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琅玉前脚刚踏进程家门,许妈便急急拽住了他。“姑爷,你可回来了,出事了!”
“怎么了?”
“你把冯老板儿子打了,现在人家找上门来要交待,四爷也在。”
“四爷看上去怎么样?”
许妈皱着眉寻思,说不清楚,程翰良的心思他们这些下人都不敢猜。
说不清楚表示不算太糟。大赖泼带着小赖泼,早知如此,先前那几拳应该再揍狠点。
李琅玉进了厅,冯氏父子一见他,双眼瞪得如斗大,窜出一把烈火,烧得眼白泛黄、眼珠发焦。
“就是他!是他打得我,不会错!”冯乾长了个尖嘴猴腮样,脸上颧骨分明,干巴巴,总给人一种戴了层人皮面具的错觉。此刻他眼角乌青,额头已经作了包扎,有些外强中干的意味。
李琅玉睨了眼那根戳向自己的食指,微昂着头,不回应,就看他撒泼。
冯尚元比他儿子冷静多了,虽然他也气到极点。自己的儿子再蛮横无天,也不该被他人教训。
“混账东西,还不嫌丢人!”冯尚元假装责备,一手将冯乾拉了回来。他毕恭毕敬地对程翰良道:“现在小孩子火气大,难免会有冲突,是我教子不当,一贯纵容他,先给程中将赔个不是。”
"爸,凭什么!我都被他打成这样了!”冯乾没听懂这其中意思,张嚷着不服。冯尚元狠狠瞪了他一眼,榆木脑袋!
程翰良看着这对父子冤家,轻声笑笑,冯老板言重了。
“放心,冯少爷的医药费程家会负责到底。”
冯尚元心底冷哼,他又不稀罕那点费用。“俗话说,女婿如半个儿子,李少爷也是个读书人,怎么戾气这么重?中将,这你得管管,今天我儿子被打了不要紧,万一以后他对程小姐做出点什么,那就是大事。”
程翰良“嗯”了一声,面向那个沉默不言的当事人:“琅玉,你说呢?”
李琅玉微微低首,向冯氏父子道:“对不起,今日是我冲动了,给冯老板、冯少爷道歉。”
“你看,他承认错了。”程翰良轻描淡写道,俨然不在意对方的脸色。
“他虽然嘴上承认了,可并不代表心里也承认。”
“冯老板要怎么个证明法?”
冯尚元这次转身面向李琅玉,拿出威严道:“按老辈规矩,磕三个头以表认错。你愿不愿意?”
“对,给我和我爸磕头!”冯乾趁机补上一句,脸上得意洋洋。
一股气血涌上脑门,李琅玉狠狠咬着下牙,恨意在眼底翻江倒海。他怎么可能愿意!
程翰良微垂着眸,似在思考。
冯尚元见他没动静,冷笑道:“晚辈向长辈磕头,天经地义,你不服吗?”
李琅玉伸长脖子,两眼盯着地板,怵在原地,就是不发话,也不动。
冯乾看不惯他这高傲样子,便直接按着肩膀逼他服从,李琅玉嫌恶地呼开他的手,冯乾便又跟狗皮膏药似的不罢休,直接上脚踢他膝盖骨。
“你跪不跪,跪不跪!”活脱脱的刁皮。
冯尚元怕他儿子做得太过,刚想出声制止,便听到“砰”的一声,枪响,书架上的唐三彩花瓶泵裂开来,碎片四溅。
三人同时愣住。冯乾右手还抓着李琅玉衣服,尚没反应过来,便又听到“砰砰砰”,三个枪弹打在他脚边,吓得他尖叫高呼、七魄失了六魄,逃窜回冯尚元身后,战战兢兢。
“啪”的一声,程翰良将手枪倒扣在桌上,似笑非笑地看向冯乾,“你算什么东西,我程翰良的人凭什么给你下跪?”
冯乾眨着对鱼眼,脸上半红半白,像小姑娘没抹匀胭脂,涂成个丑角模样。他又气又羞,可也不敢说什么。
“冯老板,男儿膝下有黄金,为了这点小事,犯不着你那些规矩。琅玉入赘我程家,便是程家的人,你护子心切,我也一样。”
“那中将的交待呢?”冯尚元不冷不热反问道。
“你在广州的货我给你一年通行。”程翰良作出承诺,算是双方让步。
这确实是个很好的条件,冯尚元只权衡了几秒,便答应了,小孩子再闹也比不过真钞实币,至少这趟出门有收获。他也不多待,随意撂下一句“打扰了”,便拖着满肚子气的冯乾走出了程公馆。
屋子里只剩下李琅玉和程翰良,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似乎都在酝酿。
“谢谢四爷,给您添麻烦了。”李琅玉颇为诚恳地开口,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后招。他做好了受罚的准备。
程翰良没回应,带他上了二楼,自己的房间。
“把上衣脱了,去床上趴着。”
李琅玉一时怔住,整个身子都是僵的,直到对方又说了一遍,“发什么愣,不想上药想留疤?”
说的是他被烫伤一事,李琅玉明白过来,松了一口气,复又觉得自己想太多,定是三姨太那番话的影响。
“我自己可以涂。”他不习惯地争辩道。然后被程翰良一个命令性的“去”字堵了回来。
李琅玉解了衬衫,微微迟疑,脱下半边袖子来到床上。这是他第二次来程翰良的房间,第一次是新婚那晚,假装喝醉。
张管家送来一盒崭新的兰香玉脂烫伤膏,程翰良蘸了一点,顺手将他的另外半边袖子也脱了,李琅玉蹙着眉,略微不满这粗俗动作,对方倒是笑得开怀:“又不是小姑娘,你怕什么。”声音爽朗,特别得理。
他将药膏抹在腰上泛红的地方,两根手指揉成一个旋,“几年前打战时,大家伙儿一个个袒胸露肚,搁你这细皮嫩肉薄脸面,不得羞愤死。”
“时代差异造成局限性的两种事物不能做对比。”李琅玉振振有词。
“怎么,犟上了?”程翰良这回两只手抚上他的后背,似乎尤其钟爱脊椎那里,凉飕飕的玉脂像雪花一样化在了皮肤上,李琅玉有点不适,这种触碰让他膈应,后背不仅感觉不到清凉,反而燥起来。
“怎么惹上冯乾了?”程翰良问起今天的起因。
“看不惯他欺压别人。”
“听上去你还觉得自己挺光荣。”程翰良置之一笑,“小人勿犯没听过吗?”
“难道要由着他?”李琅玉抬眼看他,初生牛犊的倔强。
程翰良凝视着那双眼睛,仿佛在寻找什么:“报仇有很多种,你为什么选了最蠢的一种。”
心跳瞬间漏了半拍,胸里压过一座五指山。李琅玉怔住,手心里握出了一拳的冷汗。程翰良按住他的后脑,在他耳边低声道:“下次遇到这种事,跟我说,我帮你解决。”
心跳如雷。温热的吐息勾住他的脖子。李琅玉神色复杂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面孔,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
兔崽子到底太嫩。程翰良总算放开了他,道:“兰兰带着孙家那孩子出去了,这事我不会跟她说。”
李琅玉低头沉默了一阵,开口道:“四爷是不是一直对我有意见?”
“怎么说?”
“我身份低微,入赘过来,你觉得我配不上兰兰,所以也不相信我。”
“我确实对你有意见。”程翰良说得轻松,李琅玉睁着明目仰起头,等待下文,“我女儿对你死心塌地,我这个当父亲的的确不喜欢你。”
虚晃一枪。
程翰良看着他错愕的眼神,轻轻笑出声,问:“饿了吗,想吃什么?”
“芝麻汤圆。”李琅玉懊丧地答道。
程翰良叫来张管家,吩咐他去做。张管家看了眼李琅玉,道:“这元宵还早着呢,哪来的汤圆。”
“那就让许妈擀面粉现做。”程翰良打发道,转头问李琅玉,“大少爷满意了?”满满的调侃。
张管家这回彻底摸不着头脑了,前段日子程四爷还让他各种盘查新姑爷,这回怎么亲密如父子。“四爷,我想了想,冯老板那边还是要做点额外补偿为好。”
“是要这么办。”程翰良早有此意,“老张,你把孙会长带来的那尊玉佛像送到冯家去。"
李琅玉在旁边随意来了一句:“哪天我还是登门道歉吧,仅一尊佛像估计也不能让冯乾心服消气。”
程翰良略一思索,对张管家道:“琅玉说得对。这样,佛像照送,如果冯家小子还想让人给他赔罪,你就把佛像砸他脑门上,看他服不服。”
第二卷 十年无梦到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