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平十八年,西北,平沙漠漠。
两个人正顶着阳阳烈日在一处小镇中逡巡。在经历了五年前那场大战后,大顺的西北一步步拓开了道路,没有搞事的邻居,国与国之间更能良好地相互配合,国与国除了基本的共同经营建设,还有逐渐兴盛起来贸易互市,往来经商,时局整体繁荣平顺,地图上原本默默无闻的星罗棋布的小村小镇,一个一个开始显眼地站立起来。
此处小镇名乙伏,是八千户体量的边陲小镇,这些年受利于国策逐渐变成西北通商道路上的一个小小的贸易集散点,街上匆忙往来之人服装、面貌各异,各个一副急迫地奔波生活的模样。
唐放走在街上四处打听,费尽苦心地寻找当地土著人,问五年前谁家有新出生的孩子,一边询问一边来气,嘴里嘟嘟囔囔:“地府老儿好没道理,小孔捷可是占着我的功业去投胎的啊,就不能直接给荣华富贵吗?怎么就不给投个好一点的地方?”
此地并不破败,但是与东都中都等繁荣锦绣之乡还想差甚远,唐放整个一个溺爱弟弟的大哥模样,自家孩子那是一点委屈也不能有的。
周殷在他身侧不紧不慢地跟着,闻言抬起眼:“说什么呢?”
唐放回头,闻言耸了下肩膀,周殷:“这个地方很快就会有大发展,估计也就是十年二十年的事情,孔捷不是说也想找一份自己的事业奔赴吗?此地将有天时地利与人和,正适合他尝试施展。”
唐放一言难尽地看了眼这个不帮忙找人还让他上头的人,回身用力地打了他一下,“怎么回事啊你,大爷一样!”
这五年,他们一直在大漠隐居,也不做什么,就是在一个比乙伏更小的百人小村庄里种种菜,栽栽树,过得很是清闲。
开平十三年末的大战,重塑了大顺了国际格局,当时朝廷高层在了解了他们这整个情况,为了顾全大局,并没有像周殷预想的那样公布国公的死讯,毕竟刚刚大胜就宣布主帅阵亡,很可能好事变坏事重新引起另一波动乱,让原本安分之人也生出不臣之心,唐耿也十分清楚,此事之后除非有大事周殷是肯定不会再出山了,所以对外只是宣称国公放马南山、卸甲归隐去了。
他们这些年也就是挑不年不节的时候回东都看一圈兄嫂孩子,轻装简从不惊动任何人,吃顿饭,聊聊如今的局势,兄长说说他接下来五年、十年要推动的政策,问点他俩的看法和建议,为了避免或善意或恶意的打扰,他们随到随走,人闪得比兔子快,甚至连陈英、屈突、费如霭这种蹲着皇宫等着抓他们俩的都抓不到。
对,隐居的国公这些年养出了一个新技能:他开始会占星测卦了。
大概是闲的,他最开始那两年每天会抽出一个时辰去看这类的东西,在太史寺、太常寺、还有别的渠道搜罗了好几大箱的书籍,自己空闲的时候看看,在纸上写写画画。
唐放最开始只是以为他被生死之事弄得有些玄乎了,没有想过他那种“不求甚解”地读法能看钻研出什么,毕竟国公可以做将军,做诗人,做文臣宰辅,没到底传统命理八字星象这种东西也能快速掌握吧?
老天爷你可不能这么偏心啊!你让他什么都会,那别人还活不活了?
所以周殷最开始跟他说起一些天地与国家的运势流转的规律时候,他嗤之以鼻:“国公,以前你可都不信这些?怎么,要去算卦养家了吗?”
开玩笑了,他这个真的死过的人都不敢说勘破了国家运势,他想糊弄谁?
但是周殷完全不把这些话放在心上,晚上和他躺在房顶看星星的时候,还是会指着星星沉吟着说起这些星星为什么是这样转动,它们接下来要往哪里转动,然后随口又说起世代的运转,举世的因果报偿,家国的山川大河里,为什么晋地多将军,鲁地多文臣……
周殷的姿态轻巧又笃定,哪怕知道身边的人不信,他也不着急,只是慢悠悠地一说一笑,然后把下巴枕在他身上,找个舒服的位置躺好。
可最可怕的是,唐放越听他说越觉得这个非常有道理,他胸口被他压到痛,一脸见鬼地抬起脖子看他,“你是跟我每天跟我生活没错啊?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么多东西?”
周殷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因为你只会瞎跑,不会看书。”
唐放“切”了一声,重新躺回去:“说得那么玄乎,那你知道小孔捷降生在哪里吗?”
周殷淡然道:“应该是在附近罢,古丝路沿线,近有湖泊。”
唐放嫌弃地推开他:“越说还越来劲了,周殷,你现在非常像个神棍你知道吗?”
然后不听不听,右手扒拉着水果零食往嘴巴里塞。
唐放从几年前就让太常令测算小孔捷可能的诞生之地了,人家一整个队伍不比周殷一个半路出家的靠谱?他们好几年都没算出来,他一个人随便看几百天就算出来了?刚刚觉得周殷说得有道理的自己怕不是有什么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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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王爷的语言殴打起了作用,再后来国公就不研究这些了,让人把那些书送回去,然后自己开始研究种菜和做饭。
没有想到又两年,东都的太常寺官员们几百号终于算出来,快马加鞭来传报消息,唐放火急火燎地打开鱼筒,里面信笺给出来的位置竟然就是周殷说的:
乙伏镇!——古丝路沿线,距他们所住的小镇只有两个时辰马程!
近有湖泊,在乙伏泊附近!
唐放惊得鱼筒都要掉了,而院子里的国公非常淡定在给自己的白菜浇水,听了太常寺的最终精确结果,直起腰,淡淡道:“嗯,差不多,是应该在那。”
国公肩背上绑着攀膊在给他的大白菜培土的时候,就像带着几十万大军一样风姿潇洒。
唐放好气哦,老天爷果然是偏爱周殷的,什么技能都给他点满了!
可唐放一时间也顾不上和他拌嘴,他坐不住,当日上午就拉着周殷去找小孔捷的转生了。
一个多时辰的快马疾奔,国公不急不躁地踩在沙漠的春天里,一派悠然地跟在唐放身后走,看着他火急火燎地跟人打听生在本地五岁的孩子。
沙漠里没有郁郁葱葱的春天,但是黄土矮墙的边角有斜弋旁支的桃花,周殷看到了,转身走过去摘,忽然间,他感受到了什么,抬了抬头,看向虚空——
那是一阵风,一双看不见的眼睛,五年前阿放刚刚回来的那八十一天一直都跟着他们,虽然没有介入过他们,但是周殷曾敏锐地感觉到这双眼睛一直在观察他们,如今对阴阳之学有了些领悟,他已经可以确定,那不是他的错觉:“你怎么又来了?”他问。
“我……”那团看不见的虚空忽然就有些害羞,这是它第一次发出声音:“我原本走了的,可是很多人都担心你们不能幸福,没办法好好地生活,所以一定要我回来看看。”
周殷沉默了一下,他知道冥冥中是有一群人在观察着他们的,或许是鬼,或许是神,或许是其他更高阶的灵魂,他知道躲不开,最后只好无奈地笑了一下:“怎么会担心这个?”
说着他回头看了看,子瑰还在手舞足蹈地跟一个卖水果的比划,他感觉大概率问不出什么,朝他喊:“子瑰!问出来没有!”
那团虚空谨慎地飘在他的身边,小心地开口:“所以你现在可以喊他的名字了?”
周殷点头:“他现在已经是人了,并不害怕被人喊名字,再说只是个名字而已,我知道那是他就好。”
无论名字,无论皮囊,周殷并不计较这些,他爱的只是这世上真真实实存在过的唐放。
“那你觉得五年前小孔捷骗过地府了吗?”
周殷难得地沉默了一下,认真回答:“我觉得地府上层一定是知道的,但是我们没有违规,他们需要’安平王’回去,魂魄也回去了,还尽职尽责地’扮演’了,他们心中存了一丝恻隐,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高阶的灵魂的确就是这样的,保持规则的威严,再留一丝仁爱,允许天地万物都有自己的看法,哪怕身为神仙也绝不直接插手干预世间的运行,所做的只有顺势而为。
周殷:“但我之前的确是没有想到这个小孩会这样做,那天我们看完日出,子瑰忽然对我说他身体里的孩子没有了,并且他说他没法进入我的神识了,好像……好像是已经‘活了’,我们这才发现不对,下山往回走,果然,没走回去几里就看到了往这边赶的韩沐他们,黄大仙跟我们说了孔捷走前的心愿,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殿下是什么反应?”
周殷回想了一下,认真地说:“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黄大仙能不能算出小孔捷的转世时间和位置。”
“这很容易找吗?”
“当然不容易,一个人的转世要从他离开的时间推算他下一回降生的时间,结合他自己的心愿和上一世的因果,酌情看他的功德功绩来衡量他心愿的选择权,这中间会被很多事情影响,最后才是他的落地时间、落地哪里……生命的秘密不是可以轻易窥测的,世间的浩瀚与伟大也远超我们的想象,你是谁?从哪里来?这种最简单的问题往往最难回答。”
行吧,周殷的话“虚空”并不能理解,它开始问凡人关心的俗气的问题。
“那小孔捷去世,你们不会觉得困扰并且无法接受吗?”
周殷轻轻蹙眉,不解:“为什么?”
这干脆的反问,把虚空问愣了。
周殷:“我们若是不好好在一起,岂不是辜负他的一片心意?”
虚空继续努力:“那……那你们亲近的时候……”
“正常啊。”
国公的直白坦率把虚空弄不会了。
“那……那不会困扰吗?”
周殷费解地看着它,思索它这些问题的真正意图,给出答案:“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们五年前严格规范自己不是因为这具身体的原因,而是因为这具身体里还有别人的原因。”他们没有这个困扰,这也构不成他们的困扰。
周殷:“我已见过子瑰的死亡,子瑰自己也经历过死亡,我们都知道生和死只是轮回的阶段,并非是起点与终点,孔捷做了选择,选择成全我们,那我们自然感恩他,要好好地活着。”
天地间,你牵挂的到底是什么?最想得到的是什么?你是否已经得到了?
如果你已经得到了你最想要的,得到了天地莫大的眷顾,那为什么还要困扰?
命运已千回百转地给出了恩赐,给了他们常人无法想象的宽赦,他们连死亡都不害怕,结果要挑剔这个、顾忌这个?说不行,不可以,他不是他,我不要,挑三拣四地把礼物推开吗?
他是忘了死亡曾经将他们彻底地分开吗?是忘记了那曾经的九年吗?是忘了自己曾经愿意用一切去换时间倒转、换岁月重来、换人死复生吗?
周殷:“这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人曾经像我一样……亲人、爱人、孩子,去世了,他们在灵堂上守着他们的身体,总还觉得那个人还活着,总觉得还是有气的,胸口好像还是有起伏的,不断地去试他们的鼻子,这个时候,老天忽然给了他们一次机会,告诉他们不用等下一世,这个人会回来,你等一等,只是他可能有些不一样,但还会和你在一起,他们若是知道了,难道会说不要吗?”
唐放活着,便是恩赐。或许在其他人眼里他们的结局满是遗憾吧,但是于他们本人而言已经不知道要如何更满意了,与其将希望寄托在缥缈的下一世,周殷愿意当下就抓住这个人,跟他厮守这辈子。
一时间,那团云雾凝滞住了,无序地转了几圈,只有哑然。
唐放问了半天也没有问出子午寅丑,不高兴地走回来,周殷却不再理会它,走过去:“找到了吗?”
唐放困惑地抬抬头:“你刚刚在和谁说话?”
怎么感觉刚刚周殷像他当初还是鬼魂的时候在“自言自语”呢?
周殷:“没有谁,你看错了,你问的怎么样?”
唐放:“没有,太难了。你们阴阳命理的寻找方法和人正常的寻找方法这也太不一样了。”
正常在人间寻找是根据名字、容貌、年龄、家庭的情况寻找,不断了解接触知道这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知道他的家庭情况、兄弟姐妹,然后才会知道他的生辰八字。可是阴阳命格的寻找完全是倒转了过来,他们先告诉他,这个小孩是哪里出生,具体那年那月那日什么时辰降临,他的父母是恩爱的小康之家,有打打闹闹但是和谐友善的兄弟姐妹……这么多笼统的描述,就是不知道他叫什么,长什么样子,他父母是谁,唯一确定是生辰八字,可是小孩子的生辰八字怎么可能随便宣扬呢?直接打听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只能很含蓄地打听是找亲戚的乱撞。
唐放:“吃口饭吧,饿死了。”
宽敞熙攘的集市空地上,唐放抬头瞧见一处面摊,拽着周殷去吃午饭,等面的间隙,不远处玩着蹴鞠的小孩子们不长眼地用力一踢,小球“砰”地一下朝着唐放的后脑就砸过去了。唐放心气儿本来就不顺,这一砸可把他的脾气砸出来了,他手疾眼快地就把那球一捞,抱在怀里气势汹汹地一回头:“谁!”
在他身后,一个还没长到他大腿高的小男孩战战兢兢地朝着他挪过来。
唐放一愣。
那小孩眨着美丽纯净的眼睛,有些害怕地看着他:“叔叔……”
周殷也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后面一群小孩见状有的害怕,有的架秧子,大呼小叫地喊:“小五你闯祸啦!你姐姐晚上要揍你啦!”那小孩玩得满脸是汗是泥,细看身上衣着布料是好的,但就是太脏了,跟个小泥猴似的,他抠着手指小声地说:“叔叔能把球还给我吗?”
这孩子和当年唐放在破庙中看到的小孩一模一样。
唐放看着他,眉心忽然间就有些颤动,低头想说什么,可是什么都说不出来,身后的周殷忽然呼唤了他一声:“阿放!”唐放这才晃过神来,蹲下身把球小心地递过去:“……给。”
如果当初没有这个孩子的成全,他们今天还不知道在哪里打着转。
那小孩戒备地一下子把球抱走,然后着急地往回跑,边跑还边困惑地回了一次头。唐放呆呆地看着那小小的身影,缓缓站起来,胸口、鼻腔满是酸涩,而那群原本玩得好好的孩子见这古怪的大人总是盯着他们看,头凑头地叽叽咕咕说了一会儿话,拽着娇气的“小五”跌跌撞撞地跑了。
唐放呆呆地站在面摊旁,怔怔地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看,忽然间,一双手臂拉过他的肩颈,把他的脸孔按进自己的怀抱里。
沉声说:“不要难过。没关系的。”
无法言说的理由,唐放忽然哭出声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周殷用力地抱着他:“知道一点。”
唐放声音含混:“那你还知道什么……”
周殷轻声道:“我知道他这一世父母恩爱,家庭美满,知道他会充满规矩又自由地长大,知道他和他的兄弟姐妹经常打架,但也总能和好,未来几十年会磕磕碰碰又相互惦记地扶持走下去,知道他未来会有自己的一份前程和事业去奔赴,有坎坷但也终会成功,在他最艰难的时候,他会找到一个和他心心相印的女子,会和她生一双聪明伶俐的儿女……”
唐放用力地抓紧他:“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他在这里啊……”
周殷叹了口气:“我说了,你不信啊。再说我既然知道他衣食无忧过得很好,这不就已经足够了吗?为什么还要寻找呢?他已经忘记了自己当年的名字,也不知道我们是谁,我们找到他,见到了,知道了,还不是他过他的,我们过我们的吗?我们就算要认识他,也要等他长大啊,或许再过几年,我们在某个地方和他遇见,他也会觉得我们很眼熟,想来主动结识,那个时候再认识不是更好吗?如果他有幸在顺境,我们便祝福他,如果他陷入困境,我们便帮他一把。他当年成全了我们,这一世,他有他自己的一生要过啊。”
周殷一直等着唐放默默哭完,哭完了,他俩也没有什么胃口吃东西了,最后唐放说:“我看过了,回去吧。”
来时匆匆忙忙,去时唐放倒是平静下来了,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官道上都是车轿行人和往来的商贩,影子也熙熙攘攘。唐放缓和了过来,开始思索今日这一整天发生的事情,思索周殷的占卜测算能力:“那你现在其实是真的会测算啊?”
周殷慢悠悠地纵着马,表情一派平和:“是啊,咱们那个镇子不都说我会测算嚒?怎么,就你不信?”
唐放:……
他们现在住的小镇,的确有人说周殷是个大仙,说只要让周先生听自己说几句话,他立刻能看出对面人的困顿,知道要如何帮助你,并且还有人说但凡被他点拨过的,气运在半年内立刻起来,几年里一定会有一个大提升大飞跃,一个个家庭美满事业和顺,运势看涨,好像周殷就是个天生的锦鲤。
但是唐放一直没有当回事,因为周殷他什么没见过啊,他的阅历到这个级别,基本可以解决人世间大部分的问题,只是开导小镇上的男男女女而已,这事儿他也能做,这不难啊。
但是现在他开始怀疑了:“你是不是真的能看到什么东西?”
周殷:“是啊,我跟你说过这个。我也能看见你的,我不是三不五时地就提醒你不要打架吗?”
唐放:……
周殷:“难道我每天对你说的话不准?”
唐放:……
唐放:“你也没说你这么利害啊!我哪里知道,我以为你就是惯常跟我絮叨!”
周殷:“???”
唐放:“那你为什么之前不对我说!”
周殷迷惑不解:“我还要怎么说啊?是你不相信啊……”
唐放:“那你知道这么多表现得也太平静了啊!”
周殷“嗯?”了一声:“不然呢?这些我也只是隔几天随便算算,大概知道要发生什么了,知道了还是要今天该做什么做什么啊,这需要很激动吗?”
唐放完全不能理解了,他好不适应,感觉要重新审视一下这个枕边人:“那你在帮别人的时候是在算还是用经验?”
周殷:“都有吧。”
唐放:“那你还会什么?”
周殷:“看世代的命运,星星。”
唐放脑子发炸,果然,老天爷是不公平的,这么复杂的东西周殷还真的把它钻研出来了,它还真的把周殷的技能全部点满了!
唐放捋着心绪问他:“那个……你说的那个什么星,一百七十年才出现一次那个?”
周殷:“镇星和它身侧小星。开平三年前后,这两颗星星出现六分相,我问过太常寺的记录,他们说这种天象上一次出现还是一百七十年前,不出意外这个分相从今到以后将持续一百三十年。”
唐放听得一头雾水的:“唔……这个星象很好吗?”
周殷:“非常好,是我辈人能见到的最好的星相。”
唐放:“那它保佑什么?”
周殷沉默了一下:“它不保佑什么,它只是代表一个国家的繁荣和昌盛。”
唐放:……
唐放紧接着“嚯!”了一声,重新想了一下周殷的话,追问:“从开平三年开始的?”
周殷点头:“是的。”
唐放眼睛一亮,开心地问:“那这个幸运是我推动的吗?”
周殷没忍住,险些笑出来。
唐放:“一定是我对不对!我撬动了这颗星星,因为我,国家的运势忽然转了道,你们……”
周殷哭笑不得地打断他:“什么就你撬动了,你顶多是颗小石头,无意中嗑动了大势,引起来一系列的反应。”
唐放生气地瞪他:“你才是小石头!”
说着立刻拨了拨马头,要离周殷远一点,但还没想一会儿,又意意思思地凑过来,跟周殷说话:“那你知道这么多不会觉得我很无聊吗?”
周殷歪头看他:“为什么这么问,你不无聊啊。”
不是谁都能对人生永远保持莫大的热情和好奇的,单就这一点,唐放和很多人就不一样。
唐放:“可你现在给我感觉就像个经天纬地的神仙一样,你什么都知道,连我哪天可能和人打架都知道,这还不会无聊吗?”
一个人知道这样多,眼光这样超前,他看很多事情都会觉得无趣吧?
国公心头念头一转,这件事不是该自己担忧吗?但是他没有声张,答:“不会啊。”
周殷:“因为我知道我就算我告诉你了,你该和人起冲突还是起冲突。”
唐放:……
周殷:“并且我也不是什么都可以算,我只是大概知道你在什么时候会有些情绪起伏,会遇到些什么事,你每次忽然一个想法都挺让我措手不及的。”
唐放还是不太能理解:“譬如呢?”
周殷:“……譬如你去年忽然说要卖木家具。”
唐放:……
安平王真的很爱做手工,周殷上一世就发现了,他喜欢琢磨一些手工、图画、冰雕、木雕这种东西,刚好他们住的镇子不太大,人也不是很富裕,大部分家里还都是胡风的坐卧桌椅,唐放就觉得老人家们站起坐下不太方便,方便的又没人卖,好的又很贵,他就自己琢磨着开干了,他们附近正好又有沙木林,他看着木材挺好的,他就拉了一批闲汉去撺掇人边种边砍。
他们家的家具很多都是唐放自己打的,他把图画好,没白没夜地修改样稿,咔嚓咔嚓地磨样品,然后指使着周殷去大镇子上找靠谱的作坊,物色靠谱的商人,保质保量还要压价格。因为原材就在他们的镇子里,唐放自己又不图这个赚钱,只是保证一点自己的报酬就可以了,成品出来别处大概要几百钱,他们弄出的三百套,单品只有三十几钱,又很结实漂亮,十里八村听说了都来买,他们原本只是随便卖卖试试,结果一开卖就卖没了。
那段时间,安平王真的很有兴致,整整七个月,弄出好几套家具式样出来,进货、补货、打样、督工,他能亲力亲为地都跑去做,大概第八个月左右,他兴趣消耗完了,不想做了,那个时候镇子上的老人家几乎都换过一套用品了,闲汉们也被带动着开始干活了,他没兴趣了,便找了个靠谱的、头脑灵活的人把生意交给他打理去了。
唐放很匆忙,他很多事情做起来都兴冲冲的,非常聪明、努力、精力旺盛,这些都是周殷非常羡慕的。
唐放:“不行,你没有说服我,并且我感觉你在阴阳怪气地说我任性。”
他还是觉得周殷太像神仙了,抓不住,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这本身就让他很没有安全感。
周殷不理解:“我没有这个意思啊,再说感情这东西跟知道的多不多又没有联系,我知道你是颗小石头,可我也只是颗小石头,非让我选,我还是愿意拿你这颗小石头换整个人间。”
周殷骑在马上安静地看着他,那一刻,黛蓝色的天空,西北的风沙,他平静地说情话,半阖着眼里有温柔且醉人的感情。
唐放“诶嘿”地笑了,喜滋滋地用马儿撞了他一下,开心地说:“那我也愿意拿你换整个人间!”
两个人不急不躁地往家赶,到村口时,穿过一整片的沙木林,远远地瞧见夜风中温暖的炊烟,村头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小孩子追追闹闹,村口消食的阿嬷看到他俩回来,抬了下手,喊:“小周小唐回来啦!”
唐放笑着应声,周殷也礼貌地点头致意。
唐放侧头问周殷:“咱们今天晚上吃什么啊?”
周殷:“白菜汤吧,小白菜长得差不多了。”
唐放举头看着夜晚不散的晚霞,笑了一下,很是感慨地说:“周殷,我们这辈子好像到最后都会变成这个样子哦。”
周殷凝望着他的侧脸,同样笑了一下:“是啊,人生就是这个样子的。”
明月高悬,灯火炊烟。
嗯,原本是没有安排番外的,因为在我看来故事的确是完成了,但是我没想到大家对主角的未来这么担忧,所以我写了这个番外补足他们的五年后。
我看了一下,我应该是把读者大部分的疑问解释清楚了,可能因为视角不同的原因,让很多人对同一件事产生了不同的看法,在这里非常感谢读者有理有据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为我提供了另一个视角,让我知道自己的描述角度是会让大家有些不理解、甚至产生误会的。希望大家会喜欢这个番外。
P.s.如果大家还有其他问题和要求可以继续提,我酌情安排。感谢,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