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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番外七 故梦

文物不好惹 木苏里 11472 2024-08-10 10:50:52

传说,上古时期有名匠铸有三把妖刀,一经铸成便杀气冲天,有龙虎之势,遂以龙牙、虎翼、犬神作名。传至夏朝末年,被桀供奉于太庙,后被汤以轩辕剑击成碎片,就地封于太庙之下,永世不得见天日。

当然,传说是真是假已无从考证,倒是有心怀不轨之人趁乱去太庙那挖过,然而一无所获,连妖刀碎片的影子也没见到一点儿。

那之后没多久,天上的星象又作起了妖——被奉为凶星的荧惑转入鬼宿,且停留了许久,那可是犯积尸的大凶之象,预示着天下将灾祸四起、积尸无数。

荧惑入鬼宿的那天,恰逢阴历廿九,那是传说中荧惑星下界的日子。当日入夜时分,天有异象,无风无云无雨却陡降玄雷,数十道全劈在了一处地方。

落雷的地方是一处山顶,那山算不上太高,和五岳名山自然不能比,既不险峻也无气势,甚至连个可考证的名字都没有,只靠当地入口口相传留下来几个发音相似的叫法。后来人统一了一下,唤作“瞿山”。

那瞿山顶上本就荒得很,草木并不繁盛,被乱雷一通胡劈自然是焦枯一片再无生迹,偌大的山顶只留下一块巨石和一团火光。

那巨石朝天的一面原本很是光洲,经受完这几十道玄雷后,却多了许多斑驳的沟壑,乍一看好像无甚章法,可再细看两眼又觉得道道勾连,是个完整的图案,代表着某种含义。

而至于那团火光,却在最后一声雷鸣远去的时候陡然高涨,亮得耀眼,几乎将整片山顶都笼进了它晃眼的光芒内,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散去……

这样的异象当然被人们所注意到了,他们还注意到仅仅是一夜的工夫,那瞿山顶上的草木居然繁盛了起来,好像被雷劈了几十道的根本不是它似的。更让人们惊奇的是,他们在山下隐约能看到山顶多了一座小楼,在草木掩映中露出了一角……

“廿九……廿九……荧惑星君下、下界了!”仰望的人群里也不知道是谁先说了这么一句,顿时人人都开始跟着喃喃道,“凶星下界了,凶星下界了啊……”

这之后灾祸连年、积尸遍野,由此导致的瘟疫流病也四处肆虐,简直更坐实了“瞿山顶上凶星降世”的传言。

自那时候起,每月廿九,人们便会跑到瞿山正西面,严肃又惶恐地沿山点灯,白纸皮糊成的灯笼一共十五盏,晃晃悠悠地一直串联到半山腰,只求凶星别下山,免得民间人口不安、六畜不旺、灾祸不息……

那荧惑星君倒也是个好脾气的,被人当成蛇蝎祸害那样避让着也不见恼,还真就安安分分地守着山顶那点地盘,简直比山神土地还敬业。他不犯人,人当然也不会上山顶去骚扰他,所以世人一直不知这星君的模样,民间传说小画本里的画像都是怎么吓人怎么来,个顶个的……丑。

而世人不知道的是,这位星君其实早下过山了。不过次数不多,时间固定,只在每月廿九夜半山下众人散去之后,才会沿着那十五盏白纸皮灯笼,闲步入人间,顺应天道,去救该救的命魂。

展晨有细雨,昏见碎雪。

山间一朝夕,人世已百年。

一场轮回尽后,又到了某月廿九夜半,月色在枝头袅袅地勾了那人一笔,扫出一片朦胧昏黄的光,在林间投下班斑驳的影子。

一个瘦高人影冷不丁出现在一条荒野间的旧山道上,他的步子迈得不疾不徐,落在地上半点儿声音都没有,白色的长衣下摆很宽,扫过地面却没沾上半星尘土,轻得仿佛山间鬼魅。

可他的模样却是极好看的,眉目明晰,俊秀得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清清冷冷,倒是和这温凉的月色很搭,一点儿也不可怕。

这荒野草木杂乱,最近的人家离这儿都有四五里地,长年不见烟气,鸟都不乐意来,更别说人了。一眼扫过去只能望见几座灰扑扑的坟包,连块碑都没有,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埋在这儿的,总之,阴得很。

可那人却丝毫不见惧意,他垂下目光,扫过七八座坟头,最终落在后头的一片空地上。

那地是真的很空,横竖约莫两三米,连根草都没有,唯有光秃秃的泥,那泥也和旁边的不一样,泛着焦黑,像是被火灼过。

那人盯着那片焦黑空地看了片刻,而后便绕过那几座孤坟站在了焦土旁边,拎了拎衣摆半蹲下来。

他垂下目光,浅淡的月色照在鸦羽般的眼睫上,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他伸出手,修长白净的手指微张,从焦土上虚抚而过。

当他手掌抚过某一处的时候,那片焦泥突然震了一下,仿佛那层薄土之下埋着什么妖物,正盘蠢欲动似的。

“看来就是这处了……”那人低语了一句,而后瘦白的手指轻轻一抓又一扫,掌下便凭空生了一股疾风,瞬间在那片焦土中扫出了一个深坑。

月色落在那深坑之中,将露出来的东西照得晃出一片光亮。

那深坑之中显出来的是几截碎铜。那人抬手捏起碎片简单拼凑了一番,便有了模样——窄长带刃,一侧还镂着兽齿状的纹路,显然是一把刀的形状,只是碎片并不完整,还缺了点部件。那人目光从碎刀身上轻轻滑过,而后伸出食、中二指在刀尖头摸了一下。

埋了不知多少年的碎刀,刃却依旧利得跟新铸的一样,只那么轻轻一摸,指尖便留下了血口。

那人却好像不觉得疼似的,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便站起身,他在破了口的手指腹上捏了一下,鲜红的血珠便倏地冒了出来。

他不紧不慢地在每一块碎片上点了一滴血,而后就地画起了笔画繁复的符文。

随着笔画落下,他的身上突然起了一层隐隐约约的火光。笔画牵连越多,火光便越亮越盛,将那人和那把碎刀包裹在其中,不见半点影子……

片刻之后,那团火光又渐渐散去,人还是那个模样,地上的刀却变了——碎片在顷刻间拼合成个一个整体,连一条裂缝都不剩,好像从来不曾碎过一样。

“可惜,还缺了一一些。”那人又扫了眼拼合完整的刀身,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句,而后也不把土重新掩上,就那么留着那个深坑和那把长刀,一撇袖子,转身便走了。

在这个白衣身影消失后没多久,又一道金光笼了下来,转瞬间便掠走了那把断刀,还卷起了一捧尘土,不偏不倚地洒在深坑中,将它填了个平实。

约莫十天后,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身影出现在了瞿山脚下,那人长得倒是十分英气,只是剑眉微锁,戾气略重,要是让寻常人看了,保准离得八丈远,丝毫不敢近身。

这黑衣身影不是别人,正是那把被修复的妖刀,龙牙。

只见他脚底生风,裹着刀光踏着山间繁枝,三两下便直掠到了山顶。

山顶有间小楼,一层起居,二层是个四面带廊的阁子,简单雅致。只是四面檐角都十分古怪地坠着个黑色的埙,似乎是哑的,风过也听不见任何响声,也不知这楼的主人是怎么想的。

龙牙上下扫了眼这小楼,目光最终落在了二层,而后十分不客气地一跃而上,站在了小阁的廊边。

阁子门户敞着,里头果然坐着一个人,白净清瘦的手指尖松松夹着一片青竹叶,点漆似的眸子落在龙牙身上,表情有些微微的错愕,显然没想到他这楼还会有人这么招呼不打一声就翻上来。

不过他并不是唯一怔愣的,龙牙此时比他还错愕。

“你……”那人站起身,弹去了指尖那片青竹叶,看了眼窗外,有些迟疑地冲龙牙开了口,却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龙牙低头皱眉微微略一思忖,而后抬头,表情中掺杂了一丝难以置信,道:“你就是那荧惑星君?”

那人一听这话,轻轻“哦”了一声,点点头,“山下人是这样称呼我。”

“……”龙牙默然片刻,顶着一副牙疼般的表情,道,“流言果然一个字都不能信。”

荧惑星君眨了眨眼,“怎么?”

龙牙冷哼一声,从袖间抖搂出一方闪着微光的薄布出来,“来找你之前,我大致打听了一下你的模样,以免找错了人,结果一个个丢给我的描述都是身高九尺,虎背熊腰,长须及地,眉目凶煞,两个脑袋八只手,周身火光缭绕终日不息,还给我画了幅图。”

他说着用手指狠狠敲了敲桌上的那方薄布,简单地评价了一个字:“呸!”

荧惑听着那一长串跟自已毫不相干的描述,又瞄了眼那方薄布上的孽障,久久不能言语。龙牙怀疑他已经在心里把画图的人骂了百来遍了,只是碍于脸面没说出来而已。

片刻之后,荧惑才开口道:“辛苦你了。”这画像多看一眼都折寿。

龙牙也觉得自己十分辛苦,所以不等主人发话,一撩衣摆,极其自觉地坐在了桌边的方凳上,还冲荧惑比了个手势,示意“你也坐啊,傻站着千嘛”。

荧惑:“……”

他在山间百年,独身惯了,这瞿山顶上也从未来过什么客人,一时间拿不准这人气势汹汹是来干什么的。

不过很快,龙牙就给了他答案。

“我是来道谢的,你将我本体修复,刀魂重塑,也算是让我重生了一回。”

龙牙斩钉截铁道,“我这人一向恩怨分明,这份情我记下了,以后若是有需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话若是换个人来说,必然殷勤恳切,临了还会行个大礼,敬重而客气。但从龙牙嘴里说出来,则莫名有种肃杀的悍匪气。

荧惑眨了眨眼,只觉得把那句换成“我是来讨债的!还是不还?!不还就地活宰了你!”会更符合龙牙的气质。

龙牙自然不知道他心里在嘀咕着什么,只觉得传说中的凶神煞星非但长得没有丝毫威慑力,还极爱走神,动不动就一脸呆相,更像个书生,反正跟虎背熊腰之类的牵扯不上一点儿关系,让他又想起了被修复时感受。

刀剑有灵,本无善恶。妖器抑或神兵不过是因使用之人而异,直到它们修成了气候,修出了实体人形,才会在红尘中慢慢捏出点儿善恶是非的样子来。

龙牙刀身在荒野黄土下埋了百年,这百年里江山已改,朝代更迭,刀魂打散了又聚,说是重生了一回也不为过,独独没变的是金兵与生俱来的肃杀之气。

其实在刀身被修复的过程中,他隐隐有些意识,只是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单对那股火光裹身的感觉印象很深。因为那感觉着实有些特别,火本是极其灼热的,可那当中却有一块凉丝丝的芯子将那股灼热感挡在了外层,于是清凉感和隐约透入的暖融感交错在一起,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舒服得很。

被黄土闷了百年的烦躁感就那样被抚得平平顺顺,龙牙甚至还在那之中闻到了一丝极其浅淡的味道,他形容不出来,只觉得清清冽冽的很是好闻。

他在心里咂摸了两下那股淡得近乎没有的清冽香,觉得确实还是眼前这模样的荧惑和那味道更相配一些。

在土里睡得久了,这几日下来,他还不太习惯跟人闲来扯皮,时常三句说不上一条道就忍不住暴躁。但坐在这间布置简单的阁子里,他却又感觉到了那股温凉交错的舒适感,捋顺了他浑身的筋骨和逆鳞,就像是冷冬时节泡进温热的活泉中一样,通体舒畅。

于是他坐在那张方凳上,仿佛脚底生了根似的,不太想走。然而不走就这么干坐着,也着实有点儿二百五。偏偏眼前这位主似乎是个锯嘴的葫芦,半天蹦不出几个不重样儿的字来,龙牙只得在肚里扫刮了一圈,找了点儿话头:“本来我聚完魂化了人形就能追上你,也不用拖这么些天,以至于你留下的气息全散了,我还得另寻法子。”

“哦?”荧惑觉得被人这么追着道谢很有些新奇,便顺势接了话。

龙牙摆了摆手,“那天你刚离开,就有人找上门来了。我醒来的头一眼,看到的就是个煞风景的胖子,姓董还是什么的,张口就跟我来了一句‘有人顺应天道去救你,我们便顺应天道将你纳入麾下。’”

荧惑跟其他人没打过多少交道,对这姓董的人士自然也没什么了安解,只觉得他大概是有些傻的,这些个凶兵利器成的精个顶个儿的傲,估计没谁乐意被人随随便便纳入麾下。

他好奇道:“你答应了?”

龙牙:“我回了他两个字——放屁。”

荧惑:“……”

“散魂荡了百来年,也该有个常驻处了。”那姓董的胖子当时是这么劝龙牙的。

龙牙本是个“谁烦我就取谁项上人头”的性子,被磨了那么久算是收敛了不少,但依旧是个扎手的主。任那姓董的吹得天花乱坠画了无数大饼,他还是不太想搭理他。

直到后来他看到了鸿鸣,还有和他并称三大妖刀的虎翼、犬神,以及一溜儿其他名兵,这一千妖刀神器居然都被聚在了一块儿,而那姓董的又解释了一番所谓“纳入麾下”不过是个说法,实际并没有什么尊卑上下的区别。归根结底,他们遵循的依旧是天道,而这天道也不会太过束缚兵器的天性,只会在需要的时候让他们帮个忙搭把手。

“这话还有耳朵听,所以我就算应下来了。”龙牙从土里出来之后难得开了话匣子,头一回如此有耐心地完完整整讲了一遍自已碰到的事情。这之中还夹杂着荧惑时不时“嗯”两声的应答,以及适时的接话。让他觉得眼前这葫芦虽然锯了嘴,闷得很,就算接话也只是短短一句,却并不叫人难以忍受。

龙牙这人乐意聊天的时候,向来是不吝啬语句的,只是句句都带着七分毒性,浓墨重彩的形容词一个接一个朝外丟,要是当事人在场,保准得听得行将就木,含恨九泉。

荧惑一个人在这没什么烟火气的山顶上呆惯了,自己闷,周遭更闷,头一回听人这样说话,觉得挺有意思,于是在龙牙歇了之后,淡淡地评价了一句:“你挺适合说戏的。”

龙牙:“……”

宰惯了别人的妖刀被这话一击秒杀,毙于当场。

他绿着脸,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怎么这么会聊天呢……”要不是对面这位主对他有恩,他此刻大概已经炸成满天星了。

荧惑抿了抿唇,领下了这句“夸奖”。

龙牙那颗刀枪不入的心“噗嗤”一声,喷出一股老血,沿着经脉本周身绕了一圈,于是他那双生了根的双腿瞬间就活泛了过来。

“走了。”他一撇袖摆站起了身。

英惑心里有些微微的遗憾,毕竟这样有意思的人他百年也碰不上一个,不过他也并没有阻止,只是点了点头,跟着站起身,想道一句“慢行”。

谁知他这两个字还没来得及出口,面前的龙牙就顿住了步子,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

荧惑一愣,不解地看他,一时间还以为他忘了什么东西,下意识地回头朝桌上看了一眼。

结果下一秒他就感觉自己的肩膀被龙牙拍了拍,“看哪儿呢,我在这呢。我就是想说,过两天我拎两壶好酒再。嘶——你这是什么表情?!”

荧惑摆了摆手,正色道:“我那凶星的名号想必你也听过,你——”

龙牙打断道:“听过,怎么没听过!说你所过之地,六畜不旺,人丁不兴,战事连年,灾祸不断。”

这话听了太多遍了,荧惑连眉都没皱一下,好像被说根本不是他似的,面色依旧淡然如水。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张口想顺势劝人别再来山上,免得染上点麻烦事。

结果就听龙牙兀自回味了一番,而后啧啧两声,道:“又是人又是牲口的,你管得还挺多啊。”

荧惑:“……”

“你是想说你确实是个祸害,让我离你远点,没什么要紧事就别往这山顶跑了,是这意思吧?”龙牙手搭在他肩膀上,微微低下头来,挺认真地看他。

“……确实。”荧惑应道,目光沉静。

龙牙直起身“哦”了一声,而后边转身边懒洋洋道:“我搭理你么?”

荧惑:“……”

“我就不问你爱喝什么酒了,怕麻烦,到时我拎什么上来你就喝什么,没得挑。走了!”龙牙两步走到廊边,飞身掠了下去,化作一片黑影,消失前还抱怨了一句,“别再跟我念什么凶星煞神的经了,烦人得很!就你话多……”最后几个字的尾音很快被山风吹散了。

荧惑愣了好半天,这才无辜又无奈地朝山下望了眼,心道:我总头至尾说的话加起来似乎都没你一句字……

两人的头一回见面就是如此,开始得突兀,结束得匆促,绝对算不上宾主尽欢,以至于很多很多年后,还时常会被他们提起来调侃一番。

在那之后,龙牙还真的隔三差五就拎两壶好酒,掠上瞿山山顶找那荧惑星君。酒还从来都不重样儿,回回都是个新鲜名字,什么神仙醉、春秋酿、大梦三百年之类的,乱七八糟,应有尽有。

弄得那荧惑星君很是疑惑,“你被埋了百年,怎么藏得来这么些酒?”

妖刀拎着酒壶颠了颠,道:“从姓董的胖子那儿顺来的。”

荧惑:“……”天天管人叫胖子还顺人家的酒,也是没谁了。

龙牙的酒量自然是好的,说实在的,一把刀就是浇上个百来斤酒他也醉不到哪里去。可那荧惑却是个一杯倒。不论龙牙带来的是什么酒,至醇至烈的也好,清甜淡雅的也罢,只消那么小小一盏入了喉,好好一个荧惑星君就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头两回龙牙还没察觉,毕竟荧惑看着就是个白面书生相,斯斯文文的,还是最老实好骗的那款。即便喝醉了他也依旧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淡然样子,该怎么坐还怎么坐,说话也不见得含糊不清,大多数时候依旧是淡淡地应和两声,只有多聊上几句才会发觉他不对劲。

很久很久之后,龙牙都记得当初他第一次发现荧惑醉了的那段对话……

他那时刚撞见过一回荧惑下山,于是喝了两口酒便问道:“你每月廿九都跟着那破纸皮灯笼下山?”

荧惑抱着酒盏点头,“嗯。”

龙牙面皮一抽,没好气道:“那简直就跟送葬送到家门口,月月来上坟似的,你能忍?”

荧惑依旧抱着酒盏点头,“嗯。”

龙牙恨铁不成钢,“怂不怂!下回我帮你把他们都掀回去怎么样?”

荧惑抱着杯盏摇头,“不成。”

龙牙默默吐掉一口老血,“为什么?”

“没灯笼看不见路。”荧惑一本正经地答道。

龙牙:“……”

他琢磨着有点儿不对劲,没听说过哪个凶星下凡还自带夜盲性质的,那还凶个屁。他边喝着杯盏里的酒边仔细打量了荧惑一眼,这仔细一看,他就发现荧惑虽然看起来一脸淡定,双目似点漆,俊逸得很。但实际……目光似乎有点儿直。

于是他试探着又问了一句:“那你下山都做些什么?”

荧惑淡淡道:“顺应天道,找受劫受难的命魂。”

“哦……”龙牙松松握着酒盏,同荧惑抱着的那个小盏轻轻一磕。灭惑条件反射似的,二话不说将盏中的一口酒抿进了口中。

龙牙接着问:“找到命魂之后呢?”

荧惑一本正经地举起酒盏答:“好酒!”

龙牙:“……”得!岔了道儿了。

自打他发现荧惑星君是个一杯倒的量,带酒上山的事儿就做得更勤了,几乎把醉酒说瞎话的荧惑当成说戏的来逗,也算是报了当初第一次见面的仇。

而那荧惑星君也不是个真傻的,他醉酒归醉酒,第二日待酒一醒,该记得的可一件都不落。几次三番之后,也就看出了龙牙这点儿不着调的爱好,恼倒不至于,就是有些哭笑不得。可下回龙牙拎着酒壶大马金刀地杀上他这小阁子,他也还是会接过酒盏喝上几口。

一个嘴欠手碎,另一个懒散少言,明明都不是容易亲近的人,却因为相互纵着,由着对方性子来。一来二去,渐渐有了点儿至交的样子,相处起来也越来越随意。

只是关于凶星的命数,一直是荧惑心里的一道坎儿。

倒也不是他性子纠结,倘若那命数煞的是他自己,他保准随性自在,分毫都不会放在心里,逍遥得很。可偏偏煞的是其他人的性命运势,他便有些不过意了,哪有攥着别人的平安喜乐恣意妄为的。

所以他时时注意着,从落在这瞿山顶上开始,已经注意了百来年,早生了根成了脾性习惯中的一部分,很难划改。即便是对着和他最为亲近的龙牙,他也会在细小之处注意着,他阻止不了龙牙来山顶,至少能避免自己和龙牙有过多的肢体接触。

刚开始龙牙只以为他天性不喜被人触碰,久了之后就明白了他琢磨的那点儿心思,顿时就不干了!

他誓要把荧惑这点儿想法给拗过来,于是但凡看到荧惑有些小动作,就忍不住噼里啪啦一顿炸。尤其是荧惑走道儿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走着走着就朝旁边斜两步,龙牙一看就来气。

“你属蛇的是吧,走路不走直线就爱朝边上游?!”有回他让得有些明显,龙牙便忍不住顿住步子斥他。

荧惑无辜脸:“我没游。”

龙牙:“再游就给你把腿剁了!说多少回了,凶星煞神那劳什子的名号关我屁事!我这铜皮铁骨的就连九天玄雷都劈不傻,还怕那点儿小病小灾?你——”

说话间,荧惑走着走着又习惯性地朝旁边斜出去了。龙牙登时瞪眼住了嘴,彻底怒了,他干脆一把扯过荧惑的胳膊,直接将他圈抵在廊边,凶巴巴地道:“我说了那么半天全是在浪费嘴皮子是吧?!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是不过心,我就不信碰你两下就真能沾上什么霉运!”他说着,便抬起一只手在荧惑身上拍了两巴掌,“你看我碰了,有天雷来劈我吗?!”

荧惑后腰抵着回廊的栏杆,被他这么冷不丁圈在方寸之地中噼里啪啦一顿拍,整个人惊成了一块棺材板儿。

“我全身都碰了我会烂吗?!”龙牙气急之下千脆将荧惑抱了个满怀,本是为了证明他烂不了这个事实,结果在碰撞中侧脸和荧惑微凉的皮肤相贴时,他那号称刀枪不入的心百年难遇地狠狠跳了几下。

这位炸起来就不知道收的大爷倏地就没了声气,陡然安静下来。

注意力登时变得无处安放,思绪像阁子外的流云一样四处游飘着,总也没个定点。于是那股温凉交错的感觉和清冽的味道便又回到了鼻端,轻轻浅浅地漾了开来。以前这种感觉总会让龙牙觉得放松和舒坦,可这回,却莫名起了反效果,致使他那颗刀心越发不安分地扑腾了起来。

他这一安静,被他抱着的棺材板儿才总算回过神来。

这位特别会聊天的锯嘴葫芦闷了好半晌,溜出来一句:“你的心在跳。”

龙牙:“……”

这话把嘴皮子向来利索的妖刀堵哑口无言,很久之后才没好气道:“屁话,不跳那还是人么?”

荧惑:“你本也就不是人啊。”

龙牙:“……”

血都涌去心脏陪它瞎扑腾去了,以至于脑子失血过多,都傻了。龙牙心里这么自嘲着,嘴上却憋出一句:“祖宗你别说话了成么?”

荧惑十分配合地点了点头,清瘦的下巴也随着他的动作在龙牙肩窝里磕了两下。

龙牙突然就觉得无比心焦,怀里这位祖宗的每一个小动作似乎都被放到了无限大,每一下都在撩着他周身所有经脉末梢。

没救了!

根本安定不下来的妖刀这么自嘲着,然后松开手朝后退了一步,强撑着面皮道:“你看,我这不好得很嘛!就说你整日不想正事瞎操心,山下人傻你就跟着傻,下次把修行匀点儿在脑子里行不行?!”

他平日里说话的调子要么懒洋洋的带着股傲劲儿,要么跟放鞭炮似的硬邦邦的一长溜儿下来不带喘。可这句话说的,既不够傲也不够硬,就像是蓄满了周身内力,还没打出去呢,就先散了大半。

他摆着副气势汹汹的表情,说着看似气势汹汹的话,最后气势汹汹地……转头跑了。

倒不是一向强横的妖刀大爷犯了怂,而是他也需要一点儿时间整理一下他刚才犯的病,而显然,在瞿山顶上他就别指望有脑子去想了。

这样突兀的收尾方式,让两人莫名想到了头一回见面的那次,只是一晃眼早就过去了很多年,许多东西也早在细碎的相处中变得不一样了,春秋朝夕,白云苍狗。

留在山顶的荧惑转了身,掠至山脚的龙牙回过头,一个看着山下的百里青竹,一个望着山顶的屋角廊檐,思及方才种种,忽地都摇头笑了。

年岁长的老妖怪们就是这点好,一想就通,想不通那也没关系,时光于他们来说宽容得很,有百年千年那样长,足够了……

心思通透后的两人似乎也没甚变化,只是龙牙多了个毛病——他开始整日想方设祛地找理由拐荧惑下山游一遭。拐成了就玩个尽兴,拐不成就留在山间喝酒,聊山下趣闻、人间红尘。只要两人凑在一起,似乎做什么都不觉得无趣。

以往两人都是安安分分地坐在阁子里品茶赏酒,有一回夜里天色极好,朗空万里见不到一点儿云丝,龙牙喝得兴起便拽起醉了的荧惑翻身上了屋顶。

原本在阁子里还能维持着坐姿的凶星阁下到了倾斜的屋顶上就不行了,要不是龙牙护了一下,差点直接仰倒在上头。

他尝试了两回也没坐得直,索性便不起来了,手肘搭在屋脊上,懒懒地倚着,还主动从龙牙手里拿走了一只酒盏,好像里头盛了酒似的,装模作样地握着,然后在酒壶的壶嘴上轻轻一磕,歪了头冲龙牙道:“来,谁都不能剩。”

龙牙:“……”

他举着酒壶没好气地在荧惑脑门上拍了一巴掌,“啧,你喝一空杯,我喝一壶,谁教你的买卖?!”

嘴上说得万般不乐意,结果没过片刻,他给荧惑斟了一盏后,还真就着酒壶喝了起来。

那可不是什么寻常酒,依旧是他从姓董的胖子那儿顺来的,号称神鬼不归,意思就是管你是人是神还是鬼,喝了就倒,甭想竖着回去。于是就连龙牙这铜皮铁骨的妖刀也有些招架不住,一壶下去,脑中也有了些绵绵醉意。

“放着万里星河不看,整日窝在阁子里看房梁,你说你是不是傻?”龙牙拎着酒壶指了指头顶上的漫天星光,数落着身边人。

荧惑认真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才有些迟钝地答道:“不傻,懒。”

酒意熏得他说话都有些变了,字与字之间牵连着,夹着股软糯的含混。龙牙听着,只觉得被传染了似的,醉意更深。

他低头看向荧惑,只觉得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亮光细碎,像是将那万里星河都笼了进去,好看得让人想离得近些,再近些,看个清楚……

龙牙就那么丢开了酒壶,俯下了身。

荧惑的鼻尖碰到了他的脸,触感凉凉的,和山间夜里的风一样。他便就着轻擦而过的山风和醇酒的余香,吻了上去……

倚坐着的荧惑终于还是仰倒在了屋顶上,纳了万点星光的眸子到底还是闭上了,身下的屋瓦有些微硌,头发扫在脖颈间有些微痒,浓郁的酒香在唇齿间缠绕勾连……

果然是神鬼不归。

自那以后,龙牙便对这小楼的屋瓦情有独钟起来,但凡喝酒,就总爱拽着荧惑上屋顶,还总找借口,美其名日:“帮你松松筋骨,在屋里赖着总有一天赖散了架。”

而但凡上了屋顶,十次有八次两人喝着喝着就用不着杯盏也用不着壶了。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

总之,熟着熟着,龙牙就成了这瞿山的第二位山大王,有名有份之后,行事自然更加得寸进尺无所顾忌。他拐荧惑下山便更顺手了,三两句劝说不顶用,便直接上手,扛了就走。

偏偏说他乖张吧,他又还挺有分寸,回回下山,带荧惑去的都是人迹罕至的地方,或者干脆就不是人间。

“你从哪儿搜罗来这么些稀奇古怪的地方?”荧惑在又一次被拐带出去后,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龙牙回答得简单干脆:“办事来过。”

荧惑:“……”

他看了眼周遭一圈修竹芳草、嶙峋美石,再高一些的小峰上还有一间精巧的亭子,以及他们正泡着的温泉池……转头看向身后的龙牙,“你办事还能来这种地方?”

龙牙平日办的那些事他几乎都知道,大多数时候对这妖刀来说是小菜一碟,算不上危险,但那也都是三界内让人神鬼怪糟心的事情,回回环境都好不到哪里去,还能碰上这种清雅地方?

“追个墓里成精的冥器,他们手抖让人给跑了,恰好轮到我头上。”龙牙指了指那亭子,“叫我在那儿把它给逮住了。我追过来的时候,那蠢货不知上哪儿勾来件挺美的衣服,背对着我倚着那柱子卖傻,企图蒙混过去……”

荧惑好奇:“嗯?”

龙牙冷笑一声:“眼瞎才看不出来!”

荧惑眨了眨眼,“好看吗?”

龙牙炸了一身的毛,“好看它奶奶!我宁愿眼瞎!”

荧惑被他逗笑了,下巴抵着手背趴在温泉池边上,身旁的水漾起一圈淡淡的涟漪。

“所以我才忙不迭把你拐来,洗洗眼睛。”龙牙哼道,“这地方被那玩意儿毁了太可惜。你那瞿山上的池子又太凉了,过来泡一泡正好,免得你这几天手脚冷得跟冰一样。”

荧惑舒服地哼哼了一声,还不忘替自己山上的池子辩解一句:“池水凉是因为怕把刀烫化了,铜刀太脆……”

龙牙:“……”太脆跟烫化了有个鬼的关系!

温泉池里的水温度着实挺高,荧惑这几天冷得厉害,刚下水的时候还有些嫌烫,泡久了习惯了这温度,便只剩舒服了,白皙的皮肤被蒸得有些泛红,在缭绕的热气和烟雾中显得有些朦胧。

这池子不大,龙牙起身迈上一步,就快要贴上荧惑的后背了。

他伸手在水中撩了一把,然后将蒸腾着热气的水淋在荧惑蝴蝶骨之间的背心,在荧惑舒服地哼了一声的同时,手掌也跟着水流一起抚了上去。

荧惑正泡得舒坦至极,被他这么一撩,便忍不住转头看他。水汽氤氲中,两人的眸子都半眯着,眼睫上沾着几星水珠,垂落在水中的头发随着水波在两人之间缠绕轻扫着,扫得人心都跟着犯了痒。

于是龙牙低头的时候,荧惑也顺势仰起了头。

唇齿纠缠中,龙牙骨节清瘦分明的手指带水,沿着荧惑的后脖颈细细摩挲下来,又沿着筋骨纹理绕至前头,在胸口抚弄了几遭,忽轻忽重地揉着。荧惑一直放松舒展着的筋骨被他撩得一点点紧绷起来,鼻息也变得愈发急促。偏偏龙牙还咬着他的嘴唇堵着他的口,绝了他的进气,于是片刻功夫,他便忍不住满心焦躁哼出了声。

龙牙这才放过他,在他嘴角吻了两下后便一路贴着移至耳后,又流连到了脖颈。

荧惑周身都软了,懒懒地趴在池边,蹙着眉心,眼睛只睁开了一条长长的缝儿,却像是笼了满池水汽似的,潮湿氤氲。

每次到了这种时候,他便不知怎么是好了,似乎怎么动都不对,一抬手一动足,心里的焦躁感都会多增一分,涨潮似的,从胸腔一点点漫上来,漫过头顶,将他整个人都浸在里头。龙牙的双唇和手掌大约都带了锻刀的火,前前后后抚弄上一遍,荧惑便觉得自己连骨头都要化开了。

他双腿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抵得分了开来,龙牙瘦长的手指在他的身体里面,细细摸索,不紧不慢。

荧惑千年不变的温吞性子都被他撩得有些变了质,嘴唇微张细细密密地喘息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低声开口道:“你怎么——”

刚吐出第三个字的时候,龙牙的手指就摸到了一处碰不得的地方,荧惑的声音倏然就哑了,变了调的尾音有些虚飘,话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龙牙专盯着那一处磨着,磨得荧惑身上蒸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眼里的雾气越笼越多,全都聚在了眼尾,扫出了一抹带着情欲的红。

也不知弄了多久,荧惑突然弓起了脊背,踩在池底的脚尖踮了起来,转头将双眼抵在了手背上,攥紧了手指,终于忍不住泻出一声长长的呻吟,压抑而沙哑。

龙牙在他微颤的肩膀上亲吻了两下,趁着他在高潮中失神的时候,将自己顶进了他的体内,荧惑又是一阵轻颤。

他一手搂住荧惑精瘦的腰身,一手握住了他攥成拳的右手,轻轻掰开荧惑的拳头,手指顺着手背插进了荧惑的指缝里和他手指相交,随着身下的动作,细细摩挲着……

荧惑几乎有些不上来气,只觉得自己的每一处敏感点都被龙牙拿捏着,动弹不得。

他喘得又急又重,呼吸声打在湿漉漉的池壁上,然后散进了同样湿漉漉的水汽里,听得龙牙又想起了他那双能笼进万里星光的眸子,也不知如今会是什么样……

在被龙牙牵连着翻过身来的时候,荧惑半睁着的眼中倏然蒙上了一层雾气,脚背都绷紧了,胸前更是漫上了一片潮红。

他修长的腿张开着,又因此觉得有些羞耻,下意识地想并拢,却像是夹紧了龙牙的腰。他仰面躺在水池边沿,一手抓着龙牙的手臂,一手手背掩在双眼上,挡住了从狭长的眼缝中洇出来的湿意,眉头微蹙,显得有些焦灼。

这副情潮翻涌的模样看得龙牙再没心思去管别的什么了……

许久之后,荧惑突然微张着双唇仰起了头,抓着龙牙的手猛地收紧,关节几乎都泛了白,他无声地抖了几下腰身,过了好一会儿,才和龙牙一起泄出一阵急促的喘息。

在意识迷蒙的时候,荧惑听到龙牙哑着嗓子说了一句:“我这山大王当得总算实至名归了。”

荧惑:“……”

他就是有心搭理龙牙,也没那个力气劲儿了。

这种事一旦开了头,就收不住了。于是龙牙时不时便会把荧惑弄得连噎人的劲都没有,闹起来简直是疯刀一柄。

好在这妖刀虽然精力旺盛基本没有累的时候,却还是有着许多老妖怪们都有的通病——讲究情趣和意境。长得丑的地方不做,不够干净的地方不做,哦对,龙大爷看不顺眼的地方也不做,险险给荧惑星君留了一口活气。

龙大爷表示自己十分通情达理体贴入微,大多数时候都是不劳荧惑那个懒胚子动的。

荧惑听了这话除了呕血也没别的想法了。

不过确实,龙牙除了在荧惑发冷犯寒的时候拉他下山去泡一泡温泉,顺带闹上一闹,剩下的都规规矩矩地在瞿山的山顶小楼里。

千百年来,他虽然拐带着荧惑去过了许多地方,心里却始终偏爱那座简单的小楼。在那里,那种让他周身舒坦的感觉最为明显……或许,这便和人间所称的“家”差不离吧。

在某个春日夜晚,龙牙又一次将荧惑抵在小楼窗边胡作非为的时候,瞿山又落起了那季节里常见的雨,细细密密,蚕丝一般,落在人间仿佛一片最浅薄的雾,给枝叶繁花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潮气。

龙牙突然便明白了荧惑身上一直若隐若现的清冽香气是什么。

那是山间微雨打在青竹上的味道,一如荧惑给人的感觉,清清淡淡,却萦绕千年也挥散不去,延续一生那么长,再从这一世流到下一世,轮回不息……

齐辰是被和梦里相似的雨声惊醒的。

准确地说,和雨比起来,他的心跳声好像还更大一些。而在如同擂鼓一般的心跳中,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插了进来:“醒了?一个午觉从正中午睡到天黑你也挺能耐的,怎么不干脆睡到明天早上得了?”

他有些茫然地偏头一看,龙牙正倚在床头,衬衫松了两颗扣子,袖子卷在结实的小臂上,正翻看着一本破破烂烂的古书,和他入睡前的姿势一样,仿佛这几个小时来他连动都没有动过。

“我……”齐辰感觉脸上有些烧得慌,热意还没完全退下去,就连张口说话,喉咙都哑得过分。

龙牙听见他出了声,便转头看他,目光从他泛着微红的脸颊一路扫下去,而后开口道:“睡个觉能睡成这副模样,你做的那是春梦?”

齐辰:“……”

他有心糊龙牙一脸血,然而他没那么厚的脸皮,因为龙牙说对了。

见他半天没吭声,龙牙便点了点头,一副老子明白了的样子,而后把那本就快要散架的书朝床头柜上一丟,然后翻身压在了齐辰身上,死死扣着齐辰的手腕,凶巴巴地问:“梦见什么了爽成这样,来跟我一字一句说说清楚!”

齐辰:“……”

其实齐辰就睡在旁边,一举一动龙牙一点儿不落都看进了眼里,顺带听了两句含糊的梦话,叫的是谁的名字自然不言而喻。他之所以借机蛮不讲理乱发作,纯粹是因为被撩了一个下午没泻火,现在齐辰醒了,再憋着不泻,那就是傻了。

他直切要害地叼住了齐辰的喉咙,细细地磨着,手更是没闲着,挑开薄被直摸进去。

齐辰被叼得炸起了一身汗毛,有些无奈地回道:“梦见以前了,都梦的你,没别的。”

龙牙放开他的喉咙,哼了一声:“算你识相。”

可他手上的动作却依旧没停,齐辰觉得自已在梦里就已经损了大半元气,此时想推拒两下,然而压在身上的妖刀重比千钧,纹丝不动。七于是他只得放弃,破罐子破摔地搂住了龙牙肩背。

因为梦的关系,他的身体近乎滚烫,每一寸皮肤都还保持着梦中香的敏感度,甚至比平时还要敏感。

外头被雨洗过的清透夜色映进了他半眯的双眸里,而他此生最珍爱最重要的人正埋在他的身体里。

他们肢体交缠,毫无间隙,亲密至极……

春秋朝夕,白云苍狗。

这是许多许多年后的一个雨夜,却有着和多年以前一样的缱绻缠绵。

时光于这些人确实宽容得很,有百年千年那样多,足够他们日久天长。

作者感言

木苏里

木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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