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欢一要罢工，天道急得焦头烂额。
维持下界运转是天道生来被赋予的使命，它绞尽脑汁想要守护规则，思来想去，唯一的希望竟在恶身上。
这般罪孽深重的杀业，唐欢不愿做，换成别人也未必不会心慈手软，唯独对恶来说有益无害，也毫无顾忌。
归灵谷底，恶仰躺树间，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百无聊赖地睨着天边祥云。
“你的意思是，让我代替他毁灭下界？”
天道语气温和的就像个慈祥的老爷爷，极具耐心地帮恶分析着个中利弊，话说了一大堆，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你高看我了，我只是个剑灵，下界生灵无数，我哪杀的干净。”
天道：“不需要你亲自出手，只要你一部分灵体就够了，灵体转世成人，取走唐欢体内的灵核，代替他自爆灭世，下界便能恢复运转。”
“他叫唐欢？”恶才知道下界化身还有名字，坐起身道：“这名字怎么来的？你起的？”
天道：“……”
天道心中诡异，以恶的心性，该对灭世更感兴趣才对，结果它要分裂恶的灵体，恶竟只关注唐欢的名字。
没等它想通，恶又沉吟道：“我若转世为人，岂不是修炼至分神才能摆脱肉身。”
天道笑了：“以你的资质，分神又有何难？不过是在下界多停留几年罢了。”
恶提起了几分兴致，身为恶念之灵，灭世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诱惑，他问：“然后呢，怎么夺走唐欢体内的灵核。”
天道：“不难，肉身双修便可。”
恶笑容僵在唇边。
双修？什么双修？
难不难不知道，他是不会。
恶在上界倒是观摩过几套鼎鼎有名的双修秘法，只觉过程冗长又吵闹，远不如一个人修炼来得有效，所以他从未尝试过此道。
不过若是将记忆里的秘法套上唐欢的脸……
恶突然又觉得，试试也不是不行。
他答应了天道，剥离部分灵体去转世，于是十个月之后，下界天显异象，人魔之子晏翡降临世间。
恶是纯粹的恶念之灵，除了恶念，他无法理解其他七情，但他忘了，七情恰恰是凡人生来便被赋予的东西。
换句话说，在他转世成晏翡诞生那日，他的大道已然不再纯粹了，因为凡人的肉身里，必然裹挟着人性的七情六欲。
恶也确实受到了“晏翡”的影响，这份影响好比润物细无声的春雨，连他自己都难以察觉。
之后几十年，恶一边和唐欢在归灵谷悠哉度日，一边作为晏翡在人境厮混，混着混着，归灵谷的日子就有点不太悠哉了。
恶察觉不到的东西，唐欢的感受却十分明显，他不懂为何，只知道恶的体温变暖了一些，脾气变好了一些，对他好像更纵容了一些。
而纵容的结果，自然是得寸进尺。
唐欢的天资实在卓越，灵气秘境那短短一个时辰，他已对爱之道……或者说是对“爱恶之灵”这件事，彻底的融会贯通了！
吧唧。
吧唧吧唧。
吧唧吧唧吧唧。
恶无奈睁眼，看着赖在他身上亲来亲去的唐欢，已经数不清第多少次被打断修炼。
“你要是很闲，就去找个地方睡觉。”
唐欢表情有些落寞，闷闷道：“我不喜欢睡觉。”
“那就去修炼。”
“不想去。”唐欢跪坐在恶盘膝的腿上，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瞧，看表情还有点蠢蠢欲动，“你自己修炼吧，不用管我。”
恶都被气笑了，正想让他滚下去，结果嘴唇刚启开一条缝，就被唐欢响亮的吧唧了一口。
恶：“……”
“你别管我了，好烦。”唐欢说，时隔百年，他还和恶学会了不耐烦。
眼见恶脸色越来越黑，他反而抱了上去，下巴搭在恶肩膀上，安安静静地闭眼装睡，眼不见为净。
灵气对唐欢不管用，武力也很难摆脱如今突破金丹的唐欢，恶拿他还真没什么办法，何况同样的事持续数十年，再邪恶的魔头也得学着适应。
可见得寸进尺的结果，就是习以为常。
两人的关系日渐亲密，明明一切都在正常发展，天道却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明里暗里给晏翡送了不少宝物，只为晏翡能早日突破分神。
有人上赶着送宝物，恶自然是来者不拒，于是在天玑330年间，晏翡终于突破了分神境。
操控晏翡到来前，恶先向唐欢讨要起了灵核：“下界之核一直在吸收天地灵气，你这具肉身快撑不住了，先把灵核交给我，我来想办法。”
唐欢正在一旁摆弄一些从下界带回来的小玩意，闻言抬头看他。不等唐欢发问，晏翡又补充道：“等我取走你体内的灵核，我们就去上界。”
从晏翡口中说出这话，听起来就像是哄骗，唐欢却丝毫也没怀疑：“上界是哪？”
“另一片小天地，比这里广阔的多，也没那么多规则，那群老东西一个比一个命长，你自爆十回都炸不死。”
唐欢眼睛暗了又亮，亮了又暗：“那下界的人怎么办？”
晏翡冷笑出声，没好气地捏着唐欢的脸道：“你自身都难保，还有闲心去管别人？不自量力。”
唐欢则固执追问：“如果我把灵核给你，你会用来毁灭下界吗？”
这问题正中晏翡下怀。
下界当然要灭，若是不亲手灭了下界，他还要下界之核干什么？
然而当着唐欢的面，晏翡幽幽叹了一口气，捂着胸口，一副受伤的模样：“毁灭下界对我有什么好处？我不过是想救你罢了，你不愿意就算了。”
唐欢又信了，慌忙解释道：“不是、我没有不愿意……”
“那就这么说定了。”恶眉眼弯弯地转回视线，“灵核给我，我带你去上界。”
“云朵里有个老爷爷，他不准我出去。”唐欢一脸郁闷地和恶告状，“就是他让我把灵核炸开的。”
恶看他气鼓鼓的样子就觉得好笑：“你若没了灵核，留在下界也是无用，天道不会再拦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上界？”
“明天吧。”
“你说的！”
唐欢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师出于爱，他表达感情的方式也与众不同，朝着恶就扑了过去。
恶也懒得再躲，任由唐欢环住脖颈贴了上来，然后不咸不淡地说上一句：“真粘人。”
要是让爱和欲看见这一幕，当场就得酸的冒泡，然后再齐刷刷骂上一句不要脸！
明明多少有点乐在其中，偏还摆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不愧是恶，简直不能更无耻了。
但事实证明，恶还能更无耻一点。
他丢给了唐欢一本从人境找来的双修画本，告诉唐欢，想转移他体内的灵核，只有双修才行。
恶：“所以你好好学，等会儿自己动。”
唐欢：“？”
半刻钟之后，晏翡抵达归灵谷，轻车熟路地踏进了玄冰秘境。
当着唐欢的面，恶将两道灵体合二为一，融进了晏翡这具肉身，唐欢直接看傻了眼。
也正是因为亲眼所见，之后的数个潮汐，他才会认定晏翡和恶就是一个人。
唐欢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刚、刚刚好像有两个果子！”
他有点怀疑自己在做梦，伸手去摸晏翡的身体，又凑近嗅了嗅味道：“好像变香了。”
“怎么，以前很臭？”
唐欢表情纠结：“不臭，只是凉凉的，没什么味道。”
准确来说，是阴气嗖嗖的。
凡人的肉身远不如灵体干净纯粹，经由下界风水蕴养，弥生出气息也在所难免。
“我现在看起来还像果子？”恶……或者说晏翡走到唐欢跟前，皮笑肉不笑地挑起他的脸说：“仔细看看，哪里像果子，嗯？”
恶…或者说是晏翡，晏翡走近唐欢，余光扫过枕旁的画本，语气里透出一种说不出的危险。
唐欢很天真：“不臭，就是没什么味道。”
晏翡：“是么，可你闻起来一直是臭的。”
唐欢：“？！！”
唐欢信以为真，忙不迭低头去嗅自己，晏翡低低笑了一声，指尖挑起他一缕发丝，耐人寻味地问：“画本看完了么？”
“我不臭啊，你再闻闻，我不臭！”
唐欢一边说着话，一边主动往晏翡脸上凑，晏翡顺势将人抱起，等唐欢回神，人已经被压在了灵床上。
他怔愣看着晏翡，半天才委屈巴巴地挤出一句：“我不臭……”
晏翡：“衣服脱了，我再闻闻。”
唐欢天真无邪地解开了衣带。
晏翡俯身埋入他颈间嗅探，香气扑鼻，珍馐美味送到嘴边，饶是上界以凶残冷血闻名的恶，也乖巧温顺地张开了嘴。
等唐欢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吞了一半。
“你要……干什么？”
“双修。”
“书里不是这么画的。”
“书里怎么画的？”
唐欢伸手去勾摊在床边的画本，伸出去的手被扣在中途，修长的手指穿过他指间，将猎物死死钉在了案板上。
晏翡哑声道：“修完再看。”
吃掉唐欢的过程不要太容易，因为他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又什么都敢信。
若不是后期修炼的浑身酸软颤栗，爬都爬不起来，他恐怕真会听话地自己动一动，将傻白甜贯彻到底。
双修之后，灵核不出意外转移到了晏翡体内，唐欢却破碎的猝不及防。
一切发生的极其突然，只够唐欢瞪大变得虚幻的眼睛，用眼神向晏翡控诉。
‘你骗人！’
这是晏翡最后在他眼里看见的话。
随后那双眼睛就破碎成了无数璀璨星光，消散空中。
晏翡比唐欢更错愕，因为天道根本没告诉他，一旦夺走灵核，唐欢就会死！
他有种被天道戏耍的感觉，一剑劈散万里祥云，怒骂道：“滚出来！！！”
天道顷刻现身，既惊惧又疑惑，搞清楚晏翡为什么发怒后，反而更加费解了。
“毁灭和新生都是他的宿命，在这个潮汐死亡，下个潮汐又会诞生，你为何这般在意？”
“这就是你瞒着我的理由？”
“本座并未刻意隐瞒，只是以为你不会在意他的性命，所以才没有提起。”
即便现在，天道也不认为晏翡真会在意唐欢的死活。
果然，晏翡执剑的手一滞，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
是啊，唐欢死就死了，关他什么事？就算他要回上界，也不是非认唐欢为主。
这么一想，他心中的怒火一下冷却大半。
天道趁机逃走，临走前不忘提醒晏翡，如今灵核在他手上，只要认主灭界，随时都可以回归上界。
天道说得容易，实际上也真的容易，容易到他现在就能飞升回上界。
可惜晏翡现今对灭世兴致缺缺，上界也没什么要紧事，唐欢已经死了，他打算先再给自己物色个满意的主人再说。
没有唐欢的归灵谷冷清又寂寥，只看地上分类摆放的灵果和桌上各种来自下界的小玩意，好像又和过去没什么两样。
晏翡最后扫过寒气氤氲的玄冰秘境，视线在床角被翻开的画本上稍作停留，然后走的毫不留恋。
天玑331年起，晏翡开始游走在下界各处领域，物色“主人”的同时，顺便深修了能将形态千变万化的易容之道。
此后的十余年间，各族有许多天骄横空出世，比如点苍山的风翎、焚火魔族的谢煊、四大世家的叶之澜、以及赤雪狐族的姬尧等。
如若这个时代的灵气没有被七情剑灵消耗，这些人即便在潮汐末尾诞生，天资也足以飞升上界。
如今众人飞升的途径只剩七情剑一条，奈何晏翡看谁都不顺眼，始终没有确定主人的人选。
可也不知天们从哪得来消息，知道了晏翡是他们唯一的飞升希望，纷纷在下界追寻起晏翡的踪迹，宛如飞蛾扑火，不断有人被打死，又不断有人前仆后继。
人杀多了也会腻，晏翡的易容之道很快就有了用武之地。
天玑352年，世间强者挖地三尺查找着晏翡的踪迹，一颗长了翅膀的果子悠哉飞过星辰海上空，漠然俯瞰着下方灰头土脸的各族天骄。
晏翡眼中的戏谑刚刚升起，余光扫过星辰海面，视线蓦地定格原地。
有些东西不是想不起来，只是不愿去想，恶念之灵的大道，天生就排斥儿女情长，所以这些年来，晏翡连星辰海都没来过一趟。
谁让这片暮色下星光粼粼的海面，像极了唐欢的眼睛。
回忆的锁一旦开启。
然后，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一开始能让晏翡想起唐欢的，就只有星辰海，然而很快就添上了各种灵果、水中游鱼、馥郁芳香……
再之后，即便遇见个身着雪衣的年轻修士，晏翡都会忍不住扫上一眼，如若那人与唐欢有几分相像，他甚至会不由自主地跟上一阵儿。
某次他便尾行了一个假唐欢整整三日，还在那人即将命丧妖兽之口时，暗中出手帮其解决了危机。
然而出手的瞬间，晏翡就后悔了。
一道恶念之灵对凡人施以援手，若是这事传到上界，就是他一生也洗不去的污点。
事已至此，唯有杀人灭口才能补救。
晏翡现身凡人面前，灵气幻作的长剑眼见就要挥下，说时迟那时快，那人惊惧抬头，和唐欢有两三分相像的五官猝然闯入视野，挥剑的手猛然僵在了半空。
“…啧，真是阴魂不散，就这么想要我救你？”晏翡若有所思地呢喃道。
晏翡始终是那个恶，就连想念唐欢这件事，也能面不改色地往死人身上甩锅。
“罢了，看在你这么努力的份上，我就为你重启一次下界，我救了你，你就是我的了。”
何况他和唐欢还有很多旧账没算，新账旧账加在一起，唐欢以身偿还也不为过。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在晏翡心中，唐欢就成了他在下界搜刮而来的宝物，就算宝物他爹找来上门来，宝物也是他的东西。
他要将宝物带回上界，所以天命之子必须是唐欢。
如果不是，那就谁也不要飞升了。
……
下界规则是由上界真仙制定，七道剑灵都知晓重启时代的方法，唯有恶有这个能力。
灭世灭世，杀光了才叫灭世。
灵核在手，毁灭下界只在顷刻之间，灵气无处不在，下界生灵毫无防备地泯灭在了漫天的绚烂白光里。
直到天地之间一片寂静，再无一丝活人气息，天道才终于意识到晏翡想做什么。
“恶——！！！”
铺天盖地的威压朝归灵谷涌去，晏翡一边挥袖挡下，一边心不在焉地想，若是唐欢在场，这会儿一定又会傻乎乎地挡在他面前。
他是一把剑，生来就是为了护主，没人敢说保护他，没人想要保护他，也没人傻到保护他。
唐欢是第一个，晏翡觉得，大抵也是最后一个了。
有一个舍己为他的主人，好像也不错。
天道只来得及使出一击，随着生灵覆灭，下界彻底关闭，目之所及漆黑一片，潮汐陷落，万道归一。
黑暗之中，晏翡隔空摘下颗果子咬了一口，然后一步一步走进了玄冰寒池。
……
唐欢是被人啃醒的。
没错，啃醒。
一睁眼，发现自己半个嘴唇都被别人咬在嘴巴里。
那人就像对待一颗果子一样对待他，唇齿厮磨间，唐欢却反而品尝到了果子的甜腻。
唐欢不喜欢睡觉，因为每次在空无一人的冰寒池水中醒来，他将面对的都是无止境的空虚与孤寂。
这是他第一次在陪伴中苏醒。
近在咫尺的晏翡，让唐欢突然有种预感，未来再也不用抵御困意，因为每次醒来，晏翡都会陪在他身边。
死亡对于唐欢来说只是一次长眠，他很快想起了前尘过往，时隔二十二年，开口却接着那句‘你骗人’的控诉继续控诉。
“你说过带我去上界的！”
晏翡低声一笑，也不狡辩，闭目粘贴唐欢的额头，让人闻风丧胆的恶念之灵，就这么平静的完成了一次认主。
然后，哄孩子似的亲了亲唐欢委屈红了的鼻尖。
“遵命，我的主人。”
……
晏翡第一次重开下界算是冲动，第二次则是偏执，第三第四次是不甘失败、意气用事，第五次转世为人，他才彻底沦陷于凡人七情，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时代的第六次潮汐，万丈谷底筑起了一座长欢宫。
世有一宫，名为长欢。
世人皆以为长欢长欢，寓意长夜漫漫，鱼水之欢，下界因此传闻四起，将长欢宫称作凡间炼狱，美人终路。
殊不知所谓长欢，只不过是长夜过后，云雨停歇，晏翡附着在唐欢耳边的一句情话。
无论今生几度，许君一世长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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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提问：论十八洞府时期，萧长离的神识遍布长欢宫，明知无事发生，为什么早上还要提前去接唐欢？
答：惯的。
唐欢：“我对睡觉有阴影，除非睁眼就能看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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