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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流放者 星河蛋挞 5197 2025-08-10 09:15:10

13、指挥官伊登死了

329看见星空。

有那么一会儿,他想不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还以为自己在户外。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头顶上的星辰在深蓝色夜空中闪烁,如同资料片里上个时代的天幕。庇护所的人造夜空呆板沉闷,远不如头顶上这片璀璨迷人的……天花板。

329下意识抚摸着床单,它和被子一样柔软如云。他想起了失去意识之前的事情,闪光,亚莎,发疯的人。他瑟缩了一下,支撑起上半身,环顾陌生的房间。

“日安,阁下,您是否需要饮水?”

年轻男人的声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说话人不知在何处。这嗓音非常平稳,古怪地熟悉又陌生,让329禁不住打了个冷战,急切地东张西望。房间渐渐亮了起来,灯光柔和,照亮舒适而宽敞的房间。这儿有一堆329不认识的东西,但肯定藏不住人。

“你是谁?”329对空荡荡的房间发问,“你在哪里?”

“我是亚莎大人的虚拟管家。”那声音平板地回答,“如果您希望,我可以显现模拟实体。”

那股怪异感变得更加强烈,令329如鲠在喉,而他甚至不明白喉咙里卡着的究竟是什么玩意。他接过出现在床头的水杯喝了几口,喃喃自语道:“还真有虚拟管家这种东西?”

“自从人工智能叛乱导致的大灾变之后,所有辅助系统皆无高级智能,定期格式化,请您不必担心。”虚拟管家说,“E-029为您服务。”

E-029,329,他们听起来像同一条流水线的作品。这点轻微的自嘲没有像往常那样轻易滑落,它戳着329的脊背,让他浑身上下都不对劲。

“出来!”329喊道,“让我看到你!”

虚拟管家满足了他的要求。

投影在室内化为实体,真人等比例,脚踏实地。它有一双蓝色眼睛,一头金色头发,一张俊俏的脸,一身毛领的飞行夹克。它的衣服不符合避难所的空军规范,实用而不够美观;它的脸却摆着完美的服务性笑容,像个水晶柜台里的畅销模型。

329跳了起来。

他根本没注意到自己从床上蹦了起来,而当他起身,他发现自己比对方矮一点。329愣了愣,慢慢直起习惯性佝偻的脊背,现在他们完全一样高了。

要是用录音机记录过自己的声音,你就会发现,你的嗓音和平时以为的不太一样。

它听起来熟悉又陌生。

虚拟管家出现在329面前,用着他的嗓音和他的面孔——如果它完全是个复制品,329只会以为这是某种恶趣味的待客之道。但他清楚自己的声音更沙哑,头发更白,他没有那样一张年轻的脸。他们之间仿佛有一面玩弄岁月的镜子,两张面孔无比相似,除了隔着时间。

“你是谁?”329颤抖着问。

“亚莎大人的虚拟管家,E-029为您服务。”虚拟管家回答。

“你……你的原型,”329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来自哪里?”

“七年零六个月前的第207号录像。”管家完美地回答。

七年前的记忆几乎一片空白,手术裁剪了他脑子里的十多年。那个东西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继续询问,329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不想问、想不想听。他跌坐回床上,又猛地站起来,放下方才不慎倒空的水杯,快步走向门口。

门无声地向他敞开。

卧室之外是走廊,连通着更大的客厅,再往后又是长长的回廊,回廊边有很多扇门。看上去像个古老的童话:巨大的屋子,无数扇门,心怀恐慌的新娘与蓝色的胡子。打开哪一扇门,钥匙会染上血迹?329转头,虚拟管家正跟在他身后,逼真地迈动着不存在的双足。

“您可以打开任何门。”它说,“亚莎大人希望您宾至如归。”

的确如此,接下来几小时中329打开了每一扇门——每一个房间都对他开放,而离开这里的通道并不存在。

一些房间十分普通,太过普通,仿佛平民的陋室被塞进这座华贵的府邸之中。一些房间好似博物馆陈列室,高科技展柜中放着让人迷惑的展品,谁知道碎布、纽扣、烟蒂和弹壳有什么收藏价值?大部分房间都让329感到可怕的亲切感,另一些房间则贴满海报、照片和剪报,都关于同一个人物。

“飞行员”“通缉犯”“救世主”“危险分子”“指挥官”“叛军头目”“希望之光”“下等人的‘圣omega’”“启明星”“魔鬼婊子”“谎言花瓶”……“伊登.米歇尔”。

那是329的名字。

没有人生来就以数字为名,他的名字是伊登。父亲说,这个名字的意思是“光明与快乐”,是“古圣经中的伊甸园”。

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喘不过气,不知在笑话自己的名字还是剪报上那个不复存在的人。那是谁?那是谁?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一个被宅邸主人关注迷恋的人,一个在329缺失的时光里租用他身体的人——不,“他”才是房主,“他”才是拥有这个名字、这个身份、这个身体的灵魂。

伊登在狂笑,在发抖,在哭泣。他感到头疼,光斑和黑点在视网膜上跳跃,温热的鼻血落到地板上。企图回忆时总是如此,手术没有“隐藏”记忆,它将不应存在的东西挫骨扬灰,只留下一个黑洞,里面除了疼痛别无他物。329看着那些遥远的故事,没想起任何碎片。

他在有电脑的房间花费了很长时间。

无数片段都储存在这台电脑里,投放到大屏幕上。灰蒙蒙的、庇护所外真正的天空中,飞行员伊登放声大笑,对监控卫星的摄像头竖起中指,然后灿烂的爆炸将画面吞没。别着勋章的指挥官伊登在镜头前慷慨陈词,他说话的时候,那双蓝眼睛闪闪发亮,光与所有人的视线都像被吸到了他身上。

光影倒映在观众脸上,这房间里有三张相似的脸,细看其实一点儿不像。虚拟管家维持着精美的笑容,恭顺、礼貌、连嘴角扬起的角度都被设计好。329有白发和皱纹,疲倦压着他微微弓起的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呼喊着人类权利与爱,语言从一颗蓬勃的心脏中迸射出来,带着热血与烈火落进他的耳朵,没激起一点浪花。

329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没感觉到高兴、激动、希望或者愤怒,用于改造犯罪者的手术十分成功,凉透的血液再无法与光和热共鸣。329感到一阵悲伤,很难说是自怨自艾,倒更接近“同情”。

他同情那个人,瞧啊,如此了不起的传奇人物,终究没能幸免。

指挥官伊登的确已经死了。

14、击落雄鹰

“我呢?”329低语,“我属于哪个房间?”

“您可以去任何房间。”E-029回答。 

人工智能足够先进,能用一个近似真诚的表情来安抚囚徒。它的机械脑袋又没那么拟人化,还不足以理解329话里的自嘲。这一个房间用于储存记录,那一个房间用来存放旧物,遗物们存放得如此井井有条,指挥官的遗骸又该安置在何处?他无法从虚拟管家哪里得到答案,更别说共鸣:面前这位更逼真的“指挥官”甚至算不上过去的鬼魂,它只是一个仿品。

“她操你吗?”329忽地问。

“不,我的实体载具并不适合进行性行为。”E-029善解人意地补充,“如果您指的是‘我的虚拟形象’,是的,亚莎大人的确曾多次在虚拟环境中使用该形象进行性交方面的数据调试。”

“我的虚拟形象”?说得好像那张脸属于人工智能自己,而不是早逝的亡灵。这说法让329心口腻烦,像被泼了工业酸,只是相比之下,这个句子的另一个部分更值得注意。

“数据?”329重复。

“您的数据。”

329用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模拟器能模拟出几乎一切,亚莎在逼真的虚拟环境中练习过无数次。这种奢侈对权贵而言唾手可得,无论模拟中的陪练对象是天空与飞行器,还是床榻与飞行员。虚拟环境能提供足够的练习次数,让十五岁的处子在几个月里变成老手。

没有其他情人。

从来没有“别人”,329意识到。只要一直进行“针对性训练”,亚莎不必变成性爱大师就能将他玩弄于鼓掌之间。她不来见他的日子里,她不曾真正远离他。

她到底想做什么?在他身上玩出一个满分吗?329被惊得发笑,他怀疑自己已经被这间疯狂的屋子同化,震撼、惊吓、困惑与种种情绪冲撞在一起,最后竟变成了干涩的笑声:他几乎被这件荒唐事逗乐了,比起在这间屋子里看到的一切,alpha对性爱的钻研甚至算不上毛骨悚然,可是这孩子真的、真的需要去看一看心理医生。

“他们甚至认识吗?”329问,“我的数据,不是你的,不是伊登的……”

“您就是伊登.米歇尔本人。”虚拟管家提醒。

“不是指挥官的。”329重复了一次,强调了他的意思,“你不说来自多少年前的指挥官伊登,因为你们没有他的数据,是不是?她没操过指挥官伊登……天呐,那时候她分化了吗?他们见过面吗?”

“这取决于见面的定义。”管家说。

“别跟我玩文字游戏,我说亲眼,面对面!”329说。

“没有。”

329大笑。

“但是他们一度距离四千米之近。”管家争辩道。

为了说明这一点,它给329播放了录像。

四千米之上,庇护所的天空硝烟弥漫。钢铁军队拉起一张遮天蔽日的大网,奇形怪状的旧机体在其间穿行,像飞舞的针线,像悍不畏死的流萤。四千米之下,最先进的技术隐蔽了执政官的住所,此刻他正来回踱步,面含怒容。已经超过半个世纪,刺客和贱民都不曾如此逼近,他们笼罩在至高者头顶的影子是最大的冒犯。谁能想到呢,叛军的老式飞行器竟然能与庇护所的铁军一较高下。

四千米之上,叛军的传奇人物驾驶着他的雄鹰二十七,鹰唳响遏行云,执政官雕像的头颅应声而落。暴民混乱地欢呼,不久后声浪合成一片,变得清晰可闻。

“米歇尔!米歇尔!米歇尔!”

声音通过监视器传到四千米以下,仿佛呼喊声响彻庇护所,穿透层层保护下的指挥中心,依然震耳欲聋。这声音让将军们面色发白,让执政官脸色发青。他斥责军队无能,紧盯着屏幕上游鱼似的飞行器:激光和子弹在它身边编织罗网,机体上覆盖着交错的擦伤,无一危及性命,如同常胜将军的功勋章。

然后,像是在响应执政官的命令,一发炮弹击中了雄鹰。

雄鹰二十七号冒出黑烟,不败的传说坠向地面。执政官面露喜色,继而勃然大怒:只见飞行员从逐渐解体的机体中弹射出来,被保护仓投向贫民窟。暴民破坏了那片区域的监控,要是任由米歇尔掉回那里,无异于放虎归山。

“是谁!”执政官嘶吼,“是谁换掉了脉冲弹!”

精英部队已经倾巢而出,飞行器全配备脉冲弹,这种弹药威力巨大,从来不留活口,更别说给人留下逃生的机会。庇护所上层早已放弃活捉叛军领导者,只求能铲除这枚眼中钉。是哪个飞行员大胆到擅自行动,换掉了一击毙命的弹药?

“是我!”

居然真有人承认。

指挥中心的一台控制仓打开了,娇小的少女跳了出来。她摘下头盔,露出一头与执政官如出一辙的红发——录像的拍摄时间不会超过几年前,亚莎的模样与现在相差无几,只是看起来更为娇憨稚嫩。“我打中他了!爸爸!”她旁若无人地欢呼起来,“我换了追踪弹,追踪器留在他身上!”

控制仓外的所有人目瞪口呆,全都哑口无言。并非没人想到追踪弹,只是使用它需要非常精准的技术,冒着极大将重犯放走的风险。但也没有人敢恼羞成怒,能站在这里的都不是傻瓜,哪怕她不知怎么混入了指挥中心,又完全不合规矩地参与行动、置换弹药,谁又敢对执政官的宝贝小女儿说句不是?

执政官脸色稍霁,为面前的小女儿,更为她所说的话。他急急问道:“几号编码?”

“我自己设置的编码,要是我不说,谁都猜不到。”少女得意洋洋地说。

“别胡闹,这是大事!”执政官叹了口气。

他的声音并不严厉,像在哄几岁的小孩儿交出糖果。他的女儿显然也没有被最高领袖命令的自觉,依然笑容闪亮,眼神顽皮。她走过去,挽住了执政官的胳膊,说:“我也没说不给呀!但您得答应我一件事,等他们跟着编码抓到了人,您得把他给我,好不好?”

“什么?”执政官一愣。

“别人无所谓,就把伊登给我,直接给我。”她说,晃着父亲的手臂撒娇,“我打下来的归我,您以前说了!”

执政官的皱眉能让头发花白的将军发抖,可惜他的小女儿对此视若无睹,依旧笑盈盈看着他。过了几秒钟,执政官不耐烦地点了点头,说:“好。”

亚莎露齿而笑。

录像在此刻结束,绽放的笑容凝固在她脸上。美丽少女的笑颜本该令人心醉,这一个却令329胆寒——笑容如此之大,几乎扭曲了那张精致的脸,绿色的眸子闪闪发光,正对着屏幕,仿佛看着荧幕外的观众。那么多的快乐……不,那是狂喜,是乖小孩期待圣诞礼物,是狂信徒迎接神迹,是瘾君子垂涎药粉,是捕食者望着即将落于口中的血肉,舌尖舔过白森森的牙。那并非什么陌生的东西,329恍然大悟,它从未真正消失,它一直藏在亚莎眼底,蛰伏于她投向他的每一个眼神。

他一度为亚莎无来由的渴求不安,没想到她展露出的部分只是冰山一角,已经经过谨慎和矜持修饰隐藏。她的贪婪曾如此露骨而锋利,无拘无束、百无忌惮,这一切如今只在情热之际露出一点端倪……

329下意识抚过下腹。

手掌下是他身上最严重的伤疤,329脑中闪过亚莎一次次落在伤疤上的吻。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驱使她的不只是欲望。是她击落雄鹰,是她,唯一也最后一次战胜了传奇。她是他的庇护者,也曾是他的刽子手;她剥夺了他成为某人伴侣或母亲的能力,又塞给他情人的身份。她亲吻自己的杰作,唇舌中带有等量的怜惜与自豪。

所以,他们都错了,329想。那些为他不能生育如丧考妣的人错了,为自己只伤了不致命、不致残部分的自己也错了。追踪弹到底还是要了指挥官伊登的命,没人料到留在他体内的弹片竟会为敌人引路,将英雄变成不知情的叛徒。

庇护所里的平民已经和权贵们分离太远,他们甚至不知道有追踪弹这种东西。当钢铁卫队杀入革命军的大本营,猝不及防的人们无一幸免。

这一部分,329无从知晓,抓捕与屠杀都发生在监控器以外。过去,监控器的覆盖面积还不够宽广,一些珍贵的时刻没能留下记录,因此连执政官之女也收集不到。

比如那场抓获伊登的屠杀,比如亚莎与伊登的第一次见面。

这个“见面”,当然不是指亲眼或面对面。

彼时叛军还未闹得如此声势浩大,他们的启明星才初露头角。彼时亚莎的哥哥姐姐们都还活着,她也只是个懵懵懂懂的小女孩。当她溜进父亲所在的议事厅,房间里一如既往地气氛冷肃,老家伙们耷拉着脸,父亲、姐姐和哥哥们都皱着眉,大家无趣得好似石像。亚莎撅了撅嘴,抬头,看见屏幕中的男人一把摘掉了头盔,开口撕裂了沉闷的空气。

“这是直播吗?好极了!”他抓着民用飞行器垂下的软梯,对着镜头喊叫,“天空不该封上锁链,公民不该戴上项圈,知识和文明属于全人类!他们没有资格阻止!我们理应得到真相!朋友们,站起来……”

“切掉信号!”执政官命令。

屏幕顿时一片漆黑,室内鸦雀无声,沉重的空气又回来了。接着他们开始讨论“新麻烦伊登.米歇尔”,“那个该死的omega”。

只是小女孩脑中的画面没有熄灭,洪亮的声音没有沉默。枪林弹雨之中,那个男人浑身血污,实在算不上算不上体面,全然是个下等人。可是风浪掀起他短短的金发,即使在模糊的画面中,护目镜下的蓝眼睛依然相当明亮。他的眼睛闪着夺目的光辉,他的声音透着令人心惊的烈焰,让亚莎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好动的小女孩愣在那里,感到……感到奇怪。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仿佛成天紧闭的窗帘被一把拉开,夺目的日光照射进来,让人遮住双眼,又忍不住要透过指缝往外看。仿佛密不透风的塔楼被炸开一个大洞,狂风涌进破裂的石墙,让人不得不屏息,又很想大口呼气。亚莎嘴里发干,皮肤战栗,心脏狂跳。她想要说什么,却张口结舌。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人身上看到了什么,倘若你生来没见过颜色,有朝一日看到彩虹,也无法将确切的赞美说出口。可是这感觉很好,这个人很好,像大灾变前的太阳,像模拟器中的高空——让亚莎晕眩,让她想要飞翔。

她的父亲终于发现了她,执政官为小女儿的愣怔奇怪,继而担忧,以为她被方才的暴徒吓到了。亚莎用力摇头,大人真傻,她哪里是被吓到了?“他才不吓人呢!”她脱口而出,“他很,他很……”

亚莎一时词穷,想了半天,挤不出半个合适的形容。对了,他是个omega。

“他很好看……?”她不确定地说,用上哥哥姐姐们夸奖omega的字眼。

大人们笑了起来,亚莎偷瞄他们的脸,从中得到了确认。她更自信地点了点头,说:“他很美。”

“是啊。”她最年轻的哥哥嗤笑道,“是很漂亮。”

作者感言

星河蛋挞

星河蛋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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