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手里拿着鹅黄色的气球。
多风的夜晚,这抹色彩在漆黑干燥的夏日里显得湿润。绳子被女孩柔软的小手虚握着,气球好像随时会飘起来,飘得很高很远,渐渐地,成为天上的一颗星。
李牧泽眯起眼睛,手握着相机,目光没有汇聚在母女身上,而是去看那个气球。看久了又觉得,那颜色烧得慌,是太阳透明的金衣,让他眼睛着火。
拍过照后,路人母女谢过他。李牧泽朝身后走去,再度和沈听眠一同漫步在黑茫茫的夜空里,路灯挂在上空,像一颗颗月亮,点亮他们回去的路。
此时太过宁静,好像这不是庆祝沈听眠高中毕业的毕业旅行,而只是某个一起回家的晚上。
但事实上,他们确实疯了一天,在陌生却久闻盛名的城市里往人堆里扎,做了什么,玩了什么,这时都已不太愿意记起。嗓子干了,哑了,人也累了,走路都软绵绵,他踩他的影子,他也踩了回去。
沈听眠想,时间这么快,好像和李牧泽的每一秒都是在庆祝。
李牧泽则在想,想那个鹅黄色的气球。他看着路灯,觉得它们很像那个气球。
没有哪个成年男人会买这种东西,他额前有碎发轻轻扬起来,眼睛就往上瞥,人的思绪也飘远了,想,要是能再小十岁就好了。
“李牧泽。”
沈听眠忽然连名带姓地称呼他。
李牧泽错愕地扭过头看他,沈听眠没了下文,似乎是忘了要说的,于是换了个话题:“你想吃春饼吗?”
李牧泽问他:“你为什么叫我全名?”
沈听眠指着街道对面亮呼呼的橘色小店:“日料也行。”
李牧泽说:“沈听眠。”
沈听眠的笑都是小小的,嘴角是流光里转弯的飞蛾:“叫你好几遍了,你不理我才这样喊的。”
这家日料店宾客盈门。
进去后李牧泽有种眩晕感,大概是灯光太暖,他揉了揉眼睛。
有女人走来招呼他们,穿着和服,鞠躬,微笑,脸上是精致的妆容,头发盘着。一眼看去,她即使鞠躬都显得优雅,声音温温柔柔的,让人很舒服。
沈听眠却停住了脚步,忽然问李牧泽:“要不我们换一家吧?”
两个人道歉后退了出来,尽管有些不好意思,李牧泽在呼吸到新鲜空气后还是感觉好些了,他今天不知为什么,就是疲惫。
于是。
街道边,大树下的长椅,李牧泽握着半瓶矿泉水,被风吹得精神了些。
这时候沈听眠也回来了,带来两杯冰茶,冰块随着他走路的频率在里面晃动,李牧泽觉得这个声音很好听。沈听眠坐到他身边,李牧泽定眼看了看,才发现他还买了一盒小吃。
“你像个迷路的小孩。”
我?李牧泽接过来冰茶的时候,手缩了一下,比想象中要凉。他喝了一口,清凉的薄荷味,细缓地走入身体里,那股刚刚猛然涌上来的,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就这样淡了很多。
心却是狂跳的,他垂下眼睛,去看沈听眠的手指,然后往上看。
沈听眠把塑料袋打开,红黄相间的盒盖软趴趴的,还冒着热气,他掀开一角,慢慢拉开,里面是两根色泽油亮的烤肠,撒了番茄酱。
他想说什么,抬眼去看李牧泽,李牧泽也看他。他顿了顿,低下眼帘,又抬起来,这次对视的时间要久一些,复而落下。
沈听眠递给他一根烤肠,李牧泽接了过来。
却也不吃。
沈听眠没有看他,“别看我了,快点吃。”
李牧泽在这时候很能拿捏他,轻轻地说:“我没胃口。”
不完美的人生原来可以如此幸福地正确着。沈听眠笑了,笑着笑着,可能叹了口气。他说“行吧”,然后想把李牧泽手里的烤肠抽过来,李牧泽不让,暗暗使力气。
沈听眠也不抽了,看着他思考:“它要凉了。”
它凉不算什么,李牧泽想,我们不凉就好。到底没说出来,他闹过劲儿了,可能真怕烤肠凉,三两口就吃起来,吃着吃着速度又慢了,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想要什么。
沈听眠没说话,陪他坐着,自己那份烤肠没吃,放在旁边,喝着冰茶,眼睛随着街上的行人转,来来回回,看热闹。
他们现在时常这样,什么也不说,默默挨着,就可以过很久。
“明天,”沈听眠并不打扰地开口,低低地说,“我们在酒店呆着吧。”
“睡到中午,叫外卖,打游戏。四点退房去机场。”
听了计划,李牧泽懒懒地笑了一下:“哦。”
他往后靠去,手臂撑住,“白计划了。”
“老逛也没什么意思。”沈听眠吸溜吸溜地说,很显然,他那杯已经喝完了,只是他仍在吸,“蓝天白云纪念品。”
李牧泽把自己手里的那一半伸过去,沈听眠没理,他就晃起来,还有冰块,晃着发响。
沈听眠看了一眼,接了过来。
我想回去,想躺在软床上,想睡觉,想闭上眼睛,全世界都不关我的事情。
李牧泽是这样想的,只是他现在黏在这长椅上,看向模糊的他方,在并不那么凉爽的夜晚里想,这里也很好。
虽然他们很快也就走了。夜晚可能才过去一半,路却很长,李牧泽习惯性往前走,沈听眠要他往回走。走着走着,李牧泽无意识又看向路灯,看着那一颗颗灯泡。
思念在此时变得很熟悉,他感到莫名,忽然看到前面拐角处有黄色的花,在空中摇晃着,离得越来越近,发现不是花,是聚拢的黄色气球,很多,很多,握在老人的手里。
沈听眠走进李牧泽逐渐清晰的记忆里,他们来时的确路过了这位卖气球的老人。
李牧泽回过神来时,沈听眠已经和鹅黄色的小气球一同向他飞来。
现在是回去的路上了。
李牧泽、沈听眠,还有鹅黄色的小气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