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瓦没有想到明仪阳还会回来。
更没想到,这个人居然带着言祈灵一起回来了!
明仪阳的到来比想像中还要更催化家里的紧张态势。
回家的青年双肩宽阔,西装被他撑得笔挺,犹如橱窗里放置的模特。
俊朗面目被自带的银发衬托得奇特非常,许多未曾与这位“十二少爷”谋面的女眷纷纷偷看他,还有他牵着的那位穿着黑色绸衫的异瞳男人。
两人皆是吸睛的长相,放在任何地方都很难不吸引他人的注意力。
阿瓦作为最亲近明仪阳的人,也只来得及跟对方打了个招呼,属于PaPa的助理就走了过来,礼貌地表示:
“十二少爷,老爷在书房里等您。”
人刚落地,落地就进书房议事。
就算政治嗅觉如草履虫,也该感觉到不对劲了。
青年向来纯黑的眼眸中偶尔有紫异流动——那是曾被家族里的人称为“不详”的事物。
也是明仪阳被丢去给当地土司饲养的内核原因。
但是现在没有人敢再提这件事了……至少在他被自己母亲带走以后,这件事就没人再提。
谁都知道苏什玛和PaPa闹得不可开交,是所有儿子当中最叛逆不听教化的那个,更是更改了自己的国籍,几年都没有再回过家。
但现在他回来了,显然不可能是孝心突然大爆发,最有可能的情况,是青年跟PaPa达成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合作内幕。
无论具体的合作内容是什麽,显然都不可能是有利于其它人的条目。
更不会是继承人们想要看到的局面。
不过这些事情跟阿瓦都没有什麽关系了。
由于之前他试图用强却被明仪阳看破,最后还是没有把明仪阳带回来。
一到家,他就遭到了PaPa的严厉斥责,但好在……经美的生意并没有真正地受到影响。
从那一刻起,他就明白,PaPa是真的老了。
继承权的大事虽然仍然握在他老人家的手里,但剩下的更掌握在大哥和二哥的手里。
以他的力量,肖想那个位置,的确是痴心妄想。
可是现在明仪阳的到来,或许会让原本二选一的局面发生变化。
不管外面的人是如何揣测这其中的阴谋和算计,明仪阳和老头子的见面实际上意外地单纯。
这父子俩待在一起,并没有外人想像中的那种谈笑风生,运筹帷幄。
只有两个无能狂怒的雄性,在豪华的隔音房间里互相攻讦。
“杂种!你怎麽能喜欢男人!”
老头子早就因为疾病的缘故没法走路,此刻坐在轮椅上,激动得恨不得能站起来把面前的不孝子给打一顿!
他虽然有荷兰血脉,但骨子里却是东方人特有的保守,这种事情对于他而言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尤其是在他打算重用这个儿子的时候。
明仪阳气笑了:
“是啊,我是老杂种生的小杂种,怎麽样,不都是你生的麽?”
“你!”
“怎麽,年龄大了听不了实话?”
老头子坐在轮椅上锤扶手,但还不解恨,直接气得化身桌面清理大师——
台灯书籍茶杯悉数飞了出去,明仪阳往后躲了一步,没让茶杯里飞溅出来的咖啡弄脏自己的衣服。
俊美的眉眼里是绝对的漠然。
他之所以回来印尼,一方面是听说老头子病得快死了,一方面也是想让老头子知道自己的伴侣是谁。
虽然他本人并不想让这人的脏嘴玷污言祈灵半分,但他知道言祈灵的内心仍然保留着“父母之言媒妁之命”的仪式感,即使是同性恋人,多少也需要周知周围的直系亲属。
这点要求对于明仪阳而言并不难做,所以他回来了。
不过他不打算久留,所以回得很突然,根本没打招呼。
而且现在看,老头子离死还远得很。
算他来早了。
老头子缓了缓气息,见这个逆子不仅不道歉,还嫌弃地转身就要走,立刻大声开口:
“你给我滚回来!”
明仪阳就跟没听到似地把手放在门把上,不过他晃了两下,门根本打不开。
看来是被老头子反锁了。
“苏什玛!你敢出这个门一步,我让你这辈子走不出印尼!”
明仪阳知道,老头子虽然老,手段还是狠的,真把他惹恼了,说不定还真会搞出事来。
于是他没有继续往外走,而是回头用狭长的眼睛眯眼看他,眼瞳深处的紫色酝酿出危险风暴:
“你再敢威胁我,我让你走不出这个房间。”
然而没想到,原本暴怒的老头子居然吭哧吭哧地笑了出来。
他苍老的手抓住轮椅的摇杆,直接从办公桌后行驶出来。
期间压碎的物品在轮椅下吱呀作响,但这个男人尽数当作不存在:
“你有本事当然可以现在就杀了我,用输液管也可以,或者地上这些碎片。或者用你的医疗知识,你可以无声无息地了结我。苏什玛,没人比我更清楚你的能力。”
老人用精明却冰冷的眼珠睨着他,五官处仍然能查找到父子俩之间相像的地方。
这也是明仪阳曾经最为痛恨之处。
哪怕世人再夸他长得如何俊美好看,但他只要想到自己与这个人相似的地方,就只想一刀砍了然后跑去整容。
如果不是他母亲说“这种伤害自己的逃避只会让你的垃圾爸更开心”,他说不定早就干出这样的事情了。
老头子嗤嗤地笑了一声,说:
“但是无论你用什麽样巧妙的手段结果了我,你的哥哥们掘地三尺都会找出你犯事的蛛丝马迹。”
“手里沾血的你是否还能安然地回到你母亲的故乡,是否能够在你喜欢的地方安居乐业呢?这真是个好问题,不是吗?”
明仪阳睨着他的轮椅,脸上写满了嘲弄:
“都变成成这样了还要活着,你会舍得死?”
老头子完全知道怎麽对付他,冷静得不行:
“我当然舍不得,不过这个世界上愿意豁出去命的人还有很多。只要你开的价格合适,他们就会愿意为你卖命。”
“法律好就好在,它对所有生命一视同仁。无论人们富有还是贫穷,你杀死我,亦或是杀死一个没有钱的人,同样都能剥夺你的自由,不是吗?”
明仪阳明白了他的意思,腾腾的杀意伴随着紫色的流光不断闪现,但他也清楚对方说的是实话。
情况似乎陷入了泥沼之中,虽然来之前明仪阳有想过这样的场面,可真遇到的时候,还是不自觉地感到心冷。
然而就在这时,他背后的门发出轻微的“哢嚓”一响。
言祈灵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推门而入——要知道这是防弹级别的特制门锁,只有在锁扣打开时才能从外面开。
而且刚才……这门已经被老头子用遥控器锁死了!
男人美丽的脸庞让这间沉郁的办公室都变得明亮起来。
他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以平静的目光看了眼短成两半的锁,说:
“抱歉,打扰了。主要是云衢离开太久,我有些担心他,所以就推门进来了。你们聊得怎麽样?”
他的后半句显然是对著明仪阳。
无视了满地的狼藉,明仪阳也收起了面对老头子的杀气和冷脸,相当平和地说:
“聊得差不多了,你下午还想去逛逛吗?”
“不用,池子鹤那边说有个任务要给你,我已经买了下午回国的票,晚点我们就得出发了。”
男人轻描淡写地这麽说了一句,随即意味深长地与坐在轮椅上的老头子对视:
“你们还有半小时。我在外边等你。”
他轻轻合上了已经根本没有必要关上的门——这门已经完全失去了应有的作用。
老头子对门锁的损坏极其震撼,不过明仪阳没有跟他解释的意思,自顾自地说:
“我看过你的体检单了,没什麽大问题,记得多吃肉蛋奶,预防骨质疏松。还有,你死之前我不会再回印尼了,祝你健康吧。”
他半拉开门,老头子突然在他背后说:
“他很好。”
这话又快又轻,像个无意间冒出来的幻觉。
直至彻底走出那间办公室,明仪阳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幻觉。
匆忙的行程帮他们婉拒了百分之九十的不明邀请。
直到坐上回国的飞机,明仪阳终于问:
“你都听到了?”
“你指哪些部分?”
旁边拿起宣传手册的言祈灵随手翻看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明仪阳抽走他手里的手册,紧盯着他:
“关于你的部分。”
“没听到。”
男人并不回避,笑着望向他:
“我只听到了关于你的部分。”
随后,那笑变成一种深沉的温柔:
“云衢,无论什麽时候。我都不希望你为了任何事、任何人受委屈。”
明仪阳轻轻地说:
“可他说你……”
“没关系。”
言祈灵抽走他手里的手册,笑:
“即使是为了我,也不行……”
后续的话融化在青年炽热的吻里,随着舷船外的光,湮灭在盛大的暖意当中。
-
此后亿万光年。
无论肉身毁灭与否。
你皆是唯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