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松紧合适了吧?”卞鹤轩低着头调试,一缕过长的头发垂过鼻尖,刚想给它捋后面去,一只带着柔白色月牙的手伸到面前,帮他解围。
带着山呼海啸的孩儿面香气,把卞总劈了个雷霆万钧。从今往后,谁要是和这双手过不去,就是和他卞鹤轩过不去。
“大哥你头发也长了,难受吗?”刘香是真觉得大哥好看,从小他就喜欢漂亮哥哥、漂亮姐姐。初中英语老师也好看。
“不难受,现在不疼了吧?要是疼了,哥再给你松松,自己别往下蹭它。”卞鹤轩后来会明白,刘香喜欢自己,纯粹是先被脸吸引了,鲜艳的色彩、对比强烈的明暗,包括漂亮的人像,这对刘香都是一种视觉通路的刺激。当然了,吸引在先,慢慢又喜欢上他这个王八蛋。
是他动心在先。傻子只给他的心撬了个边儿,就不管不顾的,塞了一堆人间烟火进来。
“不疼了。”刘香动动手腕,什么感觉都没了。
“你听好了啊,哥把它给你,是惦记你,明白吗?”何止是惦记,卞鹤轩是真怕人丢了。
“哦……明白了。”刘香在思考大哥的话。听大哥说惦记自己,第一个感觉是高兴。
大哥惦记自己,自己也惦记大哥,真好。
“表好看吗?”卞鹤轩又问。
刘香仔细看看,白的表盘,醒目的指针:“好看,大哥的东西,都好看。”
小傻子喜欢这表,卞鹤轩可不傻,看得出来。傻子喜欢不喜欢什么东西,眼神藏不住。
“可是中介老师说,我们不能收雇主的东西。”刘香接着唠叨。他懂,自己和大哥是雇佣关系,收礼物不对。头一回,刘香不想当护工了,他要是不当这个护工,就能光明正大地坐大哥旁边。他想和大哥挨得近近的,喜欢大哥抹油,喜欢抱着大哥,更喜欢……大哥亲他脸蛋儿,亲他脑门儿。这是刘香心里那窝小兔子告诉他的。
粉色的,头挨着头,在他胸口里挤来挤去。
可是不干护工了,把大哥交给别人照顾,刘香觉得自己会不开心。
不仅不开心,是根本不想。他学坏了,不想叫别人照顾大哥,架着大哥走路。那得贴多近啊,身子都挨在一起了,手臂搭着肩。他偷偷往大哥胸口靠过,偷偷听大哥呼吸的震响。换成别人,刘香想一想就难受,就坐立难安,就想掏大白兔。
李护士长还说大哥春节后开始复健呢,他看过复健的病人,特别苦,特别累,还疼。这段难熬的日子,把大哥交给谁都不行,只能自己,必须自己。
“我收大哥东西,这不对,我这是……犯错误。”
“其实,这不是哥的东西,这是……我妈的表。”卞总一向撒谎不脸红,现在腿抖成海草,还差点儿咬了舌头。卞姐要是知道自己拿她当挡箭牌,尾巴骨又不想要了吧。
“阿姨的表啊?”刘香吃了一惊。
“啊,是啊,我妈的表,说你连块儿表都没有,叫我拿来给你。”卞鹤轩摸透了傻子的脾气,正因为傻,刘香的底线划得特别清晰,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比智力健全人还坚持。卞鹤轩猜,这一定是傻子妈苦心训练出来的,儿子比别人反应慢,但儿子脑筋不拐弯,只要教他走正路,绝对不用担心他走歪。
这比熊孩子还安全呢。小傻子注定受智力约束,但傻子妈给了儿子不走歪路的自由。
刘香想起阿姨的脸,心里涌起莫名的熟悉感。阿姨和大哥长得挺像的,还带自己回家,教自己认门儿,还因为大哥打自己手板,拧红了大哥的耳朵。
“那……谢谢阿姨,阿姨的表啊,真大。”刘香看着复杂的表盘,抬头说谢谢。
卞鹤轩拿过一杯奶茶,吸管啪一戳,怼到傻子嘴边了:“快喝,老举着沉不沉啊?”
“不沉,不沉。”刘香看大哥喂自己喝,张嘴咬住吸管,使劲儿嘬一口。真好喝,和楼下卖的不一样,嚼一嚼,有红豆的味道。
“大哥,这个好喝,有红豆。”刘香喜欢吃红豆,妈就用红豆给他煮饭,红豆饭特别香。刚想再喝,杯子叫大哥收回去了。
卞鹤轩拿着红豆奶茶,使劲儿吸红豆,除了红豆还有香米。小左是他妈会研究饮料啊,真挺好喝的。
“大哥。”刘香把另一杯放床上了,他看出来了,这一杯,没有红豆,“大哥给我留点儿,你喝新的吧。”
“你喝呗,那么一大杯呢,这个我喝。”卞总看不出来傻子想吃红豆,还使劲儿吸呢,他是想叫小傻子都尝一尝,那杯又有珍珠又有布丁的,不比这杯好喝啊。
“我红豆,大哥留点儿。”刘香眼看着红豆被吸没了,很沮丧。大哥怎么这么小气呢,红豆都不给自己。
“啊?”卞鹤轩吸了大半杯才吸足了料,肚子里都是水,快能撑船了。怪不得傻子又撇嘴了,敢情自己把他红豆抢了。
“爱吃红豆啊?”他问,还很不客气地打了个嗝儿。
“嗯,我红豆叫大哥吃了,我就吃了一口。”刘香的失望持续几秒就散,注意力又跑表盘上去了,“这表,是不是特别贵啊?大哥你别骗我了,我是脑子不行,可我不傻,没有5块钱的表……这上面好多小表盘,是时针、分针、秒针吗?”
“不贵,来,你站起来,哥教你。”刘香站起来,卞鹤轩不经意搂了他的腰,但这一回占便宜的成分很少,真是要教傻子认表,“这表是哥……和你阿姨跑沙时候的,主表盘,你看这橙色的指针,那个是时针、分针、秒针,看得懂吧?”
“嗯,大哥你说,我懂,我妈教过我看表。”刘香点头。大哥的脑袋快扎他怀里了,像小孩子。
“这些都是年月日,哥给你调好了,就不用动了啊,不要自己再动了。”卞鹤轩给他看表盘侧边的两个按钮,捏着傻子的指头,去碰靠上的一个,“这个,你按一下。”
刘香第一次见表有这么多名堂,试着往下一摁,表盘像炸锅了响着,吓他一跳。大哥把着他的手又把按钮摁进去,表就不叫了。
“你看,这个摁进去,哥手机也有反应。”卞鹤轩这块表是极限运动装备,叫起来特别响,报警器似的,沙漠里跟丢了车队就摁这个,队友下载相应App就能第一时间赶过来营救,是救命用的,“你看,手机刚才也叫唤了吧?”
他把手机拿给傻子看,屏幕上有一个App提示信息。手机是静音,打开音量顿时叫得刺耳,像有电话未接。卞鹤轩又有把着傻子的手点屏幕,告诉他,必须看完提示信息才能关掉这个警示音。
“大哥这是,找我用的吗?”刘香明白了,他摁表盘,大哥手机会响,表盘也响。
“你不是怕刮风吗?有这个,多大的风也刮不跑你,哥把你栓裤腰带上。谁欺负你了,哥帮你欺负回去。”卞鹤轩微微抬头,英俊的脸有几分苍凉的义气。
“大哥你……你真好啊。但咱俩,不能欺负别人。”刘香摸了摸肚子,觉得自己刚才计较红豆吃,太小气了。他确实是怕刮大风,从小就怕,小时候一刮风就往妈屋子里跑。东北风刮起来瘆人,他见过,树都刮倒了,很可怕。
“底下这个,你记好了,哥给你调时间,你摁一次,每隔十分钟就提醒你,滴滴滴响几下。然后你不用管啊,记好了,它自己就不响了。你要是想关上,就连着摁两次。”卞鹤轩有点儿发愁,有点儿烦躁,怕傻子学不会。
“摁一下,十分钟响一次,不用管,摁两下,关上。”刘香重复着,他又明白了,大哥是想让他注意时间。自己什么毛病自己清楚,时间观念这个东西,自己确实摸不透。
“你回头把这句话记本子上啊,每天默念!”卞鹤轩被孩儿面熏得心猿意马,好处也没少占,腰摸得不亦乐乎,“你要是进超市,就把这个打开,听懂了没有?最多啊,香香记好了,最多响三次你就必须得出来。”
半小时,够傻子买东西了。可卞鹤轩心里着实犯难,轻微智障的理解能力到底什么程度啊?他不懂啊,第一次教傻子。从前都是聪明人教他。
愁死了,愁得卞总好烦啊。
刘香摸着表盘,珍惜得不得了了。这表真好看,还能给大哥发信息,还能提醒他十分钟到了,像是大哥守着自己似的,好像……好像有了这表,他哪儿都敢去了。
他懂,大哥这都是满打满替自己打算呢。前几天要是有这表提醒,自己不至于排队买糖瓜回不来,那大哥就不打他了。
“听懂了没有啊?不懂哥再说一次。”卞鹤轩看他歪脑袋就一阵冷汗,这是要歇菜的节奏?
“懂了,大哥,我懂,进超市摁一下,出来摁两下关上,最多响三次必须出来,我懂。”刘香难得显摆自己的智力。
重复得挺顺,看来也没想的那么傻。以前送东西,卞总都是直接给,这是头一回带讲解的,急得直冒汗。他怕,真怕,上回小傻子丢了1小时,他半个魂儿都没了。
“嗯,改天哥带你去超市,你用几次就知道了。”卞鹤轩轻轻揉着小傻子的腕子,“还疼不疼了?”
什么苦都吃过了,卞鹤轩对自己都狠惯了,有些事他得慢慢习惯。从前身边人都聪明,卞鹤轩说话也不注意,因为人家懂他心意是好的。可傻子真不行,不好好说话,他就觉得委屈,就不搭理人了。
“不疼了,就是咱俩不能这么搂着……一会儿叫护士姐姐看见,不好。”刘香脸一红,扭着腰推了一把。
“好好好,不搂着了。那哥再闻一下。”卞总鼻子凑过去,狠狠地闻了一口孩儿面。
真香。
谁知道他一放手,小傻子又不太愿意了,站着不走:“也不用这么远,咱俩离近一点儿啊。明天我给大哥做豆腐汤,做焖羊肉,过几天给大哥打围巾。”
“这么喜欢给哥做饭,哥怎么犒劳你?”卞鹤轩又飘了,很窝心地看着他的傻子,LED显示屏似的开屏了,唰唰唰唰。
“那个……”刘香不说话了,开始思考,他有过感情,他懂男人这时候想要的犒劳是什么,可害羞让他不敢大声说。
“我想抱大哥一个。”
“就抱一个啊?”卞鹤轩装得跟受委屈了似的。
“是那种特使劲儿的抱,不撒手。”其实刘香想摸大哥脑袋,想好半天了。大哥头发特别黑,扎了个小揪揪,漂亮得像电视里面的人。想着,害着羞的刘香也不知道怎么就伸手了,摸了一下,心里的花都开了。
大哥给他摸小揪揪了,真顺。
“你是想摸哥吧?”卞总没想到傻子会摸自己脑袋,意料之外,笑着继续开屏。
刘香不敢说话了,脸红得不像话。毕竟心口里住了一窝儿小兔子呢,噗通噗通乱跳。
“大哥,你刚才跟我说话,特像我妈。”刘香又抓了一把,摸着小揪揪的皮筋,玩儿上了,“我家里有个大表,盘子那么大,小时候我妈就举着那个,教我认表。”
卞鹤轩有剪头气,就是不爱让人碰头发那类人。傻子玩儿他头发,就如同在火山口试探。“你妈教你多久才学会啊?”
“教了挺久的,我老忘。我小时候吃好多药,没现在记性好。现在说几遍我就记住了。”刘香说。
一听小傻子说小时候还吃药呢,卞鹤轩就不舍得发火了,玩儿就玩儿吧,不就是头发嘛。
刘香接着摸小皮筋:“大哥,我觉得……你特别像种动物。”
“动物?像什么啊?”卞鹤轩低着头问,小揪揪被拽得还挺疼。刘香在他心里就是个1米82的大兔子,他觉得自己在人家心里,怎么也得是个挺牛逼的生物了。不是捷豹也得是个陆虎,妥妥的。
“野狗。”刘香语出惊人,好比一边试探火山口,一边在卞鹤轩胸口玩儿碎大石,“疯起来咬人,工地上那种野狗。我摸摸大哥狗头啊,你听话。”
卞总:“……”
卞鹤轩被气得都笑了,笑得阴侧侧的。顾异小左要是看见轩哥这种笑绝对知道跑,可傻子不懂,还玩儿呢,小皮筋都给弄下来了。
“狗?还他妈是条野的?那你让哥咬一口试试?”卞鹤轩攥着傻子的手指头,假装要张嘴,“不让咬就给哥抱一个……”
“别,大哥别咬我,我该疼了。要不,我给大哥吃棍棍饼干吧?大哥你等等啊。”刘香都吃光一盒了,觉得好吃,怕大哥没吃过,撒开手就去翻食柜,给身处撩拨巅峰的卞总一巴掌划拉下来了,愣着,傻看着,看着一盒打开了包装袋的棍棍饼干送到嘴边,往他嘴里塞。
“大哥你没吃过这个吧,你尝尝。”刘香坐板凳上,脚踩横木,晃着膝盖,看大哥不吃,自己先拿了一根,嘴里叼着,“我没骗人,这个棍棍饼干真的好吃,咱俩一起吃啊。”
还以为能再捞一个抱抱,现在沦落到吃棍棍饼干。行吧,行吧,卞总烦得认栽还不行嘛。
但是他还真没吃过。这小傻子真是他卞鹤轩肚子里的小蛔虫,什么都知道。
狗头还叫傻子给摸了,艹。
真他妈该死的……招人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这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了,因为在这一天里卞总的心态发生了变化,又催发了剧情,才着重笔墨来描写,希望大家不要嫌弃这几章剧情节奏缓慢。
卞总:狗头被摸了,下面是不是可以亲亲了?
香香妈:刚放下的板砖又拿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