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给你。”
许添谊把一个包的很好的纸盒沿着书桌推给身旁人，耳朵有点红。
他命令道：“现在不准看，等我走了再拆。”
“好的。”贺之昭答应，“是什么？”
“你管是、是什么。”许添谊结巴道，“反正是给你的……礼物，算是纪、纪念吧。”
纪念他们新鲜甜美的爱情。
纸盒里装着许添谊昨天骑车去十站外的科技馆买的，一只紫色的定制八音盒。
寒假过完刚刚开学，年级里的情侣拿了压岁钱，手头都很宽裕，流行赠送这个，标价五十八元。
虽然没有压岁钱，手头也不怎么宽裕，但许添谊内心很坚定，认为自己省吃俭用就是为了这种时刻。
毕竟是送给贺之昭的，再贵他也舍得。
透过智能科技展馆中长方形的透明橱窗，可以看见里面的机器人正流水线作业，不停雕刻八音盒的纹理。
八音盒上可以刻字，还可以在展馆角落那台电脑里自选要播放的音乐。
排队定制购买的清一色是年轻人，有的情侣穿着校服手牵着手来，站在电脑面前一同商议。
情侣约会啊。
许添谊戴着围巾，把脸埋在里面，因为害羞，耳朵也跟着很烫。他开始想象下次邀请贺之昭一起去看科技馆一楼的球幕电影。
终于轮到他。许添谊紧张而幸福地站在电脑前快速翻阅。他先慎重输入了自己想要刻的字，然后又花费了一点时间，才挑出自认最合适的音乐，《月亮代表我的心》。
幸好只有纯音乐，不算太羞耻，八音盒音色也清淡。
至于那两句脍炙人口的歌词，贺之昭自行领悟即可。
唯独刻的字够直白，上面写：许添谊爱贺之昭。
哎呀，大家都是这样刻的嘛！
贺之昭接过纸盒，即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也不知道这份礼物在纪念什么，但他还是表现出了高兴。
他把纸盒放到课本的最上面，道：“谢谢，我会珍惜的。”
如往常一样，两人开始肩并肩写作业。
尽管贺之昭的反应在预料之中，许添谊还是感到些许懊恼。他本想也借机讨要点觊觎很久的东西当作回礼。
比如，要一个面颊吻，或者，一个拥抱也可以。
他瞥了眼贺之昭思考题目的侧脸，不禁想象对方打开盒子，看到八音盒的神情。
会喜欢吗？工业制品，精密美丽。似乎很符合贺之昭的取向。
许添谊忍不住微笑，如刺猬收起软刺，露出肚皮。他头一次认为自己很幸运。
今天是他与贺之昭恋爱的第七天。
七天前，寒假即将结束，学校如往常组织了为期半日的返校。学生们交完寒假作业，听好班主任的絮叨，等临近中午解散了，开始相互约着出去吃午饭。
贺之昭被邀请的时候，许添谊正好去找他一起回家。两人原本从小到大都同班同桌，直到上学期高二分科分班后才被迫分隔两地。
因为都是理科生，不少人和他们情况一致，两个班的学生走得很近，约着中午去吃牛扒的人越来越多。
以往这样奢侈的外食活动两人都不怎么参加，所以许添谊很理所当然地想要一同拒绝。
“哎呀，好不容易人这么多，一起来呗！回家也没事，作业都交了。”来邀请的女生方璐瑶坚决要求贺之昭参加，又很热情地招呼许添谊，“来吧，之前三班的也基本都来。下午咱们一起去K歌，吴土豪请客。”
许添谊不愿袒露自己经济上的窘迫，所以没有犹豫很久。
牛扒店生意很好，服务员披着烟熏火燎的味道领他们去环形座位。几对热恋期的情侣们理所当然两两坐在一起，凑得很近说话。
每每看到校园情侣，许添谊总是很羡慕。
他也很想和贺之昭成为那样的关系。
许添谊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自己喜欢贺之昭的呢？
实在太过久远，或许应该要追溯回青春期第一个梦境。
他最初因为这喜欢而惶恐，随后喜爱又战胜了其他模糊不清的不安和焦躁，变得越来越清晰浓烈。
喜欢贺之昭实在太正常，因为他们从小相伴到大，度过了无数琐碎平凡的时光，分享最秘密的秘密。也近乎所有快乐的回忆都有对方相同的一份。
对许添谊来说，贺之昭是独一无二珍贵存在。
许添谊很快浏览好菜单，锁定最便宜的三十八元套餐，听见赵珍轻声问：“贺之昭，你吃什么呀？”
赵珍是方璐瑶的好朋友，离贺之昭的座位也近。她总是穿白色帆布鞋，马尾扎得很低，比起方璐瑶显得文静很多。
贺之昭把菜单翻到了末尾，正在非常认真地研究那几道甜品，许久答：“焦糖味布丁吧。”
这非常平民的牛扒快餐店上菜很快，在许添谊正在拿桌上的冷水壶给贺之昭倒水时，赵珍点的小食拼盘先被端了上来。
她招呼道：“我点的大份，大家一起吃。”
坐在她左边的方璐瑶说：“你先给你右边的人吃呀！”
这句话声音不小，不知道谁先起哄，嘘声热热闹闹连成一片。
赵珍尽管闹了个脸红，还是自然地给贺之昭分了个奥尔良鸡翅。
许添谊立刻敏感的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平心而论，贺之昭并非高中生们谈恋爱会优先考虑的对象，一直坐在班级最后一排，不怎么出声，低调沉默得过分。
但同时成绩优异，个子高，心地善良，反正让许添谊说优点是说不尽的。
一盘盘牛扒端上来，打断了众人的话题。
许添谊用叉子戳自己的合成牛排、西蓝花和意大利面，没什么胃口。耳边是赵珍和方璐瑶相互分享寒假旅游的见闻。他们一个说自己去了日本，一个说去了中欧的三个国家，最后问贺之昭去了哪里。
贺之昭吃着焦糖布丁，很礼貌地回答了她们，说自己没有出去玩。
于是方璐瑶又问，贺之昭，你是不是很喜欢吃甜的啊？
一个问题接着一个，如此话就说不完了。
吃完饭，大家收拾东西穿外套，准备去对街的K歌厅唱歌。
许添谊因为警惕而不想去。具体说，是不想贺之昭去。
明明当朋友就应该满足，但还是想要更进一步。不成方圆的占有欲伴随喜爱越来越膨胀，却又强自压抑了下来——
许添谊很明白自己作为朋友的权限已经到此为止，他无法和幼时一样，只因为贺之昭多和哪个同龄人说几句话就感到吃味。
爱情才有可能谈论忠贞或唯一。
然而同为男生，这样的愿望近乎无法实现。
旋转灯降下来，长条沙发拼一起。许添谊坐最不起眼的位置，左边挤着贺之昭。两个人总把拿话筒的机会留给旁人。
轮到赵珍，她站到立麦后面，唱了首《蒲公英的约定》。
许添谊曾经借别人偷带到学校的MP3听过这首歌，最喜欢歌词。
【而我已经分不清，你是友情，还是错过的爱情……】
灯光晦暗，许添谊扭头看了眼贺之昭。
贺之昭总是在认真聆听大家的歌唱，无论水平好坏。让许添谊很想知道他在想什么。
是否有可能赵珍之于贺之昭，会如同贺之昭之于许添谊一样特殊。
他们俩的关系正在无可避免地逐渐变淡——小学时两人还在大院同进同出，到了初中大院拆了，一个住城东，一个住城西。好在住宿是一个屋，也还是同桌。
升入高中后，住宿不在一间，班级也在半年前拆开了。学业紧管理严，两个人不是每天都能碰到。
许添谊开始不知道贺之昭平常都怎么和班级同学相处，会不会说玩笑话或者讨论数学的压轴题。
自然也不知道，贺之昭会不会有同龄人类似的青春期悸动。
许添谊总想把贺之昭面对他的迁就、包容和照顾译作喜欢——
但友谊真的可以越过安全线吗？
又或者，真的会有人喜欢许添谊吗？
唱完歌，再重新从包房里走出来，天已经全黑了。
许添谊带着贺之昭和其他人道别，往反方向的公交车站走去。
恰好是冬天最冷的时候，沿路没有商铺，路灯寥寥，便也不见一个行人。
许添谊猛地灌了口冷气。
他回想今天方璐瑶的撮合，众人的起哄，还有赵珍唱歌时似不经意看向贺之昭的眼神。
一时间，赵珍喜欢贺之昭的命题越发确凿起来。
许添谊胸口发闷，像压了块戈壁滩的巨石。烦躁，却连所谓竞争的资格也没有。更何况喜欢与否也不能靠竞争获得。
他从一个苗头想象到了失去的必然——不必一定是赵珍，可能要到更远的将来才会遇到。
但无论如何，这个人不会是许添谊。
贺之昭还有点耳鸣。部分同学唱歌实在太难听，嗓门还响，像受刑。他之所以一同来，是以为小谊想唱歌。
结果许添谊一首也没唱，白坐一下午。他大感失望。
思索间，贺之昭发现自己又被甩在了后面。他刚努力跟上去，许添谊的步伐又重新快了。
重复了两次后，贺之昭感叹：“我们好像两块同性的磁铁。”
许添谊对“同性”一词极为敏感，剩下的全没听进去：“什么同性？你想得太多了！”
“我一靠近你，你就远离我。”贺之昭说，“像磁铁同性相持。”
这么一说，许添谊就感到不方便不妥当了，开始愧疚了。
两人并肩静静行了一段，他低着头问：“你觉得赵珍怎么样？”
“赵珍？”贺之昭开始回想，“很难评价。我和她不是很熟悉。”
“不熟悉？”
“是的。”
“哦。没关系，你们马上就会熟悉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
许添谊再没说话，手藏在外套口袋里，一个劲往前走。心中的占有欲濒临沸点，现实却无法撼动分毫。
贺之昭又被甩在后面，猜想自己的答案可能信息量太少，许添谊很不满意。
他一边艰难跟上去，一边补充：“赵珍是我们班的数学课代表，她坐在我的左前方，平时……”
“这不是很熟悉了吗！”许添谊突兀地打断，
顿了顿，他很轻地问：“赵珍喜欢你。你们会谈恋爱吗？”
刚说完，又立刻觉得自己邪恶。开天窗讲别人的秘密或许并不道德。
谈恋爱？
贺之昭愣了愣。倒不为其他，只是他的确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不过尽管常年远离八卦中心，他也知道班里有男女举止亲密，连放学出了校门也要黏在一起。
这倒是与他和小谊有些类似。
因为一直没有得到回答，许添谊催促：“说啊！”
贺之昭就说：“应该不会吧。”但他有些抗拒去思考这个问题，他感觉出许添谊有些生气了。
许添谊一直没抬起头。有人喜欢贺之昭给了他极大的危机感和冲击。他原本该保密隐瞒一辈子的秘密，在今天产生了松动。
“是吧，还不如和我呆着呢。”他深呼吸了一下，小声开玩笑，“我多了解你，也喜欢你。”
“嗯，是该这样。”抗拒感消失了，贺之昭认可地点了点头，“我也喜欢你。”
贺之昭从小有个错误而正确的认知，那就是察觉到许添谊生气以后，最有用的方法是亲他一下。
他似乎错过了青春期的觉醒，也没有任何越界的自觉。
因为这个办法屡试不爽，所以沿用至今——虽然这两年许添谊已经明白自己的占有欲部分来源喜爱，不再那么经常表现出生气，这办法便也未有机会使用。
许添谊听见贺之昭说的话就开始大脑发懵，又随即脸颊一暖，贴到温暖的呼吸。
一瞬间，许添谊把其他的东西都忘了：“我、啊……？”
他试图要继续往前走，却压根迈不开步子，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什么意思？喜欢？
贺之昭看到许添谊眼神发亮看着他，瞳孔倒映了路灯的光，像名贵的宝石，便也跟着笑了笑。
许添谊的话含在嘴边转了几圈。明明只是轻轻的一吻，可能连吻都算不上，脸颊像被烫伤了。他惊讶贺之昭表现得如此游刃有余，就好像这是他们早心知肚明达成共识的事情。
“我没理解错吧？”憋了半天，他说，“你……什、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这问题简单。贺之昭答：“很早了。”也就幼儿园开始的吧。
许添谊宕机半天，近乎怨恨：“你怎么不早说。”
虽然贺之昭没能明白许添谊为何忽然在意这个，但还是保证：“我以后会及时表达的……”
没等他说完，许添谊冲了上来抱住他。那力量很大，箍得他动弹不得。
许添谊紧紧抱着，心跳开始漏拍，灵魂逐渐蓬松，在这转角的人行道飘飘然而无限升华。简直要呼吸过度。
溃敌如决河之际，他舌头发麻，说：“那我们……”
谈恋爱？在一起？搞对象？
无论哪个许添谊都很害臊说不出口，又认为无需再确认。
贺之昭给的回复已经够确定明白了。他也喜欢许添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