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黄沙,一眼望去,尽是戈壁沙漠,仿佛此生也走不到尽头。
风夹着沙子打在脸上,生疼。
殷川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喝水了,沙子吸人口鼻,喉咙像被刀刮一样疼,但他还要继续走。
不走,被追兵追上,就只有死路一条。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的前面,远方的远方,依旧是一片黄色。
殷川几乎有点绝望了,背上的剑变得异常沉重,压迫着他的步伐和呼吸,重得他很想将它解下来,远远丢开。
但他不能这么做。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殷家一家的血债,还等着他去索要。
汗水从额头上流下来,挡住了眼睛,令视线变得模糊不清,风声中,殷川仿佛还能听见自己的喘息声。
明明身体已经到达极限,快要坚持不住,但心里却总有一个意念,让他不能就此放弃,不能就此倒下。
远远的,马蹄声传来。
殷川不知道自己是真听见了追兵的动静,还是已经累到极点出现了幻听,但这无疑令他求生的意念再度占了上风,脚下不知不觉又有了力气,甚至加快了步伐。
“公子本是玉树临风,奈何连日奔波,形容狼狈,让人看了都心疼呀!”
轻柔动听的语调并没有让殷川惊艳或好奇,反而如同见了鬼一般,一脸惊恐之色。
原因无他,方才他周遭明明是没有任何人的,这声音忽然就在耳边炸开,若不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那就是对方武功高出他太多。
殷川提起全身的力气,脚下更快,那声音却如影随形,一直没停。
“公子怎么不理奴家呢?可是奴家不够漂亮,没能留住你的脚步呀?”
殷川的手微微发抖,两条腿已经不像属于自己的了,酸痛到了极点,几近麻木,丹田之内空荡荡的,内力消耗殆尽,他终于再也坚持不住,人直接往前摔倒在地上。
那女声扑哧一笑,娇滴滴道:“哎呀,公子好生狼狈,奴家扶你一扶吧!”
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攀住殷川臂膀,举重若轻地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放在旁边。
殷川喘过一口气,往眼睛上抹了一把。将汗水抹去,视线逐渐清晰,他这才瞧见自己面前的确立着一名红衣少女,面容娇俏,正瞅着他,一面抚发,一面笑。
逃亡的日子让殷川从一个不知世事艰险的富贵公子,变成一个随时随地带着警惕人睡,又带着警惕醒来的人。他不敢因为少女表面的无害就看轻对方,小心翼翼问:“这位娘子,为何跟着我?”
少女笑道:“自然是看你长得俊俏啊!”
殷川拿起随身携带的水囊喝了口水,才感觉喉咙舒服了一些。
“多谢娘子夸赞,我要走了,后会有期。”
一个妙龄少女出现在戈壁,还跟在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后面,殷川假意没有发现其中的诡异之处,感觉气力恢复一些,就忙不迭起身告辞。
但下一刻,少女的一句话,将他生生定在当场。
“听说殷家主人姬妾成群,夜夜笙歌,怎么小公子倒像没见过女人的雏儿一般?”
这人果然知道他的身份,果然是有备而来!
殷川的眼神瞬间变为警惕,手里暗暗握紧了剑。
少女见状笑道:“你如何都打不过我,做出这副模样来有何用?”
殷川只觉眼前一花,剑已经从他手中飞出,掉落在不远处,而他自己也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你到底是谁?!”殷川又气又急。
“我叫柳絮飞。”少女笑吟吟地自我介绍,“我知道有人在追你,你若愿意加入合欢宗,我保你平安无事。”
殷家不是武林世家,殷川的武功也稀松平常,否则不会这么轻易被制住。但合欢宗他是知道的。
该门派在宗主白茸的经营下,势力日趋庞大,尤其得到当今天子的看重,据说与佛门一道分刮前朝与后宫的大部分势力。
殷川:“我不是江湖中人,娘子好意,殷某心领了。”
柳絮飞并不因拒绝而恼怒,依旧笑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家里的大部分财物都藏了起来,只有你这个殷家下任主人才知道藏在何处。吐谷浑那帮人复国心切,是决计不肯放过你的,你却没有保护那些东西的能耐,迟早会落人他们手里。与其如此,你还不如加人合欢宗,受我们庇护呢,起码我们不会将殷家的财物通通吞没,只会与你对半分。殷公子以为如何?”
四年前,杨广登基,随后发动了对吐谷浑的战争,一举将吐谷浑灭国,顺带向吐谷浑最富裕的殷家下了手。殷家惨遭灭族之祸,唯有殷川一人侥幸逃脱,但殷家灭族之后,朝廷虽也搜出不少财物,却与传说中的富可敌国相去甚远,因此有种传闻便悄消蔓延开来,说殷川身上藏有殷家的宝库钥匙,也只有他才知道殷家宝库位于何处。
于是还未从灭门惨案里回过神来的殷川,又成了各方追逐的目标。
隋朝朝廷想找他,吐谷浑残余势力也想找他,如今连江湖宗派都找上了门。
殷川苦笑:“不瞒柳娘子,我身上压根儿就没有什么钥匙,殷家更没有什么宝库。家祖虽然挣下大笔家财,可那些财物早就被家父挥霍殆尽,剩余的都已被朝廷抄家时掠走,我根本就是一无所有。”
柳絮飞自然不信。
殷家门客众多,人人都知道殷家人喝酒用的是琉璃杯,连筷子都是金镶玉的,狡兔三窟,说殷家没留后手,谁会相信?
柳絮飞娇声道:“据我所知,吐谷浑人不仅要财,还要你的命,合欢宗却只要你一半家财,还会护佑你性命安全。孰轻孰重,殷公子不会取舍吗?”
殷川:“只怕我人落在你们手里,到时候就由不得我了。”
柳絮飞有些惊异,似是没想到这细皮嫩肉娇生惯养的小少年还会想到这一层。
她微微一笑:“你考虑得很周全,可你有没有想过,现在也由不得你了。”
说罢她便将手伸来,红袖招展,带着轻飘飘的香气,令人想起三月暮春的旖旎江南,温柔秀丽。殷川原本就不能动,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朝自己拂过来,竟是半点法子都没有。
但红衣少女的手终究没有碰到殷川,紧接着殷川眼前一花,她已经和一个男人交上了手。
殷川并未因为得救而庆幸,脸色反倒越发难看起来。
原因无他,他认得这男的。
对方正是害他这些天疲于逃命的罪魁祸首——吐谷浑国师俱舍智者座下弟子,成律归。
两人衣袍翻飞,内力涤荡,阵阵气劲扑面而来,只苦了不能动弹的殷川,时不时就被波及一下,别提多郁闷了。
殷川觉得这两人就像为了一块肥肉而撕咬起来的两只狗,而自己不幸就是那块任人宰割的肥肉,不管谁打赢了,对他都没有什么好处。
柳絮飞的武功明显比成律归高出不止一筹,她很快将成律归逼到狼狈防守的地步,一面笑道:“小公子,连武功都还没练好,还是回师父的怀抱里去多喝几年奶吧,何必不自量力出来丢人现眼?”
她长得娇滴滴,说出来的话却轻蔑得令人无地自容。
成律归气得涨红脸,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道:“你最好少管闲事!此地不是中原,更不是你们合欢宗的地盘,手伸太长小心被剁掉!”
柳絮飞笑嘻嘻:“我倒是想被剁,就怕你没那个能耐!”
“不知本座是否有那个能耐?”略带苍老的嗓音突兀响起,虽是平平无常的语气,殷川却蓦地一震,只觉耳朵嗡嗡作响,胸口闷痛,差点吐出血来。
原本胜券在握的柳絮飞忽而脸色大变,比殷川更快察觉到危险,红衣往后飘去,翩翩若蝶,落在边上。
柳絮飞敛去惊容,复又笑意盈盈:“原来是吐谷浑国师,小女子失敬!”
俱舍智者一身袈裟,却是异域佛门的打扮,他容貌平平,眉毛斜斜入鬓,一双眼睛却狭长有神,看上去只有四十左右的年纪。
若非柳絮飞道破他的身份,殷川绝对想不到此人就是与浣月宗宗主晏无师、玄都山掌教沈峤等人齐名的天下绝顶高手。
在这样的人面前,柳絮飞也得小心翼翼,哪怕面带笑容,也掩不住三分警惕。
俱舍智者:“不知贵派桑景行宗主可还安好?”
柳絮飞一愣,旋即恢复笑脸:“智者怕是太久没去中原,有些糊涂了,我们如今是白宗主在当家。”
俱舍智者淡淡道:“是吗?当年我到中原时,白茸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如今倒俨然以宗主自居,教出来的弟子也都毫无眼色资质可言,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柳絮飞面色微僵,敢怒不敢言:“智者言重了,合欢宗在我们宗主的经营下,如今前所未有之强大,比桑宗主在时犹胜三分,若智者愿往中原做客,合欢宗定扫榻相迎。”
俱舍智者大笑,笑声却殊为冷漠:“一个靠女色上位蛊惑中原皇帝的门派,也敢号称强大?别以为本座不知道你们暗地里两面三刀的那些勾当!”
说话之间,他整个人飘然而起,竟似毫无借力,眨眼便已来到柳絮飞跟前,袍袖若风顺势拂了过来。
柳絮飞大惊失色,毫不怀疑这一掌若真落在自己身上,那便是瞬间骨折吐血的下场。
她来不及细想,更顾不上旁边的殷川,直接就往后仰倒,任凭身体往下摔落。
眼看身体即将倒插地面之际,她以手撑地,轻轻一拍,整个人复又翻跃掉转,瞬间借势飘退数十步。
饶是如此,柳絮飞压根儿也没敢有片刻停留,甫一落地,她看也没看这边一眼,直接转头就跑,瞬间无影无踪。
“智者德高望重,絮飞有幸拜会,不胜欣喜,定回去转告师长,再来相请。那小子就留给智者处置了!”娇滴滴的声音远远飘了过来。
成律归不解:“师尊,为何不干脆将这妖女捉住?”
俱舍智者:“她与冰弦二人,乃是白茸座下最得宠的弟子,捉了她并无好处,反与合欢宗结仇,这不是我们的目的。”
成律归这才不言语了。
殷川目睹柳絮飞离去,只剩俱舍智者与成律归师徒,心头不由绝望,他原以为双方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他可以再找机会逃脱,谁知柳絮飞这么快就败退,他的希望破灭,心道自己落在俱舍智者手中,只怕要生不如死。
正胡思乱想,成律归果然朝这边走来,一把揪住殷川的肩膀,将他往地上狠狠一掼。
“不是还想跑吗?跑啊,看你能跑哪儿去!”
殷川咬牙忍痛。
俱舍智者:“殷施主,吐谷浑被杨隋所灭,你也因杨隋而灭族,我们本该合作才是,你若肯将殷家财物交出来,吐谷浑复国之后,定将发兵攻打杨隋,殷家血仇也可得报,此乃一举两得之事,你缘何如此固执?”
这样的对话已非一次两次,对方就是不相信殷家偌大家财都已被挥霍殆尽,殷川懒得争辩,索性闭目不言。
成律归冷笑:“师尊,这小子固执得很,待我来让他开口。”
说罢便伸出两指捏在殷川肩膀上,一路往下。伴随着胳膊发出噼啪响声,殷川再也忍耐不住,痛苦地大声叫喊起来。
“分筋错骨?何至于此!”
身处极度痛苦折磨之中的殷川似乎听见了这么一声叹息,但他根本分不出心神去辨认,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块石头朝成律归手腕打来,俱舍智者冷嗤,抬袖将其拍落。
但成律归折磨殷川的动作还是没能进行下去,像是有个人从背后暗袭,他只觉背上一痛,竟也被点了穴道,一动不能动了。
几乎同一时间,俱舍智者发现了弟子的异样,他立刻解开成律归的穴道,却再没顾得上殷川,只是又惊又怒。
怒的是对方声东击西,在自己眼皮底下偷袭成功,惊的是对方如此胆大包天,有恃无恐,明显实力强横。
对方并无躲躲藏藏的意思,一击之后,便从不远处绕了出来。
道袍飘飘,俊美安然,望之若仙。
俱舍智者没有急着发难。活到他这个年纪,对许多事情都有自己的判断,对面之人看着面容年轻,武功却极高,他便知不能以容貌来判断年龄。
他的脑海里很快浮现出江湖上那些与自己齐名的人物,如此便不难猜出对方的身份。
“堂堂玄都山掌教,竟如鼠辈一般偷袭晚辈,实在是见面不如闻名!”
沈峤笑了笑:“智者纵容弟子对一个晚辈下手,也不见得如何光明正大吧?”
他语调温和,不带一丝挑衅和火气。
殷川忍着剧痛睁开眼,茫然看着沈峤,不知道这人的到来是意味着自己得救,还是意味着新一波的苦难。
俱舍智者心下却暗自皱眉:这本来就不是繁华之地,先是合欢宗,现在又是玄都山,可见殷家之事尽人皆知,为防夜长梦多,须得趁早将殷川带走才是。
“殷川与我吐谷浑有故,又拿了原本属于吐谷浑的东西,本座自然要将他带走,还请沈道长勿要多管闲事!”
殷川闻言一震,再顾不上其他,连声喊叫起来:“沈道尊救我,我没有拿他们吐谷浑的东西!”
沈峤看了殷川一眼,对俱舍智者道:“此人既然不是智者座下弟子,能否给我个面子,让我将他带走?”
俱舍智者冷笑:“沈道长这话好生离奇,本座的人,凭什么要给你?!”
话音刚落,他也不管沈峤要作何回答,直接便朝对方拍去一掌。
这一掌气劲澎湃,顿如林涛峦海,云嶂重重,翻涌起伏,扑面而去,连殷川都只觉一阵巨大压力当头罩下,当即便头痛欲呕。沈峤及时出手,抬袖截断俱舍智者的气劲,反手翻转,几乎将真气糅合成团,又原封不动送了回去。
俱舍智者衣袍俱扬,人已不在原地,沈峤并未抬头,而是直接往前掠了出去,就在他掠出的一瞬间,他方才所站立的地方已经多了一道人影。
是俱舍智者!
殷川看得惊骇交加,双目圆睁,他这才知道俱舍智者的武功已到了何等高深莫测的地步,自己先前之所以能跑出这么远,那是因为成律归的这位师父还未出马的缘故。
掠出去的刹那,沈峤反手取剑,山河同悲剑出鞘,他一跃而起,提剑反劈,由上而下,剑光过处,直追紫电白雷,磅礴之势,天地共鸣!
俱舍智者面色微变,不敢硬接下这一招,他选择了撤手后退。
可就在后退的那一瞬间,他赫然发现,自己战意不足,反生退意,哪怕自己的实力原本与沈峤不相上下,可就因为这一念之差,败局已定。
果不其然,剑光紧追不舍,沈峤的身影竟未有半分停歇,剑气纷涌而至,生生将俱舍智者的袍袖割裂一块!
趁着这个机会,沈峤将殷川扯向自己身后,这才止住身形,凭剑而立。
俱舍智者的面色阴晴不定:“玄都山掌教,果然名不虚传!”
沈峤坦坦荡荡:“智者过奖,若智者真全力以赴,我恐怕也占不到多少便宜。”
俱舍智者闻言,心里舒坦了一些,但眼看煮熟的鸭子落在别人手里,他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听说杨广登基之后,就背弃了原先杨坚与道门的关系,转而扶持佛门。论理来说,吐谷浑谋求复国,与沈道长并无利益冲突,相反,我们还可以合作。沈道长若肯将殷川相让,殷家家财,本座可以割让一半与你。”
沈峤摇首:“智者说错了几件事。道门与杨坚的合作,从来就不是扶持与被扶持的关系,杨广亲近佛门,那也是他自己的事。天下万物,若能顺势而行,自然能够兴盛,道门如此,一个王朝也是如此。我本从西域归来,返回中原,路过此地,方才出手,与财物无关。再说了,就算殷家有万贯家财,那本是殷家所有,殷川既不愿意给智者,智者又何必强求?”
俱舍智者冷笑:“不愧是道门之首,冠冕堂皇,道貌岸然之辞滔滔不绝,本座若是偏要强求,那又如何?”
“老和尚,人贵有自知之明。”
这话并不是沈峤说的,更不可能是殷川说的,竟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俱舍智者脸色大变,若说沈峤的出现还有迹可循,这说话之人无影无踪,不知隐匿何处,又在旁边偷听了多久,竟连他都没有察觉。
“谁?!别装神弄鬼!”成律归四下张望喝道。
然后他们就瞧见一人从旁边一棵光秃秃的枯树上跳了下来。
而在那之前,树上原本是没人的。
沈峤见了来人,面露无奈:“不是让你在前方客栈等我吗?又来凑热闹。”
那两鬓微白,面容却英俊至极的男人微微一笑:“左右无事,没想到却看了好一场热闹。”
这人的样貌特征过于明显,以至于俱舍智者一下子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晏无师?!”
他这下才真是脸色大变,光一个沈峤就已经棘手得很,如今竟还多了个天下第一高手,他立刻变得毫无胜算。
这个名字几乎有种魔力,听见之人莫不色变,成律归更是将武器横在胸前,高度警惕。
即使这个动作并没有什么用。
晏无师扬眉:“听说去年的天下十大高手,你排名第五,又前进了几名,本座心痒难耐,不若来切磋一番。”
俱舍智者嘴角一抽:“本座还有要事,殷川之事暂且记下,改日再向二位讨教。”
说罢他抓起弟子转身便走,他轻功早已出神人化,不过迈出几步,便已离沈峤他们数丈之远。
晏无师没有追赶的欲望,反是对沈峤道:“他被吓跑了。”
沈峤有些好笑,又忍不住道:“俱舍智者闭关多年,武功自然非同一般。我方才与他交手数招,发现他功力不在我之下,伯仲之间而已,只是他复国心切,这才坠了魔障。”
晏无师轻轻哼了一声:“不必理会他,我们吃饭去。”
说罢拉着沈峤就要走。
殷川忽然发现自己竟又能动弹了,见晏无师的举动,当下也顾不上手臂疼痛,整个人就扑了上来,想要抱住沈峤大腿,却被晏无师的袍袖一拂,整个人又跌了出去。
“在下殷川,还请沈道尊收我为徒!”
晏无师奇道:“我武功比他高,你为何求他收徒,却不求我?”
殷川可不敢说自己怕他喜怒无常,只好道:“先父对沈道尊推崇有加,殷家的门客中也有曾受过沈道尊恩惠的,所以小子很是仰慕沈道尊的风采,希望能够侍奉沈道尊左右,哪怕当个洒扫杂役亦不胜荣幸!”
晏无师毫不客气冷笑:“你是想大树底下好乘凉,抱上阿峤的大腿,以免继续被追杀吧?”
被一语戳破心思,殷川有些脸红,所幸最近忙于逃亡,整个人都被晒黑了,还看不大出来。
沈峤问他:“你想学了武功报仇?”
殷川摇头苦笑:“实不相瞒,小子性子懒散,从前教过我的几位拳脚师傅都说我没有天资,我平日所好唯有书画,若不是这般没用,也不至于救不了家人,仅自己幸免。再说殷家被灭,虽说是树大招风所致,其实殷家自己也未尝没有责任,因果循环,乃有此果。”
沈峤微微一笑:“倒是个通透人,你天资不差,只不过既不适合玄都山,也不适合浣月宗。”
殷川只当是自己被对方委婉拒绝了,虽然心下失望,可这样的武学宗师能有幸遇上,又被对方出手相救,已是幸事,自己实不该生出怨之心的,便恭恭敬敬道:“小子明白了。”
沈峤笑道:“我话还没说完。我们虽然不会收你为徒,可有一个人,却很适合当你的师父。”
柳暗花明,殷川精神一振。
沈峤:“临川学宫的展子虔,他的武功虽只是中上,却是当世有名的书画大家。不过我只能带你去找他,至于是否收你为徒,就要看他自己的意愿了。”
殷川大喜过望:“展大家画仙之名,天下皆知,若能拜得他老人家为师,小子纵百死亦无悔!”
晏无师却不悦:“你还要带着个拖油瓶回中原不成?”
沈峤笑道:“举手之劳,能帮就帮,大不了我送他去见展子虔之后,便先与你回浣月宗,如何?”
晏无师故意问:“哦?白茸不是邀你去参加游春宴吗,你也不去了?”
沈峤摇头:“合欢宗如今与杨广利益牵扯太深,我不愿见她,以后再说。”
晏无师哂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合欢宗一脉素来如此,你可莫要犯了劳什子的心软病!”
沈峤无奈:“你啊!”
两人边说边走,看似脚步不快,实则行云流水,片刻便已走出老远。
殷川气喘吁吁,正以为跟不上了,却见沈峤已经停了下来,含笑等他。
眼看很快就能见到自己毕生崇拜的人物,殷川只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赶紧提步又追了上去。
前方,总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