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海川这天去工地上工,效率格外的高。
他们做点工其实每天工时是固定的,到点才能下班。但有的熟工做事利索,如果跟工头监工关系又不错的话,能把划定区域的活儿提前做完,早一点走也没人会说什么。
工地上大家都是卖力气卖汗水,做多做少一览无余,每个人心里都有数。像一些老油子还会保留体力磨磨洋工,需要监工随时巡查督促着,但像郑海川这种年轻又踏实的工人偶尔早退一次,工头一般也不会说什么,更何况是在超额完成任务的前提下。
“我说大川,你今儿个是打鸡血了吗?”
和郑海川在同一个工班的钢筋工老田抹了一把额头上直淌不停的汗,忍不住问向不远处的人。
今天他和郑海川一起绑这片梁柱,他这头才搞了一半,抬头一看,这小伙子竟然都要扎完封顶了!老田自认自己干活也没怎么划水,不想承认自己是因为年纪大了速度才比不上年轻人。
“啊?嘿嘿,还成吧!”郑海川站在脚手架上,闻言乐呵呵地冲老田咧开一口大白牙,“就今天精神好,早点绑完早点下班嘛。”
“下班干啥,有约会蛮?”另外一个中年男人也从旁支出一颗脑袋,打趣道,“大川难不成有情况了?我瞧着是有点红光满面哟。”
那是架子工李全,之前因为摔断腿而被郑海川帮着送进医院做了手术。如今手术过去已经几个月,伤腿已经愈合,他也在前几天恢复了上工。
事实上医生还是建议李全再修养一阵子。但李全闲不住,家里又有老婆孩子要养,感觉自己能干活便回来了。工地上一直挺缺人,倒也不会把人拒之门外,但给的钱却比之前要少一些。毕竟李全现在这个状况,也不敢给他太大的工作量。
虽然工资变少,李全还是答应了。
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李全对于钱这东西比以前看淡了不少。用他的话来说,“挣钱得有命花才行。要是人都没了,钱拿来便宜谁?老子可舍不得把婆娘娃儿送给别的男人养!”
这话得到了大多数有家室的工友的认同。
郑海川本来体会不深,但在经历过自己被打的事之后,也心有戚戚。而现在,他更是非常珍惜自己的生命——
他可是有媳妇儿的人了!
自己要是没了,禾苗儿还能让大哥带,可律医生……律医生咋办?
郑海川想起村子里那些改嫁的女人。为了养活儿女,那些寡妇很多都没得挑,有人看得上就点上鞭炮嫁进另一家,换个当家的依旧能把日子过下去。
郑海川只要一想到祁聿会进别人家门,去亲别的人,会跟除了他以外的人说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他就怎么也不得劲。
现在的郑海川还不知道这叫做独占欲。
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律医生那样好,可这种好他又舍不得让别人看见。
总之郑海川已经打定主意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了。
他要努力挣钱,但也不会拼命。
他要长命百岁呢!
这样才能跟律医生长长久久。
此时日头西晒,距离正常下班还有一个多点。
放在以往,郑海川不会去计算自己完成了多少工量,只会继续闷头干到下班为止。可今天他心里还惦记着其他事,动作利索地做完应有的平米重量之后,他就不打算继续了。
郑海川一边从脚手架往下爬,一边回李全刚才的话:“全哥,我就是早点回去煮饭。”
约、约会什么的……郑海川没经历过。
不过他想,做饭应该不算约会吧?
*
另一边,白班的祁聿难得在还未下班时频繁拿起手机瞧。
都说谈恋爱的人会很腻歪,时时刻刻离不了对方,祁聿也见识过周围不少有对象的男男女女成天捧着手机痴笑。他以往对这种现象都十分嗤之以鼻,但轮到自己了,却因为一整天都没收到一条新信息而黑了脸。
祁聿心里明白郑海川在工地上不方便随时看手机,但再怎么说那憨子也有休息和吃饭的时候吧?
都不知道和他联系下?
他们俩有那么没话说么?
祁聿沉着面色盯住微信的聊天界面,发现他和郑海川上一回的对话还是他错发了定位。
上上回,还是在处理被打事件笔录时他叮嘱郑海川该说不该说的内容。
好像……的确他们两个人在网络上的对话有点少。
祁聿本身并不是个沉溺网络世界的人,他的微信除了工作群,常年也就只有成子俊会时不时给他发些有的没的。
而郑海川则是不爱隔着屏幕和人打交道,他更喜欢面对面的说话交流,简单又直接。隔了一层数据网络让他感觉就跟蒙了层黑布没啥区别,他笨,也不知道对面人是好是坏,说的是真是假,还是见了真人最能分辨。
这就导致两个人明明是先在线上邂逅,后面的一系列接触却是脸对脸,人对人。如若不是这样,祁聿追郑海川的路,怕还要曲折上九曲十八弯。
但道理是这个道理,祁聿此时却不想讲理。
他现在不需要其他,就想收到郑海川十个八个信息关心问候。最好那憨子能主动报备现在在哪在做些什么,好过他每次都要去翻他视频和录播。
是了。
那憨子拍视频都有时间,没时间给他发消息吗?
生平头一次陷入恋爱脑的祁医生莫名其妙地委屈起来。
他冷脸戳开视频平台,发现自己特别关注的人竟然在刚刚开了直播。
祁聿“呵”了一声。
他瞪向杵在屏幕上的大脸,心想,自己早晚要被这憨子给气死。
“大家好啊,今天提早下班了,带你们逛逛菜市场!”
“这个点还早,菜市场里好东西应该还有的剩,来来来,大川教你们选肉选菜。”
青年穿着工地上的马褂背心,脸蛋和裸露出来的胳膊都被烈日晒得红彤彤的。此刻他行走在路上,凑在镜头前念着弹幕,“‘拧钢筋的还会做饭?’这位观众你肯定是新粉,谢谢关注哈。大川我以前可做过厨师学徒的,差点就去做厨子了哩,做饭那是小问题。”
“不信的话一会儿拍给你们看,今天做几道大菜,给你们看看我的本事!”
“‘大川哥遇到什么好事了吗?今天这么高兴,还做大菜?’”
他又念了一条新留言,不禁抬手摸了摸脸颊,“我高兴得这么明显吗?”说着又自顾自笑起来,“嘿嘿,算是吧,是喜事。”
“不是发工资了。”
“没有,赔的钱还没到账呢。”
“嗐,你们咋老想着钱!我虽然名字取的是‘努力挣钱的大川’,可我又不是只想着挣钱!”
见弹幕里没有人猜对,青年特别不满。他忍了又忍,却止不住咧开的一口大白牙。
“是比挣钱还高兴的事儿!嘿嘿!”
他眉飞色舞,惹得进入直播间的观众一溜烟的好奇发问,问到底是什么好事。
“好了好了,不卖关子了。”
青年在此时,也恰好走到了村里的菜市场里。他站在热闹喧嚣的菜摊旁,衬着身后红红绿绿的蔬菜瓜果,特别自豪又眉飞色舞地冲镜头炫耀道——
“我呀,有媳妇儿了!”
“媳妇儿!你们知道不?谈恋爱的那种!对象!”
“他晚上想吃我做的饭,我要给他做呢!”
祁聿满肚子的怨气在一瞬间消散殆尽。
他修长的手指微微抬起,又轻落在屏幕上。
祁聿忍不住戳了戳屏幕里的脸。
他心想,早晚要让这人知道,到底谁是媳妇儿。
现在嘛……看在这憨子这么笨的份上,先让他傻乐一会儿吧。
同一时间,郑海川朴素的直播间里忽然弹出了几颗飞舞的小心心。
红彤彤,软绵绵的。
隔着网络,从一个人的指尖悄无声息地传递到另一个人的眼前。
七夕小剧场
这天和往常一样,郑海川在家里一大一小回来之前就先一步开始煮饭做菜了。
家里大门有动静时,郑海川正盛出锅里最后一勺菜。
“幺爸,我回来了。”
先回来的是家里的初中生郑嘉禾同学,他将鞋脱下放进鞋柜,然后乖乖地把沉重的书包放进卧室书桌旁,这才出来帮郑海川忙。
“饿了没,饿了先吃。”
郑海川舀了饭,递给侄儿。
一般这时候他家律医生也该回来了,今天还没回,怕是有手术。郑海川这么想着,打开手机发现男人半个小时前确实给他发了条信息。
“不等幺爹啦?”
十几岁的少年已经清楚地知道了家里两个大人的关系,此时还特别体贴地问自家幺爸,“我可以先做作业。”
以前的郑海川总爱等祁聿下班回来一起吃,但后来有一回祁聿一个手术做到了十一点,下班回来看到郑海川一直没吃饭饿着肚子等他,当晚就冷着脸让郑海川尝到了另外一种让人撑得不行的饱。
后来郑海川就不敢饿着肚子等人了。
“他要做手术,估计还要一两个小时。没事咱俩先吃,我给他留了菜的,回来热了吃。”
“哦。”郑嘉禾闻言也不多说什么了,埋头乖乖吃饭。
郑海川将电视按开,此时地方台的新闻栏目正在播报当日热点新闻。
“今天是我国传统节日七夕节,又称乞巧节,各地在上演丰富的传统文化活动的同时,不少情侣也选择通过不同的方式度过这有意义的一天,我们来随机采访几位……”
郑海川按开电视后便回到餐桌旁举起碗筷开始吃饭,并没有听进去新闻在说什么。反而是刚进入青春期的郑嘉禾眼睛一转。
“幺爸,你今天不和幺爹过节啊?”
他咬着筷子,冲郑海川挤了挤眼。
“老夫老妻了,过啥子节哦!”郑海川拍了一把小侄儿的脑袋,“你现在是读书的时候,不准想这些有的没的!”
“我在说你,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郑嘉禾撅了撅嘴,“人家都说这种节日要给对方准备礼物的,幺爸你准备没有?”
郑嘉禾有时候是真的替自家幺爸操心。
他幺爹那么帅,在医院可受欢迎了!他幺爸也不担心幺爹被哪个妖精拐走!
虽然他幺爸也很好,但郑嘉禾最近被班上同学推荐读了很多书,那里面男的和男的在一起可不容易了,还有各种反派搞出乱七八糟的误会,郑嘉禾觉得他有必要提醒自家幺爸,要把幺爹抓紧一点。
郑海川此时也被郑嘉禾提醒得有些出神。
他记得自家律医生还挺愿意过这些节日的,上次那个情人节,律医生还给他送了巧克力。
虽然郑海川觉得巧克力不太好吃,但为了让律医生高兴,他还是把一整盒吃完了。结果就是他胖了好几斤,律医生又拉着他去健身房锻炼。
郑海川到现在还搞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每个月花几千块钱去做运动练肌肉。
还不如跟他去工地上扛钢筋砖头划算呢!还能倒赚钱!
不过郑海川想起律医生高兴时候冲自己笑的样子,又什么都妥协了。
自家媳妇儿嘛,让他高兴可比什么都重要!
但这个什么七夕节,又要送什么礼物呢?
郑海川说实话有些怕过这些节了,每回想礼物都想得他头痛。
“幺爸,你又不知道送什么了?”
郑嘉禾似乎看出了自家幺爸的纠结烦恼。
上回幺爸送幺爹的礼物还是他陪着买的呢。
而幺爸不知道,幺爹给他送的礼物也是自己给的建议。
郑嘉禾觉得自己小小的年纪承担了生活不应该施与自己的重担。
他对上幺爸求助的眼神,决定这次狠心拒绝。
“咳,幺爸,你知道幺爹最想要啥子吗?”
“啥?”郑海川立刻问到。
郑嘉禾埋头刨完碗里最后一口饭,咧开和自家幺爸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小白牙。
“你啥都不用买。”
“送你自个儿就够了。”
他说完,就蹦起来跑进屋背上书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了家门。
郑嘉禾留给郑海川一句“我去同学那做作业了,今晚住他那里,幺爸拜拜明天见”然后就不见了踪影。
这样的郑嘉禾跟十年前那瘦瘦小小的内向模样已经有了千差万别,郑海川愣了半晌,才红着脸笑骂了两句,收拾起桌上的碗筷来。
不过,郑嘉禾的建议倒是让郑海川想起一件事来。
他洗好碗,走到自己和祁聿的大卧室里,打开了卧室的衣柜。
在他分门别类叠好衣物的衣柜最底层,有一抹和衣柜中黑白灰色调千差万别的粉红色。
那是……之前夏季换季时候,祁聿从医院带回的一袋工装。几件衬衫白大褂底下,不知道被谁分装错塞在一起的一套护士服。
郑海川那时候把新的工装翻出来拿去清洗过水,又将护士服递给祁聿。他让祁聿还回医院去,看哪个护士拿少了。
结果祁聿接过之后,盯着护士服看了一会儿,又盯着他看了半晌。直到把郑海川浑身都看得不自在了,才撕开护士服的包装,一并连同工服扔进了家里的洗衣机里。
只留给郑海川一句,“留着吧,别人都够。说不定哪天能用上。”
郑海川笨归笨,但跟祁聿在一块儿也那么久了,慢慢也能琢磨出男人话里话外的一些隐晦。
他把这话在脑子里过了好几天,终于在护士服晾干的那天早上,想明白了祁聿在说什么。
然后他立刻把这套粉的不能再粉的短衣服短裙子给塞进了衣柜的最深处。
后来祁聿问起来过一次,郑海川硬着头皮说阳台风大,被吹跑了,这事儿才不了了之。
郑海川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还把这套衣服留着的。
他心里想着小禾苗刚才的说法,又忆起无数次男人在这个家里各个角落对他耳语过的臊人话,拿着那几片少得可怜的粉红色布料,犹豫了好半天,才磨磨蹭蹭地,往身上套去。
而当刚做完一个手术,精神有些疲惫的祁聿回到家打开家门时,看到的就是令他疲惫一扫而光的美妙场景——
一具壮实而健硕的古铜色身躯,和将身躯紧紧包裹的,粉红色的连体衣裙。
他已经从青年成长为成熟男人的恋人,正低着头,费力地将自己那两块丰硕的胸肌塞进紧绷的粉色衬衣里,使劲试图将衬衣的扣子给一颗颗扣上。
他的脖子上还歪歪挂着一条蝴蝶领结,那是该系在衬衣领下的。
只不过因为领口还未扣上,只能悬挂在脖颈上,仿佛一条可爱的项链。
而男人那两条结实有力的的大腿,则被薄薄的一圈短裙裙摆给围住了,只可惜似乎裙子的围度与穿着它的人太不相符,导致原本宽松的样式硬是被穿成了包臀。
那两团挺翘丰润的屁股弧度倒是被勾勒得淋漓尽致。
说实话。
这样的穿搭算不上漂亮。
但莫名地,就是令祁聿心跳加速,口干舌燥。
他扯了扯衬衫的领口,将钥匙随手扔在了玄关,跨步朝着屋里还在费力和衣服较劲的人走去。
“律、律医生,你回来啦?”
他的爱人似乎没想到他这么快会回来,看过来的眼神有些慌乱。
而随着男人身体一紧绷,那颗堪堪被他扣上胸口的扣子也随之直接崩开了,“嗒嗒”两声,弹落在了地上。
只留下大敞开的粉色衬衣,和挡也挡不住的蜜色胸膛。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
祁聿惦记着家里有人等他吃饭,回来的也急,穿得依旧是医院的工服衬衫。
此刻他将衬衫的领口扣子也解开了两颗,走到慌张的粉衣男护士面前,哑声道,“我们医院衣衫不整,是要扣钱的。”
“扣、扣多少?”
健壮的小护士磕磕巴巴问道。
“扣啊……”
医生修长的手指接触到小护士敞露在外的皮肤,按在他饶有弹性的胸肌上,一路向下。
“扣子崩掉几颗,就扣你几次……”
接下来的话消失在两个人的唇间,直到夜色深深,才在卧室床间的呜咽中,得见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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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