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关系一朝遇冷。
许添谊越来越怀疑贺之昭察觉了什么,勤于躲避,不敢面对。他不再每天找贺之昭吃午饭、晚饭,说说不完的话,也不再没事找事下了晚自习敲开宿舍门,探一个脑袋说自己找贺之昭。
一边也忍不住默默揣测那封情书的下落——
即便一开始不喜欢赵珍,也有可能通过接触喜欢上,这谁说得准。贺之昭很有可能真的要谈恋爱了。谈一段和八音盒、和许添谊都没什么关系的恋爱。
许添谊避免去想再过几天就是自己生日的事。小时候他和贺之昭约定每年都要一起过,。鉴于日子特殊,不是闰年就提前一天庆祝。习俗延续至今。
过法也都相似,许添谊负责买红宝石的奶油小方,贺之昭买肯德基的全家桶,就算是生日宴了。
“班长。”有指节叩门,思绪被打断了,来找的人却不是贺之昭,“我想再问你两道题目,可以吗?”临近熄灯,隔壁寝室的王小睿又捧着习题册小心翼翼出现了。
王小睿是许添谊的同班同学,个子小成绩差,又是个特困生,没什么朋友。平常只有许添谊处于班长的责任心给他讲讲题,他一直很感激,也崇拜。
这几天因为许添谊都没找贺之昭,两个人一起吃饭上晚自习,关系比先前更热络了些。
“去水房吧。”许添谊说,“别吵到人家了。”
水房没有人,灯泡的光很暗。角落摆着许多只热水瓶,满室浮着潮湿的气味。
王小睿掏出自己的习题册,借光小心递出去:“这道,我还是有点不明白……”
水房让许添谊回忆起那天本是甜蜜,现是尴尬的洗衣服事件。他皱着眉拽过习题册,掩盖内心突生出的臊意和尴尬:“这道就和中午说的那道一样……”
王小睿真的很矮,大概和营养不良也有关系。他听完讲解,仰头看许添谊,衷心感谢:“谢谢班长,我这几天真的弄懂很多题目。”
许添谊说没事,带他出去,抬眼就看到贺之昭站在自己宿舍的门口。
心弦立刻绷紧。许添谊把王小睿往身前一带:“先去你们宿舍。”
王小睿太不好意思了:“好的。”竟然还带接送服务。
贺之昭目送二人亲密结伴着离开,消失在某一间宿舍门内。
许添谊究竟是为什么生气呢?
贺之昭回顾那日自己的言行举止,反复分析求证,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小谊谈恋爱了,但是不想让周围人知道。
毕竟学校坚决反对学生早恋,如若被教导主任发现,是极易被叫去谈话和请家长的。
因此,贺之昭不该追问许添谊有没有谈恋爱以及恋爱对象是谁,许添谊有不向贺之昭公开恋情的权利!
得出这个结论让贺之昭不太舒服。但也暂时找不出具体原因,可能就是感冒或者食物中毒了吧。
多年以来,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太固定,贺之昭已经很习惯许添谊的主动寻找,就像一块躺在地上的幸运饼干被捡起来吃掉。
现在他要寻求机会道歉,发现好朋友很难找到。
每天中午,等打铃下课,无论再怎么快下楼,许添谊的座位总已经空了。运气最好两次,望见许添谊和另一位男同学结伴的背影。
贺之昭没有做尾随,转而尝试下了晚自习去宿舍找,小谊仍旧不在。
舍友回忆称:“不知道在哪,他这几天回来都很晚。”
正准备无功而返,贺之昭回头就看见了许添谊揽着王小睿。
于是,现在贺之昭认为,许添谊与王小睿谈恋爱的概率大于百分之九十。尽管他们都是男人,但这并不重要。
因为会比他和许添谊的关系更亲密的,只能是情侣,不能够是其他任何了。
贺之昭更不舒服了。
他既不想向许添谊承诺自己会帮助隐瞒,也不想诚心祝福许添谊谈恋爱快乐。
贺之昭以为自己感冒了,但是没有;以为自己食物中毒,但是没有。
他坐卧不安,食不知味,天地失色,万物将死。
求下列函数的反函数,小谊谈恋爱了。表示细胞有丝分裂的是,小谊谈恋爱了。Pumas are large,cat like animals……小谊真的谈恋爱了!
另一边,许添谊正尽量让自己沉浸在一切与学习有关的事务中,包括给王小睿讲题。
但生日还是无可避免地抵达。
周五的放学充满自由的空气。
姜浩拧开自己刚出校门买回来的汽水,嘴里塞着北极翅:“贺之昭?他和赵珍一起出去了啊。”他从便利店回来时看见的。
许添谊问:“他们谈恋爱了?”
不知为何,姜浩觉得许添谊是个不好惹的人物,遂没有造谣,老实乖顺地说:“不清楚。”
的确是不太清楚,可恰好处于十七岁花季雨季的一男一女,单独出去,还会有其他可能性吗?
更何况赵珍喜欢贺之昭是尽人皆知的事情。
许添谊发现自己比想象中平静。他板着面孔“哦”了声,扭头走了。
他再次得以确认,贺之昭亲口说的那喜欢,是对朋友的喜欢,并非爱情的喜欢。
恋人、爱人是比朋友优先级更高的关系,也都和喜欢贺之昭的许添谊没有关系。
许添谊很嫉妒、悲伤,还有点难以言明的惭愧,但最后,只剩下一种无计可施。
岂有此理。
怎么可以因为有了恋人,连朋友的生日,也忘记了。
贺之昭继续推理,既然许添谊没说生日和恋人王小睿过,那就是按常规和朋友贺之昭过。
他放学后收拾好东西,出发前往肯德基。临近校门,遇见同班的姜浩和赵珍。
姜浩拿着自己刚买的吃的路过二人,冲他们暧昧地吹了吹口哨。
赵珍没理,走过来问:“贺之昭,你也出校?”
贺之昭点头,向保安出示学生证,随后按照既定路线出门右转,直奔距离学校最近的肯德基。
赵珍也刷了卡,保持距离走在旁边。过了会,她问:“你去哪?”
贺之昭答:“去肯德基。”
赵珍说:“哦……我去考试书店。”
两人沉默了几秒。赵珍问:“你看到那封信了吗?”
贺之昭点头:“抱歉,我不知道怎么回复合适。”
赵珍笑起来。她会喜欢贺之昭,一因为他聪明成绩好,二因为他说话不打弯。
“嗯,我能感觉得到。”她接着试探问,“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贺之昭坚毅的、前进的脚步停了下来。
“喜欢之间的差距是什么呢?”他问。
“什么意思?”
“对朋友的喜欢,和想要成为恋人的喜欢。”贺之昭说,“我在思考这中间的区别是什么。”
赵珍说:“很难界定吧。可能是一线之隔?”
“有些模糊。”
“嗯……就是……”赵珍想了想,说,“爱情可能是更有排他性的吧?你不能接受有其他人介入?”
“谢谢。”贺之昭说,“那我可能有喜欢的人了。”
“什么样的,可以说吗?”
“不爱吃胡萝卜。”贺之昭想到全家桶里那两只胡萝卜面包,每次许添谊都垒起来递给他。奇怪他想到就忍不住笑了。
赵珍第一次看贺之昭露出这种表情。她说:“你要谈恋爱了啊?真没想到。”
“没有。”贺之昭回答,“我要先取得他的原谅,然后等他分手。”
舍友们都回家了。许添谊坐在书桌边,安静地打开奶油小方的塑料盒,香气扑面而来。
他小心地嗅了两下,很想通过许愿立刻回到一个月前。那时还没有开学,没有产生误会,赵珍也没告白。而非现在这样覆水难收的局面。
“小谊。”外面有人敲门,贺之昭的声音。
许添谊怕他忘了今天是二十八号,把蛋糕藏起来,再起身开门。
四目相对。
两人其实已经好多天没正面接触联系,这是不正常的。但许添谊装作一切如常,移开视线,用对朋友的态度轻快道:“你怎么来了。”
贺之昭答:“祝你生日快乐。”全家桶的香气顺着袋子冒出来。
许添谊接过去,一时无措道:“谢谢,我……我也买了蛋糕了。还是先吃全家桶吧。”
他给贺之昭搬了个椅子,两个人洗完手在书桌前挨着坐到一起。
许添谊把全家桶的盖子掀开,拿杯子给两个人倒了可乐:“……我以为你去找赵珍了。”
“出校门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她。”贺之昭回答,“我拒绝了她的情书。”
“哦。”许添谊胡乱应下,听见贺之昭问:“王小睿不来庆祝吗?”
“啊?”冷不防听见这名字,没反应过来。
“据了解,我们学校谈恋爱的情侣,在考上大学后一年内分手的概率很高。”贺之昭把两只胡萝卜面包垒起来,“谈恋爱,如果找到更合适的,也可以和原来的分手。”
许添谊因为紧张而心跳很快,摸不透贺之昭在暗示什么。
他未曾想竟有一天会读不懂贺之昭在说什么,这可是说话比钢筋还直的贺之昭啊。
贺之昭见许添谊并无反应,遂继续煽动道:“王小睿是你们班的劳动标兵,虽然已经很优秀了,但我认为也有人比他更适合你一些。”
“谁?”
“我和王小睿一样也是男生。但身高比他高些,成绩也比他好。”贺之昭把面包掐扁了,“王小睿吃胡萝卜吗?”
“没明白你的意思。”许添谊坐下来,盯着吮指原味鸡看,“王小睿只是这几天来问我题目,没别的事情。”
“我分析错误了。”贺之昭沉默半晌,道歉,“以为你在谈恋爱,对象是王小睿。”
像在雾蒙蒙的空气中捕捉到光点,许添谊小声问:“……你前面说要我分手是什么意思。”
“我也还没有分析清楚。以为你谈恋爱,第一时间希望你分手。”贺之昭谨慎作答。
“你比王小睿更合适又是什么意思。”许添谊艰难又怨恨地从牙缝挤出,“朋友之间不能亲来亲去。你连这个都不明白吗?我忍你很久了。”
贺之昭挨了不太重的一拳,想如若这个便是跨越界限的标志,那他跨越的实在自然又很早。
或许情感的变质就是这样,和苹果的变质一样,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业。
贺之昭放过手中已经变形的面包,无师自通道:“是我喜欢你吗?”
“我怎么知道。”许添谊恼火道。
“但我一直很喜欢你。”贺之昭思考,“你不找我,我很失落。也不希望有人比我和你更亲密。”
许添谊凑近亲了他一下。
不似之前的面颊吻,是很轻地在嘴唇上啄了一下。
被亲者面有惊讶。许添谊转过身,快冒烟了:“你到底能接受么。都是男生。”
贺之昭想了想:“可以,你的嘴唇很柔软。”
“确定好不能后悔。”
贺之昭遂拍拍他:“我想再确认一下。”
许添谊睁着眼睛,看贺之昭逐渐靠近,最后连呼吸都相触。
两个人都不知道要闭眼,只能错开目光。
贺之昭亲的很慢,和他的个性一样。
许添谊攥紧贺之昭校服的衣摆,以为在做梦。过去虚假的怨恨和真实的彷徨,都在此刻一笔勾销。
一步退,步步退。回过神背脊已经抵到栏杆,整个人近乎被贺之昭圈起来。
塑料盒子里的奶油小方拼到一起。两颗红樱桃。
“小谊,生日快乐。”贺之昭说,“我很喜欢你。”
世界刹那间万籁俱静。许添谊想大哭一场,想给贺之昭再来一拳,又认为自己该高兴。
毕竟这一次,是意义不能再明确的喜爱。
是走了点弯路,又失而复得的、十七岁的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