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了眼睛也看不见，他妈的那个人偶师居然敢卖给我一个废品！”
我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像一个被丢弃的垃圾。
眼前一片漆黑。
玻璃碎裂声落雷一般炸在我耳边。
另一个声音唯唯诺诺地说：“老板，这就是个人偶，装不装眼睛它都不会活过来啊……”
“放屁！妈的二十万买个垃圾，去，备车，我要去会会那个人偶师！居然敢骗到我头上来了，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一阵阵杂乱的脚步声纷纷响起，又有人问：“那老板，这个怎么……”
“还能怎么？找个垃圾桶丢了啊白痴！真晦气！”
随着哐当的摔门声，安静许久过后，我被人拽着胳膊拉起，暴力地在地上拖行，片刻后，似乎是穿过了某个地方，有啪嗒啪嗒的水珠不停地落在我的身上，脸上。
“操，怎么下雨了。”
拖着我的人嘀嘀咕咕：“二十万买的东西说扔就扔了，什么时候我也能这么潇洒就好喽。被骂被嫌弃，这工作真是一天都干不下去了。”
“说要的是你，说不要的也是你，一个人把话说完了。嘁，一个人偶而已，还真他妈以为安上眼睛就能活过来吗，鬼故事看多了吧，神经病。”
如果没有猜错，这个人应该是在抱怨他自家的老板。
他在说什么人偶？
意思是……我是一只人偶吗。
我被重重甩进了一个软绵绵又有点烂糊的地方，没了外力支撑后，我像一滩烂泥一样糊在了地上，动不了一分一毫。
脚步声越来越远，他走了。
好安静。
我不知道在这个地方待了多久。
嗡嗡嗡，耳边逐渐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翅膀扇动声，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我旁边飞来飞去。
直到我感觉我能动了。先是手指，再是脚，然后是身体。由一点点的轻微挪动，到能小幅度抬起，能弯曲，虽然可以动了，却很不听使唤，我费了好大功夫才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几步险些又摔。
我仍然是看不到任何东西。
抬手覆上自己的脸，指尖触碰到眼眶里有两颗圆形的球状物。
这不是我原本身体里就有的东西。
眼睛。
那个人是这样说的。
我能听到声音，也是在这两颗东西塞进我眼眶之后。
起先，我能听到我的买主柔情款款地和我说话，可我动弹不了，他得不到我的回应，渐渐变得愤怒狂躁，在持续了三天的单方面语言输出之后，他今天终于爆发，再忍无可忍，命人把我丢掉。
我是一个瑕疵品。
我辨别不清方向，磨磨蹭蹭往前走，脚下不知道踩到什么，冷不丁摔倒在地。
我用我不灵活的手脚原地挣扎半天，都没法爬起来。
就在这时，一道轻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我的面前。
“你没事吧？”
上方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很好听。
我可能是抬了头，下意识去找这个声音的主人，对方沉默须臾，问：“你是……看不见吗？”
我又瞎又哑，没法做出任何回应。
以为他也会甩手就走，但他却说了一句：“真可怜。”
他架着我的胳膊把我扶起来站好，说：“怎么搞得这么脏，你无处可去吗？”
“……”
“是的话，就点点头。”
点头？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点动我的头颅，但那个声音笑了：“好，既然你没地方去，就去我家里吧。”
他都这样说了，我想，我应该是点了头吧。
这个陌生的男人把我带回了他的家。
他说他叫阿庭。
阿庭是个很好的人类，和我原来的那个买主、以及那个拖行我的男人有着天壤之别。
他帮我擦拭着身上沾着的脏污，耐心且细致，也没有把我扔在冰凉的地上，而是让我坐在软软的沙发里，还会给我梳头。
“这双眼睛很不配你。”他说，“我给你换一个吧。”
“你愿意吗？”他征求我的意见。
他对我说过，是就点头，于是我点了头。
“好。”他似乎在笑。
在我等待换眼的那段时间里，阿庭某一天对我说：“我给你取个名字好吗？”
“小藜。”他说，“以后，你就叫小藜。”
小藜。
这是阿庭给我取的名字，我很喜欢。
没过多久，阿庭给我换了一双眼睛。
“可能会痛，忍着点。”
我感觉到他的指尖点在了我的眼眶，有什么东西在我眼眶里动。我想对阿庭说，我一点都不痛，他可以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等眼睛里的异样感消失后，我眼前的黑暗也渐渐褪去。
原本是黑漆漆的一片，逐渐变成浅浅的灰色，朦朦胧胧的破碎斑块，重叠的人影，到最后彻底清晰。
我能看到东西了。
也看到了半蹲在我面前的阿庭。
阿庭长得很好看，他温柔地注视着我，问：“能看到了吗？”
我怔怔看了他几秒，点点头。
他弯起嘴角，柔声道：“你好，初次见面，小藜。”
地板上落着两颗圆形的眼珠，有些地方凹了进去。
是我原本的那一双。
阿庭捡起随意丢进垃圾桶，笑着和我说：“这两颗颜色很烂，你不能用。”
所以我才看不到吗？阿庭好厉害，他懂得好多。
能看到东西之后，我可以不用他搀扶，自己行走在阿庭的房子里，不怕会磕碰撞到东西。
阿庭每天都会出门去，我不知道他出去干什么。
他在太阳升起时出门，太阳落下后归来。
我用这个来判断阿庭归来的时间。
出门前，阿庭会在我额头亲一下，说一句：“我走了。”
回来时，会笑着对我说：“我回来了，小藜。”
可他回来时不亲我。
我不理解他为什么不亲我。我喜欢他亲我。
所以有一天，我特意等在门口，等他回家，让他一开门就能看到我，他也确实看上去很高兴，终于愿意亲我了，他说：“小藜好乖。”
自那之后，我每天在门口等他回家，这样我就每天都能得到他的两个亲吻。
我练习着走路，当我不再磕磕绊绊，能够走得越来越顺畅的时候，阿庭会毫不吝啬地夸奖我。
他教我行走，教我说话，一个字一个字不厌其烦地教。
我是个很笨的废品，学东西很慢。
但我学不会他也不会不耐烦。
直到那一天，他将我抱在怀里教我念他的名字时，我终于吐出了断断续续的音节：“……庭……”
他眼睛一亮，满脸掩不住的惊喜，说：“继续说。”
我看着他的眼睛，道：“阿庭……”
他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他吻我的额头：“做得很好，我的小藜。”
可下一秒钟，就有人闯进来了，是个陌生的男人，他自顾自推开了大门：“嗳阿庭，我给你发消息你干嘛不回啊，说了出去聚餐你他……啊啊啊！！”
男人本来还在絮絮叨叨抱怨着，当他的视线扫到阿庭，正确点说应该是我的身上时，突然大叫起来捂住他自己的眼睛，吼道：“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阿庭好像不太开心，他把我从他腿上抱下来，放到沙发上，随后走到男人面前把他推了出去，两个人在外面说话。
我坐了会儿，起身走过去，阿庭离开的太久了，我有点想他。
走到门口时，听到男人在说：“你谈恋爱也不告诉我们太不够意思了吧！是你对象你他妈也不能不让他穿衣服啊，在家怎么了啊，至少也得穿个内裤吧，你们两个刚才用那姿势大喇喇地黏在一起，我还以为你俩在……艹，吓死我了好不好！”
“去不去吃饭啊你？你不来那些妹子们都不高兴来了。”
背对着我的阿庭说：“不去了，我要陪他。”
“啧，秀什么恩爱，不去拉倒。”
男人走后，阿庭转身，看到我就这么站在屋里立即关上大门，他走到我面前，盯着我看，我也抬着头和他对视。
半晌，他一声不吭脱掉了身上的衬衫，在我面前展开，道：“来，伸手，穿衣服。”
我应声抬臂，他把衬衫套在我身上，袖子很长，下摆也很长，阿庭打量我很久，从他的神情上，我知道他很满意。
原来这种披在身上的布料叫衣服。
我从来到阿庭身边就没有穿过衣服呢，这滋味好新鲜。
他将我带到镜子前，从身后搂着我，下巴搁在我肩头。
我看着镜子里的我和他。
这件衣服，阿庭穿在身上很好看，在我身上……好像就不太好看了。
“很好看。”他说。
阿庭总是夸我，他真好。
我不会穿衣服，阿庭不教我穿衣服。
不过他会自己动手帮我穿。
帮我系好衣服扣子，拉上拉链，会半跪在地，给我穿白袜和鞋。
会把我打理得干净整洁。
他开始把我带出门。
牵着我的手，去好多好多的地方。
我看到了很多人，不过都没有阿庭长得好看。他们和阿庭有说有笑的，他们的关系很好。
我不喜欢。
我不喜欢阿庭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
阿庭是我一个人的。
明明就只属于我……
我不知道身体里这种濒临失控的情绪是什么，但阿庭知道，每次我出现这种情绪时，他都能及时发现，并牵着我的手对那些人说：“这是我男朋友。”
那些人有的惊讶，有的沉默，有的也会笑着夸我。
男朋友。
男朋友是什么意思。
后来我问阿庭，他说：“是情侣的意思。”
“情侣……是什么？”我的话说不利索，但简单的词汇组句没问题。
阿庭说：“是关系很亲密的伴侣，我们可以做很多亲密的事，是只有我们彼此才能做的事。”
亲密的事？“什么呢？”我问。
他挑着我耳边的碎发，哑声问：“小藜，想尝试吗？”
我点头。
“那……”他半垂眼睑，“在做这些事之前，你该叫我什么呢？”
“……阿庭？”
阿庭摇头：“不对，仔细想想，”他轻声诱导，“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词，还记得吗？”
我想了很久，我太蠢了，阿庭没有催我，好在我很快就想了起来。
我按着记忆里阿庭说过的话，上前搂住他的脖子，仰着脑袋喊他：“老公。”
阿庭的眼神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
他环住了我的腰，低头亲在我的嘴唇上。
以前他总是亲我的额头，这次怎么亲嘴了。不过，我也挺喜欢的。
他低声道：“做得好，宝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