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池?你在看什么?”室友见程秋池一动不动往后面看,出声问道。
程秋池收回视线,勉强笑了笑说:“没什么,走吧。”
小许躲进了礼堂,程秋池跟在后面,脑子里是刚刚闪过的那双黝黑的眼睛,他只是一晃而过,彷佛是看错了,但是这种久违的、熟悉的感觉如同潮水一样就涌上来了。程秋池不敢细想,可又忍不住去回忆。
这时,身侧的人忽然撞了程秋池一下,他下意识抬起头,看到礼堂门口背着光走进来的人群,校长和领导簇拥在中间往里走的人。
在看清对方正脸的一瞬间,如同齿轮被推回应有的轨道里,开始继续哗啦呼啦运转起来。程秋池感觉自己被一个罩子盖住,耳边的吵杂的声音变得格外不真切,身体灌了浆似的,钉在原地无法动弹。短短的几瞬间,他脑袋空白,眼睛里是对方模糊的倒影——
祝淮。
程秋池离得很远,藏在阴影里,他感觉自己站了很久,直到对方从身边走过才久久回过神来。身边的人拉扯着往礼堂里走,程秋池被去的人撞开。他不敢往上走,浑身的骨头被拆开重组了那样,机械麻木地迈开腿逃出去。
晚上,两个室友回来,小许怀里抱着一束花,显然没送出去。
“哎,你去哪儿了啊?”室友把外套扔椅子上问道。
程秋池面前的电脑屏幕里是昨晚交上去的论文,他取下一只耳机,说:“老师给我发消息让我改论文,我就回来了。”说完,他往一边看了一眼,“小许你怎么样?”
小许把花放下,唉声叹气:“别说了……”
“他学姐拒绝他了。”室友帮小许说了,“对了,你今天看没看到我们前两天说的那个给学校捐款的人?”
闻言,程秋池指尖微微一颤。
室友接着说:“他今天也来了,我这回看清楚他长什么样了。”
小许瘫在板凳上,“长什么样?”
“拍了照片。”室友边说,边在他们三个的宿舍群里发了照片,“我以为他应该是那种秃头黄牙的形象,结果……这么漂亮!我是没想到有一天我会用漂亮这个词来形容一个男的,但是就这么说吧,当时站在台上拍照,人那么多,拍照拍视频的人都只往他的方向拍。”
程秋池听着,终究是没忍住打开手机,群里发出的照片有一点糊,但是祝淮的脸看得清楚。退去了那股生涩,祝淮长得越发张扬,发丝漆黑,眉眼浓艳锋利,双唇绯红,眼尾眉梢都透着冷劲儿,光是站那儿都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垂眼看着屏幕里这张脸,程秋池胸口更闷了些,他很想去问祝淮当时为什么走了,明明说要教他数学的、明明说好要一起考大学的……明明什么都计划得好好的,他也在努力,可是当时走得那么悄无声息,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就好像只是做了一个美梦,祝淮走了,程秋池梦醒了,到头来发现他还是一个人。
眼眶和鼻子慢慢涌来难言的酸涩感,程秋池关掉手机,深深呼出一口气,可是不管用。被刻意忽略的那些记忆全都爆炸出来,压不住、挡不了,他感觉五脏六腑都疼。
嗡嗡嗡。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备注来电是“老师”。
程秋池压着胸膛里充斥的酸痛起身去外面接通手机。他走到寝室楼下,电话里老师的声音传出来说论文需要修改的地方。程秋池嘴上应着,脑袋里转的是“祝淮”这个名字,整个人又烦又难受。
程秋池不得不承认高中那两年他对祝淮慢慢有怨恨了,他那时候觉得祝淮就是个人渣,来惹他,玩够了就把他扔了。但是时间过太久,大学四年过去以后,他甚至不太记得清祝淮具体长什么样子,眉眼在脑海里变得模糊。那些和祝淮一起的痕迹也在消失,就好像身上的皮肉被划了一刀,血流过以后开始痊愈,到现在只剩下一道肉粉色的疤。
但是现在祝淮忽然用这种方式突然出现在程秋池面前,于是又有一把刀顺着这道疤划了一下,瞬间鲜血淋漓。
“你下周改完发给我。”老师说。
程秋池“嗯”一声表示知道了。挂断手机以后,他站在原地,喉咙发紧,迎面的风夹杂着细微的寒意吹了满脸。四下不算多安静,寝室楼里时不时传出来嬉笑的声音,程秋池把手机揣进兜里,回去了。
日子还是要过,祝淮也许都不知道自己在这所学校里。程秋池这么想,胸口却密密实实地压了一堵墙似的那么沉重难过,眼眶酸得要命。
他乱七八糟搓了把脸,然后回寝室洗完澡就钻被窝睡觉,翻来覆去睡不着,到外边天快亮的时候才很浅地眯了一会儿。下午,程秋池收拾好书包,走出寝室时正好遇到班上的同学。
路灼肩膀上也挎着包,“去图书馆?”
程秋池点头。
“一起吧。”
“嗯。”
路灼走在程秋池身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这周末有事吗?”他忽然开口问道。
程秋池说:“应该没什么事,怎么了?”
“我周末过生日,叫了几个朋友,你也一起来吧。”路灼说完,很快补充道:“我也叫了你两个室友的。”
路灼边说,边侧头观察着程秋池的神色。
“那你到时候给我发消息。”程秋池想了想说。
路灼松口气:“好!”
之后几天程秋池都在图书馆里,祝淮这个名字被强硬挤出他的生活。
-
周末那天。
程秋池临时被老师叫去帮忙,到路灼定的酒店已经算晚了。服务员带他进去,包间里的人很多,有的是熟人,有的不熟,路灼被围在中间喝酒,看样子抽不出身。
程秋池把礼物放在一边,然后走去几个认识的同班同学那里。
“坐这儿坐这儿。”小许往旁边挪,腾出了位置。
程秋池道了声谢。
“呃,刚刚说到哪儿了?”一个人出声问道。
“说到路灼的前男友。”坐在程秋池身侧的人补充。
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程秋池还没确定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小许就拍了拍程秋池的手臂,“可惜,你刚刚没看到,路灼读大学的前男友来砸场子了,把酒洒地到处都是......”
“秋池。”小许说了两句就被一道突兀的声音插进来。
“嗯?”程秋池下意识应了一声,抬眼看到话题的中心人物路灼正朝这边走过来。路灼今天作为主人公,穿了一身西装,显得整个人成熟英俊。他目光直直看着程秋池,“你能来一下吗?”
刚刚还在说闲话的人,现在全都把八卦的眼神投到程秋池身上,他站起身,硬着头皮和路灼出去了。
两人去到包间外面的走廊,路灼从包里拿了根烟出来点上,“你别听他们乱说。”
程秋池没想到路灼叫他出来说的是这个,回道:“我还没听到什么。”他说着哈哈笑两声,“对了,生日快乐,那个礼物...”
“我很喜欢。”路灼从外套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老鹰形状胸针。他说完就把胸针别在衣服上了。
程秋池见路灼的模样,说:“你喜欢就好,我们回去吗?”
“等一下。”路灼连忙伸手抓住程秋池的手腕。
程秋池仰起头,不解地看着路灼。
“我...”路灼神色纠结,嘴巴开合几次后,他对上程秋池的眼睛,有些颓败地呼出一口气,“没了,我们回去吧。”
“行。”
回房间后,路灼被朋友拉着去喝酒,程秋池端着放了蛋糕的盘子坐在旁边和同学聊天。
“秋池,刚刚路灼叫你出去说什么了?”小许忙问。
程秋池说:“他就说礼物他很喜欢。”
“没了?”
“没了。”
坐在旁边的室友摸着下巴,“我觉得他对你有一点那种意思。”
程秋池一噎,“什么啊?这种话你都敢乱说。”
“不是不是。”小许接话道:“你自己没发现吗?路灼从上学期到这学期,用去图书馆这个借口跟了你多少次。”
“凑巧。”程秋池笃定地说。
小许又例举了路灼对程秋池有意思的一系列证据,比如:硬要和程秋池分到一组完成小组作业、三天两头往他们寝室跑......那些不起眼的小事,在现在看起来忽然变得有迹可循了。
但程秋池油盐不进,无论说什么都无动于衷,撬不开他的嘴,想吃瓜的人只能作罢。
外面的天黑下去,聚会到了尾声。程秋池和大家一起准备走,放在兜里的手机震动两下,他以为是老师发来的消息,将手机拿出来,但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
解开锁屏,程秋池看到这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老婆】
这短短两个字,好像炸弹,将程秋池勉强维持起来的不在意崩成碎片。他被火烫了似的,匆匆将手机关掉往周围看去,可没有那张脸,祝淮没有在里面。各种情绪又漫上来,程秋池呼吸变得急促,手机又在手中震动两下,这一次发来的是一个房间号码——
【309】
路灼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了,轻轻拍了一下程秋池的肩膀,“不走吗?”
程秋池猛然回过神,揣回手机出去。踏出门后,他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房间是号码是【308】,而【309】,就在旁边。
僵硬的凉意从程秋池指尖蔓延开,他转头看向【309】紧闭的房间门,一种被监视、被看穿的感觉越来越清晰。
路灼招呼着朋友往电梯去,程秋池挪动腿,走到【309】的门口,而在他伸手握着门把手的一瞬间,门哗的一声,从里面被拉开。
屋里暗黑无光,程秋池恍然看见一个影子和一只伸出来的、苍白的手,这只冰冷的手攥着他的手腕直接将他拉了进去。
随着门被关上的声音,程秋池掉进了一个并不温暖的、薄荷味的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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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文杀了我的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