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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走入你的良夜 秦三见/不存在的荷德森 9254 2025-07-01 07:45:31

我开始对他已经看穿我深信不疑,但是,他看穿是看穿,我不承认不自乱阵脚他就没有理由直接拒绝我。

听不到他的拒绝,我就还可以死皮赖脸地陪在他身边。

我没回答他的问话,而是说:“面好像有点硬。”

“那再加点水吧。”

他也没再继续揪着那首诗不放,我想起周晓云的话,她说他是个聪明人。

包饺子还真的是件技术活儿。

我手法生疏,包出来的既不好看速度也慢,我包一个,唐泾川往盘子里码一个,配合得倒是默契。

我们谈论着晚会的节目,吐槽说每年大家都说不好看不要看,可是到了这个晚上,还是都打开电视调到这个频道。

“哎,等一下!”唐泾川突然叫住我,说,“我老家有风俗,除夕晚上的饺子要包硬币和糖在里面。”

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小时候我妈包饺子也会这么干,说是吃到的人会有好运,大概就是吃到包着硬币的,来年会财运滚滚,吃到包着糖的,生活甜蜜顺心。

我说:“我去找硬币。”

“我记得我包里有糖。”他洗了手,从自己的背包里还真的找出几颗水果糖来,“这是今天上午同事给的。”

他手里有三颗糖,一颗包进饺子里,另外两颗被我们吃了。

因为我速度慢,包好饺子煮好的时候已经十点半,我说:“人家都十二点开饭,咱们提前了。”

“提前点好。”唐泾川小心翼翼地把饺子捞出来说,“吃得太晚胃不舒服。”

我们端着饺子坐在沙发上看春晚,唐泾川看得很专注,里面有人说相声的时候,偶尔会把他逗笑。

我太喜欢这种感觉了,因为他,这个房子也终于有了家的感觉。

跟唐泾川在一起的时候,时间好像被试了魔法,每一分钟都仿佛成了电影里的长镜头。

我靠着沙发,时不时偷看他一眼,觉得心里踏实安稳得仿佛一切都不存在了。

我平时经常熬夜,有时候是被迫无奈,今天本想着要和唐泾川守岁,却没想到不知何时在他身边迷迷糊糊地快睡着。

我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是听见他轻声叫我,我隐约听见他叫我的名字,睁眼的时候他离得我很近,说:“快到时间了。”

我有些懊恼,这么重要且珍贵的时间,怎么能这样被我浪费掉?

我说:“不好意思。”

他笑了笑:“累了?”

“没有,家里太暖和。”

因为有他,所以太暖和太舒适,放松了神经,不小心睡着了。

我们就在这样无意义的对话中迎来了新年的钟声,电视里的主持人们满脸喜气地说着新年贺词,外面小区物业放起了鞭炮和烟花。

我从恍惚间回过神来,突然拉着他往外走。

他被我拉得一个踉跄,不解地问:“怎么了?”

我没回答,带着他到了门外,我们站在院子里,漫天都是绚丽的烟火。

我说:“许愿吧。”

唐泾川睁大了眼睛仰着头看着天,我说:“闭上眼睛,许愿。”

他闭上了眼,双手垂在身侧,我不知道他是在许愿还是只是在放空。

我悄悄地靠近他,能看见他微微颤抖的睫毛。

过了会儿,他睁开了眼睛,烟花把他的脸映得有些不真实,他在明灭的光线下看向我,说:“你许愿了吗?”

“忘了。”我笑笑,回答他,“你许了就行。”

他眼神深沉地看着我,抿了抿嘴唇,又转回去继续仰着头看烟花。

我们出来得急,连大衣都没穿,后来实在冷得不行,我又把他拉回了屋子。

这场烟花差不多维持了半个小时,我跟唐泾川站在客厅那个落地窗前彼此沉默着,他眼里映着烟花,面前的窗户映出了我们,而我,始终看着玻璃窗映出来的他。

跨年的这一刻,世界非常吵闹,就像是一直小火慢炖的一锅汤,到了这一刻,突然沸腾了。

可是,看着他的时候我竟然不觉得那些声音恼人了,他在的地方像是有什么神奇的东西可以屏蔽掉一切杂音,我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烟花结束的时候,他突然转过来对我说:“新年快乐。”

我被他的对视吓了一跳,心里的鼓敲打起来。

我说:“新年快乐。”

我发现他的眼睛通红,而且湿润,像是随时都能掉下眼泪来。

这样的他对我来说实在是太大的诱惑,我别无他念,只是单纯的希望他能好好地走进新年。

我又看着他说了一遍新年快乐,然后再也忍不住,上前半步,抱住了他。

我终于,感受到了他的心跳。

人都是贪婪的,欲望不停被放大,永远学不会知足。

当我只能远远看着他的时候,我想和他说句话;当我知道了他的名字,我就想拥抱他;当我真的可以拥抱他了,我恨不得吻他一直到我们都垂垂老矣。

可是,人不应该被欲望支配,所以我先放开了他。

我说:“新年了,你要多向前看。”

这句话有弦外之音,因为当时他的前面站着的是我。

当然,我不指望他懂我的意思,可我希望他明白,他必须从周晓云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

这一天下来,哪怕他好几次露出笑脸,哪怕他一直语气轻松地和我说话,但我还是知道,他始终被一团乌云包裹着,我想帮他赶走那片乌云,可这种时候,外人是插不上手的,还要他自己愿意才行。

我转过身,先是递了纸巾给他。

天知道我多想吻他的眼泪,多想亲自给他擦干,可是不行,我们之间的气氛已经开始变得微妙,一旦暴露,他只会远离我。

给了他纸巾,又拿起了大衣。

我说:“穿好衣服,我们出去玩。”

这话说得就像是小时候过年我和我姐吃了饭就往外跑,那时候市里还没禁放烟花,我们总是买来一堆便宜的小烟花在楼下跟别家的小孩儿玩。

唐泾川擦了擦眼睛,揉了揉脸,穿上大衣,跟着我出了门。

他甚至都不问去哪儿,就那么跟着我走。

我们到车库把秘书买来的烟花搬到院子里,大大小小,摆了一排。

我问他:“一个一个点,还是一起来?”

他说:“一起吧。”

于是我们分头行动,他从右边开始,我从左边开始,我们快速点燃烟花,然后在中间汇合。

烟花这东西,热闹又寂寞,就像我们两个人一样,在一起相伴过年,但却各怀心事。

我们退回到一边,看着院子里的火树银花,我无意间碰到他的手,很想干脆握住。

我再一次意识到这样的感情实在磨练心智,对我来说,唐泾川还真的比老师教会我的还多。

烟花燃放时的声音很大,唐泾川突然转过头来对着我大声说:“谢谢你!”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里面不仅映着漂亮的烟花,还映着我的样子。

放完烟花,世界突然安静下来,显得落寞又凄凉。

我们面前的那栋房子现在沉睡着,就像曾经在那里住过的那个女人一样。

我发现唐泾川在盯着他家看,生怕他好不容易稍微好起来的情绪又跌回谷底,于是拉着他的手腕带着他进了屋。

“外面太冷了。”我说,“还是屋里暖和。”

他跟着我进来,突然拉住了我的衣服。

“烧破了。”

我低头一看,大衣的一角竟然被烧了个洞出来,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刚刚那些烟花干的好事儿。

我叹气:“新买的。”

他看着那洞突然就笑了,然后抬头看我。

看我的时候,他的笑容逐渐收敛,可几秒钟之后,我们又是相视一笑。

我们笑得莫名其妙,自己都不知道在笑什么。

“想睡觉吗?”

他摇了摇头。

“那......喝酒吗?”

邀请他喝酒我是有些担心的,我很想跟他大喝一场,不醉不归,可是又怕喝多了自己脑子不清醒,做出什么伤害他的事。

他想都没想地点了点头,我没了退路,只好带着他到顶楼去。

顶楼原本是个露天的小花园,当初我第一次看见唐泾川就是站在这里抽烟。

那会儿冬天还没来,周晓云还在。

我在小花园弄了个取暖的火炉,上去后先点火,然后让他看着火炉,我去拿酒。

挑来选去,拿了两瓶度数很高的,想着,要喝就一起喝醉,最好醉到断片,醒来之后什么都忘掉。

我回去的时候发现他已经脱了大衣蹲在火炉边十分专注地看着燃烧的火苗,红色的火焰把他的脸映得绯红,像是可口的樱桃。

我走过去,放好杯子,把酒倒进醒酒器。

他说:“你这里真好,安静。”

“是啊。”我掏出烟盒,“抽烟吗?”

我回忆了一下,好像没见他抽过烟。

他迟疑了片刻,接过了烟。

“你平时好像不抽。”

“以前抽的。”他说,“后来晓云身体不好,我就戒了。”

我点了点头,先给他点了烟。

火烧得越来越旺,哪怕是在户外也不觉得冷。

我们俩抽着烟,喝着酒,我问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他说:“打算吗?就是好好活着吧。”

好好活着本身就是一件非常难的事,尤其是对于某些人来说。

我反复琢磨着他在说这句话时的语气,觉得这简单的四个字充满了无奈和疲惫,他确实应该很累了,从周晓云查出癌症开始,到她去世,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大概他哪怕是身体休息下来,心也从来没休息过。

我又想起一句话,哀莫大于心死。

我喝着酒,抽着烟,耳边是来自远处的鞭炮声,暗自祈祷,他千万不要这样。

我想告诉他,爱情不是人一生中的唯一,爱人走了,不代表世界从此一片漆黑,我们没有了谁都是一样的活,而且要带着对方的那一份活得更好。

可是我一个字都说不出口,这话听起来就让人很想骂一句站着说话不腰疼。

更何况,我有什么立场去说这样的话呢?

唐泾川靠在椅子里,闭着眼睛,缓慢地抽烟,他吸一口,然后张开嘴,烟雾笼罩了他的脸。

我觉得自己非常可耻,明知他陷在痛苦中,却在看着这样的他时,觉得口干舌燥。

所以说,人类终究是动物,哪怕被冠上“高级动物”的名头,可劣根性还在,谁也摆脱不了欲望,我们始终被它支配着。

不知道坐了多久,但酒是喝了不少,唐泾川的话开始变得多了起来。

他说些我听不懂或者听不清的话,绯红着脸抽了一根又一根烟。

“有时候我以为明天不会来了,可是一睁眼睛发现已经是明天了。”

“我每天都在骗自己,我得告诉自己一百遍没关系才能有那么几分钟真的觉得没关系。”

“昨天我照镜子的时候看见镜子里的人,我盯着他看,他也盯着我看,我跟他打招呼,他也跟我打招呼,我问他是谁,他没说话。”

“你说冬天为什么这么冷?春天还得走多远的路才能到这里?”

我皱着眉听着他说这些不着边的话,知道他有些醉了。

他叼着烟,趴在桌上,眼睛带着倦意看向远处。

“你看对面那栋房子。”

我听话地看过去,那是他一直住着的地方。

“黑漆漆的,你不知道,那其实是个大笼子,我每天在里面表演烈火灼心。”

他说完这句话,掐断了烟,把脸埋在了自己的臂弯里。

我沉默了好久,其实只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我心疼他,也突然愧对他。

今天,我拉着他一起过年,他大概是为了不扫我的兴致,一直维持着较好的状态,他对我笑,语气轻松地和我聊天,陪着我贴福字放烟花,可是在做这些的时候,他的心里始终暗潮涌动,他压抑着自己,只在醉酒之后才终于释放出来。

我把烟头在烟灰缸按灭,然后走过去,蹲在他面前。

火炉烤得我脸颊发热,身体发热,我不知道这火炉有没有也温暖了他。

我轻声问:“泾川,你睡着了吗?”

他摇了摇头,可是没有抬起头来。

我站起来,拉住他的手,强行将他抱在了怀里,他的脸贴着我的胸腔,他一定听得见我的心跳。

我说:“泾川,你别回那个笼子了,留在我这儿,或者你不愿意离它那么近,我们就搬到别处去。”

他半天没有反应,我悬着一颗心等着他。

过了好久,我还以为他趴在我怀里睡着了,谁知,他轻轻推开了我。

这时候,他眼神清明,看着我,眼里映着火光。

我说:“你得离开那个地方才能慢慢好起来,我可以陪你。”

他摇了摇头,嘴唇似乎都在发抖。

我看着他扶着椅子的扶手站了起来,他始终看着我,然后一点点后退,直到转身离开。

整个过程其实很短暂,但对我来说竟然像是被放慢拉长了的慢动作,他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都是对我的凌迟。

我走到花园边,像是当初第一次见他时那样,靠在那里低头看。

很快的,我看见他出现在我视线里,他从我家跑到对面那扇门前,翻找了半天,又折返回来。

过了一会儿,他重新出现,身上已经换回了自己的那件黑毛衣,怀里抱着大衣。

我看着他拿着钥匙开门,再关门之前,他看向了我。

只是一眼,然后大门紧闭,我听见耳边“砰”的一声,宣告这个夜晚的结束以及我的失败。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形容当时的感觉,就好像过去的那十几个小时都是飘在天上,可在他关门的一瞬间,我终于被打回了原形。

热闹结束了,梦也破灭了。

我清楚,归根结底还是我搞砸了一切,我太急,急于把他拉进新的生活里,但人的感情哪能去得那么快,刻在骨头上溶进血液里的爱,他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把负面情绪消化掉。

还是我不好。

我站在那里一直看着对面的房子,可是,他回去后灯也没有亮起。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像只受伤的小动物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不知道他是不是觉得后悔跟我过这个新年,也不知道以后他还愿不愿意和我见面。

我不敢去敲他的门,只能这么遥遥望着,像是地上的人望着月亮却永远不可能得到嫦娥的仙丹。

到后来,一包烟抽完了,火炉熄灭了,我实在有些冷,下楼回了卧室。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起来去了客厅。

那件我送给唐泾川的毛衣被他叠好放在了盒子上,板板整整,像是从来没有被穿过。

我走过去,手心贴在上面,因为过了太久,都没有唐泾川的温度了。

我又喝了几杯酒,枕着那件毛衣躺在沙发上,不知道谁家,天都快亮了竟然又放起鞭炮,他们的新年刚刚开始,可我却觉得,我的新年已经结束了。

早上我是被鞭炮声吵醒的,就像我秘书说的那样,市里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可这都五环开外了,没人管。

我从沙发上坐起来,浑身酸疼,因为酒喝得有些多,头也有些重。

扭头盯着那毛衣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去洗澡,回来后自己换上,穿着觉得小了一码。

我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甚至难得主动跟我妈视频,给她说了好一通哄她开心的拜年话。

她问我:“你自己过年?说了让你过来,一家人一起多好。”

我说:“有人陪我,我这儿热闹着呢。”

关了视频之后,实在有些撑不住,站起来又去找酒喝。

以前我不理解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借酒消愁,现在懂了,酒真的是个好东西。

喝了两杯,胃不舒服,瞥见厨房还有昨天剩下的饺子,自己过去热了一下,直接站在厨房拿着筷子一口一个地吃着。

昨天包饺子的时候唐泾川放在里面的硬币跟糖最后还是都落在了我的嘴里,硬币差点儿硌掉我牙,糖化了之后弄得饺子难以下咽。

我放下筷子,转身去书房,走在楼梯上的时候就在想,虽然难吃,但那颗包着糖的饺子如果能被唐泾川吃到就好了。

就算从此以后他不再理我,我也还是希望他过得好。

我自己坐在书房的地上看《重庆森林》,听着那句台词,听着他问还有什么是不会过期的。

我难以抑制的想起唐泾川的话,他说回忆不会过期。

那不知道,很多年以后他想起这个让他百感交集的春节,会是什么感觉。

我后来在书房睡着了,躺在地上,穿着我送唐泾川的毛衣,再醒来的时候有些感冒,翻遍了家里也没有感冒药。

其实我懒得出去,而且大过年的,估计诊所、药店也都没开门。

可是发烧实在难受,我虽然感情失意,但不至于不顾自己的健康瞎胡闹。

我穿上大衣,拿了钥匙,准备去医院。

有的时候我觉得我跟唐泾川是真的有缘,否则怎么总是会遇见。

我开车到大门口的时候,恰好看见他站在公交车站,整个人裹在厚厚的羽绒大衣里,低头看着脚尖发呆。

我犹豫了好久,又是车都开走了又折返了回来。

这大概就是我不可逃避的命运,哪怕会被拒绝被冷落被厌恶,我还是想问问他,需不需要帮忙,需不需要我载他一程。

我在他面前停下车,从车里出来。

他看向了我。

我说:“没有公交,你去哪,我送你。”

他茫然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瞬间好像我们从来都不认识一样,但也只是一瞬间,之后,他的视线落在了我露出来的毛衣领子上。

我尴尬地扯了扯大衣衣领,对他说:“我知道你可能不愿意,但是,至少让我送你到地铁站。”

我们僵持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开了口。

他说:“我要去看晓云,一起吗?”

我应该拒绝的,因为那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公开处刑。

无论怎么看,唐泾川已经明白了我的心思,这是无疑的了,他在知道这件事后,决定去看妻子,甚至对我发出了邀请,这就是他给我的回答。

他就是在说:水航,我不爱你。

他就是在说:水航,我不能接受你。

跟唐泾川这样的人相处,他不会让你太难堪,但却也不会手下留情。

大年初一,我发着烧,觉得很累了。

我想说“不了”,可出口的话却成了:“我送你。”

我知道唐泾川也没想到我会答应,可当时我的心情就是破罐子破摔,反正已经这样了,我们之间也不会更差了。

我先上了车,等了好半天他都没上来,我开了车窗叫他:“走吧,外面冷。”

他坐上来,系好安全带,我说:“你怎么又在这儿等车?不是告诉过你没有公交?”

唐泾川一愣,轻微叹了口气说:“我忘了。”

他有些魂不守舍,一直扭头看着窗外。

我想,大概这会儿他跟我在一起觉得很别扭,可是既然都上了车,那就是他自己的选择。

这一路上我也在想,我们都到了这一步,不如我把话挑明,把问题抛给他,让他给我一个明确的审判,会不会那样对我们都更好些?

可三番五次的想开口,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我烧得难受,可从家到殡仪馆开车至少一个半小时,后来就有些晕晕乎乎的,实在忍不住,怕自己睡着,打开了广播。

广播太吵。

主持人嘻嘻哈哈地说这些俏皮的拜年话,听得我尴尬又头疼。

我关了广播,开始听音乐。

又是那首法语歌,歌词是“我爱你,但是不需要回应”。

殡仪馆在城北郊外,我们开了很久,后来路过一家开着门的药店,我靠边停车,对唐泾川说:“等我一会儿。”

我去买了退烧药,跟人家药店的小姑娘要了杯水,吃完了才出去。

一上车,唐泾川问我:“你怎么了?病了?”

我说:“没事儿,有点发烧。”

我不敢看他,哪怕再想知道他此刻的眼神是不是装满了关心,我也不敢看向他。

我怕不是。

我准备开车,他突然说:“先去医院吧。”

唐泾川的声音很轻,轻到我不确定这话是不是他说的。

“你出来本来是要去医院的吧?”他说,“你去医院吧,我在这里打车走就行。”

我没理会他,开车继续往殡仪馆去。

自打我们认识起,我似乎做什么都先为他考虑,除了当初周晓云最后一次住院,自作主张让她住在和康之外,基本上没有违背过唐泾川的意愿,而且那时候,唐泾川最后也是点了头。

可今天,我突然就不想事事顺着他了,大概是真的病了,身体不舒服心里就跟着叛逆,唐泾川劝了我好几遍,可我都没理他。

他说了几遍,见我不听,叹了口气说:“你别这样。”

我很想问问他这句话的意思,是别非送他去,还是别喜欢他。

他说:“你不舒服就别勉强。”

“没事。”我说,“刚才吃了药。”

我的余光看见他转向了我,一番语言又止之后,还是放弃,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指。

这一刻我竟然有点愧疚,说到底是我喜欢人家,干嘛还这么逼他。

到了殡仪馆,他下了车。

“你回去开车小心点。”他说,“一定注意安全。”

我点了支烟,跟他说:“你进去吧。”

唐泾川走进了殡仪馆,我的车就停在大门口,刚好可以一直看着他进灵堂。

他身上还穿着昨天的那身衣服,最近他瘦了很多,羽绒大衣挂在他身上显得肥肥大大,看起来有些可怜。

我一直盯着他进去,然后一根一根地抽烟。

我没回去,把车靠着路边停好,放平椅背,躺在车里休息,耳边还是那首法语歌不停地循环,我像自虐似的想着那句“我爱你,但是不需要回应”。

后来我迷迷糊糊睡着了,是被敲玻璃窗的声音叫醒的。

叫我的是唐泾川,他一脸紧张地站在外面看着我。

隔着窗户我看得见他眼睛通红,大概是趁着没人,跟周晓云说了不少的心里话,其中或许还包括我给他带来的困扰。

我坐起来,觉得浑身难受,先开了车窗,跟他说:“上车。”

我嗓子有些哑,说完之后咳了一会儿。

他皱着眉头问我:“你怎么没走?”

我说:“你先上来,外面冷。”

我身上一股浓重的烟味儿,自己闻着都呛。

唐泾川绕到另一边上车时,我打开我这边的车窗,想让烟味儿散一散。

他上来,坐好,还是皱着眉头的样子看我:“你怎么没去医院?”

我清了清嗓子,可说话的时候还有些沙哑,大概不能都怪在发烧身上,毕竟我刚睡醒。

“等你。”我说,“这边不好打车,大过年的,怕你回不去。”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唐泾川又问,“万一我一直不出来,或者出来的时候没看见你先走了,你怎么办?”

“你不出来我就一直等呗。”我说,“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干。”

他沉默了,不看我,转头看向外面。

我看着跟他相反方向的窗外,刚好视线里就是殡仪馆。

那里又是哭声连天,大过年的,竟然有人家出殡。

这种日子遇见这样的事儿其实挺晦气的,可我却盯着那边看得无法收回视线。

我头疼,嗓子疼,哪儿哪儿都疼,之前那一粒退烧药和躺在车里睡的一觉并没有让我好起来,果然就像大家常说的那样,总也不生病的人一旦病了,就很麻烦。

我知道我应该赶紧去医院,但是能跟唐泾川在这儿安安静静地坐一会儿实在难得,我不想走。

“早上我把昨天我们剩下的饺子给吃了。”

我没话找话说:“硬币跟糖都被我吃到了。”

他始终蹙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

我又说:“看起来今年我运气会不错。”

“水航。”

我吓了一跳,怔怔地看他。

这是我第一次清晰地听见他直呼我的姓名,而不是疏离的“水先生”,他表情严肃,像是要宣布什么大事儿。

我很紧张,怕他接下来告诉我的话是我最不想听见的。

不过还好,他只是说:“听我的,现在去医院吧。”

我不知道他怎么了,看向我的时候眼神里竟然被我读出了祈求,可怜巴巴的,就好像正在生病的人是他。

这样的唐泾川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拒绝,我直视着他,点头说:“好。”

我的这个“好”字,低沉沙哑,像是嗓子里混进了一培沙。

我说:“你系好安全带,我们去医院。”

大年初一的医院也是一如既往的病人成堆,停好车进了门诊大厅时,我已经完全打不起精神。

唐泾川走在我旁边,突然跟我说:“你身份证带了吧?给我,我去给你挂号,你到那边坐着去。”

一切都自然得好像我们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昨晚那件事,我说:“我自己去就行。”

他不说话,就是看着我。

他一这样看我我就没招了,只能从了他的意思。

我从钱包里掏出身份证递给他,开玩笑似的说:“别带着我身份证去干坏事儿。”

他没理我,拿着身份证转身就去排队了。

唐泾川这人,我不知道说他什么好,明明心里抵触我抵触得不行,明明巴不得不再跟我打交道,可是,在我生病难受的时候,却还愿意照顾我。

说他善良比较好,还是说他傻比较好?

查了好一会儿,我就是普通的感冒发烧,医生说我:“是不是大年三十晚上在外头闹不穿大衣冻着了?”

我下意识地看向唐泾川,发现他也在看我。

医生给开了药,我得打几天吊瓶。

唐泾川让我去注射室等着,自己拿着单子去开药。

我看着他为了我忙前忙后,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感觉他就是一缕我握不住的烟,现在这缕烟围着我打转,用不了多久,就要散到天边去了。

我闭着眼靠着注射室软软的大椅子坐着,觉得有些热,就脱掉了外套,晕晕乎乎的,又差点儿睡着,唐泾川回来的时候叫我说:“等会儿打上针,你躺这儿睡。”

VIP注射室只有我们俩,这边是沙发,对面是窄窄的床。

我问他:“等会儿你走吗?”

“什么?”

我说:“医生给我扎了针,估计要打一个小时,你等我还是先走?”

他把我的大衣挂了起来,正好这时候护士进来了,他说:“你直接去床上躺着吧,扎完了就好好睡觉。”

“那你呢?”我不死心地追问。

护士打岔:“水先生是吧?”

我说:“对。”

我去床边坐下,眼睛一直盯着唐泾川。

其实我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可耻,但是大概因为生病,所以格外想耍赖。

我躺在床上,护士给我扎针的时候我眼睛也盯着唐泾川,可是他看着我的手背,针扎进去回血的时候,他皱了皱眉。

护士嘱咐了我两句,然后关门出去了。

我问他:“你要走了吗?”

他转身,那一瞬间我连呼吸都忘了。

可他转身之后只是拉了把椅子过来,然后在我身边坐下,说:“你睡吧,我等你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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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万没想到2019年的第一个月已经过去了,他俩在过年,咱们也要过年了。

明天我要回去找爸妈,三个小时的高铁,所以保守估计明天的更新会比较晚,不保守估计是明早上起来我也会来一发,然后我们就下午晚上见。

昨天和朋友说,我最近特知足,每天暴风写文,写的还是自己喜欢的,而且这篇文的评论从最开始的每章只有三四十到最近能晃晃荡荡到七八九十,感觉自己还是挺成功的。

新的一个月份开始,新的感谢大家。

感谢追文的姑娘们,感谢评论的姑娘们,感谢打赏的姑娘们,我争取每天多写点,快点写,争取在咱们过年的时候让他俩也好好的。

我今天屁话好多。

一个人生活惯了,身边有人陪着的是什么感觉都快忘干净了。

我睁着眼看着唐泾川,他说:“闭眼。”

这让我想起前一个晚上,我们穿着毛衣站在院子里看烟花,当时我让他许愿,告诉他闭眼。

我没忍住,咧着嘴笑了,然后乖乖听话,躺好,闭眼。

人发烧的时候,说昏睡就昏睡,之前在车上都已经睡了一觉,本以为睡不着的,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有意识了。

我这一觉睡得安稳,但不长久,睁眼的时候一瓶药还没打完。

发烧烧得我脑子反应迟钝,半天才扭头看身边的人。

唐泾川还在,我松了口气。

他没发现我醒了,因为他正坐在那里看书。

我眯着眼看他,半天才看到那本书的书名——《谁此时孤独》。

是他吧。

我想,这书名跟他还真的挺搭。

我一直这么躺着有些不舒服,稍微动了动身子,他立马看向了我。

“这么快就醒了?”他放下书,我问他:“你哪儿来的书?”

“护士借给我的。”

我点了点头,过了会儿又问他:“这书是讲什么的?”

他拿过来,给我看,我单手接着,看了看那封面。

浅浅的香芋色封面,看得人很舒服,作者叫里尔克,这是本书信选集,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看见了封面上印着的一句话。

那句话是: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他说:“这本书之前我已经看过了。”

唐泾川站了起来,去给我接水。

我对这书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是,我对他感兴趣的一切都感兴趣。

我坐起来,头脑混沌地看着他。

他把水给我,又在椅子上坐下:“多喝水。”

他说:“刚才护士说了,你明天和后天还得过来。”

“那明天和后天你还陪我来吗?”

唐泾川看了我一会儿,没什么表情地说:“不来了。”

我点点头,这是意料之中。

“我觉得这书名起得挺好。”我说,“但是大过年的说什么孤独不孤独的,听起来有点惨。”

唐泾川没说话,摸了摸口袋,掏出烟。

我刚想说给我也来一支,他又把烟收回了口袋里。

医院禁止吸烟,我们都差点儿忘了。

他说:“你照顾好自己。”

我又躺了回去,闭上了眼。

“生病了别拖着,赶快到医院检查。”

我不出声,假装已经睡着。

“按时来打针,别嫌麻烦,别觉得退烧了另外两针就不用打了。”

我说:“唐泾川,突然发现,你也挺爱唠叨的。”

我扭头看他,发现他脸红了。

大概是有些恼怒,他不看我,过了会儿才说:“我只是不愿意看见有人生病。”

我能懂他的意思,他照顾了太久的病人,不说久病成医,他爱人久病,他也快病了。

我跟他道歉:“对不起。”

“你道谢就够了。”他说,“我也得跟你道谢。”

我们俩越聊越糊涂,却也越聊越清楚,大家心里在想什么,其实都已经看穿,只是,彼此不愿说破,怕伤人伤己。

我说:“又下雪了。”

他扭头看过去,微微歪着头看着窗外:“今年的雪真多。”

“不知道春天什么时候来。”

我们离开医院的时候,雪已经下得很厚,开车时我小心谨慎,用了比平常多两倍的时间才到家。

停好车,我靠着椅背点了支烟,他要下车,被我叫住了。

“能不能跟你借本书?”

他诧异地看向我:“什么书?”

“就刚才在医院你看的那本。”

他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

“等会我给你送过来。”

“别了。”我开了车门,“我跟你去拿。”

今天一整天,我大概一直都在惹他讨厌,可我压抑了太久,今天突然就像个刚刚进入叛逆期的青少年,总是想给他添麻烦。

其实,不过是不想这么快跟他分开,找尽了借口多跟他相处哪怕一小会儿。

我跟着他回了家,发现他家里之前打开的包裹都已经重新封好。

我问他:“你这是要搬家?”

他一边拆箱一边说:“对,我和你说过的。”

我差点忘了。

现在,他已经知道了我龌龊的心思,他也毫不留情地决定要搬走。

我接过他递来的书,对他说:“我看书特别慢。”

“没关系。”他说。

“万一你搬走了我还没看完,以后还你书,怕是很麻烦。”

他微微仰头看我,吞咽了一下口水,似乎有些为难地说:“那这本书,就送给你吧。”

作者感言

秦三见/不存在的荷德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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