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桑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不就是赌输了么?”
仇薄灯,或说神君,仰起头,手指覆盖在脸上。
过去和现在重叠在一起,当初扶桑神木底的千刀万刃,与如今孤山山巅的猎猎厉风重叠在一起,都冷得让人根本就握不住剑,站立不稳。
太一剑落下,震起细细的雪尘。
“我......”
“认”字未出口,他被人拥进怀中。
........................
师巫洛半跪在雪中。
飞雪落在一旁的朱红油纸伞上,堆起一层后,就簌簌滑落,落到委地的衣角上。年轻的男子把消瘦的少年禁锢怀中,以双臂做坚不可摧的壁垒和囚笼。少年精致的下巴抵在他的肩上,漆黑的眼眸印着雪松。
“你不会输。”
师巫洛说。
“我保证。”
一片雪花坠在眼睫上。
仇薄灯浓密的眼睫轻轻垂下,投了一道淡淡的阴影。雪花跟着落到脸颊上,轻微的冷唤醒了久远的记忆。他忽然记起那一年,扶桑神木底,他其实看不见遮天蔽日的刀剑,也听不见箭雨声。
只是觉得好冷。
在想......
怎么没有谁来替他挡一挡寒风?
厉风自西北角。
阿洛立北,他立东。
......你不会输。
我保证。
仇薄灯想说,你保证什么啊?保证又去做一回独自登九万重阶的英雄吗?还是保证在溃散一回,好食言而肥?可话到口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可能是所有的力气在刚刚宣泄殆尽了,也可能是喉咙生了锈。
“阿洛,”仇薄灯低声问,“是不是只有疯了才会好受?”
师巫洛握住仇薄灯的肩,低头看他。
一缕黑发沾在他腮边,师巫洛拨开,然后虎口抵住他精致的下颌,指腹一点一点,擦过眼角。是不是只有疯了才会好受?师巫洛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不想他的神君又走到这个境地......可如今,清醒已经成了最大的折磨。
“是。”
师巫洛低头轻轻吻他的额头。
和之前沉默而凶狠的吻不一样。这个吻,轻柔,珍视。
虔诚如膜拜。
疯了,就好受了。
疯了就不用在被过往的恩怨禁锢,就不用在拔剑时,不知道该斩向何方;疯了就不用在在意他人的不得已而为之,就不用在因所谓的“苦衷”而背负上不属于自己的责任;疯了就不用在身处旋涡,进不得退不得,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去做。
仇薄灯,或者神君,无声的笑。
他轻声说:
“我可是神君。”
“......要是真疯了,也许会变得非常非常可怕。可怕到什么人都管,可怕到什么关系都不认。到那时候,太乙宗、巫族、三十六岛、御兽宗......所有人,所不有妖,所有生灵,在眼里都没有任何区别,谁阻扰建四极定经纬,就杀了谁。”
他对庄旋说的话,并非全都是权衡。
......他的确是曾不止一次地想过,既然要恨,那索性统统来恨他好了。反正事到如今,恨和爱,已经分不清哪一个更痛苦了。
“杀戮、镇压、专断、独行......”
一个又一个满带血腥,千夫所指万人畏惧的词落下。
“会真的变得满手鲜血,一身业障。”
“会真的变罪不容诛的魔头。”
“所有这些也许都会出现。”
“......”
月光流过仇薄灯的脸庞。
他眼眸漆黑,印着寂寞的星空,低声问:“这样也没问题?”
“你是神君,是天上人间最尊贵的存在。四极因你而建,四季因你而生。”师巫洛握住他的手,把每一个字成铭刻在冥冥中的无上律令,“是你把大地山河,写成人间的历法,你不欠天地,不欠众生......你合该拥有一切。”
顿了顿。
师巫洛继续往下说。
“若你要看日出,金乌就永不坠地。若你要雨落,蓱翳就永不止息。”
“若你要定四极,要风情万里,就会有星悬玉李,云汉满天如白榆。”
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句。
太古的太古,扶桑神木底,白衣的神君带笑教导初生的天道种种事情,从冰冷火烫到生死别离......神君教会了他一切,唯独自己却不会活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东西。
“是人间该把一切捧给你,不是你把一切捧给人间。”
他想教会他的神君,自私一些。
在自私一些。
微冷修长的手覆上眼睛,仇薄灯听见师巫洛的声音。
“别担心,我陪你。”
疯了的神君,坠魔的天道,也算是般配......
仇薄灯想。
束发绯绫断裂,三千青丝散开。
刹那成雪。
第146章 白发红衣
强劲的气流以山顶为中心爆发。
整座孤山被卷进了恐怖的旋涡, 山脚下十几丈深的积雪被卷起,如云如龙的冲向天空, 山峰淹没在雪尘形成的云海中。百里之内,山脉都在震动,仿佛应和什么,爆发出如浪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