Omega困得厉害,没精力抵抗,迷迷糊糊地发觉他并不往别处摸,只好随他去了。
郑飞奕于是尽情摸了个遍,和小家伙隔着一层肚皮互动频频。
回想起来,司衍第一次在竹流馆和他见面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个当时还没豌豆大的孩子。之后的每一次约会,其实都是一场小小的家庭聚会。
只是谁也没察觉鞉。
“你将来啊,别的不说,剑道这一项肯定出类拔萃。”
郑飞奕戳了戳司衍的肚子。
娘胎里耳濡目染,由两位爸爸合作培养出来的天赋技能,可不是人人都能拥有的。
司衍一觉睡了十五个小时,次日清早满血复活,疲累一扫而空。
他下床去做早饭,推开卧室门,精神奕奕地走到客厅,就见郑飞奕正系着围裙站在餐桌边摆盘:清粥小菜,碧绿爽口,外加一壶现磨豆浆。
“……你真来了啊?”
司衍很意外。
郑飞奕抬头看向他,打趣道:“看来你睡得还不算太死啊。”
司衍知道郑飞奕是专程过来照顾他的,甚至还打了个飞的,便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垂,小声道:“我还以为是做梦呢。”
郑飞奕笑了。
司衍现在这个样子,棉睡衣、毛拖鞋、头发凌乱,一手撑着后腰,一手摸着耳垂,衣摆因为小腹隆起而往上窜了窜,近乎悬空……简直是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居家孕夫形象。
司衍就从没怀疑过为什么自己的腰围越来越宽了吗?
也太迟钝了。
“来吃饭,吃完去医院。”
郑飞奕为他盛了一碗粥,又体贴地为他拉开了椅子。
司衍大方入座,很不客气地享受起了郑飞奕的手艺,边吃边说:“不用去医院,都说了是肠胃炎了,昨晚吃了点药,现在已经没事了。”
郑飞奕:“还是去一趟吧。”
司衍:“不去。”
郑飞奕:“……”
孕夫脾气大,得忍。
郑飞奕坐在餐桌对面,一边看司衍喝粥,一边盘算着怎么表述才更容易让他接受怀孕的事实。一顿早餐临近吃完,郑飞奕终于意识到,当真相玄幻到一定程度,再委婉的措辞也只能是死路一条,还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道:“司衍,你可能怀孕了。”
“我?怀……怀孕?”
司衍拿汤勺的手一僵,差点把还没咽下去的粥给喷出来:“我怎么不知道?”
果然。
郑飞奕倒不觉得气馁,非常认真地向他解释道:“你肚子疼也不是因为肠胃炎,是和我分开太久了,孩子缺少我的信息素,一直在你肚子里闹腾。昨天我来了,你就不疼了。”
司衍听完,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大概过了有十来秒,他才说:“我……我很努力地想笑了,但你真的不太擅长讲笑话,要不然,你再想一个新的?”
然后,他含了一片梅干在嘴里,端起空碗去了厨房。
郑飞奕望着他的背影,头疼得厉害。
时机也太糟了。
依他和司衍现在的关系,倘若只有寻偶症这一个秘密,捅破了其实也不会怎样,但怀孕……司衍是个Omega,也是一个想把人生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的Omega,关键的事业上升期,突然告诉他再过几个月就要生孩子了,谁能接受得了?
说到底,都是他郑飞奕的错。
寻偶的司衍不清醒,可他是清醒的,他本该控制好自己,收起Alpha播撒精液的本能,不让这样的意外发生。
砰!
厨房内突然传出了一声巨响。
郑飞奕倏然起身,快步冲进厨房,只见地上汤碗四分五裂,司衍撑着流理台,弯着腰,神色痛苦,膝盖发软,身体正在慢慢往下滑——这要真跪下去,膝盖就该被碎瓷片割烂了。
郑飞奕反应神速,一把扶稳了他。
司衍咬着牙,浑身都在颤抖。
“哪里疼?”
“小、小腿,有点抽筋……”
郑飞奕立刻打横抱起他,大步赶回客厅,平放在沙发上,为他仔仔细细地捶了一遍小腿,又沿着肌肉拍松神经,握住一双脚,时轻时重地揉起了脚底穴位。
司衍却依然皱着眉头,下意识要蜷缩起来。
“还有哪里疼?”郑飞奕严肃道。
“没……没有。”
“真的?”
“嗯。”
“肚子呢?肚子疼不疼?”
“……疼。”
司衍终于放弃了嘴硬,痛哼一声,抱着肚子,完完全全缩成了一团。和弟弟相比,郑飞奕一直是个生性温柔、很好说话的Alpha,但是今天,他展现出了绝对强硬的那一面,没再给司衍第二次说不的机会,斩钉截铁地把这位孕夫送进了医院。
“Alpha,女孩,发育良好,胎心率140,双顶径7.12……”
中午十一点,他们从医院回到了家。司衍拿着报告单,眼前一阵昏黑一阵眩青,仿佛几千张反色底片在前方交替着晃来晃去,扶着墙都站不稳。
郑飞奕想搀又不敢搀,急得两只手在空中摆来摆去:“你先坐下好吗?孩子的事说来话长,我可以从头到尾慢慢解释……”
“先别……先别解释,我现在脑容量不太够。”司衍嘴唇苍白,“你让我静一静……”
“静一静……”
“静……”
他撑着墙壁,从玄关一步一步艰难地走进了卧室。
咔哒,门关了。
半小时后,郑飞奕推门进去,就看到司衍一个人坐在床头,衬衣扣子解了最下面三粒,露出光洁的肚皮,两只手一左一右地捧着它,神情分外呆滞。“七个月,也不是很大嘛……真有七个月了?”
司衍喃喃自语。
郑飞奕便鹦鹉学舌,照抄何岸的答案:“据说是因人而异,和身高、肌肉、胎位都有关系。你个头高,所以不太显怀。”
虽然在他眼里,这肚子已经凸得够明显了。
司衍很郁闷:“我以为我只是胖了。”
他又魂游天外地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幽幽抬眼,瞟向了郑飞奕:“郑先生,我暂时把惊喜消化完了,现在你可以解释了。”
“那你能不能答应我,无论我等下说的多么不合逻辑,多么天方夜谭,多么古怪离奇,你都会耐心听完?”
郑飞奕决定先给他打一管预防针。
“古怪离奇?”
司衍垂下了眼尾,若有所思地琢磨了一阵子,接着,他说出了一句让郑飞奕惊掉下巴的话:“一年前,淮仙区土地定标那天晚上,我是不是和你上床了?”
郑飞奕当即目瞪口呆。
司衍:“是不是?”
郑飞奕:“严格意义上,也不能算是上床……”
司衍:“车震?”
郑飞奕这就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原来你都知道?”
司衍没回答他,自顾自问:“再后来,一样的事情又发生了很多次?”
郑飞奕点了点头。
“那你家沙发上,有没有一块米白色的手工编织毯,很大很软,可以把人裹起来的那种?”
“有。”郑飞奕说,“上回裹你的时候弄脏了,就扔掉了。”
……
司衍缄默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捂住了脸,崩溃道:“所以,我做了将近一年的梦,其实根本就不是梦啊。”
“司衍……”
“你那天派人过来送花,是因为前一晚真的跟我做了,我这一年来不停地往你家跑,还不止一次,还弄出了个孩子,都是真的……郑飞奕,我好想骂脏话啊!”
郑飞奕也有一肚子苦要诉,他在床边坐下来,握住司衍的手,十二分温柔地说:“这件事呢,前因后果比较复杂,完整解释下来的话,确实也不太容易。这样吧,我先给你讲个故事——我弟弟和弟媳的故事。”
司衍有些困惑:“你弟弟?”
“嗯。”
郑飞奕捂住他的十根手指头搓了搓,朝指尖吹了一口热气:“以后你见到他们,尤其是见到我弟媳,就会有很多共同语言了。”
转眼一年过去,又是春末初夏。
渊江市内暑气渐烈,而郊区的琼山上气温清凉宜人。大团大团的无尽夏绣球开放在湖畔小径两侧,形成一条紫粉色花路。顺着花路往里走,尽头有一块开阔齐整的大草坪,草坪上滚着几只彩色橡胶球,还有大骨棒、小风车、木头铲子、玩具剪草机、充气游泳池、蹦床……
“汪!”
活泼的比格犬迎风狂奔了十米,跳跃到空中,一口叼住橡胶球,接着迅速折返,奔向站在草坪边缘的司衍,把球交到了他手中。
“汪!汪!”
它激动地甩起了尾巴,眼巴巴望着司衍,等待着下一场抛球游戏。
司衍看到一旁跃跃欲试的铃兰,便主动问她:“想玩吗?”
“想。”
铃兰仰起头,向他伸出了一双手。
司衍将球放在她掌心,铃兰卯尽全力,振臂一投,橡胶球飞出一道小小的弧度,落进了草丛,骨碌骨碌滚走了。巴顿也不嫌弃,照样乐颠颠地在后头追。
它奔过一把斜插的户外帆布伞,伞荫下睡着一窝小婴儿,盖着同一块毛巾被,四仰八叉的。
一大窝。
两个是何岸家的双胞胎,呖呖和啾啾,一个是司衍家女儿,大名司蔚。三个孩子都是去年夏秋出生的,现在还没满周岁。
何岸今天榨了一壶蜂蜜柠檬水果茶,加入碎冰,倒满了澄澈而酸甜的一杯。
司衍鼓着腮帮子喝了一大口,感觉无比满足。他望着铃兰超萌的背影,还有帆布伞下手搭着手、腿搭着腿的呖呖和啾啾,羡慕道:“我也好想生个小卷毛啊。”
何岸天生卷发,每个宝宝都碰巧遗传了这一点。他捏了捏自己翘起来的发尖,
不好意思地说:“卷毛……卷毛其实也……呃,梳起来很麻烦的。”
司衍扭头冲他一笑:“你真可爱。”
“谢谢。”
何岸微微红了脸。
司衍又说:“对了,这周末的时间空出来了吗?可能比原计划要多两小时。看完展以后,画家本人还有一场私人小餐会,我可以带你去。”
“真的吗?”何岸激动得不行,“那我一定空出时间来!”
旁边,郑家Alpha兄弟俩正在合作温奶,以便等会儿宝宝睡醒了有东西吃。
郑飞鸾听见何岸和司衍的对话,面色立即沉了下来,又不好当面发作,于是放下奶瓶,把他哥往栅栏边一拉,压低嗓子,分外恼火地问:“你家司衍到底怎么回事?”
郑飞奕一脸无辜:“他本来就喜欢Omega多一点,我才是例外。”
郑飞鸾:“那你就……就打算这样纵容他?”
郑飞奕:“他俩挺乐意的啊。”
郑飞鸾:“……”
他胸口一团闷火无处释放,又被哥哥加了一铲子炭:“你还别说,何岸的长相和性格都是司衍喜欢的类型,这要放在以前,他说不定就真下手了。”司衍是个很注重形象的Omega,参加家庭聚会也不忘正式着装,衬衣配马甲,身高一米八,玉树临风。何岸矮他十公分,穿着纯棉T恤站在旁边,温润乖巧,还真有一种般配的情侣范儿。
而且他俩天生投缘,第一次见面就聊得难舍难分,司衍甚至给何岸量身定做了十年的职业规划。之后每次家庭聚会,他们都有聊不完的话题,把各自的Alpha丢在一旁不闻不问。再后来,司衍三天两头约何岸出门,动不动就结伴消失一下午。
郑家两兄弟被排斥在外,相顾无言,醋意倒是越来越浓烈。
“还有一件事,也许……呃,也许能解释司衍对何岸的好感,就是……”
郑飞奕有点心虚,低咳了一声,“我给司衍解释寻偶症的时候,拿你和何岸做了例子。”
郑飞鸾拧眉:“所以?”
郑飞奕搓了搓鼻尖:“当时情况比较复杂,解释得不好,我可能会没命,所以,我只能尽量把何岸往惨了讲。你想,何岸是被寻偶的一方,我也是被寻偶的一方,何岸越惨,那么投射到我身上,司衍就会觉得我也一样惨,可以激起他的怜悯之心,对我从宽处理……”
“后来呢?”
郑飞鸾心里咯噔一下,直觉不妙。
“后来,大概是我没控制好尺度,讲得太夸张了,司衍眼里干脆就没我了,只有何岸,特别想让我带着认识一下——对我来讲当然是件好事,让我顺利逃过一劫。至于他对何岸的感情,其实一点也不复杂,说白了,就是寻偶一方对被寻偶一方的补偿心理。”
“补偿?他该补偿的难道不是你吗?!”郑飞鸾只觉匪夷所思。
郑飞奕摊了摊手:“理论上是我,但我不够惨啊。”
他难道不想得到司衍的补偿吗?
他也很无奈啊。
这时候,户外伞下的毛巾被动了动。
小司蔚睡醒了。
她没吵醒一旁酣睡的弟弟们,蹬开毛巾被,翻了个身,摇摇晃晃向司衍爬去。郑飞奕见状,立刻就不和郑飞鸾聊了,把刚才温好的奶瓶送到了女儿手中。司蔚趴在爸爸怀里,抱着奶瓶快乐地啜了起来,喝完奶,又爬进充气泳池,套着救生圈乐颠颠地游来游去。巴顿充当护卫,在旁边一顿狗刨,雪白的浪花接连拍到了池壁上。
司衍站在池外逗弄她,弯着腰,眼笑眉飞的样子。
郑飞奕还挺欣慰。
他曾以为这个孩子扰乱了司衍的人生规划,很难得到司衍百分之百的爱,事实证明他想多了,司衍对小司蔚的爱意一分也没有少。他照常工作,节奏稳定,唯一的变动只是在日程表的空白栏里加了“产检”这一条。生孩子那天,司衍甚至真的躺在产床上开了一场视频会议,开到一半,他淡定地告诉对方:“有点疼,你们先处理着,我马上生完。”
然后合拢笔记本,往床头柜上一放,半小时后,司蔚就顺利诞生了。郑飞奕见证了全程,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家司蔚从小受到Omega爸爸的耳濡目染,将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应该也是一个风风火火的Alpha小姑娘。
“司衍,我们……有些日子没去竹流馆了。”
郑飞奕碰了碰司衍的肩。
司衍头也不抬,扶着小司蔚的游泳圈一步步往前推,假装在汪洋大海里乘风破浪:“下周行吗?这周我约了何岸去看一个展,他期待了很久的。”就知道是这个答案。
郑飞奕酝酿了一会儿,委婉地提醒他:“我弟弟最近有点吃你的醋。”
“吃我的醋?”
司衍的注意力全在女儿身上,费了好些功夫才理解过来,忍不住笑了。他把小司蔚往巴顿那儿轻轻一推,站直了身体,无奈地对郑飞奕说:“你们Alpha啊,真是我见过最小肚鸡肠的生物了。”
“这叫占有欲。”
“还喜欢美化小肚鸡肠。”
……
郑飞奕想了想,好像确实有点美化,于是举手投降,还顺势展开双臂,笑着抱了司衍一个满怀:“这样,让飞鸾陪何岸去画展,你陪我去竹流馆,好不好?”
司衍一声轻叹。
还能说不愿意吗?Alpha也是得哄的啊。
话说回来,他的小司蔚从出生到现在还没去过竹流馆呢,爸爸们定情的地方,也是该带她进去逛一逛了。他有一把弃置的旧竹刀,做工极佳,正好可以拿出来改成一柄小竹刀,将来等小司蔚会走路了,就送给她做礼物。
嗯,似乎不错。
司衍于是点了点头,很愉快地说:“好,陪你去竹流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