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四章
江戾从未向人介绍他的母星，独自思念那个无比瑰丽的星球，他望着温柔倾听的段知寒，突然觉得告诉对方也不是不可以。
起码不再孤孤单单了。
他说着说着换了个姿势，从直直地坐着变为趴在桌上。
“是不是坐着太硬了？”
火车硬座自是软不到哪儿去，不过江戾觉得还好，他以前练舞累了直接睡地板，座位比起地板还是要软点儿。
换了个姿势也没那麽僵硬了，他的头枕在座位间的桌上，下一秒腰被紧紧搂住。
对方直接把他抱进了怀裏，随着火车颠簸地行进，隔着衣服感觉到炙人的温度，偶尔挪动还会被按下去，伞柄硬生生挤了进来。
好像更硬了。
江戾的耳朵红到爆炸，尤其是处在最末的车厢，座位颠簸得格外厉害，那幅度有时浅有时深，在柔软的皮肤上留下印。
—
老式火车晃悠悠行进在铁轨上，淩晨三点半驶出华北平原，如今在湘东南盆地翻山越岭。
在车上很难感受走了多远，看到的永远是乱糟糟的车厢，最多窗外的风景从平原过渡到山岭。
江戾戳了戳自己的额头，缓缓地睁开眼，近距离传来两人的交谈。
“我在省城干过两年小工，老家在阳礼乡那边，外地人应该没听过这地方。”
江戾视线模糊看过去，说话的是名皮肤黝黑的中年人，刚上车的乘客，沾有泥土的蛇皮袋还放在脚边。
“阳礼的木雕很出名。”
接话的人是段知寒，听得出聊了有阵子了，段知寒对名利场上的人淡淡的，倒是喜欢和普通人聊天，应该便是演技真实细腻的原因。
中年汉子听段知寒知道阳礼，顿时高兴得咧嘴笑：“我们那儿的竹子可多了，哪个山坡上都有竹林，手艺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去年竹雕还上过外国报纸，叫什麽泰什麽报的。”
还不待这人回忆出报纸名，乘务员便打断他：“行李不能摆在通道上，要是绊倒人怎麽办？”
因为蛇皮袋太重了，不方便放上行李架，中年人只好走去大型行李存放处。
江戾的耳边终于清静了，他决定先去接柠檬水，刚刚从段知寒怀裏站起来，面前便摆满了食物。
他试探性地开口：“其实世界上的人多种多样，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吃东西。”
段知寒将三明治喂到他嘴边：“那你说说什麽人不用吃东西？”
江戾语塞。
对方似乎选择性包容，他看着三明治没有任何食欲，不过金属生鏽剂罢了，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为什麽要听段知寒的话？
他摆出宁死不吃的模样，总不可能逼着他吃，谁知段知寒的手撩进他衣服，轻车熟路揉捏他的腰。
腰上的皮肤格外敏感，稍微按压便细微颤栗，还在往更深处的地方去，白皙的软肉陷了进去，衣服下摆层层叠叠晃动，隐藏了男人修长的手。
哪怕没人看到他们的动作，依然有种被发现的凝视感，他不得不低头吃早餐。
温柔只是他的错觉。
段知寒捏了捏他的脸，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男人，因为知道反抗没什麽用，任由段知寒捏了。
吃完早餐他準备去接水，对方却递来温热的柠檬水。
他咕隆咕隆喝完了柠檬水，握着空蕩蕩的杯子，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
已经习惯段知寒的亲近了。
—
火车上的网断断续续的，当行进到华南山脉后，手机信号彻底没了，只能看看风景打发时间。
江戾看风景看到厌倦，拉上了车窗的帘子，闭着眼靠在段知寒肩膀，听那个中年人侃大山。
中年汉子没读过什麽书，普通话带着浓浓的乡音，倒有两分讲故事的天赋。
“我老家的水库特邪性，乡裏的伢子夏天爱玩水，有个伢子突然发高烧，小孩子烧起来要命的，他爸妈那叫一个急啊。”
叙述的语气抑扬顿挫：“连夜送去县城的医院，输了五天液也不见好，最后请了个风水先生，说是水鬼找替死鬼呢，拉开裤脚一看，脚脖子上果然有黑色指印！”
江戾虽然不信水鬼找替身，乡野间以讹传讹罢了，但依然听得津津有味，中年人说着说着讲起自己孩子。
“我家裏有两个女娃，从来不让她们去水边，她俩也很乖地不去，姐姐今年考上了岳麓中学。”
中年汉子笑得腼腆：“岳麓中学是省会最好的高中，我这个爸爸不能耽误她，说什麽也要供她上好学校。”
江戾不知道中年人什麽工作，不过他留意到对方的手像干涸的泥土，想必就是靠这双手供孩子上名校，自己却坐最便宜的火车，连泡面都舍不得买。
原来爸爸会喜欢孩子。
他无法理解这种情感，如果是段知寒的话，他应该也会那麽做吧。
江戾早早地关机了。
段知寒看着座位上的少年，江戾的睡相格外有意思，睡下了便不再动了，看上去像个机器人。
他用羽毛轻扫江戾的眼帘，少年果真一动不动。
段知寒亲了亲江戾，少年平时连声音也没波澜，要不是知道真相，差点真以为是机器人了。
入夜的火车尤为冷，段知寒取下上方的行李箱，打算给少年披件外套。
打开行李箱便看到五十块，他没有在箱子裏放钱的习惯，反应过来是江戾塞来的，明明只有五十八块，却把五十块都给了他。
想把最好的给他。
他把衣服披在少年身上，轻轻亲在了江戾的额头。
不知不觉离岛到了。
第一百零五章（已替换）
第一百零五章（已替换）
“离岛火车站快要到了，请在这站下车的旅客朋友做好下车準备，带好自己的物品到车厢两端等候下车。”
江戾起身开始收拾行李，收拾好走向车厢门时，邻座的中年人塞给他们两个竹雕。
巴掌大的小兔子,看得出是手工雕刻的，没有流水线産品的潦草感，耳朵边的绒毛都栩栩如生。
中年人怕他们不收忙解释：“阳礼家家户户都会做竹雕，不值什麽钱的。”
“很好看，谢谢了。”段知寒收好竹雕，“以后有什麽打算？”
中年汉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算不上什麽打算，去宁平投奔亲戚。”
段知寒凝了凝答：“宁平是个好地方。”
江戾本觉得段知寒是在客套，因为那地方出了名的经济落后，他想到梦裏的内容忽然顿住脚步。
如今的宁平确实不发达，但明年将被划为沿海重点经济区，之前去宁平的人都挖到了第一桶金。
只是段知寒怎麽知道？
而摄影师下车后终于不头昏脑涨了，立马扛着镜头工作，这丝毫没得到直播间的同情。
「两天的时间买不到晕车药？」
「买不到叫我给你送啊」
「我已经两天两夜没看到崽子了」
「摄影赶紧给我好好工作！」
在离岛下车的乘客衆多，将狭小的通道堵得严严实实的，有人带的酸笋洒了，顿时扩散难言的味道。
偏偏火车站太过老旧，别说好的通风系统，连大点儿的窗户都没有，那股气味始终挥散不开。
一行人沉着脸出了阴暗的车站，在踏出大门那刻云销雨霁。
门外的景象同门内形成强烈反差，洁白的日光覆盖在岛屿上，碧蓝色的近海盛放落下的光，层峦叠翠的小岛被海洋托住，宛如蓝丝绒上的祖母绿宝石。
「离岛居然这麽漂亮」
「怪不得段老师想来这裏」
「他是为了崽子啦」
「我当这是蜜月了」
当地约莫知道这裏风景好，在不远处设了看台，看台的位置比他们站的地方更高，观赏到的景色自然更漂亮。
小机器人没有去看台的想法。他们的时间实在太紧了。
坐火车便花了两天多的时间，只有三天的时间完成任务。
他加快行进的脚步，偏偏段知寒左看看东看看，对国外旅行团都有兴趣，他不得不停下等对方。
“已经快两点了。”
他委婉地表示意见，对方通情达理嗯了声，紧接着直接离开了：“在这裏等我会儿。”
直播间都猜江戾会生气，小机器人觉得没什麽，估计去上卫生间吧。
他乖乖坐在椅子上等待。
只是对方大半天没回来，江戾正準备去找段知寒，自头顶覆下暗灰色的阴影。
仰起头看到男人出色的脸，他拉住垂下的领带：“你刚才去哪儿了？”
段知寒顺从地俯下身：“给西班牙人翻译挣了两百。”
「拉领带太香了！」
「段影帝还由着崽子拉，这个俯身涩到爆好吗」
「脑补崽子在床上扯老攻领带，然后被翻过来干了个*」
「车轮子压我脸上了！」
江戾抓领带的手松了松，难怪这麽长时间没回来，原来是去挣钱了。
不过为什麽不叫上他？
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什麽东西被塞进手心。
他低下头摊开手，手上是段知寒所有的钱，除了自己的两百来块，还有他皱巴巴的五十块，那是他偷偷塞给段知寒的。
男人摸了摸他的蓝发：“总不能用小孩儿的钱。”
心意被郑重其事对待，江戾想像人类那样笑笑，不过他始终学不会笑，只是轻轻蹭了蹭段知寒。
—
由于有段知寒挣的翻译费，两人过上了还算富裕的生活，这个富裕的意思是指，有钱坐两块钱的巴士了。
巴士是没空调的老式客车，开在平路上摇摇晃晃的，偏偏岛上的交通系统不完善，每条线路都尽可能拉长。
「这辆车太抖了吧」
「看得我好怕翻车」
「呸呸呸别瞎说」
「崽子太不容易了」
直播间衆人心惊胆战，江戾望向抖着手的摄影，其实只是摄影晕车罢了。
巴士在神奈街街口停靠，不知从哪儿飘来木笛声，曲调是委婉阴柔的小调，有股说不出的哀伤。
两人在木笛声裏走进神奈。
神奈有种特别的气质，房屋是低矮的木屋，颜色只有黑白灰的区别，店铺的装饰物倒色彩斑斓。
不仅门边系着飘扬的彩带，还悬挂猫咪模样的灯笼，时不时从草笼子裏钻出猫咪，见到人便飞快躲进另一个草笼。
细长的河流毗邻街道，沿岸是紫色的马尾草，说是河流其实不大準确，确切地说应该是沟渠，水面宽度不及马尾草。
不远处有人背对着他们钓鱼，脚边聚集了毛色各异的猫咪，猫叫声不绝于耳。
“这裏的猫咪好多。”
江戾低声对段知寒说，边上的摊主抢先接话：“我们这儿的猫咪当然多了，因为供奉的神灵是猫神。”
江戾的脑子裏浮现兇神恶煞的猫咪，摊主指了指树下的神龛，神龛裏是只憨态可掬的貍花猫。
“离岛家家户户都供奉猫神，你们是来旅游的吧？岛上有座猫神祠，有空可以去看看。”
「居然有这麽可爱的神灵」
「摊主挺热情淳朴」
「休想骗我去离岛」
「崽子快拍张照」
小机器人似乎听到呼应，对着神龛拍了张照，段知寒也拿出手机拍了张照。
不过江戾没时间去猫神祠：“请问这儿的渔具铺在哪儿？”
他在火车上搜过离岛地图，岛上的渔具铺衆多，但没搜到神奈街渔具铺，可能是店铺太小了？
摊主狐疑摇头：“渔具铺？谁会在这裏开渔具铺，要开也是在海边开，那儿钓鱼的人最多。”
江戾想过收信人可能搬家，没想到压根没这个地址，直播间炸开了锅。
「怎麽会没这个地方？」
「可能写错了地址」
「别告诉我白来了」
「那我真的会谢」
摊主忽然想到什麽：“以前倒有人开过渔具铺，二十年前就关了。”
江戾立即追问：“店铺老板去哪儿了？”
“这个嘛。”摊主的脸上出现为难，“我起早贪黑卖柿饼，和他也不是很熟。”
对方的语气要多为难就多为难，江戾差点以为自己在欺负人。
直到段知寒懒洋洋买了两斤柿饼，摊主脸上的为难之色蕩然无存：“坐那儿钓鱼的就是！”
小机器人:？？？
「和他也不是很熟」
「金钱的魅力」
「刚才谁说他淳朴」
「哈哈哈哈哈哈太精了」
小机器人深刻意识到人类的狡猾，顺着摊主的目光望去，正是被猫咪围绕的男子。
那人坐在枫树下钓鱼，无数的彩带系在枝上，有根红色的丝带勾在他长发上，悄然染上风的气息。
猫咪们扒着放鱼的桶吃鱼，那人不仅不恼，依然把钓上的鱼放进桶裏，猫咪们个个吃得肚皮圆滚滚。
「这人有点好看啊」
「喜欢猫咪我可以」
「希望好打交道」
「应该好说话吧」
江戾走到男子的身边：“请问你以前开过渔具铺吗？”
和直播间的想象不同，那人是个防备心重的人，完全没有理会江戾，宁愿转头和猫咪说话。
小机器人垮起了小猫批脸，段知寒把江戾拉到身后：“傻子才会在神奈开渔具铺。”
“你说谁是傻子？”
长发男子终于开口了，只是声音透着浓烈不满，任谁都能听出他火冒三丈，猫咪们飞快跑进草笼裏。
「段影帝护崽啦」
「第一次听到段老师骂人」
「骂得还挺温柔」
「老板要被气疯了」
段知寒拎了拎柿饼：“那个摊主告诉我的。”
“我就知道他在背后骂我！”长发男子语气激动，“我还没说他柿饼难吃，有谁会在柿饼裏加盐啊，活该卖不出东西。”
江戾舒服了。
「哈哈哈哈哈一石二鸟」
「段老师太狠了」
「收回段老师温柔这句话」
「明明是大魔王」
那人喋喋不休数落了半天，望着耐心倾听的两人，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了。
长发男子主动问：“找我有什麽事吗？买渔具就算了，铺子早倒闭了。”
“我们是来送信的。”江戾拿出了信件，“你认不认识信上的人？”
信封上看不清收信人，只能看清寄信人，寄信人的名字是诸明，收信人应该认识这个诸明。
他猜收信人多半是店铺老板，不然往家裏寄更方便，男子果不其然嗯了声，接下来的话却令他意外。
“因为这是我名字。”
「寄信人是老板？」
「他为什麽往店裏寄信，也不是纪念品之类的」
「铺子有其他人？」
小机器人也是这麽想的，当初的渔具铺应该有别人：“你记不记得写给谁的？”
“记不得了。”
他听到也不失望，毕竟隔了这麽多年，记不得是很正常的事。
他咨询夏导能不能拆开，电话裏夏导笑眯眯拒绝了，看来只能从诸明这儿下手。
“当时店裏有什麽人？”
诸明依然想不起来，小机器人默默感叹这人记性差，铺子倒闭似乎在情理之中。
诸明拍了拍脑门：“我家裏有本相簿，明天我让我弟弟找出来，应该就知道当时有谁了。”
「相簿立功了！！」
「现在居然还有人用实体相簿」
「云相册不香吗」
「所以有靠谱的软件推荐嘛」
小机器人松了口气，无比迫切希望完成任务，因为打开话匣子的诸明太吵了。
“你们大老远过来，那肯定要去猫神祠看呀，海边还会举办钓鱼大赛，听说来了不少西班牙人，不知道今年的冠军是谁，如果我去肯定是我了。”
江戾听得脑袋嗡嗡的，终于知道诸明为什麽不轻易说话了，一开口便停不下来。
眼看太阳西沉，三人约好明天在街上见面，摆在他们面前的问题就是找宾馆，不是岛上没有宾馆。
而是他们太穷了。
离岛上的宾馆动辄三四百，便宜的民宿则需要预定。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岛上没什麽经济産业，只能靠宰宰游客挣钱。”
诸明热情地推荐宾馆：“我知道有家宾馆物美价廉，我年轻时候经常去，老板还能给你们打折。”
「……年轻的时候」
「漂亮哥哥多少岁了啊」
「起码三十多了」
「那我更可以了」
宾馆在离岛中学的对面，恰好赶上高中生放学，到处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宾馆却在晦暗的居民楼裏，歪歪扭扭挂着荧光招牌，透着股小本经营的气息，诸明带着他们走进去。
宾馆老板坐在前台上，看到诸明推了推眼镜：“你这兔崽子还敢来？当初欠我多少房费，毕业了也没见你还。”
诸明大刺刺坐下：“我们多少年交情了，大不了明天给你送鱼过来，给我两个朋友打个折呗，就那个快乐套餐。”
“年年说给我送鱼，我连半条鱼都没看到。”宾馆老板对诸明的话不感冒，“只能给你打个七折，再多我不用做生意了。”
江戾对宾馆的价格很满意，打完七折不到八十块，段知寒的视线在价目表上凝了凝。
江戾立马压低声音：“有什麽问题吗？”
段知寒敛下桃花眼：“没什麽。”
江戾便没有看价目表，这个房间应该没有问题，之前诸明想推荐情侣房，他选择了健康的快乐套餐。
结合宾馆在中学对面，听上去就是亲子房，他走到房间门边刷卡，打开门的那瞬间破防了。
风轻轻吹开粉色床帘，床上撒满玫瑰花瓣，床头堆着低温蜡烛，边上的跳蛋若隐若现。
他妈是间情趣房。
替换过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