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庭不让我再叫他的名字。
于是‘老公’就成了我说得最顺畅最熟练的两个字。
看得出来,每次我这么叫,阿庭都会很开心。
他高兴,我就高兴。
我有很多衣服,阿庭每天都给我换不一样的。
镜子里的我也渐渐有了变化。
我身体上的接缝痕迹不知什么时候悄然淡去,不见踪影。我变得和人类一样了。
左耳后有一个小小的圆形开关。
从我醒来的那一刻就有。
我知道那是我的弱点,我想阿庭应该也是知道的。
他有时会一边摩挲着那颗圆形按钮,一边无言注视着我,但他从不会按下。
某一天,阿庭给我换好衣服,带我出了门。
我们去了一个叫做‘篮球场’的地方。
阿庭换了一身篮球服,戴着发带,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迷人得叫我移不开眼。
他说他和他的队友们有一场比赛,我不知道什么叫比赛,阿庭耐心地和我解释了一下,我懵懵懂懂明白过来,简单点说,就是两个敌对阵营追着一颗球满场跑。
没一会儿,场馆陆陆续续进来了很多人,闹哄哄的,我有点不习惯,阿庭可能是看我不自在,就把他的外套给了我,让我抱在怀里。
沾满阿庭体温的衣服能够让我的不安稍稍褪去一些。
我被他安置在场边的椅子上,坐在第一排,随着一声哨声,比赛开始。
其实什么都看不太懂,我的目光只追着场上的阿庭走。
跳跃,过人,投篮,一举一动都张扬潇洒。
场上有不少人在喊阿庭的名字,女生,男生,都激动地叫着。
——阿庭好像很受欢迎。
他们的眼睛毫不收敛地黏在阿庭身上,是一种让我很不爽很不爽的眼神。
怀中阿庭的衣服被我狠狠揉皱。
我不想让他们看到他。
就在这时,有个人坐到我旁边,和我搭话。
“你是阿庭的对象吗?他说的男朋友,就是你呀?”
我没有理他。他好吵,吵到我看阿庭了。
可我不回话,这个人还是滔滔不绝:“干嘛不说话啊?”
比赛期间,这个莫名其妙的人一直坐在我旁边,不厌其烦地和我说话,我都没有理睬。场上的阿庭时不时地往我这里看,每次看到我这里,我都冲他挥挥手,笑一下。
阿庭也会回我一个笑容。
“呵。”
我旁边的神经病不知怎么发出一声奇怪的声音,大概是牙齿掉进嘴里了。
比赛一结束,阿庭就急匆匆往我的方向走来,我身边的人立即起身离开,走之前冷不丁往我手里塞了张纸条。
阿庭来到我身前,我正在低头看那张纸条。
我不认字。
我把纸条递给阿庭,问他:“这是什么?”
阿庭接过去看了一眼,脸色突然就变得很难看,像是很生气的样子,他往男人离开的方向望去,我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个男人也正回过头来,可能是看到我把纸条递给阿庭的场景,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奇怪。
阿庭和那个男人对视几秒,对方率先扭头离开了。
阿庭的队友从后面扑上来,伸着脖子来看他手里的纸条,我认出来,他就是上次闯进家里的那个人。
“离开他,跟我吧。”他念出了纸条上的字,嗤道,“好家伙我说他怎么今天会过来,敢情来撬你墙角啊,还留联系方式呢,真不自量力。”
阿庭把纸条揉成团扔进垃圾桶,没说话。
他的朋友悄咪咪冲我眨眨眼,小声嘀咕:“给你纸条那小子是阿庭的死对头,处处被阿庭压一头很不爽就经常来找阿庭的麻烦,烦人得很,别理他。”
我点点头。
“小藜,回家了。”阿庭背上背包喊我。
“嗯!”我赶紧抱着他的衣服追上去。
一路上阿庭都没说话,就连到了家也都很安静。
他样子好奇怪,我一步一步跟在他身后,喊他老公他都不回我了。我有些不安,问他:“你怎么了?”
他走进卧室,拎起衣柜里的一根领带,绕在指尖把玩。
我走过去,他盯着领带,半晌看向我,低喃道:“干脆把你关起来吧,除了我,谁都瞧不见你,好吗?”
他似在征求我的意见,我上前一步,抱住他,喜悦油然而生,笑道:“好的,老公。”
把我关起来,我就能永远只和阿庭在一起了,就不会再有其他人来打扰我们,我的阿庭也不用被那些烦人的视线盯着不放了。
这个提议我很喜欢。
我听到,我的胸腔里有什么东西一跳一跳的。
这股震动快要将我的躯体摇至散架。
——我的胸口里,好像多了什么东西。
我以为我把阿庭哄好了。
可是当天晚上,他突然在试穿衣服,说:“明天我出去一趟,你在家乖乖的,别乱跑。”
阿庭试穿的是明天的衣服,那一身很好看,他已经很少会单独出门不带我了。
我问他:“要去哪里?”
“相亲。”他说。
“……相亲?”我一愣,“相亲什么意思?”
“去找伴侣的意思。”
伴侣?
我不解:“可你的伴侣……不是我吗?”
“你太招人喜欢了,我不想把你带出去了。”他抚摸着我的脸,“不能把你带出去,我当然就要带另外一个人了。”
把我关在家里,他在外面和另外一个……想到这里,我的胸口变得很不舒服,里面的东西在剧烈地颤,好痛。
我追问:“……为什么,不带我,我可以跟着你出去的。”
阿庭决然地告诉我:“我不想带。”
什么意思。
不想带着我。
是……不要我了吗?
不要我,去选择别人?
“不要,”我抓住他的胳膊,急忙语无伦次地保证,“可以带出去的!我、我不会招人喜欢了,我是阿庭你一个人的,你带我,只能带着我,不要别人!”
他没说话,只是笑着在我额头上亲了一口,随后就躺上床睡觉了。
一副不管我接下来怎么说他都不会动摇的姿态。
我默默站了很久,爬到床上躺在他身边,从后抱住他。
他没有回应我。
他以前一直都是抱着我睡觉的,从来没有这样过。
他生气了。
他真的想把我丢掉。
不行,他怎么可以这样做。
阿庭的呼吸渐渐平稳,他睡着了。
我悄悄下床,拿过那根被阿庭揉过随手放在一边的领带,再爬上床,把他的手腕捆在了床头。
然后就一直坐在他旁边看他。
阿庭很快就因为姿势的原因醒了。
他睁开了眼,没有对他此时的样子显露出半分惊慌和讶异。
相反,他极其平静地问我:“怎么了,小藜?”
我爬过去,撑在他上方,在昏暗的光线里看他的眼睛:“不要把我丢掉。”
“不要去找别人。”
“你说过的,我们可以做天底下最亲密的事,只有我们彼此……伴侣之间才能做的事。”
阿庭反问我:“可你做错事了,不是吗。”
“我没有……”
“你有,”他说,“你把别人的心勾走了,我很不高兴。”
“没有,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好像说什么都是错,我捧住他的脸努力辩解,“只有你,我只有你一个。”
他不说话了。
我害怕他的沉默,主动亲他,一声声地喊他‘老公’,恳求,他都无动于衷。
我没有方法了。
我只能想起一件事,只要做了那件事,阿庭就会高兴起来了。
我脱下自己的衣服,也脱下阿庭的,在他些微错愕的目光中,跨了上去。
……
我的身体变得沉重,开始有酸痛的感觉。
我好像无形之中有了什么变化,而这些变化都是因为阿庭而起。
我的动作突兀停下。
阿庭呼吸凌乱,双目迷蒙地看向我。
我猛然想到,我和阿庭不一样。我是被他捡回来的,瑕疵品,一个人偶。
是不是因为我的人偶身体,所以不管我怎么保证,阿庭都不肯相信我。他执着于去找其他人,是不是因为我和他不是同类。
没有剧烈起伏的心跳,没有滚烫炙热的体温。
是了,一定是因为这样。
我必须得做点什么,能让他信任我……的事。比如……
我有了想法,立即从阿庭身上站起来,离开,背对他翻找着书桌上的物品。
我记得,有一把裁纸刀。
只要我不是人偶,阿庭就会改变想法了吧。
刀尖对准了我的左耳根,就在我准备动手剜下去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呲拉布帛撕裂声响,紧接着是沉重急促的脚步声,阿庭轻而易举挣脱了那根领带,跳下床疾速冲到我面前,抓住了我的手腕,制止我的动作。
“不可以。”他板着脸,声音森然。
我害怕这样的他,可我不想放弃唯一能让他收回想法的机会。
“可是……”
“放下。”他的声音明明不大,我却一个瑟缩,裁纸刀也落了地。
我低下头,听见他好像叹了口气,他弯腰抄起我的膝盖,把我抱回床上,拍着我的背脊哄我。
“对不起,吓到你了。”
他终于变回了平常的样子。
我回抱住他,声音都抖了:“只喜欢你,我只喜欢你的。我不让别人看,只让你看,你也……你也不要去找别人,只能有我,好不好,求求你。”
他的手掌来到我的脸颊,我扭过脸亲他的掌心。
小声问:“你明天能不能不出去?”
他垂下眼睑,声音低沉:“只要你肯乖乖的,只要你的这双眼睛里永远只有我一个,你能做到这些,我就答应你。”
“我能!我可以做到的!”我凑上去亲他,“只有你,只喜欢你,永远只要你一个。”
他终于笑了起来,答应我了:“好。”
于是又继续刚才未完成的事。
潮湿闷热的空气里,他的手抬了起来,顺着我的胸膛滑到脖子,抚上下巴,再摸至耳畔,他的指尖在那颗小小的按钮上徘徊。
我听到他沙哑的声音:“以后不能再做这样的事情了。”
我犹豫了,他便趁机托着我的腰让我被迫继续。
视野中,万物一切疯狂震荡,重影片片。
他的声音闷闷响起:“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你。这样说,你能听话了吗?”
我闭上眼,只能在汹涌的浪潮中艰难回答:“听,听话。”
混乱的一切结束之后,我开始有了困意。
又是我之前没有过的感觉。
“没事,困了就睡吧,我会陪着你的。”
我紧紧抓着他的手,眼皮已经重得撑不住了,仍然不敢闭上,怕我一睁眼他就不见了,用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说话:“不要走……”
“我不走。”他说。
我最后还是睡了过去。
睡着之前,朦朦胧胧听到他的声音:“骗你的。”
“除了你,我谁都不想要。”
“晚安,宝贝。”
我也一样的,阿庭。
如果你不答应我,明天选择继续出门,我会把你绑在家里,让你哪里也去不了。
只要能让你只属于我一个,我什么都可以做。
为此我甘愿献上我的一切。
人偶可不会被丢掉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