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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番外:美丽新世界

爱情短片 钱塘路 8674 2024-10-13 07:50:38

【一】

三月,一个注定不平凡的月份。

历时一年,宋双榕的第一部独立电影正式杀青,其中种种艰辛皆随杀青宴上香槟漫出的泡沫一同消散。

宴席尾声时,宋双榕被推搡到场地中央,吉祥物一般摆好姿势与微笑,供年轻的创作人们分批次搭肩留影,欢声笑语一片。

与此同时,放在桌角的手机屏幕亮了亮,他一手比“耶”,另一只胳膊被摄像师紧挽着,无法拿手机,但能猜出消息来自谁。

——晚八点,到了李聿为宋双榕播报小猫当日进食情况的时间。

猫是春节期间宋双榕在家属院内捡到的,一只小三花,尾巴从中断开,露出白骨,躲在花坛中哀叫,火速送去救治后被留院观察。

宋双榕和李聿所处的社区属于动物友好型,常住人口大都为退休的教职工,得知此事纷纷表示愿意领养,是宋双榕放心不下,想等它痊愈之后再送出去。

但是剧组复工在即,宠物医院床位又紧张,不允许该猫长时间滞留,危难时刻,李聿挺身而出,主动承担起陪护和后续办理出院的工作,堪称伟大。

此后每天,宋双榕都能收到李聿发来的观察日记。

“猫醒了。”

“今日进食约60克,萎靡。”

“猫打针。”

“今日进食约115克,超标。”

有时李聿也会隔着玻璃,拍猫的三视图给宋双榕看,准确反映猫体的长宽高尺寸。

肉眼可见,小三花状态好了很多,原本瘦瘪瘪的一只,体态日渐饱满。

猫出院后,李聿的观察日记变得丰富起来。

“晒太阳”,“用我的水杯喝水”,“花盆被刨了”,“跳冰箱失败”,诸如此类,像是小学生观察豆芽的成长实验那般一丝不苟,且恳切期待宋老师的评语。

宋双榕回复“好可爱”,“你用我的”,“批评它!”,说完又立刻心软,改口:“还是稍稍教育一小下吧,它还小[亲亲][亲亲]”亲的是猫。

隔了不久,李聿也发来两枚表情:

[拥抱][亲亲]

【二】

宋双榕实在觉得神奇,他没怎么体验过正常的家庭氛围,但是脑袋里总会浮现出电视剧一般的,爱人和孩子在家等他的错觉画面。

由此更加卖力追赶进度,势必按计划在三月初完成所有拍摄工作。

——因为三月还有另一个重要的日子,三月十四日,李聿的生日。

不过今年较以往有所不同,这一天同样是李聿父母曾任教大学的百年校庆日,两位荣誉教授被邀请携家人出席晚会。

当宋双榕回家收到邀请函,看见自己的名字与李聿写在一起时,愣了很长时间。

“我,”他罕见地卡壳了,抬头看李聿,“我也……去吗?”

“你不想去,我们就不去。”李聿如常回答,自从春节后宋双榕返回剧组,两人已经有近一个月没见面,他紧紧盯着宋双榕,等待他的拥抱——这是宋双榕每次外出回家的既定流程。

“不是不想。”宋双榕轻轻摩挲邀请函上的烫金花纹,落款处除了院校的印章,还有“蒋蕴女士”和“李文绍先生”的签名,郑重得令他有些拿不稳。

这是你的妈妈,你的爸爸,你的家人,我真的可以去吗,以什么身份呢?这些顾虑统统堵在宋双榕喉咙里,总算下定决心问,却望进李聿清澈的眼睛。

好奇怪,明明李聿做着最深刻复杂的研究,却总能给宋双榕指明最简单的逻辑——想或不想,只是这样。

“我想去,”宋双榕决定遵从内心,认真说:“想见你的妈妈、爸爸。”

“好的,”李聿点点头,“我会转告他们。”

他想收回邀请函,被宋双榕躲开,仔细研读其中的字句,时间,地点,活动议程,不遗漏任一项。

“哇,你爸爸还要上台发言,好厉害啊,你需不需要去献花?”

“我们是不是要穿正装,我没有,要赶快买一套……”

“宋双榕。”李聿叫他。

“你也没有,我一起买吧。”

“宋双榕。”李聿呼唤。

“买来你要好好穿,毕竟是正式的场合。”宋双榕终于从邀请函上挪开目光,看向李聿——

他挤在宋双榕和玄关柜之间,腿边停着不久前从机场一路提来的行李箱,目光和语气都恳切,好像他才是风尘仆仆回到家的那个,朝宋双榕张开手臂。

“你还没有抱我。”

【三】

小三花在一个晴朗的午后被吴阿姨收养,吴阿姨就住在楼下,家里有宽阔的院子,可供猫玩耍,有梨树枣树,供猫磨爪,甚至有一方荷花池,猫咪最爱玩水了——实在算得上好归宿,并且吴阿姨欢迎他们常去探望。

李聿负责运送小猫下楼,宋双榕陪同,看李聿娴熟的抱猫姿势不禁侧目,又在心里猜测他会不会不舍得,毕竟已经朝夕相处一个月,但交给吴阿姨收养是早就说好的。

交接仪式上,李聿显得很平静,一一交代小猫的饮食、作息、玩具等,额外提醒吴阿姨易碎品要远离桌边。最后离开前,他用指尖碰了碰猫的鼻子。

去时抱了满怀的猫咪用品,返时两手空空。李聿的衬衫下摆挂了一根黄色猫毛,招摇飘着,宋双榕抬手帮他摘了,犹豫了下,“你——”

李聿的手机同时响了,他停下来看着宋双榕。

“你先接电话。”宋双榕说。

“好。”李聿拧开门锁,接通电话。

“好的,我知道了,不过明天没有时间去接你,抱歉。”李聿听了几秒钟的电话,回复。

挂断后,宋双榕隐约有猜测,“是你妈妈吗?”

李聿说是。因丈夫有其他安排,蒋蕴女士决定提前回国,不巧,李聿明早要去参加为期两天的研修会。

随着校庆日的临近,宋双榕常常焦虑到睡不着觉,深夜睁着眼,反复推演当天见到李聿的父母,应该说什么,做什么,紧张得一遍遍练习,又觉得都不够好。明明不是不善交际的人,却连该鞠躬还是握手都不知道了。

就在这样与日俱增的不安中,在这一时刻,他却忽然充满勇气:“我去接她吧。”

【四】

清晨的国际到达出口有些冷清,接机的人三三两两,散落在大厅各处,打着奇形怪状的哈欠,只有宋双榕一人目光炯炯,紧盯出口的自动感应门。

显示屏上的飞机状态转为到达,宋双榕站得更直,一颗心惴惴地跳,不断想他太冲动了,或许李聿的妈妈根本不需要人接,想万一认不出她,错过了怎么办,由此向前走了几步,站在最前方。

又想,李聿只说父母知道他们的关系,但究竟知道到哪种程度,又是否已经接受了他。

千回百转间,声音嘈杂起来了,陆续有人走出与亲人团聚,宋双榕转头看了眼,一瞬间忘记最后定下的开场白,张皇中看到一位端庄的女士朝他走来。

其实是他多虑,哪怕没有照片比对,没有举姓名牌,他也能一下认出李聿的妈妈。

人影憧憧,宋双榕觉得自己好像是挥了挥手,那位女士走到面前。

“是榕榕吗?”她问。

“阿姨,我是。”他这么回答,然后被轻轻拥住了,和所有跋山涉水抵达终点的旅人一样。

【五】

蒋蕴女士拍了拍宋双榕的背,“谢谢你来接我。”

“应,应该的。”宋双榕还沉浸在意料外的拥抱中,站直了,接过蒋蕴手中的登机箱,有些忐忑地解释,“李聿出差开会了,所以我来。”

“欢迎您回家。”他总算想起要说的话。

蒋蕴很符合宋双榕对“李聿妈妈”的想象,清瘦、端庄,短发别在耳后,穿休闲套装,经过十小时的飞行也不见疲惫,对宋双榕笑时非常温柔。

行李放进后备箱,宋双榕开车,蒋蕴坐在副驾驶位。车里有提前买好的早饭,各喝了一杯豆浆后发动车子,“我先送您回家休息吧。”

早高峰已经开始,汽车行驶堪比龟速,宋双榕正后悔选错路,忽然听蒋蕴开口:“听说你的电影拍完了,祝贺你。”

“谢谢阿姨。”水泄不通,宋双榕干脆停下,转过头,发现原来李聿的眼睛很像妈妈。

“拍电影很辛苦吧?”那双眼睛的主人问。

“还好,不算辛苦。”

一问一答是否不太礼貌,宋双榕也想找话题,却大脑短路,“是听李聿说的吗?”问完恨不能咬自己舌头,不然呢?

但他的愚蠢问题被认真回答了,“是的,他常说起你。”

“第一次大概在三年前,告诉我们他找到了伴侣。”

三年前,伴侣。

无论哪个词都令宋双榕耳根发烫,不知道回什么,甚至不知道该看哪里,攥紧了方向盘,不小心按到喇叭,“滴”一声。

好在车流缓缓动了,他看看导航,“还要一个多小时,您累的话可以先睡一会儿,我知道地址。”

也许是看出他的羞赧,蒋蕴说“好的”,靠着头枕闭上了眼睛。

车断断续续开,一个半小时后驶进另一所大学的家属院,刚停下,蒋蕴就醒了。

住处在一楼,同样有院子,宋双榕取出行李,绕过草坪,提到入户门旁。

他被邀请留下坐坐,也真的好奇李聿长大的地方,于是跟着走进房间。

和宋双榕期待的,以及想象中所有家长会做的一样,简单的清扫后,蒋蕴拿出相簿与宋双榕分享。

他等待的正是此刻,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李聿的相片不多,而且能看出都是抓拍,正面照很少,“我们工作忙,而且他也不喜欢拍照。”蒋蕴解释。

宋双榕深深点头认同,目光却舍不得移开。李聿卓越的记忆力或许也像妈妈,每张照片,蒋蕴都能讲出当时的场景。

“这一张是四岁,从邻居那里借了两只兔子,准备做斐波那契数列的观察。”

照片中,小小的李聿坐在院子中央,手提一只黄色小水壶,左右各匍匐一只白兔。

“每天浇水种草,兔子越喂越胖,就是不生小兔子,后来才知道抱回来的是两只雄兔,不能繁衍的。”蒋蕴说,“他很失落,在台阶上坐了一晚,早晨又继续喂,不过克扣了百分之二十的口粮。”

想到李聿养花和养猫也同样如此,宋双榕笑起来。

“五岁上一年级的入学照。”又翻过一页,李聿穿上校服,脸颊是儿童特有的微鼓,眉眼已经初具长大后的模样。

非常可爱,宋双榕忍不住一直看。

“小学期间我经常被老师请去谈话,倒不是因为学习,每一任老师都说他不合群,孤僻。”蒋蕴慢慢说,“明明是对花草、对动物都很有耐心和爱心的孩子,应该也不算是孤僻吧,只是不太擅长和人类打交道。”

“我们这样想,所以疏忽了许多性格上的教育,和他相处有时候也会很辛苦吧?”

“没有,不会,”宋双榕立刻否认,放在膝盖上的手抓了抓,“他很好,对我很照顾,我……我也会对他好的。”

请放心把他交给我吧。他想。

蒋蕴和丈夫自知不是多好的父母,也始终认为孩子是生命出于自身的渴望而诞生的,不该过多干涉,所以不会交际的小孩慢慢长大,忽然说找到了要相携一生的伴侣,虽然好奇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但他们也没有太多担心与忧虑。

更何况——面前的青年一页页小心翻过相册,看得十分专注,蒋蕴告诉他照片发生时的故事,他回以一个有些羞涩的笑,像无言的感谢。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孩子,她才是应该感激的那个。

相簿薄薄一本,很快翻完了。宋双榕怎么都看不够,又不好意思要求重看,不舍地合上封面递回去。

“我们不常回来,不麻烦的话,这个就请你保管吧。”蒋蕴说。

宋双榕一怔,脱口而出:“不麻烦,”又后知后觉,吞咽了一下,“……我可以吗?”

“当然。”蒋蕴接过相簿,又重新放回他手上,就好像把他不曾见过的,经常想象的,童年和少年时期的李聿也一并交给了他。沉甸甸的。

宋双榕几乎语无伦次,不断摩挲相簿的封皮,“谢谢,谢谢。”

他郑重承诺:“我会好好珍惜。”不只是这本相簿。

【六】

午饭后,蒋蕴女士决定去选购一套校庆穿的服装,短暂的相处,令宋双榕对她产生奇妙的亲近感,于是自告奋勇,“我知道一家店,应该很适合您。”

驱车前往成衣店,他不久前为自己和李聿买了正装,拉开店门,店员认出他,热络招呼,又看到他身后的蒋蕴,“这次是来给妈妈买吗?”

这个称呼令宋双榕愣住,简短的两个发音卡在喉咙里,似乎生锈了。

妈妈。

几乎全人类通用的对母亲的呼唤,婴儿诞生于世学会的第一句话,他却被早早收回了使用权。

妈妈。

“不是……”宋双榕的脸瞬间烧起来,好像偷了什么被当场发现,连手掌都沁出汗,更不敢看蒋蕴。

“是的,我想选一套正式点的衣服。”胳膊被挽上,蒋蕴带着他往店里走,“小孩眼光好,来帮我挑。”

选好衣服,蒋蕴进试衣间,宋双榕靠在柜台边,心仍剧烈地跳着,脸颊热度迟迟不退。

店员非常健谈,走过来搭话,“你妈妈真年轻我,有气质。”

“……嗯。”宋双榕低低应和,看到陈列柜中的装饰品,又额外为她选了一条丝巾。

“对了,上次你想买的领带也有货了,”店员拉开柜门,取出另两只盒子,并列摆在台面上,“领结也还有。”

宋双榕来买正装时,从广告单上看中同款的领带与领结,丝绸制,提花花纹很漂亮。

他想买下来和李聿一人一只,尽管不能在校庆典礼上带——太明目张胆了,留作收藏也好。但被告知领带已经售罄,最后只好作罢。

午后的阳光穿透玻璃窗,两枚相同提花上的丝线闪闪发亮。试衣间的门被推开,宋双榕最后看了眼,说:“谢谢,不用了。”

蒋蕴走出来,店员立刻围过去,给她系上宋双榕挑的丝巾,不停夸赞,“风格和颜色都太符合您的气质了,小孩果然有眼光。”

“对吧,”她寻求宋双榕的肯定,“这一套是不是很适合你妈妈?”

蒋蕴也看过来,对两次被错称为母亲都没有发表意见,目光平和,好像也在期待宋双榕回答。

宋双榕忽然忘记一切词汇,和蒋蕴对视几秒,凭本能说:“是,很好看。”

蒋蕴笑了,“好的,就选这套吧。”

买单时相互挣了几次,情急下宋双榕握住蒋蕴的手,反应过来时再次红透了脸,讷讷地松开,“就让我来吧……”

就让我来吧,妈妈。他在心里轻轻叫。

谢谢您又给我一次这个词语的使用权。

【七】

李聿返家的时间因会议议程修改延后三小时。

宋双榕无所事事,决定重返校园逛一逛。

他读两年半学制,去年三月从鲤城返回北华市,不久后正式毕业。毕业典礼当天,先是电影学院内部授毕业证书,何应雨迟到了,从礼堂后门溜进来,挤到宋双榕旁边小声传告:“我看到李聿了,就在外面。”

宋双榕知道李聿会来,但没料到这么早,回头望了眼,只看到紧闭的雕花大门。

何应雨继续说:“而且还穿白衬衫!特别正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毕业。”

何应雨曾是宋双榕的室友,也大致知道他和李聿的合合分分合合。他对李聿始终报以对好友对象的审视,以及对数学从业者的敬畏,调侃过后又正色,“好吧,不开玩笑了。不过如果我是你,会先想好要做什么反应。”

“什么?”

“比起毕业,更像是准备来求婚,”何应雨勾着宋双榕的背,重磅揭晓:“他抱了束花!到时候我会帮他喊‘答应他’的。”

来不及再咬耳朵,轮到他们上台。

李聿自然不是来求婚的,而且宋双榕的手指早被戴上戒指。但当雕花大门推开,李聿站在人群的最中央、最前方,怀抱一束花走来时,宋双榕还是感受到过速的心跳。

像使用了拙劣的物理特效,周围人来往匆匆,他只看得到李聿。

相互走近了,李聿递上花束,“宋双榕,祝贺你毕业。”

“来就来了,怎么还买花。”宋双榕不熟练地接过,低头看,花束由许多粉粉白白的小花扎成,辅以比花还要大的绿叶点缀,包装纸边缘裁切痕迹明显,蝴蝶结系得很用力但不标准。

他震惊,“你把家里的小木槿剪了吗?”——那可是你最宝贵的一盆花啊。

“只是正常的春剪,补足肥料后还会萌发新芽,”李聿声明,“你放心。”

他观察宋双榕的神色,“你不喜欢吗?”

“不是。”宋双榕迅速而用力地摇头,包装用的雪梨纸哗哗作响,他抱紧花,“我很喜欢。”

和李聿短暂分手期间,宋双榕不止一次想自己恋爱谈得糟糕至极,花都没收到过一朵。

此刻,李聿却慷慨将他的花全部献出,就好像精心养护两年多,按时浇灌、施肥,每天擦拭叶片,晒定量的太阳,只是为送给宋双榕做准备。

一手抱花,宋双榕空出一条胳膊,紧紧拥抱住李聿,抱皱了他一丝不苟的白衬衫。

一年过去,宋双榕故地重游,再次走到礼堂外,回忆拥抱发生时周围善意的欢呼,何应雨不嫌事大地拿手机录了全程,事后用一顿饭和宋双榕做交换。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羞臊或是即便分隔两地,想念时随时可以视频、通话,不再需要其他途径纾解,视频存在手机里,宋双榕一直没有回看。

空气中有属于春天的气息,青涩的草地味道和淡淡花香,找了块空地坐下,宋双榕拿出手机,点进视频。

——他接过花,从震惊到感动,主动拥抱李聿,何应雨叫着“答应他、答应他”,李聿很轻很慢地回抱住宋双榕,犹如抱什么了不得的珍宝。

一段长长的镜头,一切都与宋双榕的记忆重合,唯一的不同出现在拥抱结束的下一秒,他看到自己在笑,是一种照镜子时从未见过的,也有别于拍合照时刻意挂出的笑。

发生于自然,隔着屏幕,仿佛有某种声音呼之欲出。

那声音其实也分明——他在说:我很幸福。

幸福又该如何定义。一餐一饭,一朝一夕,寂静的花香,河流的光,路遇可爱小狗,种种。

以及此刻,李聿发来消息:我出发了。

“好的,我在家等你。”宋双榕起身,脚步近乎雀跃。

手机又响一声。

李聿:[拥抱][亲亲]

【八】

三月十四日,宋双榕生平第一次早醒于李聿和闹钟。

他睁开眼,静静看一会儿天花板,又转头看李聿。

前一晚,宋双榕拉着李聿试衣服,为出席校庆晚会做准备。

两套正装都是黑色,换好后并排站在镜子前,他有一瞬的出神,恍然觉得两人正站在什么更庄重的台上,等待宣誓。

宋双榕很少穿正装,李聿更是没经验,两条领带系得歪歪扭扭,但丝毫不影响观赏。

李聿穿白衬衫和西装外套,像忽然变了个人,更加正式和挺拔,还有股莫名的优雅气质,宋双榕不停看,转头想帮他再正一正领结,手指刚搭上衣领,就被李聿握住了,腰间也多出一股力量,带着他踉踉跄跄靠到墙边。

亲吻还是老样子,漫长得令宋双榕浑身发软,双臂攀上宽阔的肩,系得不正规的领带和衬衫纽扣次第被解开,钳在腰上的手指很烫。

“衣服会皱。”宋双榕找回一点理智,拒绝了李聿的请求。

他第一次对李聿说不可以,也第一次从李聿脸上读出不可思议。

宋双榕看他的神情想笑,但忍住了,气息不稳也没什么说服力地解释:“……明天还要早起。”

“晚上才开始。”李聿微微皱眉,放在他衣襟上的手没松开,但也不再动作。

“可是上午还要逛校园,和你妈妈说好的。”宋双榕调整好呼吸,张开手臂抱紧他,小声商量:“迟到就不礼貌了,明天,明天晚上随便你……好不好?”

他又主动亲亲李聿,终于换来同意。

洗过澡,上床各靠一边,李聿回看出差的会议记录,宋双榕则抱手机搜学校的百科,争取明天逛校园时和李聿的父母有话题可聊。

一边看,一边等待十二点钟到来,他要第一个向李聿送上生日祝福,不料文字内容太多,一不小心看睡着了。

再醒来,手机被收在床头柜上,宋双榕看熟睡的李聿,伸出手指,轻轻碰他的睫毛,刚一动,李聿睁开眼睛。

“传说有一只叫李聿的人鱼,受到女巫诅咒陷入沉睡,需要真爱之吻才能救醒他。”仗着李聿没看过童话,宋双榕胡编乱造,“好可惜,本来想把你吻醒的,睡美人鱼。”

李聿的胳膊还搭在宋双榕腰上,盯着他看了几秒,又闭上眼。

意料外的反应令宋双榕惊讶又好笑,凑上去亲亲李聿的额头,“生日快乐,礼物晚上再给你,现在请醒过来吧。”

全世界的高等院校可能都是如此,有悠久的古典建筑和长长回廊,湖心喷泉开了,天鹅扇着翅膀游远。

正式会面在湖边,宋双榕和李聿早到,站在柳树旁看天鹅,不久后蒋蕴身穿宋双榕挑选的套装,携丈夫走过来。

如果说李聿的相貌来自妈妈,性格则完全像爸爸。李文绍先生向宋双榕伸出手,表情严肃地说:“很高兴见到你。”

见面前宋双榕还不停紧张,手握到一起反而放松下来,李文绍令他想到初见时的李聿,不热络但是真诚。

他同样隆重回握,“我也很高兴见到您。”

学校特地为校庆日规划了参观路线,行道树上挂着无数红条幅,有欢迎语和各届学子对母校的祝福。

摇曳的树影和红布间,连接过去和未来的石砖路上,与所有前来参观的小家庭一样,宋双榕被簇拥在队伍中央,听发生在这所美丽校园中的,与家庭成员有关的故事。

有时因驻足观看建筑、风景而落后,也总有人停下等他。

【九】

在职工食堂吃过午饭,李文绍要去为晚会发言彩排,蒋蕴则被教过的学生找到叙旧,队伍分头行动,相约傍晚在主礼堂见。

闲来无事,宋双榕好奇李聿小时候常待的图书馆,李聿便刷卡带他进去。全校上下都在为校庆做准备,图书馆人不多,数学区更是只有他们两个。

宋双榕选了本插图多的科普向图书,和李聿并排坐下看。

其实看不进去,翻来覆去观摩头发卷卷的数学家画像,终于忍不住交头接耳:“你还记得我做过一个小时候的梦吗?”

“记得,你在等我。”李聿复述。

梦中宋双榕五岁,李聿七岁。当时遗憾醒来太早,没能多说几句话,“昨天晚上,我又做了这个梦。”

“我等到你了,在你家参加冬令营,和你还有你爸爸妈妈住一起,我们在院子里浇水,我用你的黄色小水壶。”

合上手中的期刊,李聿看见宋双榕单手托下巴,目光遥遥望向窗外,像在回忆梦境,于是没有打断。

“你教我数学题,嫌我笨。”宋双榕继续说,“我不想和你玩儿了,就藏到院子里,假装自己是一棵树。”

“好幼稚啊。”宋双榕转过头笑了。

他脸侧有手掌压出的红印,眼角弯着,刻意压低的嗓音有一点哑。李聿不是想象力丰富的人,更没做过相同的梦,却仿佛看到五岁的宋双榕环抱膝盖,躲在一棵树后哭。

李聿握住宋双榕的手。

“在图书馆谈恋爱是很不道德的。”宋双榕嘴上纠正不良风气,手却带着李聿的一起,藏到桌子下面偷偷牵。

“不过后来你还是找到我了,背我回家,”宋双榕讲述后续,“我们和好,看动画片,还说要一直、永远做好朋友。”

“是个很好的梦。”他总结。

现实中的李聿不如宋双榕梦中幸运,童年没有朋友,他点头认可这一结论。

“哦——你也觉得好吗,”握在一起的手晃了晃,宋双榕的声音拖得很长,“那你是更想和我做好朋友,还是更想和我谈恋爱啊?”

他承认自己居心不良,不放过任何一个调笑李聿的机会,开始假设,“如果我们一起长大,一起上学,像我这样的坏学生,说不定还会早恋,但是你呢,忙着参赛、拿奖,哪有时间——”

“我和你早恋。”李聿握紧宋双榕的手,抢答。

在图书馆恋爱不道德,早恋更是有违校风校纪。宋双榕起身去还书,李聿跟上来问:“不看了吗?”

“下次再看吧。”

“你想继续看的话可以借回家,我的卡一次能借五本书。”李聿提议,但不被采纳,他手中的期刊被宋双榕抽走,按索引归还。

宋双榕带李聿穿过图书馆前的宽广草坪,在回廊拐角的一块檐下站住,拥抱,然后接吻。

阳光晒透一切,远处湖水清澄。

李聿只知道借书卡能借阅五本书,知道杜威十进制图书分类如何使用,其他根本什么都不懂,早恋的场所还要宋双榕找。

【十】

在回廊接过吻,李聿带宋双榕重游他过去常出没的地方,都是人迹罕至的好场所。亲得宋双榕心有余悸,想还是不要早恋了,好好学习最重要。

兜兜转转到傍晚,天色将暗,湖心喷泉的灯打开,音乐声叮叮响。

礼堂前挤满人,像晚会前的预热,陌生人相视也会致以微笑。

为方便会面,两支队伍约在礼堂一侧的副楼前见,来往人很多,宋双榕不再牵李聿的手,只和他很近地走在一排。

隆重的百年校庆,连副楼的台阶下也铺红毯,蒋蕴和李文绍站在大理石立柱旁,灯光照亮他们相挽的臂弯。

蒋蕴问他们下午都逛了哪里,宋双榕心虚,夸大部分事实,说在图书馆看书。

“怎么不多带榕榕逛逛?”她不赞同地看向李聿,“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喜欢图书馆。”

宋双榕抢在李聿之前回答:“没关系的,我也喜欢,所以才……”

他开始后悔撒谎,一旁一直沉默的李文绍忽然开口,“我校图书馆的藏书是比较丰富,欢迎常来。”

甚至热心道:“如果需要,我把职工卡给你,一次可以借阅十二本。”

“我也有借书卡。”李聿拒绝了。

宋双榕自尝苦果,羞愧到脖颈都发烫,连连向李文绍道谢。

晚会入场的音乐结束这一话题,学生志愿者开始组织嘉宾走红毯,副楼前的人少了大半。

“都准备好了,只差这个。”蒋蕴打开手提包,从中取出两只扁扁的盒子,其中一只递给李聿,说:“生日礼物。”

另一只给宋双榕,“榕榕也有。”

宋双榕认出包装盒,微微发愣,李聿则现场拆开礼物,取出一条丝绸制的藏蓝色领带,提花花纹低调而繁复——是宋双榕一开始想买给他的那条。

宋双榕低头看向自己手中,轻轻的纸盒仿佛千斤重。

“打开看喜不喜欢。”蒋蕴说。

“……好。”宋双榕缓缓掀开盒盖,是另一只同样款式的领结。

他的眼眶发烫,很用力地眨才避免有什么掉下来,这是很盛大、喜庆的场合,不能哭的。

重新抬起头,他双手捧盒子说,“我很喜欢,谢谢。”

蒋蕴对他露出一个笑,没说什么,发生在成衣店的事像一个秘密,只保留在他们之间。

“试一试。”她说。

李聿称自己已经系了领带,不准备换,但看宋双榕重新戴领结,也跟着换。

他还是系不好,宋双榕抬手帮他,绕来绕去,终于成型时,才意识到动作太过亲密,有些尴尬停下,又看了眼蒋蕴。

她和丈夫正站在一处,认真看着他们,像是在等待与见证什么。

等全部换好,她把两人并到一起细细打量,拍拍他们,终于满意地笑了:“很般配。”

“我们也入场吧。”她挽上李文绍,宋双榕和李聿紧随其后。

刚刚组建的家庭共同迈向前方,一个美丽的新世界。

烟火在这个时刻开始升腾。

【附录】

下雨了。

院子里一棵不知名的树在雨中上下摇动,枝干被雨水压下去又弹起来,反复触到窗户,吱吱呀呀,宋双榕在这细微的声音中醒来。

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睡在李聿父母的家。

校庆典礼结束后时间太晚,在蒋蕴的邀请下,两人入住李聿曾经的房间。

宋双榕先洗完澡,穿着李聿学生时代的睡衣参观房间,有种登堂入室之感,动作都变轻不少。房间一如李聿的风格,干净、整齐,没有任何装饰,宋双榕把取下的领带和领结重新装好,并排放在书桌上。

没等太久,李聿也洗完出来,早上出门前被宋双榕要求取下的戒指又带回手指上。

前一晚,宋双榕答应李聿校庆结束后随便他,于是李聿开始行使自己的权利。

早起又奔波一整天,宋双榕已经很累了,没什么力气地平躺,又要忍住不出声,实在辛苦,他想把李聿推开一点,却无济于事,挣扎几次后胳膊无力地垂下。

“宋双榕,你按到我了。”李聿忽然说。

宋双榕听到他说话,但意识混沌,茫然问:“什么?”

手腕被握住,李聿带着他的手,在肚子某处碰了碰,“这里,你刚刚按到我了。”

其实宋双榕还没完全理解,只下意识想挪开,却被李聿抓住不放,反复顶在掌心里。

现在他清醒过来,想曾经纯洁的李聿怎么堕落至此!恨不能摇醒他问个清楚,手伸出去,只是轻轻碰了碰他的睫毛。

这一次李聿没有醒,也许已经很晚了,连生日都过去了,宋双榕准备的礼物还没来得及送——他把曾画的爱情短片分镜做成了一部定格动画,第一帧写:献给李聿。

以及,他想邀请李聿共同抚养一只动物,小猫、大狗、兔子或什么。

这部稚嫩短片的唯一观众,新生命的饲主却睡着了。

雨继续下,风里梦里都是萌动的气息,窗外的树大约明天就会发芽,爱也在生长。

宋双榕把手重新搭回李聿腰间,闭上眼,决定一切的一切,明天早上再告诉他。

作者感言

钱塘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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