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是在一群穿着红衣的表演者当中,阴绪的这张脸也长得着实扎眼。
那件看上去明明丑到炸裂的红衣被对方穿在身上的时候,倒是没穿出几分俗气,反倒是衬的那人肤色玉白,被头顶的日光映着,如一片被晚霞镀上丹色的软云。
他握着手中摹金的扇子从人群缓步走上前,姿态看上去轻懒而又随性。
“这是哪来的帅哥?”
“不知道啊,好像不是镇子上的人。”
“看他这样子像是要同台上的那位扮演者竞争鬼王一角?”
“选拔的时间好像快到了吧,辉哥他们两个人现在可是这台上的最高分,这人能比得过吗?”
这一有新鲜事,镇子上的人就来了兴致。
一群人纷纷围上前,朝着台上看了过去。
台上的两个人此时正在收拾东西准备下台,在听见下面的议论声音之后,那位名叫阿辉的青年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眼看向了站在台下的红衣人。
不得不说对方的扮相身段确实比他更胜一筹。
不过.....
按照花溪镇祭典选拔的制度,在一组的表演者表演完之后,就会有评委根据场上的表现打分,而得胜者则会进行一个守擂,其余的组则是依次上去表演,直到再出现一个比当前分数更高的为止。
此次距离祭典的选拔还剩下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现如今场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分数最高,如果这人上台表演的分数并不高的话,等时间一到,他们两个人依旧会是此次祭典选拔的获胜者。
阿辉并没有将眼前的人放在心上。
他低下头正打算继续整着手边东西的时候,站在人群的最前方的阴绪,却是冲着台上的人勾了勾手指,“是你自己下来,还是我请你下来?”
阿辉:“?”
这人不是来表演的?
台下不知道是谁倒吸了一口气,站在最前面的胖子拧紧了眉头,“沈哥,还真让你给说对了,这年头竟然还真有人来砸场子?砸的这么理直气壮,这人该不会就是那个......”
胖子:“欸?沈哥?!”
胖子转过身冲着人说话,哪知道他一回头却是发现本是站在身侧的梁秋白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而他探头朝着四周的人群看了一眼,却也没有看见他要找的那道身影。
胖子冲着身后纷乱嘈杂的人群又喊了一声:“沈哥?”
四周无人回应。
胖子:“坏了,这人去哪去了?”
胖子离开之前朝着台前站着的红衣人看了一眼。
四周并无阴气波动。
他也没有察觉到阴气,想来应该不是他想的那个人。
胖子将视线抽了回来,伸手拨开挡在身前的人群挤了出去。
而此时看台上站着的阿辉听着阴绪近乎是猖狂的话,站在原地不禁朝着人多看了一眼。
这么一看,他就对上了对方看过来的那双眼睛,瞳色深邃,眼底似是还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笑。然而那人明明是在笑着但那笑却始终未达到眼底,一眼望去之时就像是看见了凛冬时节房檐下凝成的冰晶,虽然看上去美妙但却触及伤人。
阿辉被人盯的有些发毛,口中结结巴巴的出声道:“要不,我......我我我自己下去?”
身旁的同伴伸手拉了他一下,阿辉却是拿起地上的东西拍了拍对方的手,“我觉得他想宰了我,兄弟,保命要紧,你一会儿也收拾收拾回家吧,我就先走了。”
“欸?阿辉!”
一个人走了,阴绪方才将目光移开,落在了此时台上仅剩的另外一个人身上。
只见对方穿着一身雪色长袍,面上带着一张金质面具,模样看上去倒是有那么一回事。
阴绪挑眉:“你跟我打一场。”
看台上的那位白衣青年以为对方是想同他再表演一遍,他走上前,冲着对方出声道:“这位兄弟,实在不好意思,我的表演已经结束了,你要是还想要比赛的话,可以请您的同伴一起上台,旁边的这些个评委老师到时候会给你们.......”
白衣青年的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对方单手扣着看台一跃而上。
他整个人向后退了一步,便见对方握着手里的那把黑色摹金的扇子冲着他袭来。
青年没想到这年头竟然还能强买强卖的,他面色当即一变,不得不握着手中的道具长剑抬手抵挡了过去。
哪知道对方的攻势来得十分的猛烈,且并没有按照表演的招式出招,以至于在两物刚刚相触的一瞬间,他手里的长剑就从中央断裂开来,冲击而来的力道让他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跌坐在地。
他双手撑在地上抬起头,目光所及之处就看见对方手里握着的那把扇子,像是一把凛冽的刀锋一般抵在了他咽喉寸许之处。
这......
剧本好像不是这么写的。
台下瞬间鸦雀无声。
现场的评委裁判更是瞬间站起了身。
“卧槽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这到底是表演还是在......”
“我怎么感觉这人像是来真的?”
就在这时,一柄长剑,突然从一侧截杀了过来。
那剑来的位置十分刁钻,刚好逼入扇底,将阴绪手里的那把柄扇子给挑起,打开。
跌坐在地上的青年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还没缓过来神,他就觉得自己被一双手给揪起,那人拽着他就脱离了当前的危险范围。他站稳了身子,站在原地长舒了一口气,他刚要冲着人出声感谢,一抬头,到口的话却是全部咽进了肚子里。
只见他身前站着一人,夕阳的浅金色光茫垂下,那人就拢在光中,金质的面具被照耀的光泽迷幻。
他身上穿着一件与他一模一样的雪白长袍,但这身衣服被对方穿在身上,整个人却仿若高山雪。
美远而冷。
阴绪将扇子收回,整个人向后撤出去一步。
他抬起头正要看看究竟是哪个人竟然能挥开了他的扇子,抬眼时,本是摩挲着扇柄的手指却是微微停驻。
半晌,阴绪站在原地轻笑了一声。
他朝着那被对方护在身后的男人看了一眼,将手中的扇子打开轻轻摇了摇,“这么多年没见,你果然还是如之前那般,喜欢多管闲事。”
梁秋白。
不落山上的那个冰块脸。
算起来,两个人自打几百年前酆都鬼城一役之后,已经是几百年没见。
老朋友相见,如今倒还真是有点想。
然而梁秋白却十分的不想看见这人。
在刚刚他看见阴绪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今天的这件事恐怕不会善了。
这人就是个疯子,刚刚的表演被他瞧见了,没把这地方给掀了就算不错的了,要是把这人交到别人的手里处置,怕不是这花溪镇都要保不住了。
为了不让自己再动用修复之力,梁秋白只能亲自出面按住这个恐怖分子。
梁秋白微微侧目:“你先下去。”
他看着身后站着的男人下了台,他方才握着手中的长剑走上前去,“你想打,我陪你打。”
肉眼可见的,阴绪那双本是平淡无波的眸子里亮起了一束光。
看那模样就好像是一只被关了许久的狼,一朝得见天光恨不得撒开欢的咬。
梁秋白:“来。”
在他的声音之中,阴绪握着手中的扇子就冲着他就袭了过来。
头顶的云层快速的流动,厚重的云层将残阳笼罩,在阴绪身上的阴气爆发出来的同时,梁秋白不动声色的将刚刚他放在看台旁的一块石头给一脚踢了下去。
石头咕噜咕噜滚下的同时,看台上的阵法起了作用。
只见头顶的乌云消散,阳光从云层之中映照而下。
金色的日光拢在看台上,将对方身上的阴气给压了下去。
梁秋白将视线抽了回来,他将手里长剑束起抵挡住对方的攻势,整个人向后掠出去一步。
阴绪:“不过就是一群草包,你就这么护着?”
梁秋白:“废话还是这么多。”
阴绪眸色半眯,手下的力道重了几分。
梁秋白看着对方手里的那把黑色摹金的扇子,将剑柄在手中挽了一个剑花,冲着人挥剑而出。
剑不过普通的道具,但在对方的手中却仿佛有了剑气。
阴绪沉着一张脸将扇子合上,纵身而起,躲避开来。
梁秋白借机攻上。
阴绪反手击于对方剑身之上,便看着对方的剑身擦着他的身侧而过,他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那张金质面具,反而是换了攻势,伸出手就要去掀对方的面具。
梁秋白哪里肯让对方得手,伸手就去握对方的手腕,哪知阴绪比他更快,在他握上的同时便将手抽回,换了个方向攻了过去。
阴绪:“你莫不是老的见不得人了。”
梁秋白眯起了一双眼睛,他伸手截断了对方的攻势,扣住了对方手腕,将人拉到近前,扣进怀里警告出声,“别得寸进尺。”
阴绪沉下了一张脸,握着手中的扇子就挥了过来。
梁秋白将对方的手丢开,握着手中的长剑抵挡。
两个人一来一回,又过了数招。
虽然只有招式,却杀气凛然,看着像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逮着机会就把对方往死里打。
不远处,金孟海就站在人群里。
他盯着看台上的两个人看了半晌,方才转身离开。
而另外一边,胖子出去之后找了一圈没找到梁秋白的人,回家也没看见自家老爹的影子。
他想着广场那边出的乱子,就顺路跑去了安于辉的家里将人叫了过去。
安于辉赶到广场前的时候看台上的两个人还在打架。
安于辉:“能不能来个人告诉我,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活动的负责人赶忙迎上前来:“镇长,您可算是来了,这两个人他......他们身上好像都有点功夫,这......看着像是在打架,又好像没在打架。”
安于辉:“?”
负责人一脸为难的冲着人解释出声道:“我们祭典上表演的选段就是祖师爷大战鬼王,现在他们两个确实是在战......但是吧这两个人打的招式并没有按剧本走,所以就看着又不像是演的。”
安于辉:“那就......”
胖子冲着安于辉拍了拍:“安叔那这里的事情就先交给你了,我再去找找沈哥。”
安于辉:“等会儿?”
安于辉伸手将人拉住,“沈先生不在?”
胖子朝着看台上的两个人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去别处逛了,我再去找找。”
安于辉:“行,那你去找吧。”
安于辉等胖子离开,就抬手指了指台上两个打的难舍难分的人:“你们去找几个人把他们两个,给我拉开。”
负责人抬手指了指一旁因刚刚的事情吓得脸色惨白还没缓过来的表演者:“那个,镇长,我......我们不敢......”
安于辉伸手指了指:“看看你们一个二个的出息。”
安于辉:“闪开,我去。”
“欸,您请。”
负责人赶忙跟着人上去。
看热闹的人群见镇长来了,自发的分开了一条路。
安于辉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叉着腰冲着上面的两个人喊出声,“你们两个还不给我停下!”
梁秋白听着台下的动静,握着手中的长剑,看了一眼头顶的天色。
日落西山,天快暗了,今天时间差不多了。
他再跟人这么打下去,怕不是三天三夜也打不完。
梁秋白想到此,就握着手里的长剑虚晃了一招落在了看台的一侧,掸了掸身上略微有些皱的袍子。
阴绪:“再来。”
梁秋白:“不打了。”
阴绪憋了几百年,今天好不容易打出来点兴致,这下戛然而止,就像是个鱼刺卡着喉咙似的,让他十分不愉悦。
就在他握着手中的扇子打算上前找人的时候,余光之中他就看见一人冲着他走了过来。
安于辉:“这表演嘛......”
安于辉像是个和事佬似的一把握住了迎面走来的阴绪的手,不等对方开口,就拉着他走到梁秋白的跟前,将两个人的手叠着放在一起,哥俩好的拍了拍,“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梁秋白:“.......”
阴绪:“......”
若是几百年前正道的那群人看见这一幕怕不是笑都要笑醒了。
不等安于辉再说什么,梁秋白沉着一张脸将手从里面抽了出来,拢进了宽大的袖袍之中。
阴绪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好看的眉宇轻蹙,半晌,他掏出一张帕子,就像是那手已经脏了似的,将手指里里外外的擦了一遍。
他擦着手的动作很慢,梁秋白抬眸时,朝着对方那处看了一眼。
安于辉:“那个......”
他看向站在一旁的评委,问出声,“这次祭祖典礼上花车巡游的人选定了吗?”
评委:“......”
本是定了的,但是被这两个人一搅合,人都跑了。
几个评委互相对视了一眼,在安于辉看过来的同时,抬手指向了看台上的两个人。
梁秋白:“......”
阴绪擦着手的动作一顿。
这几个人莫不是瞎了不成?
梁秋白拧紧了眉头,他刚想拒绝,安于辉却是上前拍了拍两个人的肩膀,“不错,不错不错,那明天花车巡游的事情就拜托两位了。”
梁秋白:“我不.....”
阴绪:“上山啊。”
阴绪唇角微微弯起:“您放心,明天我们一定会完成。”
梁秋白拧紧了眉头看向了身侧这个脑子抽了的人。
这人发疯,他可不想同人一起发疯,但如果丢这东西一个人上山的话......
梁秋白抬眸看了一眼不远处那隐在山林当中的庙宇,一双眼睛眯起了起来。
*
比赛结束,看热闹的观众也都散了场。
梁秋白趁着花车巡游的负责人交代明天事宜的时候,整个人避开阴绪退了出去。
耽误了这么一会儿功夫,胖子怕不是要急了。
他也该回去了。
梁秋白快步离开,哪知还没走两步,他就感受到身后那个熟悉的气息紧随而至。
现在还不是正式跟对方对上的时候。
看来,今天需要想个办法先将人甩开了。
梁秋白朝着身后微微侧目,就将手从袖袍中伸出在面前的虚空之上写下了一道符纹。
繁复的铭文在半空中浮现而出的那一刻,本是走在长街上的人化作了一道流光,奔向了镇子之外。
阴绪不紧不慢的就跟在后面,他看着那光流光从此处离开,追了上去。
待整条巷子的气息彻底的消散,梁秋白从一侧的阴影当中走了出来,他朝着对方离去的地方看了一眼,就抬手解了身上的化形术,抄着兜往回走。
回到院子的时候,胖子就在门口等着。
梁秋白将脚步停在原地,冲着人叫了一声。
胖子:“沈哥?”
胖子猛地站起身,冲着人迎上前去,“您......您没出什么事情吧。”
梁秋白:“没事。”
梁秋白看着对方一脸担忧的面色,同人解释出声:“刚刚就是出去逛了一圈。”
胖子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梁秋白:“下次出去,我同你说一声。”
胖子:“没事。”
胖子:“我就是怕您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摸丢了。”
梁秋白:“走了,进去。”
*
吃了饭,梁秋白就回了院子。
这回,他里里外外将这附近都检查了一遍,在确定这附近没有任何脏东西之后,就回屋睡了觉。
哪知十分钟之后。
梁秋白一脸阴沉的拎着枕头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他抱着枕头坐在门外的台阶上,望着头顶的月,突然有点想不通。
这附近明明什么都没有,他怎么还是能听到那些声音......
难不成他真要找个人睡觉才行?
梁秋白朝着不远处胖子的屋子看了一眼,迈步走了过去。
梁秋白敲了敲门,胖子将门打开,乐道:“您这是又失眠了?”
梁秋白现在心情很不好,他懒得跟人贫嘴,就冲着对方直接了当的问出声,“你旁边那屋子空着吗?”
胖子:“空着。”
胖子朝着那屋子看了一眼,“不过那屋是我爸的书房,里面应该就只有一个小榻子,要不您今晚睡我这屋......”
梁秋白:“够用了。”
他二话不说就拎着手里的枕头伸手推开了一侧的房门走了进去。
屋子的确不大,看上去顶多只有二十多平方米。
梁秋白径直走到了一旁放着的榻子上心满意足的躺下,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他重新将眼睛睁开,屈膝坐在榻子上,伸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宇。
难不成,他真的必须要跟林不殊睡才行?
不对。
一定是今天遇见阴绪那个混账东西的缘故。
一定是这样。
既然睡不着,梁秋白就索性起来看书。
他在屋内书架上选了选,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一个落了土的册子上。
他将册子上的尘土吹去,就看见那册子上写着几个字。
梁秋白:“华安殿建造图纸?”
梁秋白将手中的册子打开,他看着册子里面画着的图纸一眼就认出,这地方就是山里那座庙宇。
之前安于辉的确说过,一百年前,那庙是金家选的址。
梁秋白想到此就拿着册子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仔细翻着看了看。
直到天色将明,梁秋白方才将手里的册子看完。
他将册子合上的时候,面上多了一抹凝重的神色。
看来这庙,他是非去不可了。
*
花溪镇一年一次的祭祖典礼定在了六月初六。
每年的这一天,镇子上都会举行盛大的祭祖仪式。
表演会在昨日的看台上进行,表演结束之后,两个表演者就会乘坐花车巡游,环镇子一周之后,方才跟随大部队一路上山,等到进庙祭拜完,这个仪式方才算是圆满的结束。
梁秋白昨天一夜没睡,刚刚又被人纠缠着打了一架,现如今一上车他就单手撑着下颌,靠在一旁闭目养神。
阴绪看着自己那死对头一脸疲态的样子,心里就一阵舒畅。
他们两个人实力不相上下,虽然一时半会比不出个输赢,但偶尔给对方使使绊子倒是让人乐在其中。
阴绪此时兴致正高的坐在一旁把玩着手里的扇子,将目光落在了对方带着的金质面具之上。
他现如今倒是突然有些好奇,对方这张面具之下究竟藏着一张什么样的脸。
两个人各怀心思一路被人抬上了山。
一行人又继续向前走了一段,这林子里突然起了雾。
雾气薄冷,仿佛是带着几分冷意。
梁秋白睁开眼睛,一把握住了对方那双想要掀开他脸上面具的一双手。
阴绪:“你让我看一眼。”
阴绪同人讨价还价:“昨天你坑我那件事咱们就一笔勾销,你觉得怎么样?”
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
这人嘴里有句实话吗?
梁秋白将对方的手丢开,冷着一张脸朝着四周的雾气看了一眼。
上山起了雾。
恐怕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想到此,伸手从路边折了一片叶子。
他将叶子放在手里摸了摸,就知道这几日山中并未下雨。
这雾倒是来得蹊跷。
梁秋白朝着阴绪看了一眼,就看见对方摇着手中的扇子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梁秋白:“你动的手?”
阴绪:“你昨天坑我那笔账咱们还没算。”
阴绪握着手中的扇子,神色慵懒的靠在身后的座椅上,“刚刚我不过就是觉得你们走的那条路不吉利,给你们重新换了一条…….”
梁秋白伸手揪过对方的衣服领子将人拉到近前,“我看你是当年没被关够。”
阴绪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一双眼睛,唇畔的笑意未减,“天师大人若是有本事大可以再抓我一次。”
四周的空气变得有些凝滞,双方僵持了半天,梁秋白盯着眼前这张欠收拾的脸,抬手将一枚压制阴气的金环扣在了对方的手腕上。
阴绪:“镯子不错。”
阴绪伸手摸了摸,就被上面溢出的符文刺了一下,“嘶,好疼……”
继续装。
梁秋白一个眼神都没看过去。
阴绪见对方无动于衷,索性也懒得演了,他抬手整了整身上被人攥的皱巴巴的衣服,重新靠回了身后的椅子上,“我说,我们好歹几百年没见,我来找你,结果你就给我这么个见面礼?”
梁秋白:“……”
如果他猜的不错的情况下,阴绪昨日选择进山,恐怕目的也跟这林子里的那座庙有关。
梁秋白摩挲着手中的叶片,到底是什么话都没说。
仪仗队又向前走了二十多分钟,林子里的雾此时已经十分浓郁了,浓雾笼罩之下,头顶的阳光像是被彻底阻隔在了外面,整个林子里的光暗了下来,不像是正午,反倒像是日落西山的傍晚。
山间的景致被雾气笼罩,人站在其中会很难辨别方向。
安于辉不敢再冒然向前走,就吩咐下来让全员先在原地休整休整,等这雾散了再进山。
梁秋白迈步从车上走下,仰头朝着山间庙宇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此时大雾笼罩之下,那处的建筑已经看不见踪迹,只能依稀瞧见两个猩红的灯笼悬挂在高处的山林间,晃悠悠的飘荡着。
阴绪:“你这庙修的倒是不错。”
梁秋白微微侧目,就看见阴绪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下来,那一身艳红色的袍子总不好好穿,松垮垮的挂在对方的臂弯上。
梁秋白将视线移开,问出声,“你这次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阴绪摇着手里的扇子,轻笑了一声:“天师大人,我们的关系好像还没好到与对方互报行踪的地步吧。”
梁秋白:“无妨,我会看着你。”
梁秋白:“如有必要,我会亲自抓你回去,不落山的地牢还是很欢迎它的主子回去。”
阴绪这一次,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就在这时,身侧不远处突然传来了对话的声音。
“石山,沈先生今天没跟着过来?”
“他说今天有事出去了,就不跟着我们上山了。”
安于辉皱紧了眉头,“坏事了,现在这雾这么大,这可如何是好?”
胖子:“我爸说最近这山里进了不干净的东西。”
胖子伸手从安于辉的手里接过地图,抬手指了指地图上的路线,“这上山的路沈哥已经画出来了,安叔你看,差不多就是这一条,我们一会儿只要顺着这条路继续上去,应该就可以找到庙。”
安于辉:“我进着山里好多次了,对这路上的景都熟悉的很,但我怎么感觉,我们好像走错了路?”
胖子将手中的地图展开又看了一眼。
“给我看看。”
梁秋白走上前,冲着两个人出声道。
胖子顺着声音朝着来处看了一眼,就看见出声的是昨日看台上那位扮演祖师爷的白衣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莫名对人有些信任,明明昨日他只是看了人一眼。
胖子心里思索了片刻,就拿着地图迎着人走了过去,“你能看出来吗?”
梁秋白凭着自己记忆,仔细的将手里的这张地图看了看,又拿起来比照了一番。
果不其然正如阴绪所说,他们现如今所走的方向与昨日他所选的路有所偏差。
梁秋白只能将路线重新看了一番半晌,他抬起头,抬手给人指了一个方位,“往那边走。”
胖子面色一喜,“太好了,那我去叫他们……”
梁秋白将手放在了胖子的肩膀上,按住了对方的动作,“不必了。”
胖子有些摸不着头脑:“啊……为什么?”
梁秋白冲着人微微扬了扬下巴,“因为你身后什么人都没有。”
胖子:“!”
梁秋白的一句话,胖子只觉得自己脊背之上瞬间窜起了一股子凉气。
梁秋白将人瞧了一眼,就看向了刚刚他来时所站的地方。
果不其然。
阴绪的身影也不见了踪迹。
看来,是山里那东西故意把他们都隔开了。
罢了。
梁秋白将视线抽回,继续向前走。
胖子站在原地浑身僵硬的朝着身后看,这一看不要紧,他就发现身后不远处除了那些尚未飘散的浓雾之外,竟是一个人都没有了。
在向前看,那一抹白色的身影也逐渐的没入到了雾气中,而他整个人站在空地上,就像是个孤岛,看上去有点可怜。
胖子:“欸?你等等我。”
梁秋白将脚步放慢了一点,余光中就看见胖子气喘吁吁的从后面跟了上来,“你刚刚进来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胖子:“啊?什么声音?”
胖子朝着四周看了一眼:“这不都静出个鬼了吗?”
梁秋白:“没什么。”
梁秋白挑了挑眉,“继续向前看看去吧。”
两个人又向前走了一会儿,山风变得有些冷,像是暴风雨来时的模样,带着一股子潮气。
以至于那风从林子里穿过落在人身上的时候带着一股子湿漉漉粘腻的触感,甚至越向前走他越是能感受到这粘腻的雾气像是那冰冷的蛇缠裹着身体,而一股子被人窥视的感觉就藏在这山里面,让梁秋白有些不怎么舒服。
胖子拿出手机找了一会儿信号,走在一旁嘀咕出声,“奇了怪了,怎么这里一点信号都没有?”
他将手机揣进兜里,看向了身侧的白衣人,“我们一行人刚刚所站的距离并不算远,按理来说我们走的这么一会儿,怎么也应该看见人了,但是现在怎么连仪仗队的影子都没看见?”
不止如此,这四周不仅没人,甚至连个声音都没有,静的有些诡异。
胖子抓了一把头发:“他奶奶的难不成,我们撞上鬼打墙了?”
梁秋白听着胖子的话,面上倒是没什么表情,他捏着手里随手折的桃树枝戳了戳地面,喃喃出声道:“也兴许,是有人不想让我离开。”
胖子:“啊?什么?”
梁秋白唇边的笑意未减,“反正一时半会儿出不去,走吧,去前面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胖子:“…………”
这破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
然而两个人没向前走多远,就在灰白的雾色里隐隐约约的看见了一个建筑。
走进了之后,梁秋白就发现是一个大约两丈多高,三人多宽的白塔。
白塔四周什么都没有,像是凭空出现,却又像是早就等待在这里。
梁秋白迈步走近,握着手中的桃枝将有些破碎坍塌的塔门拨开,紧接着他就发现塔中放了一个玉龛,而玉龛之中并没有供奉什么神像排位,只放了一节白骨。
香火梵音,白骨生花。
胖子:“什么声音?”
白塔前,雾气弥漫,森然幽静。
梁秋白着了一身素衣,就立于山间冷雾之中。
冷风寒凉,他掩唇低咳了两声,伸手从塔里拿起了一根正在烧灼的白色蜡烛放在手中看了一眼。
只见手中的蜡烛还在燃烧,昏黄的烛光跳跃,在地面上投映出少许晃动的影子。
此处无人。
蜡烛却亮着。
梁秋白盯着那蜡烛又多看了两眼,方才慢慢的直起身冲着站在身后胖子问道:“你说,你刚刚听见了什么?
“梵音。”
山中空旷,那梵音就像是从四面八方而来。
胖子在四周雾气的边缘处检查了一番,就快步走了回来,“就是寺庙里和尚念经咒的那个声音,但我分不清这个声音是从哪来的。”
梁秋白垂眸思索了片刻。
胖子:“等等。”
胖子有些估疑的询问出声,“您该不会是什么没听见吧?”
梁秋白挑眉,没有说话。
胖子:“不是吧,您真没听见?”
胖子心里咯噔了一声,赶忙从背包里掏出了一叠的符纸。就在他拿着笔刚准备写几个驱邪的符箓的时候,脑子里突然想起刚刚两个人进来的时候,这人问过他的话。
对方当时好像有问他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胖子握紧了手中的笔,猛地抬起头看向梁秋白,“您难不成刚刚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
梁秋白将手中的蜡烛递给了胖子,细白修长的手指就抚上了白塔上的花纹,“不是。”
胖子:“不是?”
他略微思索了一番,额头上很快就溢出了一层冷汗。
胖子:“不是这个声音,难不成......您刚刚还听到了别的什么声音?”
梁秋白手中的动作一顿:“怎么?怕了?”
胖子:“那倒是......也不至于。”
胖子捏着蜡烛,凑到梁秋白跟前给人照了照明,“不过,您刚刚听到了什么?”
梁秋白笑着直起腰来:“怎么?你真想听?”
胖子讪讪地一笑:“......那要不,不听?”
梁秋白轻笑了一声,垂眸看向了胖子手里拿着的那只白惨惨的蜡烛。
这东西平日里他只会在灵堂里面看见,胖子被吓了一跳,“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胖子将蜡烛看了一圈,疑惑的出声,“不过......这蜡烛怎么亮着?”
梁秋白挑眉,“好问题。”
他微微扬了扬下巴,“怎么?你还想拿着?”
胖子:“不不不。”
这蜡烛邪性的很,胖子赶忙探着身子将蜡烛放了回去。
这一放不要紧,胖子一眼就看见了玉龛之中的那节白骨,还有那白骨之上盛开着的一朵花。
胖子赶忙退了出来,手指这塔出声道:“这......这塔里他竟然......我们被困在这里不会是跟这东西有关吧。”
梁秋白将目光抽了回去,淡淡的出声,“或许吧。”
胖子:“那我们还走得出去吗?”
梁秋白:“那你可以问问他们放不放人。”
胖子:“......”
这不是净扯淡吗?
胖子见梁秋白没在说话,他就顺着对方的视线看了过去。
只见眼前的这座白塔之上,雕刻着一些极为繁复复杂的花纹。
胖子伸手轻轻一碰,那墙皮都簌簌的往下掉,“这得是几百年前老东西了吧,这塔上雕的是镇灵符?看上去倒是精细的很。”
梁秋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愉悦的挑眉,“一般般吧。”
胖子看着人转身就走,有些诧异的出声:“这还一般?”
梁秋白没有说话,而是从塔旁走开,绕着这白塔走了一圈。
胖子没动,一个人站在原地望着那塔看了好半晌,方才突然道:“我知道了,这东西好像叫白骨塔。”
梁秋白抬眸:“叫什么?”
胖子:“叫白骨塔。”
胖子朝着四周浓郁的雾气看了一眼,走到梁秋白的跟前同人讲出声,“我听老一辈人的说,这山里若是发生危险死的人多了,附近的居民就会在他们死去的地方修建上这样一座白骨塔,骨头放置于塔身,一则是为了纪念这群人,二来也是为了让亡灵得以安息,魂归忘川。”
梁秋白挑眉,“所以?”
胖子猜测出声,“我想我们是不是路过的时候惊动他们了?所以才把我们困在这里的?”
梁秋白听着胖子的话,握着手中的桃枝在白塔附近有些斑驳的砖块上面戳了戳,待他又向前走了两步方才抽出空来夸了这晚辈两句,“学识倒是不错。”
梁秋白抬眼,“继续说。”
胖子:“啊?”
胖子:“我就知道这么多。”
梁秋白:“......”
得,夸早了。
梁秋白又走了大约三步将步子停下,握着手中的桃枝又朝着地上的砖块又敲了两下。
‘当当当’的声音回荡在四周,显得格外的清晰。
梁秋白听着那略显有些空旷的回声,手下一个用力就用桃枝将地上老旧的石砖掀起。
胖子就在这个时候走了过来,他朝着那处一瞧就看见那老旧的石砖下竟是压着东西,被梁秋白这么一动,下面藏着的蚂蚁老鼠吱哇乱叫着都跑了出来。
胖子朝着四周密密麻麻爬出来的东西看了一眼,“这又是什么东西?”
梁秋白:“压阵的东西。”
胖子修的是符箓,对于顾家的阵法一道也就是一知半解。
此时他听着梁秋白的话,有些云里雾里的不怎么明白,他刚想开口问上两句,四周突然起了一阵风,风将周遭的雾气吹散了一些,却也让这四周的温度又冷上了几分。
头顶的天暗了下来,塔中燃烧的蜡烛的光亮就显露了出来。
梁秋白看着那晃动不止的火光,就听见身侧的胖子出声道:“这蜡烛......不会灭了吧。”
胖子的一句话说完。
梁秋白就看见那蜡烛在风中‘啪’的一声灭了。
胖子:“............要不要这么倒霉?”
梁秋白扬眉,“你不说它自己也会灭。”
胖子:“啊?”
梁秋白冲着那白塔又走了过去,就在这时,四周突然响起了一阵尖锐的婴孩啼哭的声音。
胖子:“操,怎么还有个孩子?”
梁秋白站在原地朝着四周看了一圈,轻笑了一声,“你刚看那白骨就没想到什么吗?”
胖子听着梁秋白的话,面色一沉,他掉头又跑了回去,随后整个人趴在那塔中朝着里面看了一眼,“这......”
胖子赶忙从塔中钻了出来,冲着梁秋白喊出声,“这里是一个小孩的骨头!”
就在这时,梁秋白的视线所及之处就看见一个黑影从雾中冲着他们两个人冲了过来。
尖啸声刺耳,梁秋白站在原地掏了掏耳朵。
眼看着那黑影就要冲到梁秋白面前,而那个站在原地的人并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眼看着人就要成为那鬼的吃食,胖子不得不将手里的符纸丢了出去。
火光窜起的那一刻,瞬间阻止了那黑影的行动。
胖子将人拉到身后,皱紧了眉头问出声:“你刚刚怎么不躲?”
梁秋白扬眉,“我看你应对自如,想来,应该不需要我出手。”
胖子:“……”
他怕不是给自己找来了一个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