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枝雪和裴珩玉在一起后的第一个除夕,他们带着朝朝和暮暮在裴家过得很热闹。
但同在一城的谢家,除夕却过得剑拔弩张。
“离家出走”大半年的谢闻笛,除夕仍然没有回到谢家,谢父谢母甚至没能查到谢闻笛究竟去了什么地方——自从大吵一架离开谢家后,谢闻笛没再动用过谢父谢母给的卡,从谢父谢母手机打过去的电话更是只有最初才打通过,谢闻笛也没再去过经纪公司、甚至没再公开露过面,整个人仿佛都人间蒸发了。
谢闻笛不回来,谢父谢母只有跟虞与周、一共三人一起吃年夜饭。
如今的处境也谈不上交心,三个人都没怎么说话,一顿饭本来就吃得很冷清了,吃完饭后虞与周还拿出了几份文件,说需要谢父签个字。
谢母当时有些不赞同:“什么工作这么着急,除夕夜都还要忙?过几天再说不行吗?”
虞与周温和地笑笑:“明天就是新年了,新年需要新气象,今年的事就今年解决完吧。”
没过几分钟,谢父将手里的文件摔到了虞与周脸上。
谢母受了点惊,但她从来不理谢氏的事,所以并不清楚具体细节,只能从接下来谢父和虞与周的争执中大概听出来——那几份文件,是要谢父转让手里的谢氏股份。
其实甚至不算是双方的“争执”,虞与周很温和,每一声谢叔叔似乎都仍然恭敬,谢父则是越来越暴躁。
除夕当天,谢父没有签字。但又僵持了三个月,最后谢父还是在那些文件上签了字。
谢母大概理清了原委——虞与周借之前和林氏合作的机会,凭着对谢氏的了解和在谢氏的权限,跟林氏董事长勾结在一块儿,给谢氏下了套。谢父要么签字,转让出手里的谢氏股份,要么就只能等整个谢氏资金链崩盘,走上谢闻笛养父所在路家曾经的路。
如今签字给出股份,虽然转让价格远低于市价,但好歹没有净亏损。
“谢叔叔,别担心,谢氏不会改姓虞的。”虞与周温和笑着对谢父如此说。
谢父却被他这话激得怒火攻心,倒下后住到医院足足一月。
时间到了五月十九号,还在医院的谢父和照顾他的谢母从
娱乐新闻中得知了谢枝雪和裴珩玉明天要举行婚礼的事。
谢母看着病房里的电视屏幕,叹气感慨:“吱吱……要结婚了啊。”
“好像就是一转眼,曾经那么小的孩子,如今都大了。”谢母又说,“去年我去见过吱吱一面,当时他对我说,别什么都想要,最后什么都丢了……如今倒是让吱吱说准了。”
谢父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大概是接受了现实,脾气也好了点,没再动不动就怒气冲冲。
他甚至平静地附和了谢母的话,说:“养了十八年的孩子没留住,认回来六年的亲生儿子也没留住,现在连我从小就看着的谢氏也留不住了,可不是什么都丢了吗……”
“虞与周也是我养大的。他小小年纪就没了亲爹亲妈,家里只剩下一个年迈的奶奶,我念在他亲生父母曾经都是我助理的情分上,把他带回了谢家,虽然没有让他上谢家的户口,但在培养他进入谢氏一事上可以说是没有保留,后来他奶奶去世,我还让人帮忙操办了丧事。”
“虞与周一直很安分。早年我说谢氏终究是谢家人自己的,他只能做一个台前的执行人,他好好地接受了。后来闻笛回来,我想闻笛的身体比吱吱健康、性格也外向,我正值壮年还能带着他、培养他亲手接管谢氏,那样的话虞与周的存在反倒不好了,我就让他离开谢氏,他也没什么怨言走了……”
“可闻笛就是不肯跟着我去谢氏锻炼,还非要进什么娱乐圈,谢氏总需要一个人接手,我就又想到了虞与周。我毕竟培养了他那么多年,心血不想浪费,而且再找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来培养,要付出的心力太大了,人选也不好找。”
关于虞与周的这些话,这一个月以来谢父已经说过好些次了,谢母不太想又听一遍,便出声打断:“好了,都过去了,我去给你倒杯水吧。”
谢母起身倒水,谢父却还是自顾自说了下去:“但是虞与周那时候不肯回来了,我就又想办法搅黄他自己开的公司,逼着他回谢氏。他说要股份才回来,我答应了,泥人都有三分气呢,何况虞与周。”
“他回到谢氏后,我知道他有些小动作,但我没忌惮。我甚至都想过了,可能我死了之后,谢氏就不会再姓谢了,虞与周是个有野心的人,我把他培养出来的,
我知道。可我没想到啊,他甚至都不能等我死了再说!”
“狼心狗肺的东西!和林氏勾搭在一起给我下套!”
谢母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那时候,谢父和谢母其实还不知道林呼晴就是谢枝雪的生母,没有人告诉他们这件事。
虞与周和林氏合伙下套,谢父谢母只当他们是利益置换,即使有对谢家的私人恩怨,也不是主因。
直到后来,谢父出院,谢父谢母到餐厅里吃饭,正好和林呼晴、裴复雅两人碰上了。
碰上林呼晴和裴复雅之前,谢母正在对谢父说:“既然你已经康复出院,我想也该跟你说了。我打算回国外了,之前的舞团还为我留着位置……继续在国内待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当年为了见亲生儿子谢闻笛,谢母从国外回来定居,虽然回来以后一直和谢父住在同一屋檐下、跟谢父之间也似乎和好如初,但谢父谢母其实一直没有复婚、再去领结婚证。
如今谢母要走,也没有其他牵绊。
谢父愣了下,然后点了点头。相识这么多年,谢父知道,既然谢母没有主动问他要不要一起走,那谢母就是不想和他一起出国的意思。
谢父心想,还真是什么都没有留下,如今谢母也要再次离开了。
又过了会儿,谢母还是关心道:“你接下来在国内有什么打算?”
谢氏不归他管了,从此以后谢父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谢氏董事长,但他并非是破产负债,没有谁对谢家赶尽杀绝,谢父手里还有一些资金、不动产、以前的投资理财……
“就当是提前退休了吧。”谢父说,“试试享受生活,年纪大了,还是要服老才行啊。”
“这不是谢董吗。”林呼晴和裴复雅便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她们俩刚吃完饭准备离开餐厅,却没想到会看到谢父谢母。林呼晴是故意上前打招呼的。
“也不对,如今不好叫谢董了。”林呼晴又摇摇头,“不过还是谢先生好命,继承人那么能干,不像我们林氏,我现在都还没定下将来的接班人。”
谢父皱起眉,说:“林董,算我看错人技不如人,但事到如今,你还特意来嘲讽一番,真是贵人事不忙啊。”
林呼晴回答:“我知道这样颇有点刻薄,可谢先生和谢夫人值得这份刻薄。”
谢父和谢母这才意识到,或许之前和虞与周合伙的事里,林氏当真是出自私人恩怨来的。
可谢氏和林氏哪来什么私人恩怨?谢父谢母只能想到,林呼晴和裴复雅有交情,而裴复雅是裴珩玉的母亲,裴珩玉和谢枝雪结了婚,或许是早知道谢枝雪曾经的经历,想要为他打抱不平。
至于为什么不是裴家亲自来,也许是因为之前正好谢氏和林氏在谈合作,更方便和自然一些。
林呼晴却道:“别想得太曲折,我跟虞总合作,只是因为我个人意愿,和裴家无关,吱吱也不知情。”
谢父和谢母自那次之后,心里便隐约有了猜测。可想要求证并不容易,不然当年谢闻笛回到谢家,他们想要查谢闻笛的养母、谢枝雪的生母身份也不会没有结果。
几天之后,还是通过谢闻笛,谢父和谢母才确认了林呼晴和谢枝雪的关系。
谢母准备离开国内了,走之前还是想再见见谢闻笛,跟他说一声。至于谢枝雪,谢母不打算再去打扰他了。
谢闻笛的手机号并没有改变,他其实也没有拉黑谢父谢母,只是不会接他们的电话。谢母便试着发了条短信,说自己要走了、谢父也准备卖掉谢家的房子,问谢闻笛要不要回来收拾他的东西,顺便见见面。
谢闻笛回复了短信,约好了时间回到谢家。
谢父的确打算卖掉这栋住了多年的房子,这几天都在让人收拾整理东西。
谢闻笛到的时候,谢母正在谢枝雪曾经的房间里。当年谢枝雪离开谢家后,这个房间就被尘封了起来,如今谢母想再收拾收拾,看看有没有重要的东西给拿出来。
“其实,对吱吱而言,这个房间里应该没有重要的东西了。他离开的时候,把他在意的都带走了,除了当时被我故意藏起来的那块怀表。”谢母对谢闻笛说,还带着平静的笑。
然后拉开一格抽屉,看着整整齐齐摆放在里面、属于曾经谢父谢母送给谢枝雪的生日礼物,前一秒还好好的谢母,突然就抓着抽屉边缘跌坐下来。
谢闻笛一愣,赶紧上前去扶她:“妈妈?”
谢母松开抓着抽屉的手,转而抱住了
谢闻笛。
她带着哽咽说:“错了,妈妈错了……”
自去年起就有意压制的情绪,骤然全都倾泻而出。
谢母很讲究,从来都爱形象、要面子,她也极为要强,每一件事都想要做到最好。
所以她跳舞要做首席,要跳得最优雅、要落幕时获得最多最响亮的掌声。年纪渐长开始显出颓势了,谢母便当机立断给自己安排了最精彩的一场永恒谢幕,让自己的舞台停留在最好的时候。从此她只做舞团指导,再不亲上舞台,她无法容忍自己被别人用来和年轻舞者对比。
所以她谈恋爱、结婚,都要足够光鲜亮丽、惹人艳羡。一场颇具缘分的一见钟情,然后和谢父顺利步入婚姻殿堂,生下孩子后仍然可以极快恢复、回到舞台……谢母不允许自己的人生履历上有污点。
“年轻的时候,我把吱吱生病这件事视为我的污点——我当然应该是一个家庭事业两手抓、能平衡得很好的人,我怎么可以有一个后天人为疏忽造成体弱多病的孩子?”
“正好,我的丈夫、你的爸爸也很要强,他也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所以我们开始互相推诿、互相指责,都想要把吱吱生病这件事的责任推到对方身上,好证明自己没有问题,于是婚姻也开始支离破碎……”
谢母泪眼朦胧,回想起年幼时谢枝雪的模样。
那么乖巧脆弱的孩子啊……
“那样的婚姻里,受害最多的其实从头至尾都是吱吱啊。”谢母的眼泪落到谢闻笛的衣服上,她哽咽着说,“是我和你们爸爸的固执、疏忽,害得吱吱好好一个健康的孩子,变得体弱多病。”
“他不能像寻常孩子那样肆意地去跑去玩,我却因为无法接受一个不善交际的孩子,时常催他出去找其他孩子玩……”
“他喜欢坐在地毯上,我却只会说那样坐没坐相、显得他父母没有教养……那么小一个孩子,凭什么要为父母的教养负责呢……”
“离婚之后,我去了国外,明明没有那么忙啊,我怎么就是不能好好多和他聊聊呢?我那时好像是觉得,和他太过亲近会失去母亲这个身份的威严……闻笛,我从始至终都不是一个好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