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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御岳

千秋 梦溪石 6988 2024-09-17 00:57:47

寒风凛冽,冰寒人骨。

“咻”的一声狂啸,箭矢擦着耳郭掠过!

任婴感觉自己的胸肺正火辣辣的疼,一呼一吸都像刀子剜肉,但他不能不跑。

不跑,就没命了!

从小就干最低贱的苦力活,别的没有,这两条腿还是挺能跑的。

但身后追兵已经越来越近,那些人举着火把,大声吆喝,他们吃饱喝足,甚至还带着酒肉,而任婴一天一夜没有吃饭,完全是凭着一股心气,穿过小树林,再跑过一个山坡,眼看再跑下去,免不了要落得被捉住痛打一顿的下场。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饿得狠了,偷了人家一个包袱,里头沉甸甸的满是卷饼,他甚至都闻见香味了!

任婴打定主意,就算被抓住,他也一定要把包袱先藏起来,或者扔得远远的,绝不让这些人拿到。

心念电转,他看见前方一点亮光。

无星无月的夜晚,那点微弱光明摇曳不定,在山林掩映间异常模糊,可对任婴来说,那点光明无异于星月,熠熠生辉,他想也不想,就朝光明疾奔。

等他看清前方,发现光亮来自一座破庙时,忽然后悔了。

这破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似八百年都没人来祭拜供奉,怎么会有光亮,别是那些人的同伙吧?若里面没有后门,待会儿岂不是正好被堵个正着!

任婴毕竟只是个半大的少年,这一犹豫下做了错误判断,想回头也来不及了,只得一头撞进去。

映入眼帘是一堆燃烧的柴火,他在外面看见的光亮也正源于此。

只是这堆柴火后面,还坐了个人,正在烤火。此人仿佛是个道士,垂着头阴影半拢,袍角的八卦徽纹已经模糊得看不清楚。

外头风势虽大,火堆却正好生在门板挡住的角落,始终没有熄灭。

任婴匆匆扫一眼,见对方衣衫褴褛势单力薄,与对自己紧追不舍的那些人不是一伙,便不再管他,转而四处找起后门。

这破庙四面漏风,却一眼能看见底,连佛像都斑驳残破,没了半身,瞧不出原来是哪尊神佛。任婴无头苍蝇般围着佛像转了好几圈,心底绝望慌张,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任婴猛地回头,大片火光迅疾而至,七八个人堵在门口,他已无退路!

早知道方才不进这庙便好了!

初春寒夜,任婴汗透重衣,他抱紧手里的包袱,不由退了两步。

“臭小子还想往哪儿跑!”

“不是挺能耐的吗?继续跑啊!”

七嘴八舌,目光如刀,几乎刀刀能将他砍成无数段。

为首一人步出,朝他伸手。

“把包袱交出来。”

任婴咬咬牙,心不甘情不愿,将包袱朝对方狠狠扔去。

对方一手执火,仅用了另一只手,就稳稳将包袱接住。

他没有塞给手下,反是自己提着。

“这包袱,你可打开过?”他问任婴。

口音不似中原,也不能说官话不标准,只是有些古怪。

任婴哪里来得及?他当时偷到包袱扭头就跑,唯恐被人捉住,食物香气从里面不时飘出,他明明饥饿无力也强忍着一口气。

但面对这帮人轻佻的眼神,他下意识不愿服软,梗着脖子嘴硬道:“打开过,又如何?”

说话的同时,任婴眼角余光瞥向旁边窗户,寻思待会儿对方若是上来围殴,他二话不说就跳窗跑路,他能听见窗户外头河水流淌的声音,他水性极好,说不定还有活路。

可没等他这个想法付诸实践,对方便已经朝他抓来了!

“不管打没打开过,今日都把命留下来吧!”

对方动作极快,任婴大吃一惊,不由仰头后退。

任婴从前给东家干活时,学过几手拳脚功夫,自忖身手灵便,否则也不可能在极度饥饿的情形下撑那么久。

但眼前这帮人武功之高强,远远超过任婴的想象!

哪怕他反应再快,也快不过对方的手。

扑面而来的杀气与压力之后,脖颈旋即被紧紧捏住,那一刻杀机陡现,任婴只觉窒息昏沉,手脚失去挣扎之力。

在看见对方嘴角扬起的恶意时,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些人明明身手不凡,一路上却故意追而不捕,放任他跑到筋疲力尽再收网,如猫将耗子玩弄于股掌。

可他偷的明明只是一个装食物的包袱,若不是饿极了,家里还有弟妹在等着,他绝不会铤而走险来惹这帮人。他们吃饱喝足,看上去也不像少这一袋食物的人,为何要这么逼死自己?

难道这乱世之中,穷人当真就没有活下去的命吗?

纷乱念头涌上来,任婴脖颈上那只手越收越紧,他眼角余光瞥见那些人转而盘问起破庙火堆后面的人,将对方当作任婴的同党。

任婴张了张口,他想让那人快走,但已经发不出半点声音了,只觉眼前阵阵发黑,连四肢都变得僵硬麻木。

“他既然没打开,何必还要赶尽杀绝?”

冥冥中,任婴似乎听见一道声音,若远似近,偏生分不清方向。

许是自己临死前的错觉吧。

他麻木地想道,自知死期降临,已经完全放弃反抗,却觉身上压力一轻——惨叫声并非从自己口中发出。

任婴浑浑噩噩睁眼,便见一人往后飞出,重重跌落在地。

火堆旁那道士起身,掸去身上灰尘。

他身上虽然凌乱狼狈,动作却行云流水,清风拂月,面容不沾片尘。

饶是那几个人,也没想到小小破庙里会出现这等人物。

“他偷了东西,却罪不至死。现在既然发现他只是误打误撞,为何不能网开一面?”

被不速之客闯人容身之地,道士没有丝毫慌张,不怒不惊,稳若泰山。

闯荡江湖的人都知道,越是不起眼的人物,就越是不好惹,但这帮人下意识将道士当成任婴背后的主使者,不假思索便冷笑道:“网开一面?那就拿你来换吧!”

为首之人当先出手,身后各人分两头包抄,竟隐隐形成剑阵。

任婴不懂武功,但他能看出道士面对的凶险,七八个人亮出长剑,剑气交错,一时难辨远近,任婴只觉压力扑面而来,不由想往后退,却被柱子拦住,只得紧紧贴着柱子。见道士身处包围圈中,他禁不住脱口而出:“小心!”

话音方落,破庙外头有朗笑声起:“区区海外东瀛小派,来到中原后竟如此嚣张吗?”

那七八人被一语道破身份,闻之色变,正想把道士解决了再出去对付来人,孰料道士双手振袖挥开,剑阵瞬间溃散,其中二人的长剑甚至被震断脱手。其余几人连连后退,面露难以置信之色。

此时外面的笑声由远而近,一人缓步人内,衣袂飘然,气定神闲。

“十几日不见,我们沈掌教怎的如此狼狈了?”来者啧啧两声,嘴角带笑,双目环顾一周,似看了所有人,又似没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最后唯独火堆旁的烂衣裳道士,被他不动声色地纳入伸手能及的范围。

道士与他似也熟稔,闻言面露无奈,摇摇头,没多解释,只对那七八人道:“还打吗?”

为首那人听见沈掌教三字,心下感觉不妥,狐疑戒备的目光在沈峤与后来者身上游移了片刻。

沈峤不等他们思索出个所以然,接着道:“如果你们不想打,就轮到我了。”

为首那人甚至还未反应过来,便觉身前压力铺天盖地,排山倒海,顿时呼吸一窒,来不及出手还击,就被迫急急后撤。可惜终究是慢了一步,他那些手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头目被沈峤抓在手中,动弹不得。

“你做什么?松手!”

“大胆!”

有些着急上火的,连东瀛话都冒出来了,其中一两个人想冲上前,刚迈出半步,立时就被沈峤弹指逼了回去。

旁边那名士一般风流穿着的男人始终没有插手,笑吟吟在旁边看着,可他便是这样看着,对这帮东瀛人来说也是莫大的压迫。

一个沈峤他们尚且惹不起了,更何况再来一个。

“潜入中原,欺侮平民,堂堂东瀛第一大派神武流,竟做如此鬼祟之事?”

沈峤的话一入耳,悚然变色,下意识还想挣扎,不料本来就受制的肩膀登时一阵剧痛,他不由痛叫出声,想矮下身去,却因肩膀还被捏在沈峤手里,只能强忍着腿软勉强支撑。

“在下的确是神武流弟子浅野泽,敢问阁下可是天下第一道门玄都山的沈掌教?都说沈掌教仁厚无双,今日怎的、怎的下手如此狠辣,实在与传说天差地别,恕我一时未能认出来!”

他痛得面容扭曲,仍不忘使用话术试探。

边上的男人忽然笑起来。

“明知对方不怀好意却还心慈手软,你说的是蠢货,不是沈掌教。我们家沈掌教虽然傻了点,这些年经过我的调教,倒也勉强能分清轻重。”

他语气轻佻,像极了在调戏良家女子,但浅野泽丝毫不敢小觑,因为他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了无形的慑人气势,这种气势说不清道不明,唯有在顶尖的宗师高手身上才能感觉到。东瀛习武之人虽也不少,但像眼前二人这般造诣的,却几乎没有。

看样子对方与沈掌教也是旧识,他们二人对视一眼,居然什么都没说。

两大高手在此,浅野泽焉敢放肆,只得强忍痛苦将来历和盘托出。

据浅野泽所言,神武流门人会到中原纯属意外,他们原本是为了追查门中失落的信物,一路抵达高句丽,在那里与高句丽首屈一指的宗门东洲派发生了冲突。此役神武流死伤不少弟子,之后浅野泽一行人中出现分歧,有人觉得自身损失惨重,主张先回师门复命,再图后计,也有人坚持继续查下去,直到将信物追回,向师门交代。

浅野这一行人正是后者。

他们循着蛛丝马迹,从高句丽追到中原,在附近发现信物下落,好容易经过一番血战将东西追回,却发现陷人重重包围,不少门派都盯上他们的信物。浅野等人如惊弓之鸟,看谁接近都像贼,哪怕他们知道任婴身手稀松平常,连个江湖人都算不上,也禁不住怀疑他背后有人,想以此钓出“大鱼”。

却不曾料想,任婴的确没有背景来历,只是个饿红了眼的小偷,反倒是浅野他们撞上了一座大山。

不,是两座。

断断续续交代完来龙去脉,浅野勉强扯出笑脸,低声下气。

“我等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二位海涵,不要与我等一般见识。”

“区区师门信物,也能引得各方觊觎追杀?你一直避重就轻,却始终不肯说明那信物到底是什么,莫不是以为我们好说话?”

沈峤素来不爱为难人,但方才若没有他,这少年就要被浅野他们扼死掌下,因此虽然浅野口口声声说有苦衷,沈峤却没打算轻易放走他们,谁知道自己一走,他们还会不会对别人下手?

浅野果然面露难色,吞吞吐吐。

“不如让我来猜猜。”

晏无师缓步踱来,语气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幸灾乐祸。

“前段时间,听说东洲派弟子在门派大开杀戒之后叛逃,令高句丽那边很是骚乱了一阵。后来高句丽与你们东瀛过来的人就频频出现在中原,连吐谷浑与刚兴起未久的吐蕃也卷入其中,归根结底都是事出从东洲派流出的一把御岳剑。传说此剑经过神仙加持,执剑者有神光护体,金刚不坏,剑身更有山河百川,蕴含宝藏下落,几拨人马争抢不休,如今连中原门派得知消息,也纷纷加入。你们包袱里装的,正是那把御岳剑吧?”

浅野脸色变幻几番,咬着牙没吱声,便是默认了。

任婴一知半解,迷迷糊糊,但也知道自己误打误撞抢的这个包袱,里头居然有江湖上人人争抢的重要东西,一时间不由白了脸色。

若非有人突然冒出来相救,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

任婴下意识朝沈峤身后躲,手也抓上沈峤衣袖,却感觉似乎被人盯住。但他透过火光,望向方才说话的男人,却见那目光如有无形威慑,任婴瑟缩一下,赶忙收回手。

浅野担心沈峤与晏无师也是来抢御岳剑的,殊不知二人对此毫无兴趣,并未接着开口,反是继续生火歇息,晏无师甚至从怀里摸出一小壶烧酒递给沈峤。沈峤顺手接过喝一口,还给晏无师,又拿出几块烧饼干粮,给任婴充饥。

任婴连连道谢,明明饿极了,却只肯小口小口吃,吃了半天,巴掌大的饼还剩下大半。

“这饼没毒,尽可放心。”沈峤温声道。

任婴摇摇头,赧然说出家里弟妹还没东西吃,他怕眼前贵人觉得自己得寸进尺,却没注意沈峤面色更和缓了。

“我这里还有些干粮,不过不能全给你,你孤身一人,护不住太多粮食。回头你将弟妹带过来,此处离谷阳城不远,你们可在这儿安置一番,再寻机入城谋生。”

任婴先前也有想过入城,但弟妹实在饿到走不动了,他无法,只能独自出来寻找食物,方才遇上浅野一行人。

浅野惴惴不安,不敢妄动,同行却有人不知眼前这两人的鼎鼎大名,想伺机逃离,然而刚借着暗处阴影起身走出两步,后腰就被点上,无声无息,迅若闪电,那人甚至还未察觉,身体一歪,就已经倒在地上抽搐不已。

“这些年,还未有人敢在我面前未经允许自由来去。”晏无师从容淡定,看浅野他们的眼神,十足戏谑,如猫戏耗子。

浅野知道轻重,尚可忍耐,他左右的人却忍不了,当即暴起大喝一声,举起兵器就劈向晏无师!

方才出手的多是沈峤,浅野手下竟以为晏无师比较好对付,想将他挟为人质!

这完全是茅厕里点灯——找死,那人兵器刚举过头顶,人就已经飞出去,剑也跟着脱手而出,射向佛像后面的墙壁,直入半身才止!

看着一动不动的手下,浅野神魂俱裂,仅存的那一点反抗心思早就不翼而飞,老老实实俯首帖耳,生怕有一丁点不敬就重蹈此人的覆辙。

神武派在东瀛横着走,长久以来浅野也自我感觉良好,甚至后来到了高句丽和中原,因为没碰到顶尖高手,他不时有种“异域高手不过如此”的错觉。现在浅野彻底明白了,错觉终归是错觉,他之前未逢敌手,是因为他遇到的都不是顶尖高手,而沈峤与晏无师就像两座大山,轰然落在他面前,令他无法攀越,顿生绝望。

他以为自己死期就在今日,晏无师却轻飘飘放过了他们。

“滚吧,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们。”

沈峤补了一句:“如果你们胆敢向我身边这位小友报复,玄都山必与各位为敌。”

晏无师冷冷道:“沈掌教连威胁人都那么轻飘飘,你直接说,天涯海角,虽远必诛,让他们死无全尸,不就了了?”

在见识过他们的可怕之后,浅野丝毫不敢怀疑此人说话的真实性,他连连鞠躬跪拜后退,赌咒发誓自己绝对不敢对任婴有任何事后报复,将东瀛人遇强则弱的本性发挥到极致,直到他们几个人已经离开破庙老远,确定沈峤他们当真放过自己一马,方才虚脱倒地。

破庙里,任婴劫后余生,犹在梦中,怔怔望着沈峤,后怕涌上心头,眼眶都热了。

“沈、沈道长,我担心弟妹,能否先去将他们接来,再带他们一起叩谢两位恩人的大恩大德?”

他将弟妹安置在一处破窑内,四面漏风,两个孩子饥肠辘辘,手无缚鸡之力,随时可能出意外。

“我与你走一趟吧。”沈峤主动道,又扭头对晏无师道,“劳烦晏兄在此等候片刻,我与任小友去去就来。”

晏无师拨弄柴火,冷冷地道:“等你回来,说不定本座就走了。”

他端着架子,沈峤却笑起来:“那就请晏宗主屈尊稍等片刻。”

晏无师轻哼一声,不再言语。

任婴惴惴不安,他不知晏无师身份,本能地慑于对方威势而畏惧,却不知晏无师此刻已经收敛许多,称得上脾气甚好了。

有沈峤在,任婴很顺利地与弟妹相遇。二人已经饿得不成人形,连眼睛都睁不开,任婴不敢一下子给他们吃太多,只能小口小口地喂,待他们慢慢缓过劲来。

任婴那满腔愤懑与困惑,至此时方才问出来。

“道长,少时我听爹娘说,文帝代周灭陈,一统天下,本以为百姓的好日子就要来了,这才几年,换了个天子坐龙廷,怎么就又变样了?大旱之后又是大涝,我们家什么都没了,爹娘死了,家和田也被淹了,家禽全死光了。我、我死了不要紧,可我弟妹怎么办?老百姓的盼头到底在哪里,我们还能活吗?”

他纵然手脚灵活,学过点功夫,在乱世之中也不过风中落叶,无处可依。

像任婴这样的人,还有千千万。

沈峤叹息:“我曾经也以为大隋有文帝,起码能得数百年安定,如今看来,还是被晏无师说中了!”

任婴茫然:“说中什么?”

沈峤自失一笑:“没什么,只是我曾以为,我于面相命数也略知皮毛,可惜千算万算,漏算了人心。”

谁承想,曾经英明一世的文帝与独孤皇后,会在选择继承人上栽了跟头,杨广固然天资聪颖力压诸位弟兄,可当整个天下在手时,要的不是这只手如何灵活跳脱,捏出云雨翻腾,而是要求这只手越稳越好。而杨广这只手,显然跳脱有余,沉稳不足。

他的宏图雄心足以压倒过去数十位皇帝,唯独忽略了人心与民力。

一场东征,一场运河修筑,军政分离得罪勋贵门阀,这三件事足以倾覆他的皇位,也足以让本就不稳的国祚摇摇欲坠。

而今杨广虽还在位上,沈峤却已看出盛景之下的危象。

任婴不知道这些,他站不了那么高,也看不了那么远,他只知道天灾导致他家破人亡,而朝廷又不管,或者说管不到他这里来。任婴看不到活路,只因弟妹还在,不得不苦苦支撑,若等他这唯一的牵挂也没了,如任婴这样遭遇的百姓,说不定咬咬牙干脆落草为寇,要么在刀口舔血中富贵,要么在刀光剑影中丢掉小命。

这一趟沈峤与晏无师出西域游历数年归来,沿途眼见中原剧变,又要重蹈南北朝覆辙,人心浮动,江湖与朝廷的勾连千丝万缕,天下宗门相安无事未几,眼看又开始蠢蠢欲动,各有图谋了。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只可惜,这隋朝命数坎坷,合得太短,转瞬又现动荡,只可怜了无辜百姓,随波逐流,无法自主。

思及此,沈峤有点失落。

他可以执掌玄都山,将这个门派发扬光大,却无法惠及天下。

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武功再高强,也只能守护身边的人,守护不了天下所有人。

唯有天时地利人和,方能成就一段太平盛世,而这样的盛世能维持多久,也得看上位者是否清醒。

“你若无处可去,不如随我到玄都山,山脚下有一村落,周围盗匪甚少,今年天灾也幸未波及,你与弟妹可耕读度日,比在外流浪奔波安全许多。”

这是沈峤能为任婴想到的安身法子。

他也许救不了天下人,但力所能及,总无法袖手旁观。

任婴谢过沈峤。

沈峤总觉对方心事沉沉,情绪不高,但他自己也满腹思绪,便不再多言。几人一路无话,直到破庙将至,看见火光微亮,烁烁从门窗破洞透出,莫名将沈峤心头那点怅然给驱散了。

香气伴随火光一道飘出,任婴兄妹三人的肚子不约而同发出响声。

晏无师正盘腿坐在柴火后面,手里把玩一根长棍,低头用小刀在上面刻着什么,头也不抬说道:“阿峤,你若想让这三人吃烤鸡,就猜猜我在做甚?”

任婴与弟妹面面相觑,都去望沈峤。

沈峤嘴角抽动:“你想削一把假的御岳剑?”

晏无师笑吟吟:“知我者,沈掌教也。这烤鸡,归你们了。”

他从头到尾未表现出过分威势,但任婴三兄妹不知怎的,却始终有些直觉般的畏惧,闻言又看了看沈峤,见后者点点头,任婴方才小心翼翼挪过去,小声向晏无师道谢,再拿起烤鸡。

沈峤婉拒任婴想要与他分食的意图,让他们三人到另一边取暖吃东西,他则在晏无师身边坐下。

“即便晏宗主再如何心灵手巧,一根木棍永远不可能变成真正的御岳剑,你这演的又是哪一出?”

“你知道神武流之名从何而来,御岳剑又为何叫御岳剑吗?”晏无师不答反问。

“传说东瀛第一任天子名为神武天皇,神武流自诩东瀛上神后裔正统,得名想必因此而来。至于御岳剑,兴许也与他们所信奉的神道有关。”

“阿峤果然博学多才,我再考考你,那御岳剑长甚模样?”

“这我也不知,莫非晏宗主见过?”

“阿峤,难道你没发现,浅野他们手里那把御岳剑,也是假的吗?”

沈峤自然发现了。

浅野任由任婴将装着御岳剑的包袱偷走再追杀,想要放长线钓大鱼,如果剑是真的,他自然舍不得将其作为诱饵。

“真正的御岳剑,根本不在浅野手里,他们背着把假剑到处跑,很可能只是为了给真正的藏剑之人作掩护罢了。”晏无师将手里打磨光滑的竹棍用丝绸包裹起来,在手里把玩起来,乍看还真像那么回事,“如果我现在放出消息,说我因缘际会得到了真正的御岳剑,你觉得那些听见消息的人,会作何反应?”

沈峤:“许多人会信以为真,各显神通,千方百计想要从你手上得到这根竹棍。”

他特意咬重“竹棍”二字。

晏无师笑得恶意满满:“此时我再寻个因由,任凭这东西落人浅野手中,再让天下人知晓,到时他是不是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沈峤沉默片刻:“他们今日得罪了你,日后想必会悔青肠子。”

晏无师:“如果今夜你恰好不在这里,这少年就会死于非命,他的弟妹得不到庇护,也会相继死去,如此你还怜悯浅野他们吗?”

沈峤:“我素来说不过你。”

晏无师笑吟吟:“那便听我的。寒夜漫漫,我将酒都温好了,吃饱喝足,我们沈掌教才有力气心怀天下。”

他虽是调侃语气,细听却竟似哄小孩一般。

只见他从怀里摸出一壶酒,拔出塞子,霎时酒香四溢,扑鼻而来。

接过酒壶,沈峤仰头喝一大口,动作略急,酒水顺着嘴角蜿蜒至脖颈喉结,放下酒壶,见对方正望着自己,饶是二人关系已非同一般,沈峤仍有些不好意思。

“这根竹棍……”

沈峤已经隐隐猜到晏无师想做什么。

对方绝不仅仅是看浅野等人不顺眼,想出口气这么简单。此人素来喜欢搅局,无风尚要掀出三尺浪,更何况如今看见天下隐有乱象,重现当年北周、南陈对峙之景,势必又要出手掺和,暗中引导,推波助澜,浑水摸鱼。

在没有明确晏无师会做出什么之时,沈峤决定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毕竟晏宗主其人,有时候坏心也未必会办坏事。

沈峤不得不承认,在看天下大势的眼光上,自己还是稍有不足,略逊于他的。

“酒不好喝,还是我不好看,在本座面前,你竟也能神游太虚?”

一只手冷不丁伸来,沈峤毫无防备,一时间表情有些愣住了。

堂堂天下第一道门掌教,方才在浅野等人面前的稳如泰山顿时荡然无存,从温文到可爱,也不过就眨眼工夫。

任婴看得愣住,连手里鸡翅膀都忘记咬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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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溪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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