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寂回去后生了一场大病。
病情来势汹汹,他躺在床上两天都难以起床,好似要将过往从他血肉里剥离似的,他烧得糊里糊涂,往事在他的梦里编制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回放。
他看见了年少穿着校服的自己,夕阳似火,他站在体育室的窗前,透过窗里看见跪在地上被殴打的少年。
这是他噩梦的开端,整整做了八年。
成年的李寂冲上前去,想要阻止年少的自己拨通求助的电话。
可年少的李寂却摇摇头笑着对他说,我不能见死不救。
李寂浑浑噩噩僵在原地,原来无论多少次,他都会是一样的选择,哪怕因此将自己坠入深渊。
他又梦回月朗星稀的夜,他见到坐在单杠上晃动着长腿的少年陈谨,月色皎皎,陈谨略显稚气的脸看起来那么人畜无害,他眼睁睁看着年少的自己落入陈谨的网里,一点一点被绞杀。
还见到了瓢泼大雨中声嘶力竭的易鸣旭,这一回他看得很清晰了,易鸣旭痛苦的神情,混杂着雨和泪通红的眼,如同一幅色彩浓烈的油画牢牢嵌进他心底。
他承认那时的自己有点心软,但只是驻足在大雨里,看着易鸣旭徒劳挣扎和嘶吼。
亦想起魏再华出卖他,他躺在床上,歇斯底里地质问魏再华为何要欺骗自己,魏再华好似没有回应。
他不需要回应,他此生被伤过一次,就不会再相信一个人。
发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境,最终他浑身汗津津地醒来,连灵魂都好似被剥离。
母亲在他床前守着,眼尾的皱纹愈发深刻。
他握住母亲的手,声音沙哑而坚定地道,“妈,我们离开吧。”
再次抛却一切,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病好之后,李寂打开两日未处理信息的手机,密密麻麻好几十条,卢媛、宋雨的慰问,还有不认识的陌生号码。
他跟卢媛和宋雨报平安,只是略微思索,就向卢媛提出了辞职的请求。
卢媛很讶异,约他到公司详谈,他应允了。
病好之后,李寂回了趟公司,正式跟卢媛请辞。
卢媛劝了许久,见他心意已决,便不再执意相留。
临走前,卢媛道自己银行账户上多了二十多万,问是不是李寂的还款,李寂知道是魏再华动的手脚,想了想没有否认。
处理完收尾工作,李寂接到了手机陌生号码的来电。
他现在对陌生号码都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但还是接通。
男人说自己是魏再华的特助,向他传达了魏再华要助他离开的想法。
李寂毫不犹豫地拒绝。
“您再考虑考虑,魏总他是真心诚意想帮您。”
李寂望了眼蓝天,觉得这一句说得实在有些讽刺,他会沦落至此,魏再华没少推波助澜,如今又大发慈悲想要弥补,不过为了那点微弱的怜悯亦或者悔意,这是他最不需要的东西。
“不必了,只求魏总不要再碰宋家人,我与他过往的恩怨,一笔勾销。”
李寂抛下这句话,果断地掐断通话。
走到垃圾桶旁,李寂将手机卡拔了出来,轻巧地丢了进去。
——
易鸣旭会找他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林素琴并不认识易鸣旭,只知道他是助李寂脱身的好友,热情地将他迎进了门。
李寂正在房间收拾行李。
衣物杂物摆了一房间。
他见到门口面无表情的易鸣旭,扬了扬唇角,这个笑容让他看起来很温柔,就像是对一切都看淡了。
他起身将父母支开。
“爸,妈,我想和朋友单独聊会天,你们出去买点食材,今晚我们打火锅吧。”
父母不疑有他,如今李寂已然成为李家的主心骨。
支开父母之后,李寂又绕回自己的房间,见到易鸣旭正在翻他放在桌面的相册,照片并不多,从李寂蹒跚学步到高中时期,此后的六年,他的生活像是戛然而止般,再没有留下一张相片。
李寂很平静地道,“今晚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易鸣旭微怔,勉强笑了声说好,“不介意我看看你的照片吧?”
“随意。”
李寂弯下腰来继续整理行李。
易鸣旭便站在他身后,视如珍宝地翻开有关李寂的一张张照片。
李寂打小就长得很好看,儿时五官秀气,站在大榕树下,露出有点腼腆但又充满朝气的笑容,一眼就能看出是在温馨家庭里成长的小孩。
相册里有不少全家福,李家有每年都照一张全家福的习惯,易鸣旭得以见到小小一点被母亲抱在怀里的李寂,长成了耀眼夺目的少年。
再往后,便是他遇见李寂的高中时期。
他亲眼见过李寂的光彩,那是永不泯灭的光芒。
而今,他就要失去这束光了。
易鸣旭眼前逐渐变得模糊,他拿着相册的手微微发抖,李寂的背影明明近在眼前,他却觉得离自己那么远,远得他伸长了手都触摸不到。
李寂忽然被背后一个用力的怀抱撞得往前晃了晃,易鸣旭两条有力的臂从他身后将他紧紧抱住,环住他的肩、也环住他的双手,抱得那么用力,就好像只要松一松,他就会消失不见。
“李寂,”易鸣旭眷恋地把脑袋埋在他的后颈,声音颤抖,“可不可以不要走?”
易鸣旭语气近乎哀求,李寂很快发觉自己的后劲被温热得有些滚烫的液体灼伤。
他安静地任由易鸣旭抱着他,明亮的房间里,静得听见两人的呼吸声,和易鸣旭低低的啜泣声。
李寂闭了闭眼,眼里尽是清明,他想抓住易鸣旭的手将两人分开,最终并没有这么做,而是保持着被抱的姿势,轻声说,“易鸣旭,为什么你会觉得我还能继续撑下去呢?”
易鸣旭浑身一僵,他盯着李寂露出来的白皙的一点侧脸,看不见李寂的表情。
“也许在你的视角里,你觉得自己已经改过自新,我应该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但以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只要你出现在我眼前,就会让我回想起那些痛苦不堪的过往,”李寂垂了垂眸,他的声音很轻,像是风一吹就会散,“易鸣旭,你的喜欢,对我而言,是难以承受的负担。”
易鸣旭两条手臂骤然失了力一般,他连拥抱李寂都做不到,李寂轻轻推开他的手,他站起身,红着眼和李寂对视,心潮翻涌,再也忍不住地背过身去,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从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李寂静静望着他,看他颤抖的背影和低下去的脑袋,说道,“你要是真的知道悔改了,就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
易鸣旭猛地吸一口气,用力抹了把脸,重新转过身来看着李寂,他像是要把李寂刻在心底一般,目不转睛,半晌,才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好字。
李家夫妇买了许多食材,将易鸣旭留下来吃晚饭。
易鸣旭全程都很热情有礼貌,决口不提他们一家要搬离的事情,甚至是挂着笑脸的。
等吃完饭,李寂送易鸣旭出去小区门口。
昏黄的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极长极长,易鸣旭和李寂并肩而走。
但路总会有尽头。
易鸣旭强颜欢笑地朝李寂挥手,“就送到这儿,回去吧。”
李寂注视着他的笑脸,慢慢地也抿开唇笑了笑。
转身离开,却被攥住了手腕,易鸣旭带着鼻音的声音急促地响起,“别回头,我怕我忍不住将你留下来。”
李寂的手腕被握得生疼,背对着易鸣旭。
“就一会儿。”
易鸣旭凝视着李寂的后背,将他一寸一寸地刻进了心里。
秋风萧瑟,他遇到李寂也是这样一个秋天。
易鸣旭从来没有觉得秋天能冷得让人冻骨。
“李寂,”易鸣旭喃喃道,“我爱你。”
他说着,强迫自己放了手,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离开。
年少他不知道爱是什么,走了很多错路,而今他终于懂得爱原来是成全,是放手,可痛得他撕心裂肺。
易鸣旭不会再爱上任何一个人。
他进了车内,痛得忍不住捂住心口蜷缩起来,他见到李寂还站在路灯下,光晕将李寂包裹起来,他无声地流泪,在模糊的视线里见到李寂隐没在了光里,从他的视线里消散。
再也见不到这样的人,再也遇不到这样的人。
这个世界上的李寂只会有一个,而他已然错过。
——
“是吗?”魏再华看向寂静漆黑的窗外,语气沉沉,“他是这么说的?”
赵特助将李寂的话转告给魏再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魏再华的神色,见他依旧是面无表情,悄然松了一口气,自作主张道,“易少令人抹去了李寂航班的信息,要不要去查一查......”
魏再华打断他,“不用了。”
赵特助微讶然,他从来没有见过魏再华对谁这么上心,本以为会用点手段将李寂留在身边,却没想到是真的要放过李寂,他一时有些琢磨不透魏再华了。
等他再看,魏再华已经拿着笔记本在处理公务,又恢复了他印象中那个冷情的形象。
魏再华看着笔记本上幽幽的光,竟有些难以聚集思绪。
易鸣旭抹了李寂的航班,想了也动了其它手脚,李寂这一走,怕是销声匿迹。
留不住的,不再留。
这才是魏再华的处世之道。
——
离开的那日,晴空万里。
李寂将过往的一切人际关系都切断,他逃荒一般来到这个城市,亦逃荒般地离开。
他不知未来会是如何,但倘若就让世事将他打垮,未免太对不起他这些年来的抗争。
父亲有些惶惶,母亲更是焦躁不安,好似怕厄运再次降临到他们头上。
相比起来,李寂显得淡然许多。
他从地狱里走过一遭又一遭,再没有什么能将他摧折。
飞机起飞时,易鸣旭就站在候机厅,看着李寂搭乘的飞机飞向蓝天,一点点消失在云际。
他打了通电话。
“是,将他的信息全部抹了,我要任何人都找不到他,”顿了顿,强忍痛苦,“包括我。”
机尾在云层划开一条长长的白色尾巴,镶嵌在蓝天上,久久不散。
易鸣旭亦要登机。
临行前,易父给他发信息问他什么时候能到家。
他敲下几个字:晚上回。
日子还需继续,他将终身抱憾,午夜梦回时,总会惊醒。
偶尔亦会做些离奇的梦。
梦里,没有暴力,没有强迫,他找到李寂,像大多数能拥有美好结局的开头那般,笑着向李寂伸出手——你好,我是易鸣旭,我知道你是谁,你是李寂。
但梦终究是梦,只能是一时的贪欢,醒来换得更多的失落。
——
坐落在郊区的疗养院,一人一栋,只对显贵之人开放。
住的皆是些富贵人家,一个月前,这里迎来了一个大客户。
客户很神秘,属于他那栋疗养院终日都有医护人员进进出出,但大门始终都紧闭着,在这里的园丁每周末定时来修建园林,总能听见从楼里传出野兽一般的嘶吼,活像是有人被活活剥皮,叫声可怖,每次都吓得腿软。
今日又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带着四个助手进入楼内。
客厅上坐着个美妇人,岁月虽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但她看起来却很疲倦,见到医生后,她焦急地站起身,“又犯了,你们赶快上去。”
说话之人正是刘婵英。
医生随即带着助手跑上楼,打开二楼最往里的那间房间,压抑不住的低吼声炸开来。
只见床上四角加固了栏杆,而躺在床上之人两手被绑,牢牢地束缚在了栏杆上,此时他应该是处于极度痛苦的状态,满脸汗水,额头青筋暴起,原本精致的脸暴瘦得两颊微微凹陷,眼里都是混沌,视线无法聚焦。
见者触目惊心。
医生连忙指挥助手上前去给他打镇定剂和止痛针,四人手忙脚乱,压根控制不住病人的癫狂状态,针扎了好几次才扎进血管里,但显然这点微弱的药物作用并不大,病人还是张着嘴痉挛。
刘婵英痛苦地别过脸去,听见儿子陈谨在极致的痛苦中,歇斯底里地喊着李寂二字,她闭了闭眼,医生会意,上前给陈谨的太阳穴贴片,不多时,就有电流导入,陈谨的叫声登时卡在了喉咙里。
他每叫一声李寂,电流就会让他在极致的痛苦中,再感受一遍电流过脑的痛苦,饶是如此,他还是一遍遍地、固执地喊李寂的名字。
直到声嘶力竭,他还喃喃着李寂二字。
室内折腾了近一小时,陈谨才终于是渐渐平静下来,医生给他吊上营养液,护工进去给昏迷的陈谨换干净衣物。
刘婵英已在客厅等候,医生到时,她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急忙擦去。
“刘女士,病人的情况不容乐观,他注射的并非一般药剂,现在戒断到了最痛苦的阶段,如若病人意志力不够强大,恐怕熬不过去,”他顿了顿,斟酌道,“或许,可以先停止厌恶疗法,等戒断成功后再循序渐进......”
刘婵英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等戒断后,他就不会再听我的了,为了一个李寂,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如果不让他彻底忘了,活着还不如死了。”
医生惊讶一个母亲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但他拿钱做事,只得应承。
不到一小时,陈谨又开始发瘾。
医生带着助手再次上楼,这一个月内,日复一日,陈谨都被难以戒断的瘾控制着,已经不复一个正常人的模样。
但医生也讶然于陈谨意志力的强大,戒断是极其痛苦的事情,他的医疗生涯中,能成功戒断的人少之又少,就算是丢了半条命熬过最后的时期,也有不少复发再碰的,陈谨显然不是一般人。
听见他又在喊李寂,医生犹豫了两秒,还是将贴片贴在了陈谨的太阳穴上,每喊一声李寂,电流都会从陈谨的脑袋里过一遍,带来锥心刺骨的痛。
厌弃疗法是医学上常用的方法,不算太出奇,但陈谨的情况较为特殊。
在戒断过程中,使用厌弃疗法的,还是头一例。
只要陈谨想起李寂,伴随而来的将会是痛苦,如果疗法能成功,等陈谨完全清醒过来,恐怕也会彻彻底底忘记李寂这么个人。
秋去冬来,疗养院里的凄厉叫声终于日渐减少。
这三个多月,陈谨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现在还依旧躺在床上不能起来,全身瘦得跟皮包骨一样,不过好在大部分时间意识都是清醒的。
他看着医生往他的血管里扎针,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触目惊心。
“陈先生,恭喜你,已经熬过来了。”
陈谨点了点头,没有表现出很高兴的模样。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因为他撞了魏再华,受到了魏家的报复,可关于他得罪魏家的理由,却想破脑袋都想不起来,母亲只告诉他,是因为商业上的事情,可陈谨总是觉得不对劲,却又实在是难以回忆。
他身子孱弱,总是想着想着又陷入昏迷。
继而做很多很多的梦,在梦里,他试图去抓住一个人,但还没有喊出那个名字,身体就条件反射地剧烈疼痛,大脑更是仿佛遭受雷击了一般,痛得他无法思考。
到底是谁,想来是无关紧要的人,不然也不会一直回忆不起。
刘婵英进来时,见到的就是陈谨靠在床上发呆的模样,她收敛好神情,端水过去给陈谨服药。
一大把一大把的药进了陈谨的身体。
陈谨习以为常。
他与母亲,并没有多深厚的感情,但这两个月,刘婵英无微不至的照顾还是令他难得化冰。
刘婵英欣慰道,“好在是熬过来了,不愧是我的儿子。”
陈谨惨白的脸上扯出一个笑容。
脑袋又忽然剧烈疼痛起来,他皱着眉按下这阵痛苦,有些许的迷茫,不确定地问,“妈,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人?”
刘婵英面不改色,笑说,“病糊涂了?”
“也是。”陈谨低声道。
他又觉得困乏,让母亲出去,挣扎着趟了下来,心里却空得有点疼,他按住心口,压制住那股酸涩感。
一摸自己的脸,竟是冰冰凉的泪水。
忘了谁呢?
陈谨想不起来。
他又混混沌沌地睡去。
刘婵英带上房门,无声叹气。
世界上已经没有李寂这个人,他不怕陈谨能想起来。
时间并不能治愈一切,但遗忘能。
——
离镇坐落在南方一个温暖的小城市里,这里四季如春,民风淳朴,物价并不高,是很适合居住的地方。
两年前,李家在此安家落户,李寂在一家小企业里当财务,工资虽不是特别高,但胜在有双休,也极少加班,颇为惬意。
下了班,进小区时被楼下张阿姨拦住,又要为他说媒。
“小许啊,上回张姨跟你说的话还记得吗,我小侄女,明天就要过来了,你倒是去见见啊。”
李寂改名换姓,如今姓许,他招架不住张阿姨的热情,但还是笑道,“张姨,我还没有那方面的心思,就谢谢你的好意了。”
“哎呀,年轻小伙子就要多谈恋爱,你可别不听劝......”
眼见张阿姨又要滔滔不绝,李寂连忙借口父母在家等候离开。
家里像往常一样准备好了热腾腾的饭。
父亲在厨房里忙活着,母亲在阳台养花。
他一到,也就能吃晚饭了。
这两年母亲的气色好了很多,药物也能少吃一些,每晚都跟父亲到广场去跳舞,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李家像每一户普通人家在小镇里生根发芽。
这才是属于李寂的生活。
吃过晚饭,李寂帮忙洗了碗,陪着父母在客厅里看电视。
李家现在已经很少提及以前的生活,对外他们姓许,是因为工作调动才来到离镇的。
这里的人们都很热情,无论什么时候都像是春天。
电视忽然插播了新闻,是陈家投资了一个楼盘,李家父母脸色骤然一变,连忙拿着遥控器调台,但李寂还是见到了电视屏幕上那张陌生且熟悉的脸。
父母担忧地看着他,他回以一笑,表示自己没事。
早就放下了。
不恨,才是真正的解脱。
离镇的秋天很凉爽,月明星稀。
李寂打开床头灯,摊开高中笔记本,里头的墨水痕迹已经有点晕开。
但苍劲有力的笔迹依旧牢牢附着在干净的纸面
——但愿绝望和无奈远走高飞。
他摸着光滑的纸面,面容淡淡。
李寂看向窗外。
飞蛾还在扑腾地撞向路灯。
修长的指握笔,又在纸面添上一句。
——总有天明时。
过往如烟,只看未来。
李寂已经夺回属于自己的人生,在温暖的土地里生根发芽,开出平凡而淡然的花。
第59章(番外一:李寂独美——总有天明时)
临近年末,各大部门的财务为了那核算不上的十几二十块钱忙得昏天暗地,李寂也是这些焦头烂额的大军中其中一员。
他加班加到八点多,才得以走出办公楼。
安保大叔见他出来,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小许,又加班啦?”
李寂笑道,“是啊,年末比较忙。”
“等忙过这阵就过年了,到时候好好休息!”
大叔洪亮的声音仿佛驱赶了些许寒凉。
外头风起萧瑟,南方的冬天虽然不像北方那般冷得人神共愤,但刺骨的风裹挟着湿气直往人骨子里钻,也足够让人打上几个哆嗦。
李寂裹紧了外套,小镇的夜晚并不如大城市那般热闹,又是年末,街道上的人比平时少了一大半,颇有点萧索的意味,但他很喜欢这种安宁与惬意。
来到离镇两年多,他的生活总是这样平淡,明天两点一线在公司和家里来回周转,他的人际关系也很简单,接触到的都是和善又可亲的人,当年那些惨痛的过往,像是彻底被埋葬在记忆的深处,他从来不刻意去记起,只有强迫自己去遗忘,他才能完全与过去告别。
离镇没有地铁,李寂漫步到离公司最近的公交车站,赶最后一班公交车。
他刷了卡,还不到九点,公交车上就几乎没有乘客了,他走到最后排坐下,车厢里有点闷,他打开了一小道窗缝,凛冽的北风灌进来,吹拂在脸上有些微的刺痛感。
他不甚在意,看着窗外不断掠过的街景,心情不错地无声哼起歌来。
公交车抵达下一站,有人上了车,李寂不经意地转眸去看,只见一个身形颀长的青年穿着灰色外套上了车,他正想收回目光,却在昏暗的车灯里骤然看清来人的脸,猝然半站了起来。
车内的乘客一只手数得过来,他的这个动作自然也引得青年的注目,青年朝他看来,四目相对,皆愣在原地。
李寂不敢置信地出声,喊出那个曾让他愧疚不已的人名,“陈哲?”
陈哲也认出了李寂,一时之间两人皆五味杂陈。
他往李寂的方向走去,眼里也闪着诧异的光芒,“李寂!”
阔别多年的故人猝然闯进自己的世界,不可谓不惊喜,李寂下意识看向陈哲的手,当年陈谨的言论仍如雷贯耳,在他和陈谨的对弈中,唯一牵扯进来的无辜者,便是陈哲,这些年,他时常会想起因他受无妄之灾的陈哲,如今见他右手无力地耷拉着,内心的愧疚更是犹如万千潮水将他吞没。
陈哲下意识把自己的手藏在身后,他有点拘谨,“没什么......”
不过是安慰李寂的话,李寂当然明白。
两人一同坐下来,公交车缓缓而行。
“我没想到,还能见到你。”陈哲回忆起过往,叹息道。
这些年已经少有能让李寂情绪波动的事情,但再见陈哲,还是让他感慨万千,他的鼻子被风吹得有点凉,眼睛却是热的,终将含在嘴里多年的话亲口对陈哲说出来,“对不起。”
如果不是他,陈哲该有大好的未来。
陈哲俊朗的面容露出一个笑,“我自愿的,本来就是他滥用权势,我身为警察,当然要保护受害者,你不用觉得过意不去。”
李寂看着光影中陈哲的脸,好似又见到了初见时的陈哲。
当时他才十七岁,因遭受校园暴力报警求助,只有陈哲满腔热血地为他抱不平,他后来能够暂时逃脱陈谨的控制,也得益于陈哲的帮助,对于陈哲,他有着天生的好感,也由衷地感激。
时过境迁,连李寂都自觉心境有极大的变化,可陈哲却仿佛还是当年那个正义凛然的小警察,如若不是陈谨......
李寂神色落寞,“你现在在这里工作吗?”
他没有忘记,因为陈哲废了一只手,再也无法实现远大抱负,只能退居后勤部的事情。
“是啊,三个月前调过来的,”也许是为了让李寂安心,他又笑着说,“这里民风淳朴,我觉得挺好的。”
李寂不忍心再揭陈哲的伤疤,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也很喜欢这里。”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从前的那些苦难从未降临在他们身上。
下一站李寂就要下车,他连忙拿出手机跟陈哲交换了联系方式。
等看着公交车开远,他还像是活在梦里,萦绕在多年的大石头,在见到陈哲的这一刻,终于有了挪开的迹象。
他与陈哲,当真是有缘分,世界这样大,易鸣旭抹去他从前所有的生活痕迹,他却还能在茫茫人海中与陈哲相遇,不是上天的安排又是什么。
李寂在夜风中释然一笑。
之后两人都有断断续续的联系,陈哲如今在档案部当差,虽然一辈子大抵只能耗在浩瀚的卷宗里,但正如他所说,只要是能为人民服务的,做什么工作都是一样。
李寂由衷佩服陈哲对事业的热爱。
快过年了,李寂得知陈哲没有回家过年的打算,主动邀约他到自己家里吃年夜饭。
陈哲没有推辞,他跟李寂都是曾在血泊里爬出来的幸存者,两人从某一层面来讲,是极为有共鸣的知己,虽然李寂比陈哲小了六岁,但他们丝毫没有代沟,相反的,有说不完的共同话题。
除夕夜那晚,李家夫妇得知陈哲要来,特地准备了极为丰盛的大餐,他们多多少少知道当年陈哲给了李寂很多帮助,因此对于陈哲尤为热情,连不爱开玩笑的李寂都忍不住调侃父母偏心。
四人热热闹闹吃了顿热乎乎的年夜饭,陈哲又陪着两老聊了会天,李寂才送他出去。
两人漫步在冬风里有说有笑的,谁都不再去提当年的事情,只谈论近来工作上的琐事,陈哲把看到的一些匪夷所思的案件阐述给李寂,李寂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发表自己的看法,与陈哲很是合拍。
不知不觉竟在冷风里行走了快一个小时,两人都冻得脸颊有点红,站在路灯下看裹得像个汤圆丸子的小孩儿玩烟花。
陈哲年纪刚过而立,但也起了玩心,问李寂放不放烟花。
小镇的烟火管控不如大城市那么严格,闲着无事,李寂当然没有意见。
两人像是半大小孩儿一样,找到一家杂货铺买了一堆烟花,他二人提着一袋子烟花到空旷的地方,惹得附近的小孩儿都来看,陈哲很大方地把仙女棒分给了眼睛发光的小孩儿,小孩儿脆生生地道,“谢谢叔叔!”
陈哲哈哈大笑起来,“我都成叔叔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李寂蹭的一下点燃烟花,看放在地面的三角形状的烟花往上冒着璀璨的光,陈哲的脸印在幽黄火光里,已然有了些许岁月的痕迹,但丝毫不减他的率性。
他叹息道,“是啊,时间真快。”
他从十七岁长到现在,期间吃过多少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烟花燃了又灭,陈哲把仙女棒分给李寂,颇有点难为情,“都三十的人了,竟然还在这里跟小孩儿玩烟花,说出去让人笑话了。”
李寂拿着仙女棒,俊秀的脸漾开一个笑容,“我觉得挺高兴的。”
不管是再遇见陈哲,还是得知陈哲能继续平淡地生活,都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李寂,为你,为我,重获新生,”陈哲低声道,“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起风了,李寂看着眼前不断变换的焰火,心里感觉到从所未有的宁静。
那些附着在身上的疤痕,也总有一日,都随风而去。
李寂,天亮了。
第60章(番外二:陈谨HE——至死不休)
冬日悄然而至,李寂一早出门时被冻得打了几个哆嗦,张姨又在张罗给他说媒的事情,李寂实在是怕了大姨的热情,连连笑着小跑开了,跑了一小段路,才微微喘着气停下来,颇觉好笑。
他这辈子想来都再没有勇气和任何人结为伴侣,又何必去害女孩子呢,其实这样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才是李寂想要的。
没有威胁,没有暴力,只有安于心的淡然。
再过半小时就到上班时间了,李寂加快了脚步,还没有走到公交站,就见到前头有个骑摩托车的中年男人一个打滑,摩托车顿时飞了出去,男人也随之摔倒在地。
李寂吓了一跳,走近了看,男人一条腿好似受了伤,痛得他直叫唤,他犹豫了两秒,还是决定上去帮忙。
男人见李寂过来,哎哟哎哟叫着,李寂将他扶到一旁的路口坐着,天气太冷,他说话时嘴里哈出了氤氲的白汽,“大哥,要不要给你叫救护车?”
“不用不用,”男人扶着腿疼得龇牙咧嘴,“我歇歇就好,谢谢你小哥。”
李寂见他左腿都不能动了,想了想起身去把摩托车扶起来,劝道,“你这腿还是去看看吧,别伤到骨头了。”
男人一抹脸,“医院贵啊,这点伤没什么大不了的。”
言尽于此,李寂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直到男人打电话通知家里人来接,才继续赶去公司上班,踩着点打了卡。
这点小插曲李寂没往心里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接下来几天莫名心中有些不安,他归结于冬日人容易胡思乱想,也就勉强把心底的浮躁压了下去。
——
收到信息时陈谨正在开会。
他如今已经完全把控陈氏企业,在商场上杀伐果断,到了近乎独裁的地步,就连他的母亲刘秋婵也不能再奈他如何,好在他虽为人冷血,手腕强硬,但陈氏依旧在他的带领下如日中天,更是达到了新的高度。
可以说,如今北方能和陈家匹敌的大家族寥寥无几。
两年前的那此戒断,让陈谨的性格愈发莫测,公司私底员工都在传,陈总是个彻头彻尾的玉面修罗,即使有心想要攀高枝,也不敢轻易接近。
此时会议室除了在讲解方案的经理外,鸦雀无声,陈谨坐在工作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略泛蓝的光打在他的脸上,让他本来精致的面庞多出了几分阴森。
手机的振动吸取了陈谨聆听方案的注意力,他不甚在意地点开页面,一张照片猝不及防闯进他的眼里——青年约莫二十七六岁的模样,瘦高的身躯裹在棉白外套里,清俊的五官,眉目尤为好看,似是腊月霜雪,有种勾人的清冷,他正在身旁的人说话,微微侧着脸,抿出一个浅浅的弧度。
照片与陈谨梦中人重叠,他的心脏几乎是控制不住的狂痛起来,浑身也绵密地传来被电击般的痛楚。
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这个人,但陈谨一瞬间就确定,他遗忘的,很快就能找回来。
“会议继续。”陈谨沉声开口,起身。
众人只见他面色绯白,如烟的眉紧皱着,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谁都不敢有异议,目送他打开门出去,室内强压散去,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陈谨没有回办公室,联系特助准备车子,一路来到接受治疗的心理室。
两年前他戒断成功,却有太多古怪的地方,母亲诡异的态度,他遗失的记忆,以及与魏家、易家的纠葛,都需要他一一解谜,可等他真正着手去调查,却发现处处受阻,仿佛有多股力量在阻止他得到答案。
陈谨是绝不会处于被动地位的人,哪怕是付出常人所难以想象的痛苦,他也要把局势掌握在自己手中。
负责帮他找寻记忆的医生姓许,陈谨瞒着所有人这两年每一个星期就会抽空来找他一次,起初三个月的治疗效果并不明显,陈谨什么都不能记起来,直到他让许医生用上任何方法,包括电击,他才终于在一年后隐隐约约地梦到一些场景。
电击的痛苦非常人能忍,尽管许医生已经再三劝慰陈谨不能如此极端用事,但陈谨依旧我行我素。
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未达目的不择手段,连自己都可以搭进去。
他梦见了高中时月朗星稀的夜,看见影影绰绰的少年从仓库里走出来,又梦见旖旎暧昧的缠绵,身下的身躯痛苦的呻吟,还梦见充斥着血腥的空气,他拼了命想要求一个人留下来,那人却只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
梦得越多,痛得愈烈,有时候陈谨甚至会被活生生痛醒,但很可惜的是,尽管他已经如此努力,却依旧只能依稀辨认那人的五官。
许医生让他描述梦里人的长相,经过好几个月,才终于拼凑出一张人脸。
尤为清俊的少年,似开在悬崖边的花,高不可攀。
陈谨在见到屏幕里那张陌生的脸时,全身剧烈的疼痛告诉他,这就是他想要找的人。
自打画像出来,陈谨便暗中让人调查这个人的身份,可这人像是在人间蒸发了一样,半点儿踪迹都没有,他甚至怀疑,难道这真的只是他的臆想,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不存在着这个人?
直到他今日收到了与画像上八分像的照片。
照片是侦探发来的,说是人在离镇,前几日在路边帮了个骑摩托车摔倒的男人,男人正好是侦探的远亲,误打误撞碰到了陈谨要找的人,在公交车站守了两天,才拍到了照片,发给侦探索要报酬。
他最后一次来到许医生的治疗室,躺上洁白的病床,许医生还有些犹豫,劝说道,“陈先生,这个电流已经是你身体能够承受的最高额,再加大,怕是会造成不可逆的损伤,您要不要再考虑?”
陈谨抓着手机,看着屏幕上俊秀的青年,眼里闪现不自觉的癫狂,他毫不犹豫地闭眼,
“开始吧。”
电流缓缓刺入血液里,陈谨的眉头也随之越皱越紧,他开始剧烈的痛疼,五脏六腑都仿佛在灼烧,骨骼更是被打碎重组一般,疼得他浑身冷汗,额头青筋暴起,可他只是咬牙忍着,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发出来。
当一股极为强烈的电流灌入他的大脑,他脑袋顿时像是被人用锤子捶打一般,痛得他想要打滚,陈谨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喑哑的嘶吼,一个遗忘了两年的名字终冲破枷锁,精准地击打着他的神经线,他猛然睁开赤红的眼,眼里尽是兽一般的野性,“李寂!”
许医生见他已经抵达临界点,连忙将电流关闭,陈谨顿时趴在床头生理性呕吐,他咳得震天响,咳着咳着,忽然发出诡异的笑声,似是地狱里怕出来的厉鬼,要将人索命,他满目血红,盯着手机屏幕的脸,仿佛要把人吞噬,“李寂......”
我怎么可能忘了你?
——
李寂连着好几日都心绪不宁,连带着工作时都差点出错,同事看他脸色不对劲,纷纷询问他是不是需要休息,有了身边人的暖意,他才稍感觉安心一些。
也许真是他想太多了。
下了班,李寂给母亲打去电话,本意是想问她有没有需要自己在路上买什么东西回去,可手机嘟嘟声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听,李寂又打给了父亲,一样的结果。
他挂了电话,站在寒风瑟瑟的街道,像是被投入冰湖的人,刺骨的冷。
他又颤抖着给两老再打了个电话,随着嘟嘟声越来越久,他心里的不安也就放到最大。
李寂拿着手机的手在抖,安慰自己也许是他们在忙,没有听见铃声,可已经抵挡不住内心的恐慌,急急叫了辆车直往家里赶。
站在小区楼下,他见到张姨探着脑袋在看着什么,见他来了,连忙上前,“小许,你家里来了好多人,乌泱泱的,可吓人了,是你亲戚吗?”
李寂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血,连唇色都是白的,他往上看,半晌摇摇头,赴死一般上楼。
请君入瓮的招数,有一个人用得娴熟。
他上了楼,见到自家门口站着四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人,眼前也随着发黑。
“李先生,您回来了,陈总在里头等您。”
陈总,还有哪个陈总会大费周章地找他?李寂像是被网住的鱼,明知上岸只有死路一条,却还是不得不拧开门把。
在见到客厅里那张与记忆中没什么区别的脸,依旧精致,李寂攥紧了拳,他好不容易忘记的惨痛顿时朝他袭来,而他心中清楚,这一回,他再也没有逃脱的可能了。
相比较李寂的慌乱,陈谨显得怡然自得,他靠在沙发上,乌眸牢牢锁着面色惨白的李寂,露出个漂亮的却骇人的笑来,“又见面了,李寂。”
大门被关闭,李寂在屋里环视一圈,尽管他已经竭力控制自己,却还是无法阻止因为恐惧牙齿打颤,“我爸妈呢?”
在胁迫别人威胁李寂这件事上,陈谨做得炉火纯青,也确实百试百灵。
陈谨笑得有几分残忍,他朝李寂勾勾手指头,像使唤一条狗般,“你过来跪下,我就告诉你。”
李寂怒不可遏,冲上去攥住陈谨的领子,清丽的五官扭曲,像是要把眼前的人撕碎,“陈谨,我爸妈呢?”
陈谨眼眸微眯起,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说了,跪下。”
李寂顿时丧气所有力气,狠狠地看着陈谨许久,终究松手,屈辱地在陈谨腿边跪了下来。
陈谨心情大好,捏着李寂的下颌晃了晃,“真听话,那为什么两年前,我让你不要走,你却走得毫不犹豫呢?”
李寂身躯抖个不停,半是发怒,半是恐惧。
陈谨甩开李寂的脸,一脚踩上了李寂的肩膀,微微用力往下压,他不是话多的人,可这一次再见,却像要跟李寂讨回公道一般,慢条斯理道,“我戒断了整整三个月才成功,把你忘得干干净净,可是李寂,我说过我们要白头的,我怎么可能忘了你,我继续接受电击治疗,一遍遍、一遍遍,真痛啊,”他说到这里,肌理都条件反射地感受到了那些疼痛,音色有几分扭曲,“可是在我痛的时候,你活得很开心吧,觉得可以躲我一辈子,你简直是做梦,易鸣旭那个蠢货,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找到你了,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李寂眼瞳骤缩,咬牙切齿道,“那是你自找的。”
“是,我犯贱,”陈谨突然发难,一把将李寂踹到地上,整个人扑了上去,如玉面容狰狞,“我明知你李寂避我如蛇蝎,却还要往上贴,但那又如何,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够了,你喜不喜欢我,爱不爱我,谁在乎!”
李寂被他掐住脖子按在地面,被踹到的腹部隐隐作痛,他看着陈谨,像看最癫狂的疯子,喘着粗气,“不管我们两个怎么样,你已经拉很多无辜的人下水了,我爸妈没有得罪你,别伤害他们。”
陈谨一手抚摸着李寂的脸,痴狂道,“好,我要你现在自己张着腿求我上你,你做得到,我就不动你父母。”
李寂眦目欲裂,疯狂挣扎起来,“你就只会用这种下作手段折磨我吗?”
陈谨三两下制衡住他,用的全是死劲,没有一点怜惜,李寂疼得五官移位,挣扎渐渐小了。
“他们年纪也不小了,不知道能不能禁得住打。”陈谨好整以暇地看着李寂。
李寂血液沸腾,咬得牙龈都出血了,他向来知道,陈谨就是以折辱他为乐,过了这么多年,依旧是如此。
不过是陪陈谨上一次床而已,又不是没有过,李寂竭力说服自己,如鲠在喉,“好,我答应你。”
陈谨这才松开他,他抖个不停,把自己当成没有情绪的容器,开始脱自己的衣服,等他脱个精光,陈谨却仍衣冠整齐,坐回了沙发上,打定主意要看李寂沉沦。
李寂颤巍巍地解开陈谨的裤子,他胃里翻滚个不停,软着腿把陈谨的性器往体内挤的时候,痛得像是被劈开成两半,陈谨也不好受,但他还是握着李寂劲瘦柔韧的腰,狠狠往下压,李寂发出痛苦的悲鸣。
听见陈谨如鬼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知道我怎么找到你的吗?”
李寂痛得耳朵嗡嗡响,无力回应。
“你前几天在路边扶的那个男人,拍了你的照片给我,”陈谨大笑起来,拍拍李寂惨白的脸,笑话他,“怎么这么多年还收不回你泛滥的同情心啊李寂?”
大抵故事的终点都要回到起点,十七岁的李寂因为帮助同学遭受校园霸凌,被强势扯进地狱,二十七岁的李寂因为好心帮扶陌生人,再一次堕入不见光的人间。
他像是被撕裂了,由里而外,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在这时,却突然听见极轻的开门声,李寂浑身一震,陈谨已经掰过他的脸看向父母卧室的方向,只见二人被堵住了嘴,正老泪纵横站在房门口看他被陈谨亵玩。
绝望铺天盖地席卷,李寂大叫起来,见到父母被保镖挡住,陈谨还在他体内动着,不知廉耻,毫无悔意。
“李寂,放弃吧,你跑不掉的。”
他什么都听不见了,父母的哀嚎,陈谨的呢喃,还有他从喉咙里发出的绝望嘶叫。
世界骤然安静下来。
——
洁白的手术台上,芯片被植入光洁的皮肤里,陈谨站在手术台边,看着血红的肌理一点点把芯片吞没。
从今往后,无论李寂跑到哪里,他都能精准定位,把人牢牢禁锢在身边。
不过这个芯片,想来再也不会有派上用场之日了。
李寂醒了,眼里混混沌沌的,有些看不清面前的人,待视线渐渐聚焦,看清陈谨那张仿若纯良的脸,不自觉满脸热泪,他喃着,“陈谨,杀了我.......”
他不愿屈服,却不得不屈服。
“我们要白头。”
陈谨握住他冰冰凉的手,与他十指交缠,仿若世间最亲密的情人。
“我会好好赡养我们爸妈,”陈谨低头,亲吻李寂的脸,笑得从所未有的满足,他费尽心机、机关算尽,终于得到独属于自己的李寂,“所以,在我身边活下去。”
李寂颓然地闭上眼。
他这一生,都在为别人妥协。
陈谨会与他纠纠缠缠,至死不休,他再无逃脱余地。
在他遇到陈谨的那一刻起,他的世界,注定永不见天明。
第61章(番外三:易鸣旭HE——少年心事)
易鸣旭做了很长很长一个梦,梦里的自己荒唐又可恶,把他所爱的人推至到遥不可及的地方,再也没有触摸的可能。
醒来时他浑身大汗,盯着洁白的天花板后怕得直喘气。
十七岁的易鸣旭,嚣张跋扈,桀骜不驯,在金华一中横行霸道惯了,无人敢触他的眉头,他曾以为自己能够凭借显赫的家世一直这样为所欲为,直到有人在梦里痛斥他的不堪,他才幡然醒悟。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他随意拨了拨汗湿的头发,起身去浴室,在镜子里看见眼眶泛红的自己,仅仅只是一个梦而已,竟然让他哭成这样。
还是谁在冥冥之中给他指引,让他不要重蹈覆辙。
他仔细回忆了下日期,今天竟然就是李寂在仓库外掉落校牌的日子。
李寂,想到这个名字,心里没来由地开始生疼,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有点不解。
残阳如血,仓库里传来痛吟,这对年少崇尚暴力的易鸣旭应该是激起他兴奋的催化剂,可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听着跪在仓库中央的人的惨叫声,他心里只有无限的烦躁,不自觉地看向一旁的窗户。
再过不久,那个叫李寂的学生就会打电话叫保安了吧。
他是不信什么梦的,可二十分钟后,保安匆匆忙忙赶来时,易鸣旭才相信的梦境的真实,他不顾同伴的叫唤,冲出去跑到仓库的窗户下,果不其然见到了校牌。
校牌上十七岁的李寂有着一张清丽的脸,犹如林中松,森中泉,他握着校牌,心脏又不受控制地骤痛起来,一些破碎的片段不断地涌入他的脑海里,让易鸣旭需要竭力控制自己才能站稳。
属于他痛苦难耐的音色灌入耳中,那么真实清晰。
“别回头,我怕我忍不住将你留下来。”
“就一会儿。”
“李寂,我爱你。”
易鸣旭脸色惨白,猛然拔腿就跑,意欲追上已经离去的李寂,可他在偌大的校园里茫茫然地寻找了一会儿,最终却没能见到那个身影。
李寂,李寂,这两个字犹如魔咒一般,驱使着他前行,去挽回不可逆转的错误。
易鸣旭拿着校牌,唇角慢慢露出一个属于少年人才有的笑容,朝气而率真,还带着丝丝缕缕的痛苦,那是对荒唐梦的恐惧。
他绝不会让梦境重现。
——
李寂坐在教室里,他的校牌还没有找到,惴惴不安。
后桌拍拍他的肩膀,指向教室后面,“李寂,有人找。”
李寂看向门口,没有见到人,好奇地走了出去,见到走廊处站着一个身量高挑的少年,外套大敞着,里头的短袖校服解开了一颗扣子,站在朝阳里,实在是太过于惹眼,少年有着极为精致的五官,甚至有些男生女相,但他有一双微微上挑的眼,中和本身的阴柔气质,是极其漂亮的皮囊。
李寂在校报里见过这张脸,鼎鼎大名的易鸣旭,他很快回过神来,上前去,正想说话,易鸣旭已经笑着向他伸出手,语气带着几分莫名的小心翼翼,“你好,我是易鸣旭,我知道你是谁,你是李寂。”
这样正式的打招呼方式让李寂愣了一瞬,随即颔首,“你好。”
他觉得易鸣旭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炙热得过分,但并不惹人讨厌。
很快他就知道易鸣旭此行目的,易鸣旭晃了晃手中的东西,李寂眼睛微亮,正是他的校牌,他心里长舒一口气,接过校牌,露出个很清雅的笑来,“谢谢你。”
易鸣旭看呆了,在那个诡谲的梦里,李寂从来没有对他这样笑过。
李寂察觉到易鸣旭的异常,疑惑道,“怎么了吗?”
谁知下一秒,易鸣旭却突然伸出双臂将他抱了个满怀,李寂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想要挣扎,却猝不及防听见一道带着颤抖哭腔的音色,“别推开我。”
像是只要他把易鸣旭推出去,易鸣旭就会破碎而亡。
他犹豫了下,心思可能易鸣旭遇到了不开心的事情,就没忍住下手,只是走廊和班级里的同学已经都在惊讶地看着他们,李寂脸皮薄,尴尬道,“那个,易同学,你要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我们学校有心理咨询室......”
越来越多好奇的目光,李寂忍无可忍,轻轻推了易鸣旭一把。
易鸣旭却更加用力地抱住了他,李寂挣都挣脱不开,不由有点气恼,“易鸣旭?”
被叫名字的人仿佛才清醒过来,恋恋不舍地松开李寂,李寂连忙倒退两步,奇怪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一看,就怔住了。
易鸣旭眼睛通红,像是下一刻就会哭出来,但最终还是桀骜地偏过头去掩饰自己的异常,朝李寂笑道,“不好意思啊,一时没控制住自己。”
路过的学生听见易鸣旭跟李寂道歉,一时眼睛都瞪大了,惊讶地奔走相告,没多久这个消息就传遍了高中部。
上课铃声已经响了,李寂别好校牌,再次跟易鸣旭道谢,见易鸣旭仍热烈地看着自己,感到奇怪,但还是礼貌地朝易鸣旭笑笑,准备进教室。
易鸣旭却抓住他的手,急切道,“我还能来找你吗?”
李寂好笑地看着他,易鸣旭的模样,就像是欠了自己几千万,他温柔地笑着,“当然可以。”
易鸣旭顿时高兴得露出璀璨的笑容,仍谁都想象不到眼前这个恣意朝气的少年是金华人人不敢惹的校霸。
因着这一茬,整一天都有人来问李寂跟易鸣旭是什么关系,李寂也觉得易鸣旭的态度莫名其妙,只实话实说易鸣旭捡到他的校牌而已。
众人不信,特别是好友刘萌萌,缠着李寂问了好久,李寂无可奈何,“真的只是这样。”
刘萌萌这才作罢。
只是没想到放学在后门又见到易鸣旭了。
李寂很是吃惊,易鸣旭像是特地在等他,见他出来,小跑着上前,“我送你回家。”
“你送我,”李寂顿了顿,“回家?”
他们好像还没有到这种关系。
易鸣旭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他有点紧张地往后看,像是担心有谁会出现一般,催促道,“走吧走吧。”
李寂一头雾水,易鸣旭太过热情,反倒叫他有些招架不住。
犹豫再三,他忍不住询问,“我们以前认识吗?”
易鸣旭神色微变,脸上被浓厚的哀伤裹挟,深深地看着他,“我已经认识你很久了。”
在梦里,他因一念之差让陈谨介入他跟李寂,而这一次,他就算豁出性命,也绝不会让李寂再受到半点伤害。
李寂还是奇怪,笑了笑没说话,但也没有阻止易鸣旭跟他同行。
谁都会对长相精致,为人礼貌的少年有好感,李寂也不例外。
从易鸣旭说要来找李寂那天起,李寂的世界里就莫名其妙多了条甩也甩不掉的尾巴,他起先真是不习惯,一方面要忍受很多好奇的眼光,另一方面他实在是好奇,易鸣旭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会想跟素未谋面的他交朋友。
又是一个夕阳,易鸣旭的机车停在如血残阳里,介于少年和成人的身体浸泡在光影里,像是一幅精心描绘的油画。
一见到李寂,易鸣旭果然露出个有点痞气的笑容。
“拿着。”易鸣旭一把将头盔塞到李寂手里。
李寂是实打实的乖乖牌三好学生,很不赞同未成年就骑着重型机车上路,但拗不过易鸣旭,他不肯坐,易鸣旭就跟在他身后,过路人都要看几眼。
上了车,风呼啸而过,划破长空。
李寂终于问出心中疑虑,“易鸣旭,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风猛烈刮进易鸣旭的耳朵里,他心脏噗通噗通跳个不停,“因为我上辈子欠你的。”
李寂不信他的说辞,忍俊不禁,“我不相信。”
“好吧,那我跟你说实话。”
李寂看着易鸣旭的头盔,唇角的弧度愈深,“你说。”
易鸣旭的声音夹杂在风里,带着浓厚的爱意,“因为我对你,一见钟情。”
夕阳璀璨地落在他们身上,有如电影一般的美好。
李寂沉默良久,浅笑被头盔遮去,他仍说,“我不相信。”
“我会用一辈子向你证明。”
李寂的手慢慢圈住了易鸣旭的腰,机车扫过的尾风卷起地面的残叶。
易鸣旭被风吹红了眼睛。
梦里的易鸣旭和李寂开头就是死局,如今他要扭转局势,把脱轨的剧情拽回正道。
幸而,他的心事没有被埋葬在少年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