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爱人,他叫高望。
他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偶师,他制造出了我,并给我取名‘鸣戈’,他说,我也是他的爱人。
我知道他很爱我。
因为他每次看我时的眼神,都在告诉我他心里毫不掩藏的爱意。
我的一切都是他赠予的,他制造出了无数失败品,最后才终于完成了一件他最为满意的艺术品——那就是我。
于他而言,我是最特殊的。
阿望对我很好,他教会了我一切,给我毫无保留的爱,和他在一起我很开心。
不过他经常会坐在那个竹林里。对着一块石头,低低地说话,我想知道他在说什么,可每次我一过去,他就什么都不说了。
我不喜欢他看着那块石头的眼神。
那给我一种错觉。
好似在他心里,那块石头比我、比这世界上全部的东西都要重要得多。
可那只是一捧土。
我学会了叫他阿望。
他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很是错愕,一秒之后就红了眼眶,无声地掉眼泪。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的眼泪从他脸上落下来。
我不喜欢他哭。
他不让我叫他阿望。
他说他不喜欢。
于是我只敢背地里偷偷地叫。
阿望给了我很多衣服,我以为屋子里的衣服都是我的。
直到某一天,我看到衣柜里有两件白色的西装,一大一小,整整齐齐地挂在那里,看得出来主人很爱惜,上面没有落上一点污渍。
小的那件是阿望的,那另一套就是我的了。
我拿出来试了试,正合身。
可是这时他突然进了房间,看到我之后,猛地变了脸色,冲我怒吼:“你干什么!脱下来!”
阿望从来没有对我发过这么大的火。
这是第一次。
他强行把我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心疼地抱着那件西装掸了掸,随后用挂烫机熨烫,重新挂回了柜子里。
他忙活的期间没有分神和我说一句话,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他的眼里只有那件白色的衣服,没有我。
我为什么比不上一件衣服。
后来阿望就不允许我进他的房间了。
他给我另外安置了一间房,我依然还是有很多衣服,但我始终没有那件白色的。
我花了好长时间,弄明白了他为什么会那么生气的原因。
我的阿望,有一个死去的爱人。
他叫鸣戈。
那两件西装,是他俩结婚那天穿的。是只属于他们之间的回忆。
我不明白。
如果死去的那个人叫鸣戈,那么……我又是谁呢。
我偷看了阿望的手机。
他的相册里,都是他和那个鸣戈的照片。
每一张照片上,阿望都笑得很开心。
是一种从未在我面前展露过的笑容。
我和鸣戈长得一样。
我是他的——替代品。
我不想做替代品。
我也要求阿望和我拍照,对着镜头,按下快门,看到照片的那一刻,我有些出神。
我学着照片上那位鸣戈的样子,做着和他一样的动作,就连脸上笑容上扬的弧度都与他别无二致,可是阿望……
我身边的阿望没有笑。
在那个鸣戈身边的阿望却明明笑得那么开心。
我看着照片的时候,阿望来按我耳后的开关。
咔哒咔哒连续按了几下,他脸上的表情变得越来越惊恐,无措,我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阿望在那个石头前坐的时间越来越久。
对我也越来越沉默。
我不喜欢。
没有那块石头,他是不是就能再次亲近我了。
可当我拿着东西去砸那块石头的时候,被阿望发现了,他歇斯底里地把我推开,打我,骂我,哭着,喊着。
他跪在地上抱着那块石头,脸上的眼泪又漫了出来。
他看起来真的很难过。
他一声声地喊着‘鸣戈,鸣戈’,我想说‘我在这里’,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原来他叫的人不是我。
从始至终,都不是我。
他在哭。
我也想哭。
他的眼泪是毒药,溅到我身上,我胸腔里的那颗东西就好痛。
痛得快要把我撕裂成两半。
我好像做错了事。
我想和他道歉。
可是还不等我道歉,阿望就一改常态,他对着我笑,还给我煮了一碗元宵。
这是我俩和好的契机。
我兴高采烈地吃下,很好吃,想每天都能吃到。
等我吃下小半碗后,我就动不了了,倒在地上,身体里忽地蔓延上阵阵难忍剧痛。
我爬不起来,只能看到站在我面前的阿望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我,随后在我的视线里缓缓蹲下身,掐住我的下巴又往我嘴里灌东西。
一瓶,又一瓶。
灌下的东西越多,我就越痛。
我才知道,原来阿望不要我了。
阿望那么厉害,能制造出我,当然,也能轻而易举毁了我。
我不想再也看不到他。
我对着他哀求,哭喊,求他让我留下,让我陪在他身边,说我知道错了,可是阿望……
他不原谅我。
后来,我的世界就变成一片漆黑的死寂。
看不到,听不到。
唯一能有感觉的,就是偶尔会落在我身上的手掌。
是阿望的手掌。
我记得他的温度,记得他的味道。
看不到也没关系。
至少我还能陪在他身边。
他碰我的次数很少,太少了。
少到我要数很长很长时间的数,他才会来轻轻碰我一下。
然后我就得重新开始数。
重新开始等待他下一次触碰我。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循环了多久,某一天,我多了个朋友。
他也和我一样,被制造出来,又被放弃。
可他比我幸运。
他还能重塑他的身体,我却不行了。
我的肢体都被阿望销毁了,他时时刻刻看着我,不给我任何可乘之机。
他不想看到我,他讨厌我。
我的朋友重塑好他的身体,离开了。
离开前,他和我说阿望出远门了,好吧,怪不得这次等了好久都没等到他摸我呢。没关系,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阿望不会离开这里的。
他舍不得离开那个鸣戈。他的生命中处处都是那位鸣戈的影子,除了他,谁都容不下。哪怕那个人已经死了。
他很爱鸣戈。
我……我不是鸣戈。
我没等来阿望,等来的是另一个人类。
他和我说,高望死了。
如果我能说话,我绝对要把他揍得脑袋开花。谁准许你随便诅咒我的阿望。
随后,他带我去了一个地方,……他没有说谎。
我感觉到阿望消散的身体,燃尽的骨血,还有他自由远去的灵魂,追随那个鸣戈而去的灵魂。
我还停留在原地。
我还在原地。
我等不到他了。
我想去找他。
路途会很遥远,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但没关系,我记得阿望的味道,我会找到他的。
一年,十年,一百年……到我什么都不记得的那一天。
想和他说。
说什么呢?
说对不起,不该擅自进你的房间,不该毁坏那块石头。
再求求他。
求什么呢?
我量好了自己的尺寸,能不能给我,也定做一件西装。
什么颜色的?
想要——
一件白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