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都是挡不住的事情,正如特处突然犯了神经病,要召开百年总结大会。
那些闲散自由惯了的老妖怪们见到开会就一个头两个大,尽管这会一百年才开一次,他们也仍旧觉得很要命。有那闲工夫喝茶吃酒打牙祭,哪怕就是闷头睡一觉也比凑一堆老脸对老脸地讲屁话有意思。
“我说认真的,特处那边的招聘标准里是不是有‘受虐狂’这一条?一整个儿部门的人得多欠呐,才能上赶着给自己找罪受?”意识独立的老妖怪们很少有真正意义上的上下级这种说法,所以即便对着特处,他们也是任着性子开嘲讽的。尤其是龙牙这种嘴巴上抹了毒汁的,评论起来着实一点儿也不客气。
他这话几乎说出了一干懒妖怪们的心声。
这所谓的百年总结大会不是第一回 开了。顾名思义,一百年开一回,时间不定基本上是特处冷不丁想起来了,就群发个召函。召函一出,只要你还活着,上天入地也得被抓去开会。
最开始,老妖怪们以为特处真有什么要紧事想说,可几次大会下来,也没听见什么正经内容,大多是老妖怪们吃着闲食吹牛扯皮,而后相看两厌当场斗殴,闹他个一整天,再各自滚回老窝。
时间久了,大家便怀疑,特处之所以每百年召开一次这种鸡飞狗跳的“群殴会”,单纯是嫌弃老妖怪们相互之间走动太少,担心他们太久没见没交流的,要是出个什么事或者需要找谁帮个忙,连门都摸不到在哪儿。
可是,即便猜到了特处的初衷,这一干没心没肝的老妖怪们也并没有要配合一下的意思。
回回召函一出,三界之内就会发生大面积大跨度的人员流窜,请假的、辞职的、打折自己两条腿的、吃药假死的、放话真死的……各綺葩如雨后春笋,齐齐冒头,遍地皆是。
老妖怪们平时各个都闲出了鸟儿,忙的也就是隔三差五出个差,花个一两天的时间搞定那些麻烦,而后继续窝在办公室里生蘑菇。至于闲的,有可能一年都摊不上一件需要操心的事情。于是每每到临开会前,各路孽障总要这么夸张地闹上一回,以彰显自身的存在感。
当然,广和这边的几位祖宗存在感平时就够强了,没那心思闹,他们只是纷纷找了点……一言难尽的借口。
洪茗拎着面膜说:“前几天手抖把化骨水拍脸上了,没脸还去个屁!让单啸去。”
单啸一脸慈祥地摸着他那坐骑的头,道:“小黑最近可能到发情期了,我得去给他搜罗个相配的伴儿。婚姻乃头等大事,耽误不得,让龙牙去。”小黑大概也不是第一次这样被他当做借口胡乱污蔑了,撩起眼皮斜了他一眼,又八风不动地继续小憩去了。
龙牙二话不说,掏出刀童变幻的巨刀就地一插,道:“谁让我去我宰了谁!没得商量!况且周末老子还得去趟瞿山呢,哪来的闲工夫搭理他们。”
有不怕死的顺势怂恿看起来最好说话的齐辰:“你去龙牙就去了。”
齐辰“哦”了一声,眨了眨眼,一脸无辜道:“你确定?凶星乱跑可不好,要天下大乱的,一死一大片。到时候各路都得跟着忙活小,半年,包括你们,一天假都没得放。”
众人:“……”再早个千儿八百年,这么讲说不定有人会信你,现在谁还信啊!
总之,死不要脸也好,胡搅蛮缠也罢,老妖怪们回回都是打定了主意坚决不去的。
然而……
这样乱糟糟地闹腾了半个月后,各路打算偷跑翘会的,都被一通九天玄雷给劈了回来。
“滥用职权!”
“会打雷了不起啊?!”
“特处还招人吗?”
“掀了特处会被定义为造反吗?”
……
尽管抱怨四起,老妖怪们最终还是乖乖接下了召函。这样的把戏百年一次,简直玩不腻似的,也不知道是哪一方更欠一点。
好在特处没有欠到真的把各路牛鬼蛇神都凑在一次召完,不然真的得翻天不可。
比如龙牙他们受邀的这次,参会的就只有主管人间界事务的机构。这些大大小小二十来个机构中,被称为“凶兵大本营”的广和和剑修满地跑的云杜山是无人敢惹的两个,再加上万人畏的荧惑星君和万人敬的慧伽大师,基本上呈四柱擎天的格局。
这四柱便是每次大会的重点八卦对象,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和以往那几次一样,特处安排的大会时间依旧是至阳之日,为了方便慧迦大师出山。这也是大师百年中极少的放松之一,所以相比于其他老妖怪,慧迦是唯一一个从不抱怨开会的。
而特处选择的地方也常常是人迹罕至、灵气充盈的山巅或深谷,以免妖怪打架殃及普通人,顺便满足一下老妖怪们讲究意境氛围的毛病,真可谓操碎了一颗心。
上回大会在一处无人深谷,今年的这次便照老规矩安排在了山巅,特处美其名日让众人体味体味红尘浮沉的感觉,被一众老妖怪啐了回去。
大会这天,一座名唤苍饶的高山山顶早早便聚集了许多身影。
这山不算高耸入云,却极其险峻,四面山壁都如刀削斧劈一般又陡又滑,连处能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普通人根本上不来。这山的山景也挺奇特,四面山壁光秃秃的,只在石缝里偶尔冒出一点劲草的尖儿来,可峰顶却是一片郁郁葱葱,远远望去,像是在山尖盖了一顶绿帽。
“特处的审美大概是死绝了,没得救。”山顶上有人摸着下巴这么嘲道,毕竟就算没伴儿的老妖怪们,也不会很喜欢绿帽这种玩意儿。
有人笑着应和了两句,又道:“不过布置了一番倒也挺不错的。”
说话的都是来参会的,什么专供法器和低等灵符顺便捉妖驱鬼的青龙山、佛修聚集的万清寺、圈了一帮山精野味的灵山门等等,都陆续到了。而至于专门负责吃住行的龙槐连锁、制造各类实用软件的灵通公司等等,则由于是为神鬼精怪们服务的机构,并不算在人间界里头,不用过来。
即便不在同一批开会,龙槐还是照例提前派人来把这苍饶山的山顶布置了一番。
所以老妖怪们落地时,看到的便是青松美竹相映、雅亭长廊相交、东绕潺潺流水、西临山间流云的景象。避暑遮阳,荫凉极了。
忽略掉那“绿帽”,这景色还是十分赏心悦目的。
他们也不是头一回来开会了,早知道这会就是怎么自在怎么来,不讲究规矩,于是各自找了块舒服的地盘落了座。有倚在高木树枝上荡着腿的,有窝在树荫下乘凉的,有盘腿临溪而坐的,也有老老实实在亭子和长廊里呆着的。
以往参会的众人都爱踩着点来,各个机构几乎都是前脚打着后脚到,相差不会很久。这次却有些反常,离大会既定的开始时间还有好一会儿,就已经到了十来个机构的主要负责人,大概算得上这几大百年里最积极的一回了。
他们这么积极也是有原因的。
前几百年里都没什么大事,所以会也开得相对比较平淡,没有多少可以八卦的东西。可这次大不一样——瞿山顶上代表荧惑的那个点重新亮起来了;近千年的光杆司令慧迦大师居然不再是一个人了;云杜山又开门收徒了,还一收就是两个。
传说荧惑算是半归到了广和门下,以往的四柱便少了一个,变成了三足鼎立。
而这短短二十年里,作为八卦重点的三足居然一个不落,都来了点料,简直是大会上最为提神的话题了。
不过他们到得早,作为被八卦对象的那几个却依然优哉游哉地不见踪影。
眼看着大会定的时间就要到了,西面悬崖边突然一前一后翻上来两个身影,一人一脚千斤坠落了地,震得山顶松竹直颤,沙沙作响。
“诶!来了!”廊亭中有人叫道。
两人中打头的那个抬手念了声佛号,算是远远同众人打了个招呼。
他身上的金红色袈裟混杂着衬底的素白僧衣在山风中翻飞,眉心的一点红痣极为显眼,老远就能看得清清楚楚,正是慧迦。平日在万灵寺里他向来怎么简单怎么来,袈裟更多的时候是落在佛像上,只有难得外出的时候,他才会把袈裟披上。
而跟在他身后,和他岔开半步距离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不用猜也知道那是慧迦收的那个徒弟。众人都听说慧迦收他的时候,他才五六岁的样子,如今二十年过去,一晃便成了年。单看皮相,他和外慧迦更像一对年岁相仿的兄弟,不仅都长了一副能唬人的清俊样貌,连气质都极为相似。
这徒弟算来是第一回 参加这种大会,看到群魔乱舞,精怪成群,居然半点怯意都没有,面容沉稳,就那么从从容容地跟在慧迦身后,朝人群中走去。
众人第一眼便是去看他的脖颈。虽然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这位万灵寺的第二根苗,但传言他们早就听烂了,据说这位和慧迦一样,也是天生自带佛印。果不其然,只略微扫了一眼,众人便看到了他右边颈侧的印记。
那印记约莫只有一枚榆钱大小,且并不算明显,但这帮老妖怪们目力一个比一个强,自然看得清清楚楚。
于是一时间,窃窃私语的声音和那竹叶的沙沙声一样,停不下来了。
慧迦没管他们的议论,他也不是头一回碰见这种场景了,早已习惯,领着徒弟,直直穿过竹径。亭子里已经坐了好一些人,两人便在老树下的石桌边落了座。
这两人刚一坐定,廊前的空地上便“嗖嗖”地劈下几道金光,因为速度极快,带起了破风的呼啸声以及金兵相碰的铿锵之音。金光落地一道比一道重,气势逼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九天玄雷又追着劈过来了。
不过在场的老妖怪们都还算得上淡定,因为他们不止一次见过这种“上门逼债”似的出现方式,除了广和那一干凶兵,没别人了。
只是这回,凶兵落地不止伴着刀光剑影,还裹了一团熊熊烈焰,火舌直冲云霄,恨不得能烧八丈远。惊得好几个资历少一些的精怪抱着柱子挡住脸,生怕被那火燎到,毕竟但凡有脑子的都知道那不是什么普通火焰,八成是混在凶兵里头的荧惑星君。
落地的凶兵在金光中幻出了几道人形,果不其然正是龙牙他们。而与此同时,单啸骑着巨型黑豹也跨过松竹落了地,顺便放下了一脸乐呵呵的董主任。
至此,广和的一干负责人也到齐了。
鼎立的三足一旦来了任意两家,场面便瞬间热闹起来了。
“哟,你们今天都吃了耗子药么,一个个的来这么早?!”洪茗刚落地便被惊了一跳。
众人呵呵:“……吃的加速仙丹。”
“你傻啊姐姐,忘了上个月有什么传言了么?”犬神顺口接了一句。
结果也不知是“傻”字戳了洪茗的点,还是“姐姐”惹了洪茗的怒,她刚走出去两步便猛地刹住步子,而后抬起她那红色的恨天高,面无表情地碾在了犬神的脚背上,“不就是云杜山那两个收了徒弟么,我不记得,谢谢提醒。”
犬神捂着脸弯下腰,半天才把那声叫唤憋了回去。
路过他的胡易瞥了他一一眼,沉沉道:“该。”
犬神头也不抬冲他竖出了一根中指。
“啧,挡道的,你再占着地方撅着腚,摆这种猥琐又瞎眼的造型,我真踹你了啊!”龙牙和齐辰并肩走在后面,恰好被犬神拦了路,二话不说便抬起了脚威胁道。
犬神撒开捂脸的手,冲天翻了白眼,直起腰走了。
一身粉衬衫的单啸收起长鞭,领着小黑,浅笑着跟在后面,仿佛想用温和得体的表现在自己和那群神经病之间画上一道天堑鸿沟做分霖界线。
唯有董主任抬手梳了梳自已不剩几根的头发,乐呵呵地和各机构负责人打着招呼。
青龙山负责人坐得远,拱了拱旁边万清寺的方丈,道:“哎,广和的画风还是如此鹤立鸡群、一言难尽。”
万清寺的方丈捻着佛珠答道:“阿弥陀佛,你是有多想不开才把自己划进鸡群里?”
青龙山这位:“……”
周遭一圈人听了个完整,顿时哄笑一片,半点儿面子也不留给他。
至此,今年的总结大会终于在画风和互掐上步入了历届的传统轨道,广和功不可没,可喜可贺。
“哟!哭包长得挺快啊!”龙牙领着齐辰十分不客气地坐在了慧迦落座的石桌边,捞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和齐辰各倒了一杯茶,冲慧迦那徒弟道。
广和这一帮手欠嘴也欠的,明明都知道慧迦这徒弟法号智远,却偏偏就爱攥着小时候的外号不撒手。
智远年纪小的时候确实爱哭,动不动就去攥着慧迦的僧袍下摆哭得有今生没来世,糊得满是眼泪鼻涕也不肯松手。
早两年他哭起来都是真哭,后来长大一些便没有什么事能吓到他了,那之后又装哭装了两年,目的十分耿直——骗慧迦哄他。他自打记事起,便在不同的寺庙之间来回,似乎没有一处是他能呆得长久的,以至于他小小年纪便养成了一个习惯——把他不多的衣物打包好,在哪儿住下都不拆,要用直接从布兜里拿,洗好了再放回布兜,因为总是要走的。
他个头矮,年纪小,并没有什么存在感,只有在哭的时候,才会有人想起他,顺便哄上几句。所以硬生生长成了一个哭包。
哭包刚进万灵寺的时候,依旧没有安全感,因为收留他的师父慧迦看起来太过淡然,好像世间万物从他心中过都留不下什么痕迹似的。所以住了约莫半个月,他那装着衣物的布兜都还规规矩矩地放在那里。
每次慧迦帮他拆开,把衣物放进柜子里,没过两天,就会发现又重新打包好了。几次下来,慧迦终于无奈地推了一个下午的副本,把他招到面前来好好谈了一次。
“只要你自已不想走,就没人会送你走。”慧迦是这么同他说的。
一开始智远依旧有些不太安心,但是很快他便发现,大半年下来慧迦连寺门都没跨过,确实不像是会出门把他送走的人。
没有了要被送走的担忧后,他便开始有精力去认识他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师父了。会什么不会什么,平日里有什么习惯,这些细小的东西他都一点点吭哧吭哧地记了下来。
他发现这个师父虽然打起游戏来有些不舍昼夜,但真是他见过对他最好的长辈了,只是性子依旧过于淡了。
只有在他哭得快断气的时候,师父才会从天上落下来,沾一点儿人气,用十分生硬的方式哄他一会儿后,再重新飘回天上去,继续做他不食人间烟火的妖僧。
仙惯了的人能特地落进凡尘来哄他,哪怕衣角被糊上鼻涕眼泪也丝毫没有露出半分嫌弃……智远觉得,慧迦是真的疼他这个徒弟的。
他用四年哭包的名号,换来了一颗定心丸,也送出去一颗定心丸。
要来的是相依为命,送出去的是生死不负。对他来说,再值不过了……
自从吃了定心丸,智远就再没掉过一滴眼泪,别说哭了,连哼都没再哼过一声。他迅速地脱掉了那层有些软的皮,露出里头越来越坚硬的根骨,在最短的时间里把自已塑成了一个极为沉稳可靠的存在,成长之快连慧迦都觉得吃惊。
慧迦当年不满二十岁便以一人之力镇下了万灵寺。如今,被镇在寺底的怨灵在千百年的积累下,早已不知翻了多少倍。智远不求现在就能直接帮师父抗下整个万灵寺,也起码能撑起小半边天。
在这样的负重之下,智远也渐渐有了点儿高僧的气质。
他那身软皮偶尔还会露出来,不过仅限于在自家师父面前。而在除慧迦以外的任何人,尤其是在龙牙他们这帮嘴贱手欠的老妖怪们面前,则练就了一身岿然不动、稳如泰山、管你去死的本事。
可以预见等他再年长一点,修为再高一些,绝对会变成一块比慧迦还硬的骨头。
对此,龙牙他们还是颇有些惆怅的,毕竟在他们这个人口老龄化严重得令人发指的圈子里,这种能逗一逗的小辈实在少得可怜。
“诶?对了,云杜山那两个货怎么到现在还不来,迟到了啊!”洪茗抬头透过树荫望了望天色。
“多了两个娃娃,估计不好带。”青龙山那位接道。
灵山门的人参精开了口:“说起来,云杜山掌门不是历来只收一名徒弟么?怎么破了例?”
“老年痴呆么你!李掌门这辈不就收了俩?沈长老被你喂了狗啊?”人参精旁边那个捅了他一手肘,驳道。
“沈鹤你们都敢说?胆子也是越来越肥了啊……”灵山门的另一个人望天感叹道。
万清寺方丈也是个八卦的:“据说这次收徒是李掌门主张的?”
“就他那万年中二期的性格,这么早就主张收徒了?还一收收俩?”犬神惊讶道。
龙牙哼笑一声:“指不定他良心发现,突然有了自知之明,担心只收一个徒弟会养出李飞白二号呢?云杜山历代掌门会被气得切腹吧?”
“……我说,你们的八卦信息库都不更新的吗?”傀儡门那边的负责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不是说他们前一阵子出去办事的时候,路经一处山区郊野,看到一辆车子翻到山崖下面,车上一家除了两个娃娃就没活口了,娃娃当时也只吊着一口气,就先捡回来救了。后来据说李掌门他们想把娃娃送回他们家,结果发现那家根本没剩人了,回去了也是往孤儿院送。他们看那俩娃娃根骨不错,资质还算上佳,就干脆又领了回来办了个收徒仪式,算是正式归入门下了。”
洪茗“哦”了一声:“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怪不得。那他们这代还打算收别的徒弟么?毕竟云杜山要么不收,要收都收最好的,这两个资质也只是将将能算上佳而已。”
“收什么啊,不收了。”一个质感有些冷的声音冷不丁横插进来,带着一股子抱怨的腔调,“再收俩这样的,我得少活八百年……”
“哟,说曹操曹操到啊!”龙牙抬头眯起了眼。
就见两抹白色身影和着远处的流云,飞身而来,轻飘飘地落在了长廊前。两个人的长相都很素净英挺,和云杜山终年的皑皑白雪很搭,仙气十足。不过但凡认识他们的人都知道,拿拂尘的那个是真冷,拿剑的那个则是装的。
果然,李道长本还想来这里强行装个逼,结果一提到那两个新收的小崽子,他就装不下去了。几乎一落地,他就把手里抱着的那个大眼睛娃娃直接塞进了沈道长怀里,挥了挥手道:“把这两个祖宗带远一点。”
沈鹤手里本就抱了一个,被他强行又塞过来一个,一身的仙气顿时消散殆尽。他颇有些无语地瞥了他那不着调的掌门师兄一眼,而后把手里的两个娃娃放在地上,冲他们招了招手,淡淡道:“这边来。”
两个娃娃在云杜山呆了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已经沾上了门派特有的冰霜气,看起来跟两个雪团子似的,跟在冷冰冰的沈鹤身后滚过来滚过去,大眼睛时不时好奇地看一眼一众老妖怪们,不胆怯却也不胡乱吵闹,可见被养得很好。
“怎么就折你的寿了?”洪茗看着这俩娃娃,有些不解。
齐辰也附和了一句:“看起来挺乖的。”
李道长让他们走远点,显然只是嘴上说说,沈鹤再了解他的脾气不过,所以非但没有走远,还带着两个跟屁虫,和李道长一起在龙牙他们隔壁那张石桌边入了座。两个小团子从身边滚过去的时候,齐辰还捏了捏他们软软的手,觉得挺有意思。
“和刀童有点儿像。”齐辰转头冲龙牙道。
“像屁!看着比刀童软多了,这才是个正经娃娃的样子。”龙牙没好气道。
这种“别人家的孩子”在老妖怪的圈子里看来也是很流行的……窝在黑暗中的刀童觉得自己受到了人身攻击,决定下一回龙牙召它的时候死也不出去。
李道长听了他们这话,一副要呕血的模样,道:“呵呵,现在看着是乖,那是因为生人多,放不开。你们看着吧,顶多再文静十分钟,就要开始造反了。”
那两个小团子一脸无辜地抬头看他,也不知道能听懂多少。
龙牙觉得还挺讨喜,便“诶”了一声,冲那俩娃娃抬了抬下巴,问些没什么难度的问题,拿他们逗乐:“小东西,你们师父是谁?”
俩团子捏了捏手指,而后看了眼李道长答:“这是大师父。”又看了眼沈鹤道,“这是二师父。”
“哟,还挺有条理!”洪茗也跟着逗道,“平时都是谁教你们学东西啊?”
小团子指了指沈鹤,“二师父。”
洪茗母性大发,捏了捏他们的脸,又问道:“那都是谁照顾你们啊?”
小团子依旧指了指沈鹤,“二师父。”
洪茗接着问:“犯了错谁管得多啊?”
小团子答:“二师父。”
众人:“……”
李道长默默咳了一声,望着山外流云,浅酌了一口清茶。
“嘶——什么都是沈鹤来,还要你这大师父干什么?养肥祭天啊?”龙牙一脸蛋疼地看他。
李道长瞥了他一眼,道:“放你的屁!我这大师父自然是有作用的——”
他这话还没说完,两个团子过了适应期,见没人再问他们话了,便小跑两步,屁颠颠地从沈鹤面前挪到李道长跟前,趁着李道长跟别人说话的功夫,便开始沿着裤腿往上爬,不知是把他们这大师父当成树了还是当成山了,总之,没当人。
经过一阵艰难的蠕动,两个娃娃一个挂在李道长的肩膀上,一个扒在背上,又白又软的爪子几乎要招呼到李道长的脸上去了。
被折腾得半点儿形象不剩的李道长面无表情地翻了个白眼,冲龙牙他们道:“看见没,我把轻松的活都让给他了。”
沈鹤:“……”
见师弟没吭声,他更来了劲,端着一副家长的模样冲龙牙他们抱怨:“你们知道带两个这种不干屁事专捣蛋的熊孩子有多糟心么?”他冲爬到他脑袋顶的两个崽子翻了个大白眼,气都不喘一口数落了老长一串,听得齐辰他们是一愣一愣的。
末了他总结一句:“神经病都要被闹发作了。”
“不带孩子也没见你少发病啊!”龙牙哼笑一声。
齐辰他们知道这李道长看起来一副高冷样,实际上根本就不是个正经东西,说话没几句靠谱的。
于是他们听完一边幸灾乐祸,一边看向靠谱的沈鹤。
沈大长老正拈着一只小盏喝茶,接收到众人的目光后表情未动,依旧一副冰碴子的模样,只是从眼尾扫了李道长一眼,而后呷了一口茶,放下小盏点了一下头,沉声道:“嗯,确实。”
李道长一见师弟这么给面子的附和,十分满意。
结果一向话少的沈鹤难得主动开口,又补充了一句:“我带三个,也有些吃不消。”
众人瞬间便领悟了其中的意思,看了眼那两个小崽子,又看了眼李道长,而后十分默契地朝沈鹤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李道长:“……”
参会的人至此一个不落,到了个齐全。
特处一道玄雷降在山顶,落下来一个特派员,拎着文件袋,优哉游哉地朝人群中走去。不过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也只是做做样子,接下来的一整天照旧是喝茶扯淡掐架群殴……
数十人星星点点地散落在这山顶的亭间树下,三五成群,或站或坐,带着最放松闲散的表情,或说或笑……
夏日荫浓,青天高远,流云万里长。
这是一场百年一次的相聚,不管亲的疏的,走得近的走得远的,羁绊多的或是毫无关联的,都会循着一纸召符,从天南海北赶过来。
日出相见,日暮相别。
短暂地偷上浮生一日闲后,他们又会转身回到各个角落,投入万千红尘之中,和芸芸众生中的许多人一样,以各自的方式,守护着这一方人间。
代代传承,来而又往,千百年不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