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给我一个地址, 我想去见他。”
纪文轩的身体一直很差,之前经常会在深夜剧痛或者发高烧,我与他的医生们也沟通过, 很仔细地照顾他,但没想到还是没有“躲过去”这一场高烧。
“纪董留下过吩咐,如果您打电话来问, 会告知您实情,但不会允许您前去医院探望、照料。”
“凭什么?”我的火气直冲脑门,但还是依靠着理智压制住了怒火, “算了,我直接打电话问他,谢了。”
我挂断了电话, 又去直接拨纪文轩的电话。
纪文轩接电话竟然也很快——他并没有试图挂断我的电话,或者不接我的电话。
“在哪儿?烧多少度了?”
我焦急地问, 纪文轩却轻笑了一声。
他像是在感叹, 又像是在惋惜。
他说:“你很在意我的身体。”
“废话, 我当然在意。”
“我只是有些发烧。”
“你生病了, 我想要去照顾你。”
“只是发烧。”
“多少度。”
“死不了的, 就算死了,我的遗嘱里有给你的一份,包你以后生活无忧。”纪文轩竟然还在笑。
“请你不要废话, ”我有点生气,但又不想去细想为什么会生气, “告诉我地址, 我去照顾你。”
“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虚弱的模样。”
“我看到过的还少么?”
“我知道你不会看轻我, 但我会有些难受。”
“难受什么?”
“你是如此的健康,而我是不健康的、甚至是残缺的。”
“你会自卑?”
“原本不会, 碰到了你,就会了。”
我嘴边想说的所有的话,一瞬间都被堵住了。
我甚至抬起了手,捂住了我自己的嘴唇,很怕我自己在情绪波动下,说出什么会让我自己后悔的话。
我的大脑里很突兀地想起了一句话——“爱让高傲者低头。”
我记忆中的纪文轩,从来都不曾会自卑过。
我控制了一会儿自己的情绪,低声说:“但我很担心你,我想要去照顾你。”
“以什么身份?”
我破罐子破摔,直接问他:“你想要什么身份?”
“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给么?”
“当然不会。”
“你很担心我?”他又问。
“当然。”我对他的这个问题感到莫名其妙。
纪文轩沉默了一会儿,说:“别那么担心我,我不是什么好人。”
“但你对我很好,”我不假思索地反驳,“只要你不违法犯罪,对别人怎么样,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你倒是偏爱我。”
“那不然呢?”
纪文轩又笑,等笑够了才说:“我正要打退烧针,打过之后就回家了,你不需要折腾过来一趟。”
“不需要留在医院观察一晚?”
“不需要,医护团队今晚和我一起回家,他们的饭有专人安排,你不用费心。”
“好,那我等你。”
“挂了。”
“嗯嗯。”
我挂断了电话,稍稍松了一口气。
但还是翻找医药箱,把体温计和降温贴都拿了出来,又把我们床上的被换成了更厚实一些的。
——的确是我们床上,自从进了冬天,纪文轩再没有提让我回自己房间住的事,非但如此,连每天晚上我们默契玩儿的“要不要我陪睡”的游戏都省略了,纪文轩甚至亲自嘱咐负责采购衣物的工作人员,将我的新衣服直接放到他卧室的空衣柜里。
纪文轩其实回来得比我想像得要快,他进门的时候我看了一眼时间,也就在我们挂断电话后不到四十分钟。
但这短短的几十分钟,我却有一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他其实和我们分开的时候没什么变化,但我还是三步并做两步,冲到了他的身边,又很自然地抬起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他也没躲,任由我摸他,嗓音有些喑哑:“药效已经起了些作用了,没那么烫了。”
“做检查了么?”我很自然地从工作人员的手中接过了他的轮椅,推着他向前走。
“抽血化验过了,没什么大事。”
我叹了口气,推着他向卧室的方向走,说:“改天再做个彻底的检查?”
“无非就是那场车祸的后遗症,伤了底子罢了。”
纪文轩说这句话的时候,倒没有什么怨怼的情绪,我听了这句话,却感觉心酸,也不知道是劝他,还是劝我自己,说了一句:“慢慢养着,会好的。”
晚饭自然是在床上吃了,纪文轩这次没让我喂,自己捧着碗和我一起吃,等吃完了饭,我也收拾好东西了,他突然说了一句:“要不今晚我们分床睡?”
“怎么,怕传染给我?”
“嗯,怕。”
“没事,我去别处睡也不放心,”我掀开了被子,躺到了他的身侧,“还是一起睡吧,难受了就喊我。”
纪文轩侧过头看了我一眼,低声说:“好贤惠啊。”
我伸手关了室内灯光的总控开关,在黑夜里说:“早些睡吧。”
这一夜我睡得不怎么安稳,半夜醒来了好几次,每次醒来后,都忍不住去摸一摸纪文轩的额头,纪文轩有时候醒着,会等我把手放在额头上后,说一句“我没事”,有时候也会睡着,那时候他的呼吸会很绵长,我摸他额头、他也没什么反应,像是一个很乖巧的孩子。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第一反应还是去摸纪文轩的额头,我的手刚碰到他的皮肤,他就睁开了双眼,很专注地看着我。
“醒了?”我问他。
“刚刚醒了,”他回答,“放心吧,烧退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纪文轩躺在柔软的枕头上看着我,意味不明地说:“你是真的很担心我啊。”
“废话,我不担心你我担心谁啊。”我这句话几乎是低吼出来的。
吼完了我这句话,我想收回我试他提问的手,但我的手腕被他的右手扣住了。
他说:“甄萌,你抱抱我吧。”
“……为什么要抱你,再说,你还躺着呢。”
“我有点脆弱,”纪文轩的手指按压过了我手腕内测的静脉血管,“我想让你抱抱我,给我一点力量。”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说:“那你松开我的手。”
他看起来很听话似的,松开我的手,然后继续平躺着看着我,没有想侧过身的意思。
我的身体慢慢压了过去,搂抱住了他的身体,他的手绕过了我的身侧,紧紧地搂住了我的脊背,像是要把我镶嵌到他的身体里。
太紧密了,也太亲密了。
不应该这样的。
但人与人之间的身体相贴时,仿佛萌生了某种本能,并不想轻易分离。
我的耳垂有些热,纪文轩不知道什么时候贴近了我左侧的耳廓。
他轻声说:“甄萌,我已经离不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