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过去好多年。守夜人默如今再算，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死了快五十多年。
时间过去得有些久，具体是多少年前他记不太清了，不过他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
他天生喉咙损坏，发不出声音，说不了话，是个小哑巴。上学的时候班上的人懒得看他的手语，没人愿意和他呆在一起，他格格不入。
后来上了高中，这种趋向便到达了顶峰。
他被孤立，被欺负。再后来变本加厉，一个男生说小哑巴啊，反正你说不了话，你要那张嘴有什么用呢——
然后，他们把他拖走，把他的嘴活活缝了起来。
小哑巴发不出声音，叫都叫不出来。
后来蹲在天台上哭的时候也是，跳下去的时候也是。
*
以前的事被时间蒙上了灰，想起来时朦胧泛黄。
守夜人默记得他还小的时候，有个小孩总会踉踉跄跄地朝他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他“我的意”，跑得连滚带爬，特别着急，但笑得特别开心。
默回头看他。
“我妈给了我五毛钱！”小孩说，“我们去买冰棍吧，你教我手语！”
——守夜人默睁开眼。
拔舌地狱的夜晚有风，风吹动他前额的发。
他记忆里的小孩叫阮熠，守夜人默叫郑书意。
除了父母，阮熠是唯一一个会为了他学手语，就为了能看懂他想说什么的人。
可是阮熠死了。
守夜人默十岁那年，阮熠父亲出轨，被母亲抓到，父亲不但没有悔改之意，还把母亲和阮熠都打了。母亲活活被打昏，阮熠把她拉到床上休息，自己很懂事地给自己包扎了伤口，还给母亲也处理了伤。
可后来母亲半夜醒来，心灰意冷之下，放了煤气。
第二天起来，他们一家人都死了。
死在家里。
这世上唯一一个会耐心看他用手说话的人就这么没了。
后来再也没有人愿意看他说话，也没有人在他嘴被缝上的时候听到他的灵魂在惨叫。
守夜人默抽了抽嘴角，摸了摸有些痛的嘴巴，没说什么，从屋顶上一跃而下。
他无声无息落到地上，然后转过头，走进教学楼。
都是以前的事了。
守夜人默想。
他小时候是比较开心的。直到阮熠死之前，他都是很开心的。阮熠会拉着他的手带他走，他被人问话的时候，阮熠会帮他拦下，阮熠会帮他说话，阮熠会让他躲在自己身后。
每次有人说他“那你是哑巴啊”的时候，阮熠也都会站出来。
“他才不是哑巴呢！”阮熠挺直腰板说，“他是声音太好听了！老天爷不让他轻易说话！”
——他才不是哑巴呢。
守夜人默突然又想起自己被一群人死死按在地上，掐着脖子踩着胳膊，像条案板上挣扎的鱼。
……都是以前的事。
他一边想着一边往前走，脚步声格外清晰地回响在走廊里。
厕所里，NPC以头撞墙的声音在响，一阵阵地非常规律。
守夜人默习以为常，没有搭理，转头进了教室。
教室里空无一人。
到处搜寻了一圈之后，见是真没人，守夜人默就垂了垂眸，心里念叨了句今晚上运气不好，转头出了教室。
可他前脚刚走，刚要把教室门关上时，讲台却突然一晃。
守夜人默一怔。
随后，有一个人一边轻轻骂着，一边慢慢从讲台底下钻了出来。
再然后，他一转头，就和还没把门全关上的守夜人默对上了脸：“……”
守夜人默：“……”
这个局面，精彩又尴尬。
按照惯例，这种时候，守夜人默都该默默走上去，一言不发地手起刀落的。可不知怎么了，他愣在了原地。
这参与者看起来很眼熟。
他愣神的这几秒里，那参与者一个箭步冲出来，朝他跑来，推开他就往外跑。
守夜人默被他往外一推，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高高立起的衣领落了下去，露出被缝得恐怖的一张嘴。
他再抬起头，就看到那名参与者已经跑向楼梯间，求生欲让他跑得几乎是在低空飞行。
守夜人默看着他，心里有异样的感觉升腾而起。
“他才不是哑巴呢！”
他听到阮熠在他耳边不停地喊，跟人家争得面红耳赤的样子也浮现在他眼前。
阮熠替他大叫：“他才不是哑巴呢，他才不是哑巴呢！”
守夜人默看着那人快速跑远，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抬起手，立起衣领，遮住了自己的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