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和小凤凰过了一次洋人的情人节,贺老六就盼上了七夕。
他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来了七月流火的夏末。
谁曾想,方伊池居然热伤风了。
烈日当空,蝉鸣不息。
贺作舟坐在榻前,拿蒲扇给小凤凰扇风。贺士林抱着装满冰块的铜盆跑前跑后,时不时小小声地唤声“爹爹”,得了几次回应,顾不得贺作舟的怒视,甩了鞋子往榻上爬。
贺作舟一把拽住儿子的脚踝,提溜猫崽子似的,把他提溜了起来:“胡闹什么?!”
贺士林手舞足蹈地挣扎:“我要看爹爹!”
“你爹爹他病着呢!”贺作舟起身,把混小子放在自个儿坐热的板凳上,“别烦他。”言罢,堂而皇之地挤到了脸色红扑扑的小凤凰身边,头也不抬地吩咐贺士林:“还愣着做什么,扇风啊!”
贺士林瞪着霸道的亲爹,气得要命,但又着实担心爹爹,忙不迭地拿起蒲扇,嘿呦嘿呦地扇。
换了平时,方伊池早就出言劝贺作舟了,而今他生了病,光支棱着耳朵听,就累出了半身的汗。
他这病生得急,家里的医生手边没有趁手的药材,只得亲自出门去买,临走前,说他不能再热着,故而才有扇风一说。
“睡一觉就好了。”贺作舟的手探进被褥,顺着小凤凰纤细的脊背温柔抚摸,等摸到了腰际,自然是要逗留,只不过,贺作舟还没仔细摸,就被方伊池水汪汪的眼睛似嗔似怨地瞪了一眼。
贺作舟连忙收手,欲盖弥彰地扯被角。
小凤凰红着脸发脾气:“士林……还在呢。”
“他懂个……”
“先生!”
贺作舟硬生生把没说出口的字眼咽了回去,呛得连咳嗽了好几声,再看贺士林,简直炸了庙:“没吃饱饭?用力啊!”
可怜贺士林半大个孩子,双手握着扇柄,扇得满头大汗,累得眼泪水都要冒出来了。
“先生惯会欺负人。”小凤凰心疼孩子,有气无力地掀开被子,示意贺士林到自个儿身边,“别理你爹。来,到爹爹这儿来。”
方伊池不安慰贺士林还好,一安慰,贺士林反倒“哇”得一声哭了。
且这小孩儿不肯在方伊池的面前哭,搓着鼻子,一头扎进院子,呜嗷呜嗷地洗了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才委屈巴巴地拱到床榻上,枕着爹爹的胳膊抽咽。
“先生……唉,你爹就这个脾气。”小凤凰迷迷糊糊地揉着贺士林湿漉漉的头发,好像抱住了一只浑身湿透的小狗崽,“不是真要怪你。”
贺作舟歪在小凤凰的身边冷哼:“就要怪……哎呦喂!”
话音未落,他的膝盖就被方伊池软绵绵地踢了一脚。
贺作舟吃痛闭嘴,瞅着小凤凰将儿子揉在怀里,心软得一塌糊涂。
男人凑过去,拿起贺士林丢下的蒲扇,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任劳任怨地替父子俩扇起扇子来。
晚些时候,府上的大夫熬好了药,方伊池喝了,也就舒服了好多。
他洗了澡,穿着单衣坐在榻前,身边是睡到现在还没醒的贺士林。
贺作舟端着方伊池喝完的药碗,抬手摸他的额头,觉得不太热,方才说起七夕的事。
“乞巧节?”方伊池了然颔首。
“你不会又约了阿清吧?”贺作舟瞬间警觉。
他噗嗤一声笑,晓得先生耿耿于怀去年过洋节,自个儿跑去和阿清喝咖啡的事,不由抬手,拽住了贺作舟的衣袖:“先生,阿清和四哥刚有了喜事,哪能出门呀?”
“啥,瞧这事儿闹的……我真给忘了!”贺作舟一愣,继而失笑,“要不是你提醒,我怕是真要去找四哥,让他出面拦住嫂子呢。”
小凤凰明知故问:“拦什么?”
贺作舟捏他的鼻尖,答得颇有些咬牙切齿地滋味:“拦他……别七夕的时候来抢我太太!"
小凤凰笑着往榻上倒,倒了一半儿,又想起榻上还有个贺士林,连忙抬手勾住贺作舟的脖子。
贺作舟顺势将人抱在怀里,轻轻松松一托,扭身就往屋外走。
“先生……”小凤凰一把攥住松散的衣领,
“去哪儿啊?”
“你不是说了吗,知道今儿个是乞巧节。”
贺作舟理所当然地说,“带你出门晃晃。”
“我……我还没换衣裳呀!”
“不就是旗袍?车上有新的!”
“哪儿来的新的?”
“我让人给你定的。”
“专门为了乞巧节?”
“可不嘛!”
“先生你又乱花钱!你……你哪儿来的钱你藏私房钱!”
“哎……哎呦,小凤凰,不是私房钱,是混
小子的零花钱——嘶!别蹬……别蹬!”
二人吵吵闹闹再出现,亦然在四九城的灯市上了。
小凤凰换了身樱草紫的旗袍,高开叉,蝴蝶扣,原本搭在肩头的同色披肩已经到了贺作舟的臂弯里。
他还没消气,想着贺士林拢共没多少零花钱,全被贺作舟搜刮了买旗袍,心情就格外沉重,连带着逛夜市的心都没有了。
贺作舟不得已,只好说了实话:“没拿混小子的钱,是我的私房钱。”
他拢共也没多少私房钱,全拿来给小凤凰买旗袍了。
“漂亮。”贺作舟附身在方伊池的耳畔念叨,“你瞅瞅上头的花样……我盯着他们缝的!”
方伊池抬手在贺作舟的胳膊上拧了一下,继而忍不住去看旗袍上的花纹——确实好看,弯弯绕绕的紫藤花,像是骤雨初歇后,天边紫色的晚霞。
他叹了口气:“先生哪儿来的私房钱?”
“同封老二做生意赚的。”贺老六毫不犹豫地出卖“盟友”,“他家姓白的媳妇儿也不给他私房钱。”
“鹤眠呀。”小凤凰恨铁不成钢,“士林上
回去金陵就已经够麻烦人家了,你还撺掇封家的二爷藏私房钱,先生你……你……”
“别气,千万别气。”贺作舟见他面色微红,可担心坏了,双手揽着他的肩膀,一个劲儿地道歉,“哎呦祖宗,你爷们儿我就这么点爱好……我的钱不就是给你用的吗?这过节的,我可不得给你买件新衣服?”
小凤凰听得脸热,想说不是过不过节的事儿,可惜眼睛对上贺作舟含笑的眸子,嘴里就说不出话了。
赶巧,推着车卖纸灯的手艺人路过,贺作舟立时问:“有没有凤凰灯?”
手艺人答:“现糊!”
“那就给我糊一个。”贺作舟拉着小凤凰走到车边,“劳驾,扎个漂亮的给我太太。”
男人说完,顿了顿,掌心轻轻在方伊池的后背上一拍:“不过,钱得我太太自个儿付,我可没私房钱咯!”
手艺人哈哈大笑,扎完了凤凰灯,方才看出来买灯的是贺家的六爷,于是笑得愈发直不起腰:“贺太太局器!能让咱六爷拉了胯……真真是厉害!”
方伊池被念得面红耳赤,从手提包里掏了钱,拎着灯就跑。
“小凤凰……小凤凰!”贺作舟丝毫不觉得羞耻,三步两步追上去,忍笑替他将灯拎好,“人刚给咱扎的,别折腾坏了。”
他气鼓鼓地不吭声。
贺作舟忍不住用手指去碰方伊池红得滴血的耳垂:“闹呢?”
他一哆嗦,软了腰挽住贺作舟的胳膊:“先生故意的。”
“嗯。”贺作舟大大方方地承认,“你是我太太,我被你管着,不丢面。”
方伊池哆嗦得更狠了,纤细的手指顺着贺作舟的手腕滑落,同男人一道握住了灯柄。
夏风缠绵,橙黄色的灯火映亮了他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的侧脸。
方伊池眼里含着一汪温温柔柔的笑。
他不去看月光,也不去看灯笼里的烛火。
他的前路早就被身边的这个人照亮了。
*
却说小凤凰和自家先生逛灯市逛开心了,却忘了在家里睡得昏天黑地的贺士林。
贺士林迷迷糊糊地睁眼,先叫“爹爹”,后叫“爹”,愣是把嗓子叫哑了,也没得到回应。
他一个激灵,醒了。
月明星稀。
屋里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
贺士林气得抱着被子哇哇乱叫。
他爹又把爹爹拐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