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捕柳玉山和聂采之后, 危机办和特管委组织人手分别对两个人进行审讯。过程中当然也有精神调剂师参与, 尤其是与柳玉山面对面的时候。
饶星海带回来的信息之中,关于柳玉山的部分令人最为诧异:他才是真正扭曲了聂采的人?
也因此, 第一次审讯柳玉山的时候, 特管委和危机办的精神调剂师都到场了。柳玉山的精神状态有明显的不正常, 他们甚至已经做好了对他的“海域”进行深潜的准备。
但出乎意料——柳玉山异常配合。
他条理清晰,口齿伶俐, 从自己和聂采相识开始, 到远星社全体人员被剿灭结束,将自己如何控制聂采、如何让聂采在自己编织的幻梦之中越陷越深的过程, 巨细无遗地告诉了他们。
柳玉山对聂采的控制是一个完整的、循序渐进的过程。聂采信任柳玉山, 或者说, 聂采极度确信自己对柳玉山的控制,他认为柳玉山不可能摆脱自己的钳制,这为柳玉山在他身上寻找漏洞制造了机会。
“让一个疯狂的人变得更加疯狂一点儿都不难。”在审讯之中,柳玉山笑着说, “只要顺着他的思路往前去就可以了, 适当地添加一些细节,他会用自己的思维解读这些细节, 让细节成为真相。”
精神体家族继承性的论文,被篡改过数据的文献, 柳玉山有意无意的几句话。在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里, 柳玉山精心构建了一个陷阱。聂采本来就对除哨兵向导之外的特殊人类存在偏见,柳玉山给他的每一个信息, 让他一步步把偏见变成了信念。
哨兵向导存在的历史远比其他特殊人类悠久,柳玉山保留了血族的生存史,但删改了狼人的历史。而无论血族还是狼人,他们在历史上都经历过残忍的剿杀——唯有哨兵向导,一直平稳发展,保存了最纯正、最稳固的延续,将某种特殊的基因固着于种族的血脉之中。
聂采在培训班上获得一些成绩的时候,柳玉山总是不遗余力地赞美他,并装作有意无意地提一提班上的狼人和半丧尸人同学:这种想法也只有你才能想得出来,他们不行……他们脑袋本来就不行。聂采对这样的赞美十分受用,渐渐的便真的认为自己在智力上比别人更高一等,并非个体的原因,而是哨兵向导这个种族具有天生的优越性。
更深入的训导是借由黑豹来完成的。
聂采知道柳玉山的精神体是黑豹,这是他们在入学第一天的相互介绍中就已经说过了的。但他发现黑豹可以细小化,并且像小猫一样温顺后,他便开始常常在宿舍里抱着那只小豹子。小豹子爪子锋利,有时候甚至会抓挠柳玉山,但在聂采怀里,它永远乖巧温柔,还会亲吻聂采的脸,与他极其亲昵。
精神体的乖顺,更让聂采确信自己对柳玉山的绝对控制。
你人太好了,别人不会怕你,你得再凶一点。柳玉山会这样告诉聂采:“就像你对我这样,你可以那样对待别人,也许你可以得到更多。”
聂采起初对他的这些话是感到愤怒和不满的。他认为柳玉山正在教自己如何和他人相处——而明明柳玉山才是人际关系里最孱弱最不起眼的人。但摸着怀中的小豹子,他确认眼前的哨兵并无坏心。
那些人喜欢你,但他们不听你的话;你需要一些更可靠的人,对不对;你会有自己的事业,你既要他们爱你,也要他们服从你,对不对;就像我一样,像我一样,像我柳玉山一样,崇敬你,爱你,尊重你,把你的梦想当作自己的梦想,你需要这样的人,你需要很多很多。
对不对?——柳玉山总是会用问句来结束,等待着聂采的回答。仿佛所有的答案都只是聂采作出的,他只是提了个问题,他不足以指导聂采,他只是被聂采牵引着。
审讯持续了非常非常久的时间。在休息的时候雷迟与秦戈、章晓聊天,两位精神调剂师都对柳玉山个人的劝导能力感到惊讶。“如果他是向导,如果他是一个跟……某些人拥有相似能力的向导,比如可以深入他人的‘海域’,他会变得更可怕,聂采也会变得更可怕。”秦戈说,“这种话术不是通过学习来获得的,它是柳玉山遭受了聂采的暴力对待之后才产生的自保方式。他永远对聂采提问题,但问题本身就是一种引导。这是他的天赋。”
有时候,问题之中天然地蕴藏着答案。
“你打算吃什么?”——这是没有预设的问题。
“你打算吃这个,还是吃那个?”——给出答案的人似乎是自己做出了选择,然而选择本身就是提问者抛出来的,他只给了两个选项。
有些时候,这是尊重;而有些时候,这是控制。柳玉山为了保护自己,从未得到过聂采尊重的他,选择了控制。
秦戈和章晓都巡弋过柳玉山的“海域”。令人惊讶的是,柳玉山的“海域”并无异常。
他确实偏执,确实满怀怨恨,但他的精神状态却始终有逻辑,“海域”里也没有任何不寻常的地方。
“那才是最可怕的地方。”雷迟说,“他一直都非常稳定,我们想问的事情,他没有任何隐瞒,一点儿都没有。包括我怀疑聂采对他有性的控制,柳玉山说聂采对他没有任何兴趣,聂采不喜欢柳玉山对他的恐惧,他中意从一开始就被自己控制的对象。而无论在远星社内部还是外部,这样的人他随时都可以找到。秦戈确认过,这是真的。”
饶星海左耳戴着一只耳机,此时他抬眼看了看面前右耳挂着耳机的沈春澜。沈春澜撇撇嘴,有些无奈:“那他怎么在庭上就突然崩溃了?心理不是一直很强大么?”
手机那头的雷迟顿了顿:“啊,他是因为聂采而崩溃的。”
这边的俩人愈发惊奇。
由于柳玉山和聂采一直被关押在不同的看守所,直至开庭当日,两人才在被告席上见了面。
聂采和柳玉山只是各自淡淡瞥了一眼,他们没有交谈的机会。
庭审按流程进行。被告辩诉的时候,先被提问到的是柳玉山,他告知法官,自己放弃申辩。
紧接着是聂采。
在上庭之前,聂采原本也已经决定放弃申辩。两个人分别在这个案子里扮演什么角色,即便之前聂采并不知晓,在多达几十次的审讯中足够让他一清二楚。
而对于柳玉山的欺骗,聂采起先是不相信的。
但越来越多的证据摆在他面前,聂采无论怎样欺骗自己都无法否认,自己确实被柳玉山狠狠戏弄了。
一个人知道自己的一生都在追寻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理想,会是什么感觉?饶星海和沈春澜无法想象。尤其是,他为了这个理想——哪怕这是一个可怕的、邪恶的理想——几乎耗尽了一生的时间。柳玉山制造出来的幻梦不是一场与人无尤的虚景,它是把许多人卷入其中的巨大漩涡,生命消失,生活破碎,幸存者需要用漫长余生治疗伤口。
知道真相之后,聂采会如何自处?
雷迟只记得,他把这一切告诉聂采之后,聂采便一直瘫坐在椅上,一言不发。脱力地中年人瘦削苍白,眼神空洞,他望着头顶的天花板,长久地沉默着,就像死了一样。
看守所的人自然更加留意聂采的行为,他们发现聂采连续很多天都不说话,只是拿着一支笔在墙壁上写字。
不大的单人监仓里,除了天花板之外,就连地面都是密密麻麻的黑色小字:柳玉山柳玉山柳玉山柳玉山柳玉山柳玉山……
聂采就躺在这样的地面上,看着周围无数个名字,时而笑,时而又咆哮着,甚至大哭。
上庭那一天他已经很平静。他在管理人员的监督下清洗了自己的监仓,乖乖吃饭,乖乖洗澡,乖乖工作,似乎一切都恢复了,他认命了。柳玉山对他的毁灭是心性和灵魂上的,他看上去是一个完整的人,然而那股子拼劲和勃发的气性已经完全消失了。
至少那时候,雷迟是这样的认为的。
“但是秦戈跟我说,不可能。”雷迟说,“他也巡弋过聂采的‘海域’。聂采是一个非常非常坚定的人,爱和恨都很强烈,他如果怨恨柳玉山,就绝不可能这样简单认命。”
雷迟等人一直小心戒备,但除了进入法庭时看了柳玉山一眼,聂采再没有扭头瞥过柳玉山。
一切都很顺利,但聂采突然违反了原本的约定,他表示自己还有话要在法庭上说。
“当时检察官和我们都差点急了。”雷迟笑了一下,随后困惑不已,“而且他说的话很奇怪。”
他的第一句话是——我认为柳玉山没有罪。
全庭哗然,旁听席一片混乱,就连坐在相邻被告席上的其他人也面面相觑,满脸愕然。记者们纷纷将镜头对准聂采,对准他恳切、真诚的脸。
“真正犯罪的人是我。”他说,“柳玉山与我相识多年,我感激他,也敬重他。他是我重要的伙伴,我从没有一刻怨恨过他。我知道他不太喜欢我,但我一直把他当做我最信任的人,虽然我们之间没有爱情存在,但我认为我和他的感情,比一切人类能理解的情谊都更加深刻。”
他语调流畅,使用的还是自己惯常的说话方式,就像在上课一样,低缓平静,深沉动人。
而在一旁的柳玉山,从上庭开始就一直挂在脸上的轻松愉悦表情,已经彻底消失。
他用一种极端恐惧的眼神狠狠盯着聂采。
“哨兵向导是不是最出色的人类?是的。”聂采就像在演讲一样,流畅地说话,“巨型骸骨是不是我们要追求的最终目标?是的。时至今日,我也没有任何怀疑。是柳玉山完善了我的梦想,我一生中最应该感谢的人无疑就是他。他确实没有任何错……”
法官忍受不了他的长篇大论,直接打断:“被告不需要说多余的话。”
“我认罪。”聂采立刻回答,“但柳玉山没有罪。他是好人,我爱他,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我深深地感激他。”
法官只感到匪夷所思:“你感激他?感激他毁了你?”
“我感谢他造就我。”聂采的语调里充满了古怪的热切,“在我身边没有比柳玉山更好的伙伴了。我一生之中最好的岁月,就是和柳玉山呆在一块儿的那段时间,为了我们共同的伟大的理想……”
忍无可忍的法官举起法槌,但还未落下,柳玉山忽然冲着聂采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
法庭一片混乱,聂采站得笔直,他甚至在这个时候都没有看柳玉山一眼。直到柳玉山被法警控制住,却仍在疯狂地大吼大叫时,聂采终于回头,看着柳玉山,露出了笑容。
“很可怕的笑。”雷迟说,“可是我不明白,他说这些只是为了激怒柳玉山吗?案情已经非常清晰,聂采的话根本不算翻供,只是一堆无用的废话而已,他在法庭上说出来,有什么意义?”
饶星海也不明白,但沈春澜轻叹了一声。
“……都是疯子。”他低声说,“这些话,聂采是专门说给柳玉山听的。”
“那柳玉山为什么崩溃了?”雷迟仍不明白,“我们押他离开的时候他甚至哭了,回去的路上一句话都不肯说,就跟傻了一样发呆。”
“正常人很难理解这俩人的心理。”沈春澜回答,“聂采说这些话的目的,就是为了击溃柳玉山。”
柳玉山从年少时折腾到现在,他整个人生几乎全被聂采牵引着走。他以为是自己控制着聂采,然而这个巨大的可怕漩涡同样卷走了他的一生。
和聂采不一样,柳玉山是一个没有目标的人。他生存的所有意义全都依附在聂采身上,他要看着聂采毁灭,看着聂采后悔,看聂采因为毁掉自己一手构筑的事业,或得知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他想看到因这些事情而绝望的聂采。
但聂采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
在法庭上,聂采如此反常地感激柳玉山,声称自己对此生并不后悔,对孜孜以求的理想始终坚信。
对柳玉山来说,这样的聂采才是最可怕的——这意味着,他根本从未打倒,也从未摧毁过自己的仇人。
聂采的行为才是真正摧毁柳玉山梦想的那一记震山之锤:他的仇人并不恨他,他的仇人甚至在得知一切都是虚假之象后,仍旧天真执着地信赖着他。
“柳玉山保护Adam,渐渐离间远星社内部人与聂采的信任,化名‘绿洲’向我们传递信息,甚至在最后把你暴露出来,都是破坏聂采理想的方式。”沈春澜说,“聂采会不会死,会不会得到惩罚,这些他根本不在意。他唯一想欣赏的,不过是聂采得知真相之后的表情。”
当年被自己百般羞辱的孱弱少年,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挖空了他的根基,令他永远追逐虚幻楼阁,柳玉山想让聂采明白这一切。他要让聂采大哭,让他变成一个更疯狂的人,或是一个完全无用的废物。
但聂采在得知真相的瞬间,已经完全明白柳玉山的心机。
今日的审讯结束之后,柳玉山和聂采就要回到不同的看守所,等待收监。他们余生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直至死亡。
所以他不让柳玉山如愿。他轻巧但有效地,狠狠在柳玉山志得意满的胜利之心上扎了不可能再拔去的一刀。
寡言的狼人长久沉默,最后才咬牙吐出一句:“妈的,太变态了。”
饶星海头一回听雷迟说脏话,不禁有些惊异。登机时间到,两人挂了电话,往登机口走去。
直到坐在飞机上,沈春澜仍是心情低落。饶星海让他坐在窗边,把毯子盖在两人膝盖上,示意沈春澜靠着自己。
沈春澜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饶星海在毯子下牵着他手动来动去,他只得顺从。
“别乱摸。”他低声说。
饶星海:“我不是那样的人。”
沈春澜低笑一声,饶星海又补充:“我今天不做那样的人。”
沈春澜忍不住真的笑了。他靠在哨兵肩头,惊讶地发现,当日入学时还瘦巴巴的青年,已经健壮了许多。肩膀宽厚了,手臂也变得肌肉虬结,充满力量。
坐在饶星海另一侧的是个老头,他看看两人,问:“你朋友晕机吗?我有药。”
饶星海:“不是,没有。他跟我撒娇。”
腰侧又被拧了一下,在老头心照不宣的暧昧笑容里,饶星海觉得疼也很快乐。
飞机起飞后不久,空姐空少开始派发餐点。沈春澜似乎已经从那两个疯子的事儿里恢复过来了,英俊的空少端着辣椒酱瓶子过来询问是否要加四川辣酱,他忙不迭举起餐盒。
等人走远,饶星海佯装发怒:“很帅,是吧?”
沈春澜:“没你帅。”
饶星海从他餐盒里扒拉辣椒酱,一声不吭地吃。沈春澜晓得他又在吃莫名其妙的飞醋,而且明显是故意为之。等餐盒收走,他这回主动把手伸进毯子里,握着饶星海。握住的时候才发现饶星海早在毯子下张开手掌,正等着他。
沈春澜:“……无不无聊。”
饶星海握紧了他的手,笑嘻嘻:“当然不。”
不算太漫长的飞行旅途,俩人看完一部电影就结束了。电影是老片,缱绻地讲了一段滋生在意大利炎热夏天里的爱情。男主喜欢的那个男人正中沈春澜所有审美的红心,他看得很高兴,而饶星海唯有在桃子情节出现的时候才惊奇地“嗯”了一声。
“很伤感。”沈春澜说,“这个故事。”
“是吗?”饶星海有些不懂似的,但低声宽慰他,“至少他有一段很棒的回忆。”
饶星海不太能理解爱情之中的惆怅。他只是莽撞地往前冲,抓住自己想要的人就要紧紧抱住。沈春澜却觉得他这一点很可爱。惆怅啊,伤感啊,未来一定还会有很多,现在不懂也没关系,他喜欢他的不懂。
离开北京时还是大白天,落地之后,贵阳已是夜幕低垂。两人拖着行李离开机场,沈春澜给滴滴司机打电话时,只感到扑面而来的湿润水汽,一下将他整个人的心肺都滋润了。
身边的饶星海侧过头:“可以亲你吗?”
电话里的司机也正在说话:“你们可以再往前走一点儿吗?”
沈春澜:“可以。”
饶星海摘了头顶的帽子,挡在人多的一侧,飞快在沈春澜嘴巴上一吻。
沈春澜:“……”
饶星海:“你说可以的。”
司机:“我好像看到你们了,是刚刚亲嘴的那两个吗?”
沈春澜:“……是。”
抵达酒店之后,两人连夜景都顾不得看,先滚一遭再说。
沈春澜别的不在意,他就怕房间不隔音,饶星海一直劝他:“特别隔音,真的,比你家好多了,你放开喊。”
他想了想,似是觉得这个回答不够完美,又更正道:“比我们家好多了。”
沈春澜狠狠抱着他,忍不住大笑。他太爱饶星海了,他要爱死他了,是什么样的命运把哨兵推到他面前,他不理解也不明白,但他感激冥冥之中的神。
房间的夜景非常漂亮,贵阳的繁华不比北京天津,沈春澜很久没来过了,他喜欢夜色里星点的灯光和凉快湿润的晚风。
今天应该是下过雨,空气新鲜,他能清晰地闻到树叶的气息。
饶星海在房间里收拾行李,这时忽然忙不迭跑出来,往沈春澜手上系了个红绳子。绳子上串着一颗珠子,刻着看不懂的文字。
“你怎么有钱买这个?”沈春澜吃惊,“是不是很贵?”
他看到饶星海手腕上也有一根,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有点儿俗气。”饶星海看上去挺紧张,“这两年全国技能大赛的奖金我都存着没用,也不太贵,就六百块,一颗普通石头而已。”
沈春澜心想,那就更贵了。
饶星海在阳台上抱着他,抓住他的手腕细看。石头上的纹路曲里拐弯的,仔细看更加不像文字,似乎是什么没有规律的图案。
“实习的时候同事说它很灵。”饶星海跟他解释,“你记得青眉子吗?那个没有眉毛,额头上有很多刺青的特殊人类。”
沈春澜点头。青眉子是国内仅有的罕见特殊人类,整个种族只有一人,活着的青眉子临死之前会预言下一个青眉子诞生之地,只是他的特殊能力:一生仅有一次的,绝对会应验的预言。
“我知道他,这是他卖的?”沈春澜奇道,“不是有人说他是骗子么?”
“他开的淘宝店里卖的,销量很高,我听说特别灵。雷迟认识他,我觉得他应该不是骗子。”饶星海很开心,“总之你放心吧,我是促销的时候买的,五折。”
沈春澜真不知是夸他好,还是骂他好。
“这石头是青眉子亲手打磨开光的,情侣一直戴着,即便转世投胎了也能认出彼此。”
沈春澜这回真的笑了:“我们在一起才多久啊,你就想着下辈子了。”
饶星海把他抱得愈发紧,下巴在他头发里蹭来蹭去:“这辈子不够的。”
沈春澜握着他的手,石头珠子轻轻磕碰,发出清脆声响。他从来不信神佛,但不知道为什么,和饶星海在一块儿之后,他总觉得必须有些什么更大更神秘的力量来解释他们的相遇。一切像是早就被写定了,他们会在那个地点、那个时间遇见,会坐下来说话,会一同仰望天空,吹同一道江风。
命运,或是缘分,总之是这样的东西。沈春澜从没信任过它们。
可是饶星海太好了。他是他这辈子没想过会得到,甚至没想过会存在于世界上的那一种人,通透干净,连灵魂里的几分杂质都有趣可爱。
“……我命太好了。”沈春澜喃喃说。
饶星海并不喜欢他说这样的话。“不是,是你特别好。”他说,“听说一颗石子是定下一世,三颗定三世,九颗定九世……青眉子还卖过九十九颗的,好长一串。”
沈春澜心里没半点儿旖旎了,他忍不住大笑:“谁会在身上带九十九颗石子!暗器吗?”
饶星海:“谢子京买的。”
沈春澜:“……”
饶星海:“秦戈老师收到之后就想扔了,但是他家那兔子特别喜欢。”
沈春澜:“你怎么知道?”
饶星海:“屈舞听雷迟女朋友说的。”
屈舞显然还听过不少危机办内部人员的八卦,饶星海和沈春澜边说边笑,直到饿得快受不了了,才手拉手出门觅食。
虽然已是夜深,南明河畔的跑步道上仍有不少人跑步健身。两人吃了一顿牛肉面,又在烧烤摊子边上买了两大把牛肉串,跑到河边吹风吃串。
河边没有烧烤摊子,饶星海遗憾得很:“当时也是这样的晚上,不过可惜这儿没有烧烤摊,也没人弹吉他唱歌。”
“……不是这条河好吧?”沈春澜吃着串串说,“明天去孤儿院是吗?火车还是汽车?”
“火车,五十块,不到一小时,方便又便宜。”饶星海抖抖肩膀,黄金蟒和黑曼巴蛇滑落地面,迅速游到沈春澜脚下,眼巴巴看着他。
沈春澜只得把天竺鼠扔了出来。
许久不见,两蛇乐得不知怎么打招呼似的,团团围着大屁股鼠打转。大屁股鼠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当指挥棒挥舞着。黄金蟒最先反应过来,随着挥动的节奏摇摆。黑曼巴蛇慢了一拍,又没有任何音律细胞,于是怎么扭都慢一拍,十分不协调。
饶星海:“……这是什么?”
沈春澜:“最近没事就在家里看唱歌选秀节目。”
天竺鼠舞动片刻,又换了个姿势,像拎着一盏灯似的,用小爪子抓起树枝,示意两条蛇看另一端。
两条蛇莫名其妙,四颗眼珠盯着空无一物的树枝一端。
天竺鼠快乐地乱蹦,抓着树枝在黄金蟒面前挥一下,又在黑曼巴蛇眼前舞一下。
饶星海:“……这又是?”
沈春澜无语了:“……也看偶像剧。它的意思是,这是一根烟火棒,请你俩儿子看烟花。”
大屁股鼠连连点头,树枝舞得更欢。
然而黄金蟒和黑曼巴蛇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看的。两蛇靠着一点儿对大屁股鼠的爱意硬撑,开始随着节拍尬舞。
饶星海欲言又止,沈春澜主动开口:“我知道,看起来智商真的不高。”
“我什么都没说。”
“你心里想了。”
饶星海弯腰一把抓起大屁股鼠,嗷呜亲了两口。大屁股鼠也亲了几下他的指头,但即便这样仍然不肯放弃树枝,开始轻轻用它在饶星海脸上拍打。
饶星海:“这次是啥意思?”
这回连沈春澜都无法确定了:“……驯,驯兽?”
饶星海把大屁股鼠放到地上,抬头时忽然看到不远处一棵树下站着个小孩。
小孩大概四五岁年纪,很瘦,脑袋和眼睛都很大。饶星海原本以为他瞪着自己,但随即发现,他瞪着的是自己手里的天竺鼠和地上的两条蛇。
一旁的沈春澜正在发信息:“饶星海,我爸妈打算带你弟弟去上海。”
饶星海大吃一惊:“为什么?!”
他最小的弟弟,那位从远星社被解救出来的孩子,原本是要在福利院长大的。但饶星海不愿意。他恳求欧一野帮忙,欧一野最终让沈春澜通过合法手段收养了当时才刚刚出生的小婴儿。
但沈春澜和饶星海当时都不可能有时间、精力和经验去照顾这样一个小孩子。
事有凑巧,当时沈春澜的嫂子正好因为工作调动来到了北京长住,她帮沈春澜和饶星海分担了最困难的部分。沈春澜的父母知道自己儿子的男友居然有这么一段曲折身世后心疼得不行,老两口有事没事就往北京跑,帮着照看小孩。
这也是沈春鸿不喜欢饶星海的其中一个原因:他认为沈春澜决定□□完全是因为饶星海,而饶星海的这个决定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这个错误导致他的父母和妻子的生活重心里多了一个挺麻烦的小娃娃。
但不管怎样,小孩还是慢慢长大了,挺健康,挺快乐。今年因为嫂子的工作愈发忙碌,他便跟着两个老人回了沈春澜老家。
“沈寒说要带弟弟去迪士尼玩。”沈春澜看着讯息,“现在征求你意见呢,行不行?”
“……好吧。”饶星海想了想又说,“要不再等等吧?我也一起去,我不放心。”
“你真的特别像个爸爸。”沈春澜笑着说,“让他喊你爸爸算了。”
“那你就是妈妈了,沈老师。”饶星海嬉笑着收好竹签,黄金蟒和黑曼巴蛇随之消失。
沈春澜把天竺鼠抓在手里,他也看到了树下的小孩。小孩始终没离开,只是愣愣盯着这俩人看。
“哨兵还是向导?”
“不知道。”饶星海扔了垃圾,和沈春澜一块儿往外走,“反正能看到精神体。”
才刚走到路边,忽然就被人从身后撞了一下。
饶星海只觉得腰间一空,立刻回头。大脑袋的瘦巴小孩正拔腿狂奔。
“我手机!”他追了上去,“嚯,还是个小贼!”
作者有话要说:当初写饶星海居住的地方,写到剑江河和平桥路,这两个地方都是贵阳都匀市的,已经更正过来啦。他俩是在贵阳落地,次日前往都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