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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番外二 「现代篇」

君有疾否 如似我闻 22874 2024-06-12 00:26:13

01

楚明允是在一阵眩晕感中醒过来的。

他艰难地睁开眼,还没来得及动弹,就听到身旁一阵声响,有人立即凑了上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可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

视野模糊不定,知觉也携着浑身的酸痛感回归,楚明允顾不上回答,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终于看清了。坐在床边的是个女人,见他没有一点反应,急忙把手伸到他面前晃了晃:“明允,你看这个,这是几?”

楚明允神情恍惚地盯着女人,她波浪长发半扎着,艳丽的面容布满担忧,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女人逐渐紧张起来,再度发问:“你今年多大了?”

楚明允一愣:“啊?”

“你姓什么,还记得吗?”

“……楚?”

“对,那你看现在是在哪儿?”

楚明允转头环顾,墙壁雪白,淡蓝色的窗帘遮去了大半日光,床头柜上的仪器正嘀嗒作响,输液瓶静静地悬在铁钩下。他才发觉自己手背上扎了点滴,腿上麻木无力,鼻端还充斥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医院?”

女人点了点头,指着自己:“我是谁?”

楚明允一时没有出声。

女人急了,一手撩起颊边的碎发,好让他看得更清楚仔细:“你仔细想想,我是谁,是你的什么人?”

楚明允眯起眼睛打量了好一会儿,吊足了对方的担心后,才不紧不慢地回答:“一个暴力的女人。”

“小浑蛋,什么时候了,还敢拿我找乐子!”楚知卿终于放下了心,毫不留情地抽在他完好的肩膀上,“你还敢吓我!老娘我担心了一晚上,昨晚盯着你都没敢合眼,生怕你就这么醒不过来了知不知道!”

她连打带骂地差点就要红了眼眶,楚明允连忙打断:“别打,别打,疼。姐,你先扶我坐起来吧,我躺着难受。”

楚知卿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然后调高了床头,又塞了个枕头在他背后。

楚明允靠着床头,脑袋后的枕头虽然柔软,他依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嘶——我的头怎么这么疼?”

空闲的手抬起一摸,居然脑袋上也缠了一圈纱布。

“怎么回事?”

楚知卿坐回椅子上,平复了心情,恢复了恶毒姐姐的嘴脸:“恭喜楚大律师,刚一回国就中了头彩出了车祸。医生说你是左腿骨折,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还有轻微脑震荡,但也不排除其他潜在问题。”

“……车祸?”

“是啊,对方是宿醉没醒就开车上路的过路口时错踩了油门,车子失控正好赶上你倒霉。他当场就被警察给带走了,你被拉到医院做完手术又睡了整整一天一夜了,这些全都没印象了?”楚知卿从床头柜上的果篮里摸出一个苹果和水果刀。

楚明允摇了摇头,脑海中一片狼藉,像被一场骤风毫不留情地扫荡过,残留的最后画面是倒数闪动的红绿灯。

“对了,你那个事务所的学弟昨天赶来看你了,姓秦的那位,跟我说让你安心养伤,其他事都不用操心。”

楚明允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整个人混混沌沌的,仿佛灵魂还清留在某个不知名的所在,眼前的一切都透着股不真实的感觉。

静了许久,他突然说:“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但记不太清了。”

“梦不就是这样的吗?”楚知卿专注地将苹果皮削成长条。

“……我梦见你死了。”

楚知卿不悦地抬起眼,却意外发现他没一点儿开玩笑的意思,望过来的眼神甚至幽深复杂,于是笑了一声:“那我死了以后,你有没有想我啊?”

楚明允沉默了片刻:“我恨不能忘了你。”

楚知卿瞧着他,突然就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故作轻快地又笑了笑,削下一小块甜脆的苹果塞到了他嘴里:“好啦,奖励你的。”

“我好像还梦见了一个人……”楚明允仰头盯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放任思绪游荡,却始终捉不住那一团雾似的身影。

这时病房虚掩的门被人敲了敲,咚咚两声,声音温和:“打扰了,查房。”

他倏地转头。

推门而入的是位医生,身后还跟着几个实习医生和护士。

这位医生的年纪看起来与他相仿,气质温润,白大褂穿得笔挺好长,胸前口袋里夹着一支钢笔,挺直鼻梁上架着细框眼镜,开口时还带了似有若无的笑意:“早上好,病人醒了多久了?”

“早上好啊,苏医生。”楚知卿站起来打招呼,“我弟弟刚醒没多久,不过精神还不错。”

苏医生转向他,两人目光相撞。

世界仿佛静默了一瞬。楚明允看着他不做声,心脏在那一瞬间被击中般地悸动,又毫无缘由地酸涩发软。

苏医生朝他露出一个微笑:“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现在不太好,心疼得厉害。”楚明允坦诚回答。

楚知卿顿时变了脸色,苏医生也皱起了眉,一边取下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一边追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醒的时候就在疼了?”

“从你进门开始。”

“……”

他说的是实话。

那几个实习医生面面相觑,楚知卿急忙瞪了他一眼,生怕他这话冒犯了医生。倒是苏医生见惯风浪,愣了一下就从容问道:“那就是刚刚发作的?”

楚明允含糊地应了一声。

听诊器就贴上了楚明允的胸口,苏医生微微倾身,神态专注而认真。这个距离不远不近,刚刚好够闻到他身上的淡淡香气,辨不清是什么味道,但十分舒缓熨帖。楚明允视线下移,看清了他的胸牌:

苏世誉。

他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感觉奇怪极了,好似冥冥注定他们该见上一面,而这一眼又迟了太久。

“心率过快,不过你……”话音消弭在触及他的眼神时,苏世誉微微一顿,然后移开视线直起了身子,“不用担心,没有问题。”

“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楚明允突然问。

这话确实是发自肺腑,可惜听起来像是一句烂俗搭讪,更容易把人给冒犯了。

不料苏世誉反而笑了一下:“是,之前见过一次。”

楚明允心头一紧:“在哪儿?”

“手术台上。”

楚明允不明所以,苏世誉身后的实习医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苏医生他说的是急救那天的事!那会儿你刚被移到手术台上,突然就醒了,睁开眼直勾勾地盯着苏医生看,好像还想说点什么,结果没来得及出声就被一针麻醉给推下去了,整台手术都老老实实的。”

苏世誉嘴角噙着一点笑意,拍了拍那个实习医生的肩膀:“自我介绍。”

实习医生听话地从他背后钻出来,露出一脸的青春朝气:“你好,我叫杜越,是你的管床医生。”

02

小杜医生的性子活泼,每次换药检查时嘴也闲不下来,没用几天就把自己的老底给抖干净了。他是医学院的学生,被分配来医院轮转实习,眼下正在骨科跟着苏世誉学习。

“苏医生他人是很好,可真的是太认真了!”杜越动手将楚明允头上的绷带拆下,痛心长叹,“上次他抽查提问我又没回答上来,我跟他商量能不能把范围稍微限定一下,那些基本碰不到的病例就先算了,结果他说病人是不会按照限定范围生病的,然后我问那能不能确定一下抽查时间,好让我有点准备,他又说病情是不会按时发生的。”

楚明允听得津津有味:“苏医生说得对。”

“这不是对不对的问题!这跟我的专业课老师有什么差别,他让我回想起了被期末考试支配的恐惧!”

杜越把用过的纱布棉签收拾到托盘里,从头到脚地打量了楚明允

一遍、宣布道:“好了、现在你的外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就差左腿上的石膏了。没事儿,再等两三天就能拆了,然后你就可以下床活动了。今天不跟你多聊、我得赶快回去背书等苏医生提问了。”

“哎杜医生,等一下。”楚明允忍不住出声。

杜越转过身:“怎么了?”

“苏医生最近很忙吗,除了我刚醒过来那次,这两天我都没怎么见到他。”

“你是因为情况稳定,恢复得也快,苏医生自然用不着亲自过来啦,那些骨癌病人他操心的比较多。”杜越耸了耸肩,“而且他一直都很忙啊,不是做手术,就是在开会,还要写科研论文,感觉他几乎都没休息时间。”

“是吗,那他的女朋友岂不是会不高兴?”楚明允装作无意地追问.

“哪儿来的女朋友啊,他都快扎根在医院了。”杜越回头确认了一具门外没人,凑近到楚明允跟前低声说,“偷偷跟你八卦,苏医生在我们科有个外号,叫“没有性生活的男人”,谁需要调夜班都可以拔他。以前有人不好意思开口,怕耽误他的事,结果苏医生自己说没关系只是换个地方看书写论文而已。这种人,清心寡欲,简直就是要把人生奉献给医学事业,你说佩服不佩服?”

“我看未必,或许只是因为还没遇到喜欢的人。”楚明允说,“苏医生有没有说过喜欢什么类型的?”

杜越仔细回想了会儿,摇头说:“没有,不过他肯定会喜欢温柔可爱的女生吧。”

楚明允挑了挑眉,没接话。

杜越这才反应过来:“你问这个干什么,是不是想撮合你姐姐和苏厚生?你姐姐那么源亮说不定有戏哎……”

楚明允无情地打断了他的话:“不是。”

“那你问这个干什么?”

“随便问问。”楚明允提醒他,“你不着急去背书了?”

杜越顿时没了好奇心,嗷的一声扭头就走,没注意到有人正要进门。一头撞上了对方胸膛,两人各自退了一步。

“对不起,你没事吧?”来人是楚明允的学弟兼事务所的当前负责人秦昭,左手提着公文包,右手拎着一袋水果,满脸紧张地看着社越。

“没事儿没事儿,明明是我撞的你,怎么还让你道歉了。”杜越一手稳住托盘,摆了摆手就往外走,“不好意思啊。”

“杜医生,”秦昭下意识跟出去了两步,“那个……辛苦你照顾我师哥了。”

“不辛苦,职责所在。”杜越笑了笑。

秦昭犹豫了一下,说:“我跟你一起去办公室吧,刚好买了水果要给你们送过去。”

“不用啦,我们科室里整天收的水果都吃不完的,而且我还有别的事,你先进去看你师哥吧。”说完杜越急急忙忙地走了。

秦昭还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身影转过了拐角,才回身进了病房。他将东西放下,又从公文包里抽出文件袋递给楚明允:“师哥这是最近接的案子。”

楚明允没动:“怎么,杜医生是水果,我就是文件袋?”

“已经放在床头了,你想吃就拿。”秦昭一阵窘迫。

楚明允饶有兴致地瞧着他,伸手接过文件:“你之前认识他?”

“没有,你出事那天我来医院探望,刚好遇见了。”许是自觉心虚,秦昭又补充了一句,“就是感觉人挺可爱的。”

楚明允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他:“那你看我,感觉我温柔可爱吗?”

秦昭如遭雷击,几次欲言又止,只好回答:“师哥,刚才是我不对,你饶了我吧。”

“……”

03

正如杜越所说,楚明允的伤势恢复得很快,两天后就将左腿的石膏也拆了。拆石膏的时候苏世誉倒是抽空来看了一眼,叮嘱他多下床活动,然后就可以准备出院了。

楚明允并不着急出院,甚至还嫌休养时间短了些,没能跟苏世誉说上几句话。他们匆匆的两面中总有许多人围在旁边,偶然的目光交汇时刻,楚明允也没能看清他眼底有没有翻涌过一丝属于暧昧的情愫。

这种念头仔细想来十分荒唐,可这个只见了两面的陌生人偏在楚明允的心头徘徊不去,连带着他身上的那股淡淡香气也令人怀念。

楚明允躺在床上凝望着窗外的夜色,毫无困意,最终起身出了病房。他扶着走廊的栏杆缓慢地行走,适应着左腿传来的酸痛乏力,逐渐摸素出了迈步时的平衡,行动虽仍有不便,但已经不再困难。

入夜后的医院比预想中的更安静,白炽灯照着空荡的走廊,脚步声一下一下回响,忽然间有人拉开了门,吱呀一声轻响,楚明允抬头望去,与他朝思暮想的人不期而遇。

苏世誉发现是楚明允后十分意外,他走出医生办公室,压低了声音询问,听起来分外温柔:“你怎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我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有人迷路了。”

楚明允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左腿,半真半假地叹息:“谨遵医嘱啊。”

苏世誉忍俊不禁,楚明允的语气便带上了三分可怜:“苏医生,我睡不着又实在是太无聊了,连个聊天的人也找不到。”

苏世誉回头看了一眼办公室,问道:“刚好我这会儿有空,要进去坐坐吗?”

楚明允欣然答应,跟在他身后进了医生办公室,惊喜地发现其他座位都空着,只有他独自在:“苏医生一个人在值夜班?”

“对啊。”苏世誉让他在一旁沙发上坐下,拿过纸杯给他接了茶水,然后回到自己位置上把摊开的书和纸笔收拾了起来。

楚明允扫了一眼书本封面,是复杂难懂的医学名称。他装开视线借机打量,苏世誉的位置整洁有序,几乎没什么特别的个人度迹。一列书籍档案全是专业相关,密密麻麻的便签上写着工作提醒,电脑屏幕上的壁纸是一片浩瀚星河,看不出是系统的自动设置,还是他的个人偏好,白色保温杯、插满笔的笔筒,都是最常见的款式,唯一特别的就是桌上搁了一小堆五颜六色的糖果。

他正想着,苏世誉就拿起一块糖果,顺手递了过来。

两人都是一愣。

苏世誉似乎也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忙要收回:“不好意思……”

却被楚明允抢先拉住了手,微凉的手指划过掌心,拿走了糖果,还笑盈盈地冲他说了一声谢谢。

苏世誉没由来地有些不自在。

“看不出来,苏医生居然喜欢水果糖?”楚明允撕开包装,将纸色的小方块送进嘴里,酸甜的橘子味道瞬间弥漫开。

“不是我,水果糖是准备着哄那些小病人用的。”说完苏世营发觉了不太合适,正要再解释,却对上楚明允眼底愈浓的笑意,于是低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你姐姐回去了?”

“嗯,我让她回家休息了。白天待的已经够久了,总不能晚上还在这儿守着,何况我的伤也不重。”

苏世誉点了点头:“你姐姐很担心你。你昏迷的那天晚上我去查了一次房,看到她在偷偷地哭。”

楚明允沉默了一下,没有接话。

“好在你恢复得很好。”苏世誉微笑着说,“明天就可以办出院手续了,回家后好好休息,不过饮食还需要忌口一段时间,少消少盐,半个月内尽量不要喝酒。”

“出院后我还能再见到你吗?”楚明允问。

“当然,你需要定期来复查的,每周四我都会在门诊,到时候你直接过来就可以了。”

楚明允弯起了嘴角,将声音也放缓了:“我的意思是,可以在其他地方见到你吗?”

苏世誉听出了那丝弦外之音,笑意不减地反问:“你想在哪里见到我?”

楚明允没直接回答,而是说:“苏医生,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吧。”

“那边墙上贴的就是,我们科室所有医生的联系方式都在上面。”苏世誉指向对面墙壁上贴着的表格。

“那上面是你的工作电话吗?”

“对。”

“可我想要你的私人电话。”

苏世誉回过头,看到他几乎不加掩饰的眼神,罕见地生出了无所适从的犹豫,不知该怎么开口了,他直白却又足够诚恳,让拒绝和回应都不恰当。

这时办公室的门猛然被人推开了,护士探头喊道:“苏医生,十床病人情况紧急,你快来看一下!”

苏世誉立即站起身,快步走到了门边才停了一下,回头对他仓促说了声“抱歉”,便急忙随着护士赶去了。

楚明允想了想,也跟了上去。等他一痫一拐地走到那间闹哄哄的病房门口时,意外地发现里面住着的几个病人都是半大孩子,面色憔悴苍白,头顶因为化疗而光秃秃的,拥着被子又惊又怕地往里面那床张望。

那张床上躺着年纪差不多的一个小女孩,只是尖尖瘦瘦的一张脸已经涨得通红,不知是因为她歇斯底里的哭闹还是身体内的痛苦。苏世誉就站在女孩的身旁,俯下身耐心地安抚着,然而她仍然不断地扭动挣扎,仿佛不是躺在柔软的床单上,而是陷入了一片狰狞荆棘。

女孩的妈妈站在角落里垂着头默默地擦泪,像一条孤零零的影子。

“请让一让。”护士推着摆满了药剂和医用工具的小车从让开道路的楚明允身边经过,停在了苏世誉的身边。

苏世誉已经戴好了手套,从小车上取了针管和药水,准备妥当后一手按在了女孩的肩头,柔声哄着:“梦梦,不要怕,你先不要动,马上就没事了。”

女孩侧头瞥向他,含着哭腔问:“你拿的什么啊?”

“麻药啊,”苏世誉将针管亮给她看,“你之前打过的。”

“我不要!疼!”女孩拼命地摇头,脸上汗水和泪水混杂,“我都要痛死了!你们还要给我打针!”

“打完就不痛了,你很坚强的对不对?”苏世誉一边耐心地哄功着,一边将针头移向合适的位置。旁边的护士上来帮忙按住她的手脚,不料这一按,女孩反而抵抗得更加厉害,放声大哭了起来,那两个护士也是年轻姑娘,根本压制不住她,苏世誉几次尝试都没能成功将针头对准,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皱着眉抬起头,瞧见了门外的楚明允。

“好了,不哭了,我去想想别的办法。”苏世誉放下针管,示意护士们松开手,然后走到门前,压低了声音:“要麻烦你帮我一个忙了。”

“什么忙?尽管说。”

“待会儿你看我动作,帮我按住她。”他凑近了交代说话时呼出的热气轻轻掠过了楚明允的耳畔。

楚明允笑着点了头,跟他走进病房,在病床的另一侧站定两个护士心领神会地退到了女孩脚边的位置。

“梦梦,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这么讨厌打针?”苏世普一手轻柔地抚摸着女孩的头,另一只手悄无声息地再度拿起了针管。

女孩哭得浑身发抖,抽抽噎喷地说不出话只是用力摇头。

“那我先跟你道歉好不好?”

女孩还没能听懂,楚明允就看到苏世誉朝自己点了点头,他一仲手牢牢地按住了女孩的上身,护士立刻跟着压住了她的双腿。女孩发出一声尖叫,又要竭力挣扎,可这次箍住她身形的手仿佛是铁铸的,任她如何使力都无法动摇分毫。

针头顺利地刺入她的身体,女孩哭得彻底破了音:“你骗我!我再也不听你的了,我恨死你了!”她嗓子也哑了,喊得让人心碎。

楚明允下意识看向苏世誉,他始终紧皱着眉,手上动作却丝毫不受影响,一点点将麻醉药推了进去。

没一会儿,女孩的反抗和哭声都微弱了,渐渐睡了过去。

楚明允松开了手,护士礼貌地告知他这里要进行手术,请他先离开。他脚步配合地往外挪,目光仍牵在苏世誉的身上,对方抬头时拉起了口罩,镜片后露出的一双眼睛朝他弯了一下,笑意里除了感激,还有说不出的柔软。

下一秒,护士拉上了床帘,那人就再瞧不见了。

直到重新躺回床上,楚明允依然有些回不过神。他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双温柔笑眼,心间掠过了一阵轻软的风,吹散了雾气,忽然确信自己完了。

04

第二天,楚明允如期出院。

等待楚知卿办理出院手续的时候,他又在走廊里溜达了一圈,路过医生办公室时状似随意地往里面瞄了一眼,苏世誉的座位是空的。

“苏医生去楼下开会啦,有几个病人需要专家会诊。”杜越把装着病历和X光片的袋子递给楚明允,“对了,苏医生叮嘱我说,让你回去把病历仔细看一下。”

楚明允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一点失落感难免爬了上来。近期事务所那边没接什么要紧的案子,他也就心安理得地继续款在家里休病假。

楚知卿白天照常上班,在一句“你敢吃完就试试”的警告后,留下了满桌零食水果和楚明允一个人在家。他把电视调到了《今日说法》充当背景音乐,靠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抽出了病历。

不同于常常被晒到网上吐槽为画符的医生字体,苏世誉的字迹一如其人的漂亮,勾折撇捺间还能窥探出练过书法的迹象,可借写的六容实在令人提不起太大兴趣。

楚明允一页一页扫视过去,忽然觉得什么东西在眼前一晃而过,他将病历本翻到背面,发现那相同的字迹用铅笔写下了一串数字还欲盖弥彰似的补充了一句:

“没事不要乱打。”

在电视传出的鬼气森森的配乐声中,楚明允心上倏然放了一把烟花,灿烂到了脸上的笑容。

他无比愉悦地摸出手机将号码存下,想了想,发过去了一条短信:“那可以追你吗?”

苏世誉大概还在忙,楚明允等了好一阵子也没见到回复,反而是收到了秦昭的微信消息,支支吾吾地扯着蹩脚的理由。问他知不知道那位小杜医生的联系方式。

楚明允早有预料,随手点了推荐联系人。虽然不抱什么希望,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秦昭一句:“你觉得送医生什么礼物最合适?”

秦昭回复得很快:“锦旗吧。”

虽然他说的有道理,但楚明允面无表情地关闭了和他的聘天窗口。

思来想去,楚明允试着将那串号码输入微信搜索跳转的下盖上显示昵称“苏”,简洁又好认,倒是头像出乎意料的可爱:一尺毛蓬蓬的布偶猫,睁着一双玻璃珠子似的蓝眼睛无辜地和楚明允隔着屏部幕对视。

手机微微一震,好友申请通过。他静静地等了片刻,收到了短信回复:

“记得周四复查。”

楚明允笑了出声,他发的那条短信并没有署名。

05

虽然联系方式到手,但楚明允不打算,也不屑于在微信上狂轰滥炸,只偶尔发一两句简单问候,始终保持在不耽误对方时间的程度。同时,他也切实体会到了苏世誉的工作繁忙,一条消息发过去后往往不会被及时回复,不过无论隔了多久,苏世誉总会抽出时间陪他聊上两句。

尽管不能确定这是他一贯待人接物的作风,还是给自己的特殊优待,楚明允依然心情不错。

到了周四那天,楚明允准时准点出现在了门诊,却不急着进去,一直等到其他病人离开,才不紧不慢地压轴一般出场。

住院期间他的脸上还残留着些苍白颜色,如今全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明艳夺目的神采,颀长的身形换下了病号服,穿着浅咖色的羊毛衫和黑色大衣,在入冬后的时节里还散发着淡淡的温暖香气。

苏世誉无可避免地一眼就注意到了等待在走廊的楚明允,更何况还有路过的女孩们压抑着喜悦的小小骚动。

这哪里是来看病的打扮,简直像是在赴一场约会。

苏世誉按部就班地对他做了询问和常规检查,楚明允都无比配合。等到苏世誉盯着电脑打字时,他才开始吐露真正目的:“苏医生,我是你今天最后一个病人吗?”

“对,不过你原本应该是前十个。”苏世誉看了他一眼。

楚明允笑了笑,倒也不在意被直接拆穿了:“那我能获得一个下班后和你吃饭的机会吗?”

见苏世誉有些迟疑,他补充说:“餐厅和我都已经准备好了,看在我眼巴巴等了一下午的份上,点个头吧?”

苏世誉忍不住笑了:“万一我告诉你今天需要加班,你的准备岂不是白费了?”

“那也没办法啊,但不是还有下一次机会吗?”楚明允轻松又墓意地说,“来日方长啊,苏医生。”

苏世誉仍是笑着,将视线移回电脑屏幕。

“所以你今天需要加班吗?”楚明允问。

苏世誉将电脑关闭,站起了身来:“走吧。”

因为车辆限号,苏世誉今天并没有开车上班,他跟着楚明允走向停车场时已经觉出了不对,等对方拉开了车门,才真的忍不住伸手拦住了,皱着眉问:“你是自己开车过来的?”

“对啊,怎么了?”

苏世誉一脸认真地盯着他:“你的左腿现在还处于恢复期,虽然已经不影响走路了,但依然需要休养。开车上路对伤腿有很大的损耗一旦出了意外,不仅仅是对你自己生命的不负责,更是对道路安全的不负责。”

“我……”

“这是医嘱。”

“我错了。”楚明允从善如流。

苏世誉无奈地摇了摇头,拿过他手里的钥匙:“我来开吧。”

楚明允听话地绕去了副驾驶,报上了餐厅的名称位置。苏世誉将汽车发动,驶出医院汇入了明亮的车流。冬季的夜晚携着寒气早早降临,车里送出的融融暖风催生出了一丝惬意的安宁,他开口记:“吃过饭我开车送你回家吧,近期你最好不要再开车了。”

楚明允捂着脸哭笑不得地应了一声。

苏世誉余光瞥见,斟酌了一下言辞:“我并不是想教育你,只是出于你的恢复和安全问题考虑。”

“我在乎的不是这个。”楚明允叹了口气,“苏医生,你知道我现在这样像什么吗?”

“什么?”

“勇士整装待发要屠杀恶龙回来献给心爱的公主,结果刚出城门崴了脚,被公主给公主抱了起来。”

苏世誉被他描述的画面给逗笑了,下一秒反应过来这个比喻里的代指含义,报起唇角专心开车,不再接话了。

预定的餐厅在市中心附近,雅致清新的布置将空间分割成一块块小区域,纯音乐舒缓流淌,是个适合闲聊休息的地方。他们在桌旁落座,服务生确认了订单号后便开始上菜。

楚明允脱了大衣搭在座位上,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这么跟我出来了,家里的猫有人喂吗?”

“什么猫?”苏世誉抽出筷子递给他。

“你头像上那只猫啊,看照片挺日常的,原来不是你自己养的?”

苏世誉了然,摇头笑了笑:“那是我二弟。”

“啊?”

“是我妈妈养的。”苏世誉解释说,“我父母不在市里,我为了方便工作一个人在这儿住,只有假期才回去。我妈妈在家怕寂寞,就养了只猫儿子。”

楚明允心里有了底,点了点头:“挺可爱的猫,叫什么名字?”

他捕提到苏世誉验上闪过的一丝僵硬,愈发好奇起来:“名字很特别吗?”

“倒也不算特别……”苏世誉显得有些难以启齿,“它叫苏苏。”

楚明允微微一愣,随即细不住笑了出声:“那你们家有两个苏苏啊。”

“如果你愿意算上我父亲的话,我们家有三个。”苏世誉将澄黄的南瓜汤盛出一小碗先放在了他的面前,“别笑了,快吃饭吧。”

他放在桌旁的手机突然一亮,紧跟着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苏世誉接起电话刚应了一声,脸色顿时变了:“好,我马上到。”

“怎么了?”

苏世誉挂了电话站起身,饱含歉意地说:“医院的病人出了点状况我得立刻赶回去了。”

“行啊,我跟你一起。”

“不用,你留下继续吃饭吧。菜刚上齐还没吃多少呢,别浪费了。”

“开我的车快些,你都这么急了,难不成还打算出门等出租车?”楚明允披上大衣也站了起来。

他说得确实有道理,苏世誉只得同意。两个人步履匆匆地上了车往医院赶,依旧是苏世誉开车,他双眼紧盯着路况,尽可能地提升车速,心却不由自主被分了神,想了又想还是道:“今晚实在是抱歉。”

楚明允轻声笑了出来。

正巧赶上路口红灯,苏世誉踩了刹车,不解地看去,只见蒙酸光影里楚明允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这已经是你第二次跟我道歉了。”

苏世誉惭愧不已,然而搜肠刮肚也仍是一句单薄的“抱歉”,红灯转绿,他不得不无言地移回了视线。

楚明允瞧着他的侧脸,唯着车窗外飞掠的灯光在上面洒下的浅浅影子,说:“这样吧,下次你请我好了。”

苏世誉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了,停顿了几秒,点头说:“好。”

汽车停在了住院部的大楼外,苏世誉一边迅速解开安全带下车、一边告别,楚明允应着声转头望去,已经不见了人影。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打算转移到驾驶位上,却不料刚推开车门下去,就撞上了去而复返的苏世誉,他惊讶地问:“有东西忘在车上了?”

苏世誉皱眉看着他:“你该不会要自己开车回家吧?”

“……当然不会,”楚明允举起手机,向他保证,“我叫代驾。”

苏世誉这才放心。楚明允注视着他转身离开,白晃晃的路灯映得他身影生光,淡墨般的影子斜长地拖在背后,他即将走入楼前的一截昏暗,却遥远得仿佛要重归久远的梦境,刹那间躯体背叛思维,抢先一步喊出了声:“苏世誉!”

苏世誉应声停下脚步,侧过身望了过来。

楚明允的心安定了下来,便笑着挥了挥手:“下次见,我等你的电话!”

06

他本以为这个“下次”最早也得等到再去医院复查的时候,却没想到会在一天后就接到了苏世誉的来电。

彼时楚明允已经回了律师事务所上班,约定好了时间地点后,他重新安排了次日的行程,再去看凌乱地堆了一桌的文件也变得顺眼了起来。律所的实习生眼尖地瞧出大老板心情极佳,抓紧时机拿着案子上来讨教询问,头一遭体会到了什么叫和蔼耐心,个个都受宠若惊。连秦昭也纳闷地探头来看了一眼,问:“你到底在笑什么?”

刚按时上班没几天的楚明允伸了个懒腰,说:“我明天放假。”

“……”

冬意渐浓,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浩浩荡荡地侵袭了整座城市,使得气温强降,睛朗天气时的阳光如同浇下的一层薄薄的糖浆,虽有着晶亮金黄的色泽,却尝不出多少滋味。

楚明允走进约定的餐厅时,一眼就看见了靠窗而坐的苏世誉。阳光穿透落地窗毫不吝啬地浸湿了苏世誉的半边身子,映到他瞳孔里是一点暖融融的光,而他似乎在出神地在思索着什么,手支着下颌安静地盯着面前的红茶袅袅腾出的雾气。

“我让你久等了?”楚明允在对面坐下。

苏世誉回过神来,笑了笑:“没有,我也刚到。”将菜单推到了他眼前,“看看你想吃什么?”

楚明允随手将菜单转了回去,笑吟吟地说:“听你的。”

苏世誉没跟他再客气,直接唤来服务生点了菜,然后两人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楚明允敏锐地觉察到了他不同寻常的情绪,问道:“怎么了,有心事?”

苏世誉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慢慢地开了口:“在你来之前,我一直在考虑该怎么开口谈这件事,不过等真见到了你,觉得其实也没那么棘手了。你我都是聪明人,只是心照不宣。”

楚明允眨了眨眼,明知故问:“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什么事?”

苏世誉顿了顿,移开了眼睛:“我相过几次亲。”

这个话头转得令人始料未及,楚明允愣了一下,硬是接不上话只好听苏世誉继续说了下去:“彼此相处得都比较融洽,对方的性格也很不错,但是没有一个能够发展到建立关系的那一步。不是她们的问题,而是我的状况不合适。我现在的精力几乎完全被工作占据了,难以再分出给什么人,更不用提去建立、维持一段亲密关系。而下对等的感情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要忍受对方整天见不到人影,甚至建得出去约会还总是被打断叫走,一次两次也就罢了,长此以往是没有人能坚持下去的。”

他观察了一眼楚明允的神情,补充说:“就像我们两次谈话都被突发情况打断了那样。”

楚明允笑意不改:“这么说你已经觉得我们在到会了?”

“……”苏世誉试图辩解,“不,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楚明允打断了他的话,“所以你今天约我出来就只是为了拒绝我吗?”

“……”

“那我问你。”楚明允眨也不眨地直视着他,“你凭什么认定我坚持不下去?”

“我只是不希望你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苏世誉平静地回答。

“是不是浪费应该由我说了算。”楚明允的余光瞥见服务生走近,及时打住了话音。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没有开口,餐厅音乐舒缓地唱着情歌,除此之外只剩下服务生端菜时发出的碗碟碰撞的轻响,沉默的氛围中他们审视着彼此。像一场暗流涌动的较量。楚明允的回答仿佛宣战,眼中蕴薏着志在必得的光亮,甚至携了一丝挑衅,问他敢不敢应。苏世誉潜藏于骨髓深处的胜负欲几乎都要被勾了起来,但最终唇角轻轻一弯,垂下了眼。

服务生上完菜后识趣地远离了此地。

楚明允伸手给彼此的杯里添了茶,再开口时低缓了声音:“不对等的感情是没有结果的,这点我同意,但只要你对我也有同样的感觉,那就不叫不对等。”他抬起眼,“苏世誉,你喜欢我吗?”

苏世誉猝不及防这直白的问题,答不上话来。

楚明允就满意地笑了,接着说:“我觉得你对我是有感觉的。你想要拒绝我,却没有说性取向,也不提对我不感兴趣,而是说我们可能没法长久。”他顿了一下,笑容变得狡黠,“那我可以理解为你潜意识已经接受了我们会在一起,并且希望可以长久吗?”

苏世誉差点被他绕进去,皱起眉头纠正:“我是想告诉你这个无可避免,更无法解决的问题。”

“好吧。”楚明允向后靠上沙发背,看向他放在桌上的手机,“那我们来打个赌,如果今天你没有被医院的电话叫回去,就什么都不要想大大方方让我来追。”

苏世誉也跟着誉了一眼静静熄屏躺着的手机,摇头说:“医院也不是每天都会出状况的。”

“如果今天的约会可以顺利,以后当然也可以。”楚明允笃定地说,“剩下的就是你和我的事情。之前相亲失败是她们不适合你,但我和她们哪里都不一样。”

苏世誉不做声了,只是瞧着他。

他实在是太过自信,却意外的不讨人厌,反而让苏世誉多年来平静如水的心,泛起了动容的波光。

然而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手机突地一亮,铃声又一次冷酷无情地响起。

苏世誉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的确是医院那边,一边将电话接起来,一边看向神情微变的楚明允:“是我,怎么了?”

楚明允听不到那边在说什么,只好努力捕捉苏世誉表情上的蛛丝马迹,心也跟着颤巍巍地悬了起来。

这点小小的紧张莫名取悦了苏世誉,他忍住笑意低下头,回应着电话:“在我桌上从左数起的第三个档案里,对,找到了?”

那边连连道谢,还顺口祝他今天休息愉快。苏世誉挂了电话,放回桌上,与楚明允四目相对。

楚明允松了口气:“……看来我赌赢了?”

苏世誉终于忍不住笑了出声:“嗯。”

被他弯起的唇角所牵动,楚明允也跟着笑了起来。恰逢此时餐厅流淌的音乐变了个调子,他不禁有些惊喜:“你听这个歌。”

苏世誉凝神听了一会儿那柔和的曲调,问:“是俄语吗?”

“格鲁吉亚语,不过确实是苏联时期的歌曲,叫《苏丽珂》。”楚明允随着哼了两句,然后翻译给他听:

“但我只有伤心地哭泣,

我亲爱的你在哪里?

丛林中间有一株蔷薇,

朝霞般地放光辉,

我激动地问那蔷薇,

我的爱人可是你?

夜莺站在树枝上歌唱,

夜莺夜莺我问你,

你这唱得动人的小鸟,

我期望的可是你?

夜莺一面动人地歌唱,

一面低下头思量,

好像是在温柔地回答,

你猜对了正是我。”

楚明允带着笑意的眼神一刻也没有从苏世誉的身上移开,凝视着他无可奈何的笑容,还有缓缓蔓延到耳根的绯红,和着歌声重复道:

“你猜对了,正是我。”

07

楚明允软磨硬泡地要来了苏世誉的值班表,把自己的工作行程也跟着调整了一番。

门诊和日常工作一向忙碌,他除了碍手碍脚起不到任何作用,自然不去打搅,于是选择在苏世誉值夜班时前往医院报到。

楚明允到的时候还是傍晚,半轮橘红夕阳沉在云后,寒风吹卷,道路两旁的树梢枯枝上已经凝出了点点霜白。

护士一眼就认出了他,对于他和苏世誉交了朋友频感章外,告知说苏医生还在手术中,请他去办公室耐心等候。办公室里有两位医生正收拾着东西准备下班,听到开门的动静转头望了过来。居然还有一个熟人在。

“咦,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杜越既惊又喜,凑上来看他手里拎的纸袋,“好香啊,给谁送的饭,你朋友也在这儿住院了?”“不是,我来慰问苏医生。”楚明允将袋子放在桌上。

杜越愣是没听出什么不对,点了点头说:“那你坐这儿等等吧饮水机上面就有纸杯,渴了自己去倒。苏医生这台手术挺麻烦的,估计要好晚才能出来。”

楚明允拿起甜点袋打开,视线扫过站在一旁等待的另一个医生:“吃点蛋糕吗?”

“不用啦,我们俩商量好了下班去吃火锅。”杜越背上包,“先走啦!”

“杜医生等一下。”楚明允忽然想起什么,意味深长地问,“之前我师弟秦昭说有什么事,找我要了你的联系方式,后续我也忘了间了。怎么样,你们的事情解决了吗?”

“也没什么事,他就问了我几个医学问题,好像是家里有人生病了吧?”杜越挠了挠头,露出了个不好意思的笑容,“你师弟……嗯,人还挺好的,帮了我不少忙。你们当律师的就是厉害,查文献资料的能力都比我强。”

“哦。”楚明允心想,两个傻小子。

眼看天色渐晚,杜越也不跟他多聊,道别后就跟同事一起离开了。办公室顿时静了,楚明允无所事事地坐在沙发上,旁侧的窗户染了一抹浅金色的余晖,夕阳悠悠下滑,坠入了灰蒙蒙的重云,那抹浅金顷刻被黑夜吞噬,随后路灯依次亮了起来,从楼上的俯瞰下去,像一粒粒幽浮在昏暗潮水里的明珠。

办公室里的暖气供应充足,令人黑然欲睡、他不知不觉中陷入了梦境。

晚上八点半时,苏世誉终于下了手术台,满身疲惫地推开门,便看到了斜倚着沙发睡着的他。

苏世誉不由得莞尔,轻轻地合上了门,悄无声息地走近去瞧。楚明允闭眼的样子与平时差异很大,敛去了所有的锋芒和侵略感,安静到透出了一丝淡漠的忧郁。苏世誉看了一会儿,并不打算叫醒他,而是将白大褂脱下盖到他的身上。

不料刚一动作,楚明允就惊醒了,警觉地攥住了接近脖颈的手,迷迷糊糊地张开了眼,看清是苏世誉后才放松了下来:“是你啊,手术顺利结束了?”

“嗯。”苏世誉点头,想将手收回,却被紧紧拉住了,然后楚明允将他另一只手也捏住捏了捏,面上还煞有介事地询问:“手怎么这么凉?”

“刚洗过手,一会儿就好了。”苏世誉用力想要抽回手,可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带着他的双手往上,贴上了温暖柔软的脖颈皮肤。虽然是楚明允自己将苏世誉的手拉到了脖颈,他仍被冰得瑟缩了一下。眼睛也跟着眯了起来,却低头用下巴轻轻磨蹭着,拖长了语调邀宠似的:“那我帮你暖一暖手啊。”

苏世誉试图挣开,好笑地说:“好了,别闹了。”

楚明允抬起眼瞧着他,忽地一笑,在他手背上落了一个轻轻的吻。他清晰地感觉到那只手一颤,仿佛触了明火一烫,然后迅速挣脱了开去。苏世誉浑身僵硬地别开了脸,走到了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无处安放的目光四处搜寻着,最终落在桌上的纸袋上,若无其事地问:“这是什么?”

“给你带的。你不是还没吃晚饭吗?”楚明允见好就收,十分配台地转移话题,坐起身时白大褂滑落,才意识到方才是睡着后被披上了衣服,一点柔情蜜意刚翻涌上心头,他突然又想起了一个重要问题,连忙摸出手机,出声阻止了打开袋子的苏世誉:“别拆了这都几点了,早就凉透了。我给你叫外卖吧。”

“没事,有办法。”苏世誉不知从哪儿找出了一个透明盒子注入了热水后将袋子里的饭盒放了进去,扣上盖子就或了加热盒。

楚明允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忍不住发问:“你经常这么吃饭吗?”

“还好,”苏世誉笑了一下,“这是我们科室通用的办法,有时候他们还会把外卖放到那边的暖气片上保温加热。”

“你们医生这生活过得还不如我健康呢……”

苏世誉含笑瞥了他一眼,反问道:“你生活作息很规律?”

楚明允语塞了一下,随即认真回答:“但我现在不开车了,多多走路锻炼身体,低碳环保,最关键的是谨遵医嘱。”

苏世誉笑着摇了摇头,看饭菜加热得差不多了,他打开盖子将饭盒拿了出来,擦去水珠后刚一掀开,食物香气就热热闹闹地扑面素来。

番茄炒蛋,肉末茄子,还有青菜蘑菇,几样简单家常菜,荤素齐全,在冬夜里冒着淡淡热气,仿佛能把人从胃到心都给填满、捂热。

楚明允等他把每样菜都尝了一遍后,期待地问道:“味道还满意吗?”

“味道很好。你在哪里买的?”

“我自己做的啊。”

苏世誉筷子一停,惊讶地看向他。

楚明允笑了出声,话音里带了显而易见的得意:“难以置信?”

苏世誉犹豫了一下,选择实话:“坦白来说,我不太能想象得出你在厨房的样子。”

“我和我姐谁有空谁做饭,早些年她忙的多,要是不去厨房我就得饿死了。”楚明允想了想,别有深意地挑了眉梢,“当然,如果想象不出来,你可以改天去我家看一看。”

苏世誉笑着不接话。

楚明允得寸进尺地发问:“苏医生,既然味道满意,那这个能算作我的加分项吗?”

不过调戏玩笑话,他就没指望得到回答,本以为会得到上一句话的同等待遇,却不料苏世誉拿起茶杯喝了口水,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他,一本正经地配合说:“可以。”

话音未落,两个人同时笑了起来。

吃完饭后,楚明允将甜点袋里的东西摆在了桌上,各种口味的慕斯小方块拼成了棋盘,稍微融了点边角,甜香浓郁。他挑了一块巧克力味的,边吃边问:“今晚值班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吗?”

苏世誉将东西都收拾干净了,闻言意外地看向他:“你不回家休息吗,明天不用上班?”

“不用啊。”

见他明显不信,楚明允调出了手机里的日程安排向他证明。苏世誉岂会看不出其中端倪,沉默了好一阵,才说:“你不必这样。”楚明允弯了一下眼睛,反问道:“这样有什么不好吗?”

“你没必要打破原本正常的生活节奏,更不用说在这儿熬夜,回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值夜班好多年了,不用陪着。”

“从一个人变成两个人,生活节奏当然要被打破。”楚明允耍无赖似的往沙发里挪了挪靠紧了,冲他卖可怜,“我就是想多陪你一会儿,苏医生非要这么狠心地赶我走吗?”

苏世誉一言不发。

“别这样看着我。”楚明允被瞧得心口发软,伸手拉着苏世誉在身旁坐下,缓了语声说,“我是个成年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他又起一块抹茶慕斯递了过去:“尝一下?”

苏世誉想说什么,最终叹了口气,接过叉子在那奶绿色的小方块上咬了一口,微微的苦涩之后,漫上来的是甜。

08

天气一天天地变冷,白霜一点点地凝结,路面上的小水洼早早坡冻成了一层薄冰,而彤云压在天际沉沉堆积了许久,终于化作置点,漫天倾洒下来。

临近春节,各单位忙得不可开交。楚知卿踩着高跟鞋技着一身碎雪下班到家时,客厅电视正热热闹闹地放着新春预热节目,楚明允窝在沙发上玩手机,闻声抬头望了一眼:“忙完了?”

“快了,熬过这几天就放假!”楚知卿踢掉了高跟鞋脱了大衣,将雪抖落,挂在了衣架上。

“你的饭在厨房。”

楚知卿应了一声,扭头看到他专注地盯着手机,手指如飞地打着字随口道:“跟谁聊天笑得这么开心,谈恋爱了?”

“对啊。”

楚明允心不在焉地抛出了一枚重磅炸弹,楚知算顿时未了精神,她头发上沾染的雪被暖气融化了,湿湿潮潮的就往沙发上扑,试图道一眼屏幕上的内容:“谁啊谁啊,哪家姑娘,多大年纪,漂不漂亮快让姐姐看看!”

楚明允按灭了手机屏幕,转头对上她兴奋的目光:“漂亮,跟我差不多大,但不是姑娘。”

楚知卿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她缓慢地眨了眨眼,仿佛是在努力理解他的话,不确定地问:“不是姑娘,那是……男人?”

楚明允点了点头。

楚知卿靠在了沙发上坐好:“你不是在整我吧?”

“不是。”

楚知卿神情复杂,还无法从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中回过神,勉强地笑了笑:“你这个出柜也太突然了,一点也下给我心理准备。”

楚明允认真地盯着她,问:“你会反对吗?”

楚知卿沉默了半响,却反问道:“你很喜欢那个人?”

“喜欢。”

“真的有那么喜欢?”

楚明允笑了起来,半开玩笑半正经地回答:“喜欢得要命。”

楚知卿又垂下眼沉默了几秒,才轻轻叹了口气:“既然你喜欢,那我为什么要反对呢。”

她迅速整理好了心情,再度打起了笑容:“男人也要让姐姐看看照片啊,是有多好看,居然把你眼光这么挑剔的一个混小子给掰弯?”

“你见过的,是苏世誉苏医生。”

“苏医生?!”楚知卿难以置信,“他那么一个青年才俊居然没有女朋友?”

“他马上就会有一个男朋友了。”楚明允说。

楚知卿扑哧笑了:“这么自信啊。”

然后他们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客厅里的电视还在不知疲倦地播送着,记者举着话筒在采访一个四口之家的过节筹备,夫妻俩面对着镜头十分腼膜害羞,但眉梢眼角都洋溢着喜气,他们背后是一对姐弟在抢着玩手机,吵闹又欢快。

楚明允拿起遥控器调了静音,客厅彻底静了,只剩窗外呼啸的风声。

“姐,爸妈走了多少年了?”楚明允突然出声。

“算上今年就是十年了。”楚知卿感慨说,“日子过得好快啊,爸妈出事的时候你才十五,还是个叛逆期的小浑蛋,转眼这么大了。我那时候还是年轻女大学生,现在都已经成了三十岁的老女人了。”

楚明允看了她一眼:“你不是才十八岁吗?”

“去你的。”楚知卿在他肩膀上推了一把,“这会儿给我油嘴滑舌。”

“你没有结婚的打算吗?”楚明允忽然问。

楚知卿掩饰了神态的不自然,无所谓地说:“等缘分吧,找不到对象我跟谁结啊?”

“那个技术部小哥不算吗?”

楚知卿猛地红了脸,话都差点结巴了“你……你突然提他干什么?”

楚明允挑了挑眉,慢悠悠地说:“是你整天在提他。除了跟我吐槽老板,就是他。”

“那、那是因为……”

“他约你春节假期一起出去旅游,你为什么拒绝?”

楚知卿一愣:“……你怎么知道?”

“那天你在阳台打电话的时候我路过听到了,”楚明允强调,“纯属意外。”

楚知卿顾不上跟他计较这句话的真假,含糊其辞地说:“拒绝就是拒绝了,不想去还要什么理由?”

“你怕我过年一个人在家孤零零的?”楚明允挨近了一点。歪过头去盯她的眼睛,“你该不会是怕我没人管了,所以想等我结婚了,再考虑自己的事吧?”

楚知卿不吭声了。

楚明允就这么默然地与她对峙了片刻,长长地叹了口气:“对自己好一点吧。我已经不是十五岁了,照顾得好自己,也能照顾你了。”他低头在手机上操作了几下,随后楚知卿听到自己口袋里的手机一阵硬币脆响,是支付宝收款的提示音。

“给你的旅游资金。去之前先买几件好看衣服,把你职业装扔家里吧,实在是太丑了,换我我都不想追你,毫无女人……”

楚知卿突然抱住了他,脸埋在他的肩膀上,温热的液体缓缓浸湿了衣料。

楚明允极度不适应,身形僵直了一会儿,才迟疑地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她的声音闷闷地响起,含着不知是酸楚还是欣慰的滋味,喃喃自语似的:“我们明允长大了,跟我吵架闹脾气的小浑蛋知道心疼姐姐了。”

楚明允哭笑不得:“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

楚知卿把眼泪在他肩膀上蹭干净了,抬起脸来:“我旅游去了你怎么办?”

“好办,你找你的男朋友,我去找我的男朋友。”

楚知卿失笑:“你们两个约好了?”

楚明允眼也不眨地回答:“对啊。”

她看起来像是要追问,手机却先响了起来,摸出来后看了一眼,表情起了微妙的变化。

“那位技术部小哥?”

楚知卿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楚明允笑了笑:“接去啊,我就猜到他不会轻易死心的。”

“嗯。”楚知卿深吸了一口气,握着手机去了阳台。

楚明允低下头将手机解锁,打开了和苏世誉的聊天窗口,发过去了一条消息:“你春节假期在市里吗?”

苏世誉:“不在,要回家陪父母过年。”很快又追问了一句:“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楚明允抬头望了一眼阳台,隔着玻璃门无法听见那边的对话,但楚知卿脸上不自觉的笑意倒能看得真切。

他正打算回复说没事,突然注意到窗口上方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的状态,于是停下了动作等待。

苏世誉:“不过我除夕还有一天的班,科室主任计划在那天举办一个迎接新年的庆祝活动,你如果刚好有空的话,可以过来看看。”

等楚明允发觉的时候,笑意也已经攀上了他的唇角。

09

除夕那天,太阳在云后若隐若现地露出了个寡淡无味的影子,寒风仿佛被大街小巷的喜气冲淡了,倒也不再觉得刺骨,不过考虑到参与的病人身体状况,庆祝活动设在了报告厅举行。

医院内部已经被年味染透了,走廊上方挂着火红的小灯芝,培量上贴着剪纸的年画、福字,还有写在洒金红纸上的“健康”。走动的无论是医生、护士还是病人、家属,都在真挚地祝贺着新年,似平这意味着他们共同努力着跨过了艰难的一年,那就可以坚持得更久一点让新岁带来新的转机与希望。

在弥漫的消毒水气味中,到处都是蓬勃的生的热望。

楚明允推开报告厅的厚重的门,像是打开了一个失控的八音盒,热场的音乐声和孩子欢笑喧闹声一股脑地冲了过来,吵得他头反一作。

楚明允一边适应着吵闹,一边在人群里搜寻苏世誉的下落,倒不难找,舞台斜对面的长桌后就站着那个笔挺的身影。苏世誉刚好也转头望见了门口,伸手挥了挥向他示意。

楚明允穿过人群站到了他的身旁,才看清前方的长桌除了摆着一台控制投影屏幕的笔记本电脑,还放了水果和饼干糖果等小零食不时有孩子跑过来拿,同时报以他们一个灿烂的笑容。

“原来苏医生是忽悠我过来给你看摊子的啊。”楚明允说。

“是啊,”苏世誉笑了出声,拿起一个饱满的小橘子递给他,“你今天的工资。”

“我这么便宜的吗,一个橘子就打发了?”楚明允故作伤心。

苏世誉想了想,又拿了一个橘子郑重地交到了他的手里:“工作辛苦。”

楚明允细不住笑了,剥开橘子放进嘴里,酸甜的汁水在口腔中爆开。他环顾全场,家属们举着手机不断地拍照录像,年长些的病人安坐在椅子上,苍白地微笑着享受这一切,而孩子们纷纷脱下了单调的病号服,换上了色彩活泼的服装,有些还在光秃秃的头顶上戴了鲜亮柔顺的假发,精心地化了妆,将自己打扮成了动漫人物。

楚明允纳闷地问:“你们科室为什么有这么多小孩子?”

“恶性骨肿瘤多发在孩子身上,这也是我们科主任打算举办活动的重要原因,他今天还亲身上阵了。”

他循着苏世誉的目光看去,一群孩子正围着一只圆滚滚的小黄人玩偶,玩偶摇摇晃晃地把他们搅在怀里。

正在这时,一个小女孩噔噔噔地跑了过来,穿着缀满蕾丝蝴蝶结的洛丽塔裙,头顶浅金色的假发上还夹着一枚晶亮亮的小皇冠,既不拿东西吃,也不说话,仰着脸直盯着苏世誉看。

苏世誉露出一个微笑,半蹲下身对着她:“你今天好漂亮啊,小公主。”

小女孩撅着嘴,满脸的别扭。

“明天就是新年了,你还不打算原谅我吗,梦梦?”苏世誉柔声问。

楚明允闻言一惊,更仔细地打量起小女孩的脸。她化了淡淡的妆,显得气色红润健康,倘若走在路上就是一个寻常又可爱的小姑娘,楚明允压根没认出来这个是那天发病被他强按住的女孩。

梦梦一只手背在身后,神神秘秘地开口说:“那你把眼睛闭上。”

苏世誉有些讶异,却依言闭上了眼睛。

楚明允看到她从背后拿出一张挤满了各样图案的贴纸,然后小心地撕下一只眯着眼微笑的红狐狸,贴在了苏世誉的脸颊上,宣布道:“好啦,原谅你了!”

苏世誉不明所以地静开眼,站起身拿手机照了一下,顿时失笑。

“跟你还挺像的。”楚明允忍着笑说。

他这一出声吸引了梦梦的注意力,立刻认了出来:“你是上次帮他按着我的帮凶!”

楚明允低头看向她:“对不起。”

梦梦大发慈悲地迅速原谅了他,说:“行吧,那我也给你贴一个吧。”

于是楚明允蹲下身,看着她皱着眉头对着贴纸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选定了一个,奇怪地问:“为什么我的是只小耗子?”

小女孩不满地抗议:“这是免子!!”

苏世誉在旁边笑得肩膀颤抖。

到了十点钟,演出开始。医生捡起了许久不练的小提琴,护士们排练了好几天的手语舞,小孩子像模像样的动漫走秀,诗朗诵,还有志愿者抱着吉他温柔地唱着歌,赞颂着生命、理想和爱。

楚明允和苏世誉站在台下默默地看。他们的肩膀挨在了一起。

下午还有一台手术需要苏世誉主刀,但楚明允并不急着离开。

“反正我已经放假了,在哪儿闲着都一样。等你下班,我们还可以一起吃个年夜饭。”他在苏世誉走进手术室前挥了挥手,“手术顺利。”

这台手术的内容并不算复杂,只是病人年纪大了,又附带有其他病症,需要格外的谨慎小心,最终结束缝合时,已经比预估时间多出了半个小时。

苏世誉走出手术室,望见窗外的夜色浓重,稀稀疏疏地下起了小雪。他推开办公室的门,却没有瞧见等待的人。值班的医生摇了摇头。不确定地说好像是出去了。他转而去护士台询问,护士也是摇头表示没注意。

苏世誉摸出手机调出了联系人号码,却莫名迟疑了,心里好似校风吹去了一块,听得到空洞寥落的回响。他沿着走廊往偏僻处走,犹豫再三,还是没拨出询问的电话,靠在栏杆上慢慢编辑了一条语气自然的祝贺新年的短信。正要发送,他的余光蓦然管见楼外的路灯下站着一道顾长背影。

雪地皑皑,花坛里一丛红梅怒放,楚明允独自立在树下,不知站了多久发上肩头染了点点白痕。

或许是这表太安静,窗外的风声呜咽,不知名的酸胀情绪拥堵在了胸膛,苏世誉远远地望着他,无端生出了个荒谬的念头,觉得他仿佛已那样等待了上千年。

苏世誉不愿再想下去,将手机揣回口袋,转身下了楼。雪仍在下,扑面凉丝丝的,他向那个背影走去,积雪在脚下踩出细小的咯吱声。

楚明允闻声回过头来,笑了:“下班了?”

苏世誉站在他身旁,清楚看到他满身的晶莹雪点,“不冷吗,达在这里做什么?”

“不算太冷,无聊下来随便转转。”楚明允移回视线,“你们医院的红梅开了。”

苏世誉跟着瞧去,白雪红梅相映衬:“是啊,开得真好。”

“好了,改天再看,我们先去吃饭吧。”说着楚明允转过了身,他先前一直隐没在阴影里的半张脸露了出来,看得苏世誉微微一愣,随即忍不住笑出了声。

楚明允莫名其妙:“笑什么?”

“你验上的兔子贴纸忘记撕掉了。”苏世誉按住他想摸索的手臂,主动伸手去帮他。

抱着胡萝卜窝成一团的兔子小贴纸在楚明允的脸颊上待了太久,边缘严丝台缝地贴着,苏世誉用指腹缓缓摩掌,惹得微有些酥痒,贴纸慢慢温起了一角,接着就被顺利地轻轻撕去了。

楚明允喉结滚动了一下,握住了苏世誉要收回的手,两人的目光无声交汇,他慢慢地倾身靠近。

苏世誉没有移开目光,没有躲避,话音一瞬间消失在了喉头,只静静看着,任由他将自己的眼镜摘去了。

楚明允将这视为默许鼓励,低低地笑了,再凑近一些,轻轻吻上了他的唇角。他们的皮肤都被风雪吹得失了温度,嘴唇也柔软微凉,楚明允厮磨般地啄吻,一次比一次探索得更深入,像是彼此在分享温度,又像是互相汲取。

亲吻缠绵的滋味比预料之中的更令人沉醉,他们的气息交织,由唇齿间升起的热度随着酥麻过电似的游走了全身。等到漫长吻结束分开时,两人都乱了呼吸,脸上的温度足以消融冰雪。

楚明允仍在极近的距离下注视着苏世誉,噪音微唾地问:“现在我能申请成为男朋友了吗?”

苏世誉动了动一直被紧攥着的那只手。楚明允放开了了桎梏,那温暖的手掌却并不是要抽离,而是滑入了指间,与他十指相扣。

苏世誉轻轻地笑了,说:“当然。”

10

楚明允觉得自己找到了点高中生谈恋爱的感觉。

春节假期开始后,苏世誉回到了家里陪父母过年,相隔两地,交流的重任就落在了手机上。

楚明允把事务所的案子带回了家慢慢看,材料文件摊在眼前,手机摆在旁边,期待它会突然亮起跳出一条消息,再简单的一句话也能含着笑反复品味两三遍。有时候他会不着边际地想,如果他和苏世誉相遇在学生年代,大概也就是差不多的情形,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早早完成了假期任务,留他一人在过年的氛围中补着作业,只有一条条累积的消息给予安慰。

楚明允和苏世誉讲了这个念头,还非常入戏地追问了一句:“班长,如果我补不完了你会让我抄作业吗?”

苏班长说:“看你表现。”

楚明允:“猫猫叹气.jpg”

他恬不知耻地存了一相册的表情包,以卖萌撒娇为主,专门发给苏世誉。事务所的姑娘们在群里嘻嘻哈哈快乐斗图激情聊天的时候,浑然不知大老板不仅没有屏蔽群消息,甚至还在偷图。

而苏世誉闲来无事就给他发猫片。

他家的布偶猫苏苏比照片里又长大了些,毛发蓬松的一大团,两只肥圆的小白爪扒着苏世誉的膝盖,嘤嘤喵喵地蹭了他一裤脚的猫毛。苏世誉把猫捞到怀里,一只手拿着手机录像,一只手挠着猫下巴,苏苏的脑袋歪在他身上,很是惬意地把蓝汪汪的圆眼睛眯成了浅月牙。

楚明允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只修长匀称的手上,回想起了和他十指相扣时的感觉。

初五那天,苏世誉所在的城市在河边举行了烟花大会,发来的视频里无数光点飞窜上墨色苍穹,爆开绚丽缭乱的光华,又纷纷璀璨坠下,宛如银河倾泻九天。

楚明允站在阳台喝着一罐啤酒,市里为了保护环境禁燃禁放,街上的店铺关门已久,目之所及皆是白茫茫的萧索寂静。他在刚才收到了楚知卿的照片,她和那个小哥已经旅游到了海南,阳光碧海细沙滩,还不忘问他和男朋友的约会怎么样了。

他将烟花视频播放了一遍又一遍,在夜风中被难以压抑的感情所驱使,发送了一条消息:“我好想你啊。”

初六晚上,楚明允接到了苏世誉的电话。

“吃过晚饭了吗?”他似乎刚走过一段长路,气息还不太稳。

“正准备刷碗。”楚明允靠在餐桌上问,“怎么了?”

苏世誉轻轻笑了一下:“今晚有空吗,我们一起出去?”

楚明允握着手机差点没反应过来:“你提前回来了?”

“嗯,刚到。”苏世誉语气倒很平静,仿佛这件事再正常不过,“我把行李放一下,然后开车去接你?”

楚明允报上了位置,直到电话挂断,还没能完全回过神。随后他精神一振,迅速进浴室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等再次接到苏世誉的电话时,他已经收拾得神采奕奕,走出了小区大门,目光一转,便望见了街灯下停着的银灰色汽车。

楚明允坐上副驾,迫不及待地拉过苏世誉亲了一口,带了些微潮湿的发丝蹭过他的脸颊,贴在他耳畔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苏世誉笑着看了他一眼,将汽车发动,“想去哪里?”

“看电影吧,我们去体验一下约会必不可少的项目。”楚明允在手机上打开了售票页面,扫过上面的介绍文字,“国产科幻,正在热映,《流浪地球》?”

“可以。”

楚明允着手订票,随意地问:“喜欢科幻吗?”

“还可以。”

“你电脑屏幕上的壁纸不是你自己设置的吧?”

苏世誉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指的是那张浩瀚宇宙的壁纸,摇了摇头:“确实不是,系统自动设置的,每月一换。”

“我就知道。”楚明允把手机放回口袋,瞧着他的侧脸,笑盈盈地说,“不如换成我啊,看到了就喜欢。”

苏世誉忍不住笑了,不料接着却点了头,说:“那你把照片发过来。”

楚明允略一想象那个场景,一股羞耻感顿时油然而生,难得落败认输:“算了算了,还是别了。”

苏世誉眼底笑意更深。

影厅里几乎座无虚席,朋友谈笑,情侣亲密,还有一家老少热热闹闹地汇聚于此,各有各的珍视欢喜。灯光暗下,片头播放。楚明允在苏世誉喂给他爆米花的时候轻轻舔过了指尖,不等对方收回手便紧紧握住了。

当恢弘哀伤的音乐声中,地球拖着蔚蓝色烟雾般的尾巴孤独漂流,各国语言轮流向太阳系深情告别,邻座的女孩哽咽抽泣时,他们的掌心相贴,十指紧扣。

电影结束后,他们并肩往停车场走,经过广场时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

月亮被掩盖在层层叠叠的阴云后,林立的高楼像一排排放了灯的长条盒子,灯光照得广场雪地发亮,又平整得像一纸白宣,他们的足迹是酒下的两串墨点。

楚明允在地上意外发现了一根细长的木棍,瞧不出是做什么用的,揭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然后他在雪地上即兴创作了两个活灵活现的火柴人,略一端详,又给其中一个火柴人添了一副眼镜,问道:“画得怎么样?”

苏世誉昧着良心夸他:“栩栩如生。”

楚明允很是受用,兴致盎然地把棍子递给他:“你画一个吗?”

“我给你题字吧。”苏世誉接过来,想起了方才看的电影,俯身将木棍用作狼毫,在火柴人边上写下了铁画银钩的九个字:“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

豪情万丈,审美抽象,简直就是世界名画。

楚明允从背后揽着苏世誉,笑得头都快要埋进他的肩窝里,说话时的热气扑在他的肩颈上:“苏医生真是心系苍生。”

苏世誉笑着摸了摸他顺滑的头发,居然还举起手机给雪地拍照,咔嚓一声,光阴定格。

11

春节假期结束,各单位回归正常工作。

值夜班的时候,楚明允照例出现在了医生办公室,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张雪地上的“世界名画”竟然被设置或了苏世誉的电脑桌面。

来来往往的同事路过瞄见了,尽管觉得奇怪,终归也不会太在意,唯一的知情人没有掩饰他脸上的笑容,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仔细地欣赏起来。或许因为拍得仓促随手,这张照片存在着不少瑕疵,字和画的位置不在正中,而是往一侧偏斜,受夜晚影响还微有模糊。

楚明允略感可惜,正打算收回视线,突然意识到照片上占据面家最大的影子被他给直接忽略了,他揽着苏世誉的身影被清晰地授映到了雪地上。似是灵光乍现,楚明允后靠上了椅背再去纵览全图发现照片的焦点本就不在画上,而是落在了两人的影子上。

闷在胸腔里的一颗心脏像要难以支撑地融化,楚明允在转椅上侧过身,看向坐在沙发上吃晚饭的苏世誉,低又轻地唤他:“世誉。”

苏世誉正沉浸在思索中,没能听到。

楚明允站起身,情不自禁地想走过去抱抱他,却看到办公室的门被慢慢地推开了,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探头往里打量。

这次苏世誉注意到了,放下了筷子叫她:“梦梦,进来吧,没事儿。”

梦梦一步一步挪了进来,站到了苏世誉跟前,活还没说出口,先红了眼圈滚下了一串泪珠。

苏世誉抽了纸巾给她擦泪:“别哭啊,怎么了?”

她一开口,就彻底忍不住哭了出来:“我不要截肢!”

“我知道,”苏世誉叹了口气,“我今天一直都在给你想办法。”

梦梦脸上的泪水根本擦不及、止不住,哭得一塌糊涂,话也顺三倒四的:“我不要截肢,我想去上学……求求你了苏医生,我不要截肢,我不要一条腿……”

“好,好,不截肢。”苏世誉摸了摸她柔软的脸蛋,安抚道:“我们用别的办法,让你还是漂漂亮亮的。”

梦梦又怕又慌张,满脸不信地盯着他:“真的吗?”

“真的。”

“可是你上次就骗我!到手术室里你把我的腿切掉了我也不知道!”

“这种事情我绝对不会骗你的,我保证。”苏世誉伸出手,“我们拉勾?”

梦梦瞧了瞧他的微笑,又瞧了瞧他的手,好一阵子才犹犹豫豫地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勾住了他的:“那拉了勾你真的不能骗我了哦。”

苏世誉点头说:“当然。”

她接着又转向了在一旁默默看着的楚明允,伸出了小拇指:“你也要和我拉勾,你不准再帮苏医生骗我!”

楚明允与苏世誉对视了一眼,得到了许可,便弯下腰也跟她拉了勾:“我答应你。”

“那你还要帮我监督他!”

楚明允失笑:“好,我一定帮你监督他。”

小女孩这才放下了心,拿手背胡乱擦了擦眼泪,然后如获至宝地拢着自己的小拇指,被苏世誉送回了病房休息。

“她要做手术了?”楚明允问返回了办公室的苏世誉。

“对,但方案还没最终确定。”苏世誉愁眉紧锁,“像她这样的情况最好的方案就是截肢切除,避免病灶继续转移和扩散。可是她的反抗太激烈了,她妈妈还告诉我,她好多次说如果做了截肢,她就要爬出窗户跳楼,宁愿死也不要当残废。”

“这么小的孩子就懂得以死相逼?”

苏世誉无奈地看向他:“也许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她今年几岁了?”

“九岁。”

“这么小的年纪,还分不清孰轻孰重。”楚明允说,“你们和她妈妈商量过了吗,同意的话可以做完手术后再想办法开导她。”

“这不是小事,跟上次打针痛一下就结束了不同,截肢以后的人生是她自己的,当然要考虑到她的意愿。”苏世誉摇头苦笑:“何况我都跟她拉勾保证了,这次如果再骗她,会给孩子留下心理创伤的。”

楚明允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啊?”

“我刚才想到了一个办法,是把她的整块股骨和胫骨拿下来灭活,然后再放回去,就能保住腿了。不过这个手术太难了,效果也不一定会好,风险值不值得冒,出现并发症的可能性这些问题还要等明天其他医生上班了再一起仔细谋划。”

楚明允看着他,忽然伸手摘掉了他的眼镜。苏世誉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到温热指腹贴在了眉头上,缓缓地抚平了癔起的冒心。沿着眉骨弧度下落,停在眉梢,然后叹息似的一个吻印在了眉间:“别皱着眉嘛,笑一笑。”

苏世誉的唇角慢慢扬起。

楚明允垂眼瞧着他的嘴唇,低声说:“刚才我就特别想亲亲你,你和孩子说话怎么就那么耐心温柔呢。”

苏世誉眼里藏着笑意:“你的意思是我对你不耐心温柔吗?”

“你这话问的就像送命题了。”楚明允说,“我只是觉得很不一样。”

苏世誉闻言却沉默了,忽而抱住了他。楚明允忙抬手回摸住。感觉到他放松了身体,将头靠在了自己肩头,声音里带了丝难以觉察的疲惫:“你知道从医这么多年,我最喜欢、感触也最深的是哪句话吗?”

“什么?”

“有时是治愈,常常是帮助,总是在安慰。”

12

梦梦的手术方案在一天后确定了下来,灭活处理,不做截装。上手术台前,苏世誉和楚明允通了一次电话,语气平和,并没有聊太多内容。毕竟苏世誉并非未经风浪,也曾直面死亡,这台手术虽然存在诸多困难,但远不至于令他紧张不安。

即将挂断的时候,楚明允突然叫他:“世誉。”

苏世誉的脚步微微一顿,倾耳去听:“嗯?”

电话那头传来了低低的笑声:“祝你们两个好运,手术顺利。下班后我去接你。”

手术室的无影灯亮起,小女孩在麻醉后沉沉睡去。

苏世誉将会在她的腿上划开一道极长的切口,将骨头完整取出,封入百分之十浓度的盐水,形成高渗状态,保持温度,使得肿瘤细胞脱水死亡,最终完成灭活。

切口造成的大量出血将一块又一块纱布染成褐红色,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梦梦被推出手术室时,煎熬等候在门前的妈妈只看了一眼,就无法抑制地抵着墙哭了起来。麻药的作用退去后,小女孩迷迷瞪瞪地张开眼,瞅了瞅站在病床前的苏世誉,又转头看向自己妈妈,声音微弱地问出了第一句话:“我的腿咧……”

她妈妈破涕为笑,连连点头:“在呢,腿在呢,你看,苏医生给你缝合得也好!”

苏世誉微笑着捏了捏梦梦的脸颊,然后走出病房投入到了其他的工作中。

下班时分,楚明允准时出现在了医院。他禁止开车的医嘱终于得以解除,愉快且自觉地担任起了今天车辆限号的苏世誉的司机,听从指挥开到了小区楼下后,就趴在方向盘上直勾勾地盯着副驾上的苏世誉瞧。

苏世誉轻咳了一声,解开了安全带问:“上去吃个晚饭吗?”

楚明允欣然同意。

苏世誉住所的风格和办公室里差别不大,一样的简洁有序,只是多了生活气息。他身上的那股淡淡香气在整间屋子弥漫,鞋柜上方的便利贴提醒着这个月的要事,茶几上放着几本夹了书签的书。

楚明允拿起书随便翻了一下,满目医学名词,立刻又放回了原位。

苏世誉沏了杯红茶放在他面前,转而去打量冰箱里的存货,同他:“想吃什么?”

“都可以,我不挑食。”楚明允坐在沙发上,回答得分外乖巧。

苏世誉笑了一下,报出了一串数字:“加上我的名字缩写,就是WIFI密码。”

“前面的数字是你生日?”

“嗯。”

“那我比你大几个月啊。”楚明允拿起手机输入密码,意有所指地暗示。

苏世誉才不接他这话,拿过食材进了厨房。

楚明允保存了密码后放下手机,起身跟了过去,倚在厨房门框上看他忙碌。

苏世誉将衬衫袖子挽到了手肘,往锅里哗啦啦地注水,旁边的后个瓷碗里分别装着糯米圆子和米酒。他将糯米圆子放入锅中,开了大火乳白色的蒸汽缓缓升腾,香味一点点溢了出来,然后他转去水池边洗菜,水珠跳溅。

一股奇异的感觉充盈在了楚明允的心间,令他生出一种错觉,仿佛眼前这一切并不是他第一次踏入苏世誉的住所被下厨招待,而是年复一年彼此相伴中的常态,他在清晨起床后能见到,在深夜下主时它能见到,就如此在日常琐碎中平淡又美好地过尽一生。

楚明允走上前,从背后抱住了他,低头亲吻他露出的光洁后颈。

苏世誉关了水,一边去擦湿淋淋的手,一边不解地同:“你怎么了?”

“宝贝儿,”楚明允轻轻地吻在他颈上,“你愿不愿意和我共度余生?”

苏世誉的呼吸乱了一瞬,酥麻感沿着脊骨攀爬而上,不知是因为他的亲吻,还是话音。苏世誉在他的怀里转过身,看着他温柔地笑了,回答是印在他唇上的吻。

楚明允一把收紧了揽在苏世誉腰上的手,将两人间的距离彻底抹去,胸膛相贴心跳共鸣,他迫切地加深了这个吻,让唇舌交缠,彼此的味道相融,甚至能隐约品尝出一丝温暖的甜意。

绵白的蒸汽湿润地环绕着他们,锅中沸水的咕噜声响强扯回了苏世誉的神思,他抽出手去关掉了火,在微小的喘息间隙连忙退开一些。楚明允紧盯着他不放,眼中有火焰幽幽燃烧,苏世誉知晓这燎原烈火已经势不可挡,于是小声提醒道:“换个地方。”

推开那道门,属于苏世誉的气息遍布卧室的每个角落,楚明允将他压倒在床上,床垫柔软地凹陷下去。

“这里都是你的味道。”楚明允叹息似的说。

苏世誉但笑不语,拉下他的领带与他再度交换了一个吻,当他的手摸索到了衬衫衣扣的那一刻,才及时出声提醒:“不能扯。”

楚明允只好耐着性子一枚枚地解开,亲吻也随之缓慢向下,轻轻地啃咬过苏世誉滚动的喉结,而后舔舐着弧度分明的锁骨,他偶尔在吮吻间用牙齿留下独占的印痕,满意地获得了一声闷呼。

苏世誉低声喘息着,手指探入楚明允的发间轻缓抚摸,放任他的手在光裸肌肤上逡巡游弋,直到那只撩拨惹火的手掌沿着脊背深入到不可言明之处,膝盖无声无息间顶开了双腿,才陡然一僵。

“等一下……”苏世誉以适当的力度抓紧他的头发,引得楚明允抬头瞧了过来,然后迟疑不定地说,“我们……好像在某个问题的认知上存在差异……”

可惜楚明允并没有分辩的打算,他凑上去以热烈的吻封住了后续话音,在唇齿间呢喃低语:“我爱你。”

他一声声地重复,一点点蚕食了苏世誉仅剩不多的清醒理智。

苏世誉长叹了声气,克制着自骨髓透出的颤抖,探手在床头柜摸到了一罐护手霜,通红着脸胡乱塞到了楚明允的手里,别过了头努力使自己放松。

“不要怕,我轻一点。”楚明允仔细吻去他额头沁出的汗水,触摸着他的身躯,确认着他的存在,慢慢地探索他,进入他。最终将他完全占有。

苏世誉被汗湿透的额头抵在楚明允的肩膀上,他深深地闭上眼,才明白原来欢愉比痛苦更令人难以承受。

“世誉,你相信一见钟情吗?”在巅峰过后漫长的余韵中,楚明允磨蹭着他的脸侧,“我觉得一见钟情是因为前世相爱得太辛苦,所以这辈子要从头好好弥补回来。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我的。”

苏世誉与他在呼吸可触的距离下对视,轻轻笑了笑。

“笑什么?”

“坦白来说,我不相信一见钟情。”苏世誉的声音轻而微受,“但也许你是对的。”

“怎么说?”

“还记得杜医生说你在送来抢救的时候苏醒过一次吗?”

“记得啊。”

苏世誉抬手抚上他的脸颊:“那时候你突然静开眼看着我,虽然知道你是意识模糊的,但我确实有一瞬间的心率过速。”

楚明允握住他的手,在掌心亲了一口:“你明天轮休是吗?”

“是。”说完苏世誉清晰感觉到了异样,无奈地抵住了他的胸口,“你这样我就没法再去做晚饭了。”

“没关系,”楚明允的吻带着笑意落下来,“正好你可以看到我在厨房是什么样了。”

天寒日短,夜正长。

13

楚明允靠在汽车上等苏世誉下班时,恰好撞见了拎着大包小包出院的母女俩,梦梦被厚厚实实地裹在棉衣里,头上戴着粉色绒线帽脸上好像也有了光彩,隔了老远兴奋地冲他打招呼。

他挥手道别,目送她们的身影离开了医院,忽然留意到道路两旁枯瘦的树板渐渐萌发出了一点淡淡绿意,极不起眼,但也确实存在着。

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楚明允转过头,看到所等之人一步步向他走来,眉目柔和地问他:“今天心情不错?”

“春天快到了。”楚明允对上他的眼睛,笑盈盈地说,“我的男朋友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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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似我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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