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 沈安一推开会议室的大门，就看见WMG从老板到经理到其他分部队长，都在长桌一侧坐得整整齐齐, 表情严肃。
他颔首走进会议室，听见经理介绍道：
“这是我们COW分部的队长沈安，也是八年的资深选手了，对我们的赛训情况很了解。”
“人都来齐了, 那我们就开门见山。”
长桌对面，一位干练的职业女性开口道：
“我们是意向收购方, 奇艺星娱的代理律师团队。按照祁总的意思, 这次收购的时间表越紧凑越好, 所以也感谢各位这么晚了拨冗出席……”
沈安不太听得懂商业和法律安排, 但准确抓住了“祁总”二字。
趁着他们沟通商业问题, 他悄悄掏出手机做检索，确认了奇艺星娱的总裁祁灵, 正是祁舜的二姐。
一搜索祁灵，网页甚至会自动关联祁家的八卦趣闻, 简而言之，就是首富老祁总花心风流, 生下了一众同父异母的子女。
几房太太和儿女间的利益斗争既惨烈又戏剧化, 和电视连续剧差不多。
八卦消息指出, 几房子女中最杰出的就是二姐，而祁舜是个真正的搅局者。
他在名模生母去世后一直留在国外，但近年一回国，立刻搅起腥风血雨，手段狠辣，毫不留情。
沈安联想起云影带来的信息, 祁舜刚刚威胁众俱乐部，谁敢买钟不拘，就会收购谁。
沈安心中泛起不良的预感，正逢律师女士询问：“以上就是关于收购的大体方案，大家有什么问题吗？”
沈安张口：“我想请教一下，我们COW分部，会有大的人员变动吗？”
他当了多年战队发言人，虽然心急如焚，但总能找到体面的表达。
律师还没回答，竟然是WMG老板亲自开口了：“云影没和你说，我们准备参与钟不拘的竞价吗？这是祁总也支持的。”
老板又看向律师：“祁总是女中豪杰，布局电竞行业能看上我们WMG，真是我们的荣幸啊！”
沈安知道老板早有卖掉俱乐部的意图，因此并不惊讶。但他同样有自己的志向，想要在职业生涯的末年再拼一把，于是犹豫道：
“……我觉得还有更适合WMG的人选。”
经理垮下脸低声道：“你不会真指望我们花五千万买个主播吧？沈安，你是队伍的老大哥，怎么也不清醒。”
沈安放轻语气：“领导，我正准备去找他面谈，能不能给我点时间？”
经理：“速去速回，不要耽误收购进度。”
凌晨四点散会后，沈安先是登录游戏账号，惊喜地发现扫地僧竟然真给他留言了一个地址。
地方在北城五环外，现在启程，天亮就能到达。
沈安顾不上一夜未眠，匆匆打车，赶向扫地僧提供的地址。
车程很长，但沈安却没有倦意。他产生了自己十八岁那年，第一次去WMG试训时的悸动。
……
孤儿院旁的小网吧里，让整个CPL彻夜难眠的罪魁祸首，却罕见地准时睡觉了。
钟不拘靠在网吧角落的沙发上酣睡，呼吸既深且沉，屏幕的冷光给他的侧颜镀上一层宁静的银辉。
Cold丝毫没有睡意，鼓起勇气侧过头看了一眼，又很快转了回来。
他担心光线影响钟不拘睡眠，起身把附近几个显示器都关掉，本想自己再单排一局，又担心键盘的噪声太大。
其实换台电脑就能解决问题，但Cold还是选择关了显示器，对着漆黑的屏幕发呆。
他想了想，又把身上的连帽衫脱下，蹑手蹑脚披在钟不拘身上。
天刚蒙蒙亮，Cold在电竞椅上清醒过来。
他正准备趁钟不拘没醒取回衣服，一睁眼，却发现连帽衫已经折叠整齐放在电脑桌上。
Cold回头，沙发上早就没了人影，他的整张脸一下子烫了起来。
“小冷，”梁傲也已经回来了，见他醒了，指了指门口：
“好像俱乐部的人来了，大神说你要是感兴趣，可以去看看。”
Cold快步走到网吧门口，正好撞上钟不拘和一个陌生男人说着什么。
陌生男人情绪有些激动，手臂几乎要碰上钟不拘的肩膀：“你怎么会……你怎么能……”
Cold听不太清，但还是果断挡在钟不拘面前，迫使男人不得已后退了两步。
钟不拘依旧神色淡淡：“Cold，这是WMG的队长沈安；沈队，这是冷川，可能是个打野吧。”
沈安看向面前冷冰冰的少年，努力压抑住情绪，伸出手道：
“不好意思，有点失礼了，我叫沈安。”
Cold没有伸手的意思，沙哑道：“所以？”
沈安还处在极度震惊之中，听说这个少年也是职业选手，下意识脱口而出：
“你知道，他就是扫地僧吗？”
Cold面无表情，点头。
沈安不甘心，又问：“你的声音怎么和直播里不一样？”
钟不拘对着网吧深处喊了一声：“梁傲。”
梁傲的声音立刻传来：“大神，咋啦——”
听见不算熟悉的声音，沈安的侥幸彻底被击碎，儒雅的脸上惊疑不定：“怎么能是同一个人……”
钟不拘嘴角勾起一点弧度，语气轻描淡写：
“WMG竞价Freeman，沈队想要扫地僧，这不是两全其美。”
虽说也有道理，但沈安心乱如麻。
尽管钟不拘的实力毋庸置疑，但沈安的心里始终更倾向于扫地僧。
原因无他，沈安想要的，是一个纯粹的电竞高手，一个能心无旁骛地带领队伍冲冠的人，而不是一个既能蛊得裘度五迷三道，又能搅动舆论风云的“明星”。
现在好了，本以为运筹帷幄的他，彻底没得选了。
沈安挣扎道：“如果是同一个人，为什么要开出不同的条件？你这样也太……”
他想说几句苛责的话，但转念一想，转会本来就是商业行为，和求职区别不大。不少选手会在转会前为自己造势，只求能谈个更好的价格。
钟不拘像是看穿他心中所想，反问道：
“沈队，如果没有扫地僧的五千万，WMG会考虑我的条件吗？”
对上那双漂亮的杏眼，沈安只觉得心事无处遁形，坦白道：
“不会，一个替补选手，怎么可能指导建队和赛训？这不合逻辑，成本太高。”
钟不拘又问：“沈队，你真就能肯定，扫地僧比Freeman实力更强？”
沈安快速回忆了“两人”的游戏表现，坦白道：“不能。”
钟不拘轻叹了口气：“沈队，我只是想要一个打比赛的机会。”
钟不拘的三声“沈队”惊雷般在沈安心头炸开，让他彻底失去了指责和怀疑的立场。
都是职业选手，他怎么能不懂这种对赛场的渴望？
一个还没打过几次比赛，就险些被害得终身禁赛的年轻人，他该多么无助和难过呀。
沈安心中的同情取代了震惊，他刚想开口，却听见钟不拘又道：
“沈队，我也想要冠军。”
如果说前几句话只是让沈安同情，这最后最短的一句话，则是让他全身都颤栗起来。
这是他，一个实力处于联盟中游、战绩处于中游、整个职业生涯都在中游浮沉的大龄电竞选手，一直无法宣之于口的志向。
“……”沈安看向钟不拘的目光炽热又复杂，纵是常年担任发言人，此时也说不出话了。
如果不是Cold突然挡了他的视线，沈安真不知道自己要失礼多久。
他回过神来，压住颤抖的声线：
“我明白，我会和俱乐部沟通。我们，我们愿意参与竞价的，麻烦你等等我。”
“麻烦你千万等等我。”
沈安刚转身走出网吧，就听见钟不拘轻快道：“WMG早就出价了，沈队一起吃个早餐吧。”
沈安又僵硬地转过身，魂不守舍道：“我们竞价有优势吗？”
钟不拘抬手理了理耳边的碎发：“还没有。”
沈安想到肯定是祁舜在搞鬼，但既然祁灵已经入场，WMG必不会输。
他斩钉截铁道：“我们会有的。”
一群网瘾青年难得拥有早晨，梁傲麻利地买来豆浆油条包子，在网吧角落的小饭桌摆了满满一桌。
食物下肚，沈安的情绪才终于稳定下来，一夜未眠的疲惫也涌上心头。
他想起方才钟不拘的话，看向Cold那张冷漠的脸：“为什么你‘可能是个打野’？你想打职业吗？”
如果钟不拘能够影响组队，这可能就是未来的队友呀。
Cold还没出声，就听见网吧门口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狂傲轻慢的语调：
“老板，找一个长头发、长得特好看的……”
沈安一听这声音，精神又紧绷起来：裘度那小子地毯式搜索，竟然还真找上门来了？
除了梁傲，桌上的三人看起来都不太愉快。
钟不拘目光扫过沈安，开口道：“沈队，我不想见他。”
沈安想也没想，立刻答应：“我去支走他。”
走在网吧的走廊上，沈安还有点迷糊，他几天前口口声声和裘度说，对钟不拘没意思，只对扫地僧感兴趣。
结果现在，他就下定决心要钟不拘留在WMG，不可谓不打脸。
但是打脸也无所谓，沈安快速拿定主意，裘度不能影响钟不拘打比赛，VHG也最好别来竞争。
他走到网吧门口，正好听见网吧老板开玩笑：“有这么一号人，见他门票二十。”
裘度带着口罩帽子，语气非常不快：“门票？”
老板又指了指走廊尽头：“隔三差五就有人找，我就应该收门票！”
裘度刚抬脚，就猝不及防地撞上他做梦都没想到会在这里出现的脸：
“沈队，你怎么会在这？”
沈安也摆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太巧了，竟然在这也能碰上，你还在找钟不拘吗？”
裘度语气不耐烦：“他就在这，你怎么也在？”
沈安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嗤笑一声摊了摊手：“钟不拘怎么可能在这？我在这呆了一整晚，要是遇到了肯定和你说。”
裘度瞥了眼网吧老板，迟疑道：“这离WMG几十公里，你来干什么？”
沈安深吸一口气：“我来陪我对象，他做主播的，一直住在附近。这两天邻居装修，就来网吧混混时长，我不太放心。”
沈安又摆出一副热情的样子：“真是巧了，他也是长头发，长得漂亮，要不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裘度思考片刻，皱起眉头，但语气却放松了不少：
“沈队，你有女朋友了，怎么不和我们说一声？不够哥们啊！”
沈安汗颜道：“俱乐部不允许谈恋爱，但是我年纪大了，你也懂的，是该考虑成家了。”
他又指了指网吧深处：“你嫂子忙着直播呢，要不我去喊一声。”
裘度难得通情达理：“那我不打扰嫂子了，我继续找人，先走一步。”
沈安一面笑道“客气了”，一面把裘度送出了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