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事件后，两人的关系进入了微妙的平衡。
温蛮不再提新的要求，司戎也没有急迫跃进。外界有很多对他们关系的猜测，但只有他们自己清楚真相。
司戎履行着让温蛮在基地里充分自由的承诺，一些异种甚至还可以是温蛮继续实验研究的对象，防止温蛮在这里待得无聊。
这个举动自然也在暗地里引起了部分异种的不满，在温蛮不知道的时候，司戎教训过一两批想要惹事的异种，让他们不敢造次。而基地里还有一些莫名深深“喜爱”温蛮的异种同样乐于出手。
一来二去，温蛮到底还是知道了。
“这样对你没有好处。”
实验的时候，他对司戎提道。
对此司戎满不在乎，但他喜欢温蛮每一次主动和他说话。他当即回应说道：“我并不在乎他们，不会认为他们是我的同类，和我有关。”
“阿戈斯甚至无所谓自己的同族，我们只会在乎和一个人有关的所有事情。”司戎说着，露出微妙的自嘲笑容，“从前我没有过这种感受，所以嘲笑看不起我的那些同类们。”
不等温蛮说什么，司戎已经率先完成了对自己的批判，更在批判后衍生献祭自我的自豪。
“但确实应该承认，稳定传承下来的基因，是有它的道理。”
“这是阿戈斯的天生使命。我现在也会嘲笑过去的自己，并万幸我过去那么混蛋，也没有真的遗憾错过你。”
“而我会要求自己比其他的阿戈斯更优秀。”
温蛮于是就问：“你之前没有喜欢的人类，为什么会强先拟态成人类？”按照阿戈斯的习性，他们遇到喜欢的伴侣才会为了追求而进行一生一次的拟态，正是这个矛盾，一开始还让温蛮误会司戎对感情不贞。
司戎坦诚他过去的轻狂与愚蠢，那些他曾经最真实的想法。他并不会因为羞耻而对温蛮隐瞒藏秘，他甚至觉得，正因为他曾经不相信基因不相信爱，所以偏他追求的过程漫长一点、曲折一点，这也理所应当。
温蛮没想到阿戈斯里竟然还有这样想的家伙，让他语塞之外，又从心里觉得，司戎好像又从众多的阿戈斯中脱颖而出，变得有所不同。
阿戈斯不是千篇一律的模版，他们在爱爱人之前，有自己各自的性格和想法。而爱只是他们等待激发的本能。
司戎对现在这样的阴差阳错还抱有庆幸，但温蛮却唏嘘。
司戎碰到他，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于是温蛮又重复了一遍，说这不并不好。
司戎假装听不出这句话的真实含义，并且把问题与答案曲解。
“蛮蛮，如果你不喜欢这样，我可以当你永远的实验对象，而我完全心甘情愿。”
他温柔，堪称温顺地望着温蛮。
“这对我来说还是一种奖励。”
毕竟在实验中，爱人冷冰冰但最专注的眼神让他感到浑身炙热。一旦想到温蛮也曾这样看过别的异种，他都会嫉妒得丧失理智。
实验对于司戎来说，的确不是折磨，而是幸福的奖励。
温蛮抿了抿唇，到底没忍住，直接说实话。
“但我没想奖励你。”
“所以我才要努力争取。”司戎回应道。
说情话与厚脸皮，到底是阿戈斯的本事，还是司戎的特长。温蛮搞不明白，这也好像真的延伸出一个研究课题，只不过成就不能发表。
……
在那次交谈后，温蛮没有再听说过基地里的风言风语，不满的异种，乃至会和温蛮告密的异种，他们都不再出现。
司戎好像为温蛮营造了一个完全“无菌”的干净空间，但事实上病毒在大肆蔓延——在基地的监控消失后，辜副所长以他的本事和办法联系上更外围那些受异种奴役驱使的人类，开始得到并集成很多有用的消息。
人类在异种的眼皮底下有了交流。
而这些碎片零散的消息，终于在有一天形成了质变。
人类武装在某一个夜晚突袭了异种基地。
这个时间点实在太好，司戎这一次的筑巢期刚结束——
他在情感上得到了充分的抚慰和满足，这时候的阿戈斯还在依恋的情绪余潮里，对外界十分钝感，他们只想继续回味和爱人一起时的甜蜜。而温蛮又还没同意成为司戎的伴侣，司戎怕缠得太紧过犹不及，筑巢期结束后就放温蛮独自休息，而他自己离开。
一切都那么天时地利人和，突袭的队员直接找到了温蛮的实验室。
“和我走，趁现在异种们还没有反应过来！”
对方直接抓住温蛮的手腕。
温蛮来不及对这种被打破的社交距离表态，就直接被对方带出了实验室。
握住温蛮的那只手很厚也很热，像坚实的镣铐，也像指引的火炬。温蛮没有对方那么快的速度，几乎是被拖带着奔跑。
“辜所长，为了不被罗莱蕾察觉电流从而导致计画失败，我们听从你的建议不使用通信设备，这种情况下人员之间的交流也比较困难，我不能确保一定有人能捉到罗莱蕾。”那人即便奔跑，也呼吸平稳地报备情况。
温蛮才知道对方认错人了。
“我不是辜擎一。”
对方猛然停下，有些惊异地看着温蛮身上的打扮。
“那你是谁？”
在温蛮表明自己的身份后，对方并没有因为找错人而放弃温蛮，他先是介绍自己：“我是陆夷亓，我和本次行动的队员均来自B省特种部队，任务是营救IAIT副所长辜擎一。”
他的气质让他的每一句话加倍可信。
“温蛮，我会安全护送你离开，但我们需要找到辜所长。根据传出来的消息，他通常在实验室，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很遗憾的是，温蛮刚陪伴完司戎这次的筑巢期，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辜擎一会和前来营救他的这些人失约。
突然，陆夷亓携带的无线电通信中传来滋滋的电流声，随即是另一个队员联系上了他。
“陆队！”
“什么情况？”
温蛮也猜，既然这些人明确尽量不使用通信设备，那么现在必然是有临时的紧急情况。
通信那边一个很年轻的声音传来：“陆队，我碰到辜所长了！”这边陆夷亓刚露出一丝喜色，那边又说，“但我们好像被发现了，后面有异种追过来了——！”
“位置！”
这下不是年轻队员的声音了，而是辜擎一断断续续地说出具体位置，而温蛮迅速指明方向。
“走这边！”
陆夷亓二话不说，听从温蛮指路，两人疾速往那边赶去。
他们并没有跑多久就碰上了队员和辜擎一，以及追赶他们的异种。
奥索兰很久没看到温蛮了，乍一遇见，他甚至忘了自己原先在追两个人类，欣喜不已地停下来，几根巨大粗壮的足肢在地板上来回点动，一副亟待上前又有所顾忌的模样。
但很快奥索兰发现温蛮的身边并没有阿戈斯，而是另一个从没有见过的人类。
[温蛮……？]
奥索兰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他更无法与温蛮交流。但他开始跃跃欲试，他好喜欢温蛮，现在阿戈斯不在，他就可以接近温蛮了吧……
只要把温蛮旁边那些不相干的人类杀掉，温蛮就是他的了。
他还没有寄生过任何物种，而温蛮是他最喜欢的人类……
陆夷亓在直接对准奥索兰的腹腔连打了好几发子弹，尖锐的嘶叫声几乎要刺穿温蛮的耳朵，但陆夷亓却全不受影响似的，分别推着辜擎一和温蛮，让他们竭力奔跑。
温蛮来不及回头看，身后是不停的交战声，最终，奥索兰的尖叫停止了……
这里不会有人比温蛮更熟悉地形，他和辜擎一两个人飞快地在信道内穿梭，一个个黢黑的监控是瞎了的眼睛，不断回响着司戎给温蛮的承诺。
陆夷亓他们赶了上来，温蛮听到他开始用设备联系其他队员。毕竟他们已经找到了本次最重要的营救对象，接下来只管撤退。
也开始有其他人和他们汇合。
基地里灯火通明，外面却是最黑沉的夜，黎明的曙光似乎近在眼前。
这一路没有任何异种阻拦，没有意外，没有冲突，顺利得不可思议。直到他们撤离的终点，温蛮停了下来。
“蛮蛮，很晚了。”
“你要出去吗。”
司戎并不像平时那样穿着得体西装，反而只是简单的衬衫长裤，彷佛刚刚从睡梦中被打搅醒来，特意出来询问温蛮。
他纯人类的外形起先迷惑了一众特种队的队员，辜擎一立马说道：“他是阿戈斯。”
所有人瞬间如临大敌。
迎着司戎平静但十分恐怖的眼神，辜擎一用眼神示意温蛮，让他解决这个大麻烦。
“司戎。”
温蛮喊了他一声。
但迟迟没有说第二句。
温蛮知道今晚大概率不是瓮中捉鳖，司戎不会让人入侵他的地盘，陆夷亓的小队是真的有实力也有运气，如果不是温蛮在这个队伍里，他们今晚一定很顺利地营救辜擎一出去。
任何人类都有一线生机，但阿戈斯不会离开他的爱人。
所以再多的自由，本质上都因为他跑不掉。
可温蛮不仅仅拥有实验室冷白的灯光，他也见过二十多年的日出月落，他见过外面的这座城市，乃至更广阔的世界。司戎甚至见过他那个不大但最舒服的家。
温蛮停顿了很久，但说那句话还是只要一秒钟。
他目光平静而坚定地注视着司戎：“司戎，我想要自由。”
不只是人身自由，不被监控的自由。
他看着司戎也格外平静与沉默的脸，冷光下他的脸庞俊美但过于棱角分明，并且冷气森森，毫无生机。不知为什么，温蛮忽然发自内心地说了一句：“我也想要纯粹的爱的自由。”
“如果你想要我的全心全意，就让我有完全自由选择的机会。”
这句话对司戎的打击似乎特别大，明明还是一样的光源，但他的脸却看上去更白了，所有的生气都像被抽空。
温蛮说的完全是真话，但气氛压抑，似乎一触即发，所有在场的人都不知道接下来阿戈斯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而他们是不是连一分钟都撑不过。
“蛮蛮。”司戎很短暂地勉强笑了下，他轻声说道，“好。”
“阿戈斯永远追随所爱。”
[但我说过要比其他同类更厉害，他们至死跟随，我会为你学会放手。]
这句话太战败，太遗憾，司戎不愿意温蛮听懂。
俊美的阿戈斯侧开身体，为他们一行让道。
连最大的阻碍都以不可思议的方式通过，众人无心考虑真假，带头的陆夷亓就指挥其他人快速离开。
人类一个个地奔跑通过，阿戈斯都没有反应。温蛮经过他，脚步下意识慢了一些，但他到底没停下。司戎也没有抓他。
“蛮蛮。”
忽然，司戎又喊他了。
明明都擦肩过了，但这一刻司戎喊他，温蛮却停下了。
他回头，司戎手上竟然多了一件他自己的黑色厚外套。
“今天外面有雪，你要多穿一点。”
先是手递来，随后看温蛮的表情里没有抵触，他人也走近，主动而小心翼翼地为温蛮把外套披上、扣好。
司戎低头，深深地凝视着彷佛就在自己怀中的温蛮。
“蛮蛮，再见。”
“你自由了。”
阿戈斯矜持着，更不想让爱人看到自己的狼狈与窝囊，可是他现在分明已经是最差劲的阿戈斯了。司戎的最后一句话有些颤音。
“你会想我吗？”
温蛮自己握紧扣好的领口，抬头看着司戎。
“如果想了，我就会回家。”
他留给司戎这样一句话。
大门被推开，呼啸的风卷进一场洋洋洒洒的雪，它们落在阿戈斯的衬衫上、头发上，让他一点点变白。今晚真的很冷。
而他，还好最近的筑巢期刚刚过了。他不想要在这么冷的雪天里独自一人挨过筑巢期，他的筑巢期应该是有蛮蛮时那样温暖的。
但愿他的蛮蛮一切都好。
……
人类和异种不断地摩擦，纷争，又逐渐有了短暂的和平。
温蛮去了很多地方，最后他回到了A市，回到自己的家。
送上水电，打开窗帘，屋子里似乎并没有什么灰尘，但温蛮还是认认真真地把全家上下打扫了一遍。他洗了澡，换上一路带回来的新买衣服，开始在厨房做饭。
他摆好饭桌上的两副碗筷时，门铃刚好响起……
……
［蛮蛮他还没回来的每一天，我都会在他家门口等待。
等他有一天回来，我就能以最快最好的样子假装自然地出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