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于九天11王者之爱
房中静得落针可闻。
烈儿等人的目光全部落在在凤鸣脸上,屏息而待。
凤鸣鼓起勇气,目光直直对上烈中流,沉声道,「没有先生,容恬依然可以统一天下。但如果有先生的协助,天下被统一的过程|却可以极大的缩短。」
他明白自己此刻说的每一个字都无比重要,心里对於自己的答案也是七上八下。但这当然不可以表现出来,反正己经骑虎难下,只好硬著头皮,攞出一副侃侃而谈的从容姿态。
「我们总想著天下一统後的景象,却常常忽略天下一统的过程,会使无辜的百姓受尽折磨。一旦挑起大战,百姓强壮的被征上战场,老弱的流离失所,如果战局僵持不下,从大战到真正统一所耗费的时间可能会长达二三十年。到最後,不管谁坐上王位,天下都已经被荼毒得差不多了。只想想就知道,那将是多麼令人心痛的事情。如果容恬身边能够有先生这样的高人辅助。为容恬仔细筹划,我相信事情一定会大有改观。
凤鸣本来只是为了说服烈中流,算是发挥一下辅助容恬的作用,一边说著,却不禁想起了阿曼江之役,传说此役之後,阿曼江边长出被血液浇灌的红稻谷,心情蓦然沉重。
那一场战役虽然是西雷大胜,但若言仍然生龙活虎,过著帝王的日子,被套去生命的,不过是那些身不由己的士兵罢了。他们本来,也许是耕地的农夫,打猎的猎人,或编织箩筐的手艺人。
古往今来,哪一场权利的争斗,没有无辜者的鲜血在流淌?
「同一场战役,有人用火攻,有人用水,有用兵刃毒器,同样,也可以用计得之。当日在东凡,如果有先生在容恬身边,也许东凡都城就不会天花肆虐,让这麼多无辜的人痛苦地死去。」
情之所至,言为心声。
第三十章
凤鸣感慨一起,说话低婉流畅,唇齿张合间,令人不由不细听深思。
「而这一次,如果没有先生,夺取越重城就难说有多少伤亡。所以,凤鸣求先生留,我真不希望容恬将来的天下,是通过数十年无所忌惮的杀戮而得来的。请问先生,我这番话,是否可以使先生留下?」凤鸣语气越发低沈伤感。
众人开始只是好奇他会怎麼用言辞打动烈中流,听到後面,不禁心下恻然。
卫秋娘双手缚後侧坐在床边,半个背影对著众人,也一直在静静听著凤鸣说话,这时蓦然转头过来,美目瞪著烈中流道:「不许你答应!你整天自夸聪明,就应该知道要辅助一个人统一天下,会让多少人失去性命。你不是最痛恨杀戮流血吗?」
凤鸣正刚刚进入状态,此刻福至心灵,毫不犹豫地接口道,「烈夫人说得不错,一将功成万骨枯,统一天下的过程中,流血无法避免。所以,我才恳求先生留下,让无辜者的鲜血,不要流得太多。」拱起手,对卫秋娘一拜,诚恳地施了一礼,「求夫人成全。」
卫秋娘没料到他会来这麼一手,却一时怔了怔。上下打量凤鸣一番,瞧不出他脸上有丝毫作伪,眸内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深深看了凤鸣一眼後,哼道,「说几句好话,就妄想可以打动我卫秋娘麼?」把脸一别,不再理睬他。
烈中流从凤鸣开口说第一个字就没有任何表情动作变化,到了此刻,目光移向窗外,变得淡远惆怅,幽幽地,低声将凤鸣的话重复了一遍,「一将功成万骨枯.....千百年来,人人都想得到至高无上的皇权,但又有谁,想过被他们踏在脚下的无辜者?」嘴里彷佛含了一颗千斤重的橄榄,诸般滋味,咀嚼不尽。
他怔立片刻,终於在众人热切期待下转过头来,叹了一声,「鸣王的话虽不算天下最动听的游说之词,却流露出一片仁心。这些年来烈中流流四处浪荡,暗中观察十一国权贵,没有一个能像鸣王这样。」
凤鸣有点紧张地问,「先生可以给我一个明确点的答覆吗?我到现在还不敢肯定你这样说到底是肯还是不肯。」
旁边秋月等也一并悬著心,脸色紧张地等著。
烈中流点头道,「当然是肯了。」薄唇微扬,逸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众人大喜,顿时欢呼起来。
当晚在主将府摆下大宴。
城中储存的和类山珍,凡是可以弄到的酒菜都奉了上来。越重偏僻小城,物产不多,容虎带人翻了一下,居然从专门为士兵们存储粮食的仓库里翻出了十几大罈酒水,虽然不算什麼佳酿,活跃一下气氛也足够了。
秋蓝在原先主将府里的侍女挑选了十几个容貌美丽,聪明伶俐的,张罗著准备歌舞,这里不比皇宫,来不及准备炫目的舞服,秋月急中生智,命侍女们取了各色布匹,裁剪成彩色的长丝带挽在肩上背上,用从山林里采下的新鲜花朵别在一起,结果竟然非常好看。
凤鸣看了也拍手赞叹,对秋月说,「你有当服装设计师的潜质,要是在我们那个......呃,反正等天下太平了,大可以自己开一家服装店赚大钱。」
秋月被他夸得脸颊都红了,满心欢喜地行个礼,跑下去和秋蓝等继续嘻嘻哈哈练习歌舞。
烈儿对於那个「射我们大王一箭」的卫秋娘仍有点耿耿於怀。本来城破後,打算抓这个胆大包天的恶女人出来暴打一顿,没想到没打著她,她反而把烈中流给打了。
事到如今,碍著她是西雷新丞相手人的份上。竟然碰都不能碰。
烈儿左思右想,?终於想了个促狭的法子,跑去怂恿凤鸣邀请卫秋娘参加庆贺烈中流当上丞相的大宴。
凤鸣蹙眉道,「不是我不肯请。但这个卫秋娘凶恶得很,又极力反对先生辅助容恬。万一她在宴会上大闹起来,我们也就算了,先生未免尴尬。」
烈儿本来就是想让她亲眼看看事情己成定局,气气这只母老虎。
趁著容恬不在面前,他胆子大多了,哄著凤鸣道,「烈中流很看重他的夫人,这样的人生大事,如果不让他夫人参加,恐怕以後会有遗憾。」
「这样啊?」凤鸣挠头,半晌歪著脑袋道,「好像也有道理。嗯,那麼那请他夫也参加吧。我亲自去一趟。」
「不不不,鸣王忙别的吧。这件小事我来就好了。」
得了凤鸣许可,烈儿一溜烟就窜了去关卫秋娘的地方。
见了门口看守的侍卫,压低声音问,「里面只有她一个?」
侍卫答道,「本来烈先生还陪著的,不过刚才似乎有事走开,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烈儿一听,大妙,低声吩咐了侍卫两句,命他们把锁打开,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卫秋娘双手仍被缚在身後,还和早先一样坐在床边,彷佛压根没有换过姿势,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猛然回头,看见烈儿,脸往下一沈,不屑地哼了一声,依旧把头转了回去,来个不理不睬。
烈儿咳嗽一声,「奉鸣王之命,请夫人更衣梳妆,准备赴宴。」
卫秋娘鄙夷道,「什麼狗屁宴会,烈中流那个混蛋,竟敢未经我同意,就擅自答应容恬那个混蛋。我不去!」她显然气愤之极,也顾不上女子礼仪,烈中流和容恬在她嘴里不分彼此,都成了"混蛋"。
「呵呵,你说不去就不去吗?阶下囚嘛,有什麼资格说不?你射我们大王,我还没有和你算帐呢,今天偏偏就把你拉过去,看你夫君怎麼投靠我们大王。哼哼,我还要命人过来给你好好装扮,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再把你五花大绑,看你个凶女人能怎样?」
烈儿本来也不想怎麼为难她,只是嘴皮上欺负欺负,算是出心中一口恶气。
没想到不管怎麼威胁,卫秋娘却没有如料想中那样勃然大怒。她听了烈儿的话,冷冷回头过来,上下打量烈儿一眼,忽然鄙夷笑道,「我能怎样?大不了到宴会上,给大家说你的故事罢了,倒也新奇有趣,恐怕不但容恬,连你们鸣王和身边那一干侍女都是爱听的。」
这话说得诡异,烈儿一怔,「什麼我的故事?」仔细一想,会意过来,不在乎地笑道,「原来你说的是我当年在永殷大王身边的事,我陪你们家大王的前事,大家都听过,你要是喜欢,再说一次也无妨。哈哈,我听别人的故事多了,也听听自己的故事。」
他若有一丝惊惶失惜,或许事情就此打住,偏偏他脾气倔傲,脸上又副不怕你讲我怎样的嚣张表情。
卫秋娘用细长娇媚的凤目盯他半晌,似是看不过他这麼跋扈,轻吞樱唇,吐出两个字,「余浪。」
烈儿如遭雷殛,脸刷一下白了,漂亮的轮廓微微扭曲,眸中竟流露出一丝极胆颤心惊的恐惧。
他原本得意洋洋双手叉腰站在房中,此刻却似乎连双膝都撑不住身子,踉跄退了两步,小腿隐隐碰到一样东西,似是脚椅,慢慢向後摸著椅子坐了下去,良久,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卫秋娘见他忽然之间失魂落魄,也自知失言,她虽然泼辣凶恶,心肠也不坏,看见烈儿这般模样,反而有些不忍起来,放柔了声音道,「你不必害怕,这事我不再提起就是了。」
烈儿咬了咬牙道,「谁害怕了?你要提就提,用不著可怜我。」
话虽如此,声音却有点发颤。
他从小被选为容恬贴身护卫,机灵狡黠阅人无数,小小年纪连永殷王都玩弄於股掌,却从未见过如余浪那般冷血绝情,手段狠毒的人。
若言虽残暴可恨,但若要比令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手段,却远远逊色於那人。
到了此时,逼卫秋娘赴宴的事情早抛之脑後,烈儿彷佛无法再在这里待著,站起来扶著椅背稍停,等自觉脚步稳当了,立即向木门走去。
一拉开门,却骤然一震。
闪躲不及的凤鸣站在门前,窘得满脸通红,连声解释道,「我不是有意偷听的,真的不是。因为觉得还是我亲自来请比较有诚意,所以才赶过来,正巧遇上你们在房里说话,又不好意思就这样推门进去........」
烈儿到底不是常人,一震之後恢复过来,强笑道,「烈手人不愿赴宴,我是劝不动了,鸣王自己再劝劝她吗?」
「不去就算了,不勉强,不勉强。」
「那属下先去办其他事了。」烈儿行了个礼,和凤鸣擦身而过。凤鸣乖乖站在一旁,等他去得远了,才走进房中,礼貌地招呼了一声,「烈夫人。」
卫秋娘不作声。
「今天我们为烈先生摆宴,庆贺先生愿意留下,不知道夫人肯不肯赏脸?」
「..........」
「嘿,夫人不肯去就算了,我们也不勉强的。不过我想先生应该挺希望夫人到场才是。秋蓝还准备了不少美食呢,?还有歌舞,容虎他们找了酒来,虽然不是什麼好酒,但是喝起来味道还不错。」
凤鸣早猜到这个看起来楚楚可怜,本质比茅坑的石头还硬的女人不会搭理他,唠唠叨叨说了一轮,算是尽了邀请的义务,也就不再多说了。
「既然夫人不肯去,那我就走了。宴会的酒菜,我会派人送一些过来。」凤鸣说完,老老实实告辞,脚到了门前,却再也迈不过去,犹豫了一会,似乎猛然下了决心,转身过来问,「那个......夫人可以告诉我余浪是什麼人吗?」
没办法,好奇心杀死猫。
偷听当然不是什麼好习惯..........
不过,既然已经偷听到了,要他这个好奇宝宝装作没有这回事,实在太难了。
卫秋娘道,「你要真想知道,方才怎麼不当面问他,却来问我?」
她语带双关,一句话羞得凤鸣两颊微红,自忖道,这定是烈儿的伤心往事,在他背後问人,确实有失厚道。讪讪道,「夫人教训的是,凤鸣错了。」又对卫秋烺轻轻躬了半身,安静地退了出去。
卫秋娘虽然和他们相识不久,西雷鸣王的大名却是早就听过的,眼前这俊美男儿走博间过离国,出使繁佳,末了还大闹东凡,竟然连才华纵世的鹿丹也栽在他手里,背後又有西雷王容恬撑腰,俨然成为天下顶尖的人物,此刻匆匆数语交谈,却和印象中大为不同,不但没有容恬一半的犀利跋扈,反而处处显得孩子似的毫无心机,倒单纯得让人吃惊。
但今日若非此人施展口才,一句「缩短天下一统的过程」一矢中的,又不知道从哪冒出一句「一将功成万骨枯」,正中烈中流平中所想,烈中流又怎会甘心居於容恬麾下?
她目视凤鸣离去的方向,抿唇深思起来。
凤鸣接了一摏无头公案,又碰了一鼻子灰,虽然打算不再追问,但关心还是免不了的。出了走廊,迎面看见秋蓝和容虎并肩亲亲密密地过来,像正低声说著什麼知心话,咳嗽一声,促狭道,「可被我捉到了,娶了老婆就偷懒吗?」
秋蓝和容虎都猝不及防被他惊了一下,抬头看见是他,又都笑出来。
秋蓝矜持地和容虎站开了少许,嗔道,「鸣王也和他们一样,都来取笑人家。真讨厌,明明是大王下令完婚的,到了现在,却又整日拿我们取笑。」
容虎笑著解释道,「不是偷懒,歌舞那边有秋月秋星照看,秋蓝说在山林里闷了这麼多日,鸣王你一定饿得慌了,特意私下做了两道新菜,要我过去帮她尝尝味道。」
「那你就去尝吧,记得给我们留一半,别都吃光了。秋蓝别慌,我不会说出去的,免得你又被人笑。」凤鸣问,「你们从这边过来,见到烈儿没有?」
秋蓝道,「见是见到了,可没说上两句。他从我们面前过去,脚跟都不停一下,扔一句他要去检查城防就跑了。」
「他脸色怎样?」
「还不是和平常一样,挤眉弄眼,鬼头鬼脑的。」
容虎问,「怎麼?烈儿出了什麼事吗?」
「没有。」凤鸣摇摇头道,「我要他去请烈中流的夫人,那位夫人脾气不好,我担心她和烈儿吵嘴呢。你们去忙吧。」
离了容虎秋蓝,独自往回走。
主将府和西雷王官规模有云泥之别,地方其实很小,过了两个小门,抬头远远就看见正在前庭排练歌舞的秋月等人,又走两步,一个人影猛然地伫在面前,二话不说搂著他的腰,就把他打横离地抱起来,故意沈下脸问,「刚刚跑哪里去了?大宴快开始了,居然敢背著本王偷溜?」
凤鸣吗哪里怕容恬的黑脸,朝著他甜甜蜜蜜地一笑,索性放松四肢,惬意地随他横抱,提起指尖往左边的房门一指,「我饿了,里面有点心。」
容恬果然把他抱了进去,不肯就这样放了他,让他坐在自己膝上,取过桌上的一小碟点心,用手捏了一点一点餵他,看著凤鸣吃得津津有味,不由笑道,「你的架子越来越大,天下也只有你可以享受本王的精心伺候。」
凤鸣中午吃得不多,先前众人排练歌舞活动了一下身子,後来又在主将府里跑来跑去,已经有点饿了,窝在容恬怀里,觉得又舒服又安心,也不作声,只管心满意足地让容恬餵饱自己。
容恬看他粉红色的舌头一下一下伸出来,只把自己指问掰下的点心卷进去,津液水光微闪,分外的诱人心动,忍不住低下头,在他额头侧边亲了亲,低声道,「那个羊肠套,我已经命人重做了,幸亏越重这个小地方总算有人养羊,新鲜的羊肠也是找得到的........哇!小坏蛋!」忽然骂了一声,把指尖抽回来。
上面已经让凤鸣恶狠狠地咬了一口,留下两三个均匀可爱的小牙印。
温馨的时间却最容易过去。
两人好不容易私下处了片刻,不一会儿各种事情就找上门,禀报军务的子岩例行过来向容恬回话,随同容恬到逹越重城的各将领也一一过来,各有自己的事情要向大王禀报。
凤鸣毕竟脸皮嫩,受不了众目睽睽下被容恬抱著,赶紧从容恬膝上跳下来。容恬拉也拉不住,只好让他坐在身边另一张椅子上。
隔了一会,暂时被安排负责探听四方情报的绵涯也来了,对容恬沈声道,「大王,繁佳的龙天看来已经完蛋了。」
凤鸣的心猛然一跳,转头去看容恬。
两人都不怎麼惊讶,毕竟摇曳夫人早就告诉他们龙天死期不远了。
可惜自从若言夜袭大营得手,容恬失去控制繁佳的最佳筹码三公主後,这份所谓的大礼,已经不能算是大礼了。
容恬问,「龙天什麼时候死的?毒发身亡吗?死的时候什麼人在身边?」
绵涯摇头道,「我们派出去的探子只是零星听到一点消息。这个地方太闭塞了,道路也不好走属下猜想,要是消息能传到这里,可见龙天死了已有一段时间了。」
消息四方散播,以水路最畅顺最快,阿曼江贯通同国、永殷、繁佳、昭北,消息传过来倒也不慢,只是越重城在山林狭道之中,又会拖延几日。
容恬命绵涯再去打探。
凤鸣在一旁问,「现在怎麼办?没有了三公主,龙天又死了,繁佳王族现在算是彻底完蛋,若言很有可能会到繁佳。」
「不是可能,而是一定会得到。若言垂涎繁佳已久,早就在繁佳布下不少可供利用的棋子。繁佳西北一带受阿曼江支流灌溉,肥沃富饶,得到这大片好地,将成为若言争霸天下的大好本钱。」
「他如果实力大增,对我们很不利呀。」凤鸣紧张地问,「那我们现在怎麼办?糟了,现在你的西雷王位还没有拿回来呢,如果瞳儿还是继续和若言勾结,我们就惨了。」他对於打仗之类的流血事情向来没有把握,一想到只要开战,必然屍体遍地,血流成河,立即忍不住大挠其头。
容恬见他忧虑形之色,倒觉得有趣,笑著在他脸上轻薄了一把,「对呀对呀,对我们很不利呢。鸣王快点想个好办法出来,为本王解忧,不然就当你办事不力,今晚本王要在床上惩罚你哦。嗯,打多少军棍才好呢?」
此时绵涯已经出去,但还有两个侍卫刚好进来回话,都将容恬的话听在耳里。
凤鸣羞不可抑,红著脸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亏你还是大王,居然拿国家大事开玩笑。要办法的话,本鸣王今天不是刚刚才帮弄来一个厉害的丞相吗?不过我觉得目前最重要的,是要尽快出发,先把西雷王位夺回来再说。」
容恬点点头,正色道,「不错,正该如此。」
这样一来,就是认可凤鸣的想法了。
第三十一章
太阳下山的时候,准备已久的宴会终於开始。
由於美食和美酒都挺缺乏,而越重城中种种东西都不齐全,规模和奢靡远不能与王宫宴会相比,但这次是从东凡出发後,第一次算是比较正式而且意义重大的宴会,每个人都兴致勃勃。
容恬和凤鸣坐了首位,两人共用一张呈放酒菜的小矮几,为了表示对烈中流的重视,又特意命人把烈中流的位置布置在他们隔壁。
不多时,听见侍卫传话进来,禀报道,「丞相往这边来了。」
凤鸣和容恬同桌,在下面踢容恬一脚,低声道,「快点站起来去迎。」
容恬也低声道,「我是大王,他是丞相,怎麼要我迎他。」
「笨啊,礼贤下士,才能够笼络人才。」
看见凤鸣瞪眼,容恬才不捉弄他,宠溺笑道,「你辛苦请来的人,本王怎麼敢怠慢。」领著凤鸣,和众人一起到问口迎接,果然看见烈中流已经到了。
「拜见大王,鸣王。」烈中流看见他们出迎,只是淡淡一笑,就便行了礼。
他身材颀长,举手投足间行止有度,又穿了一身清爽的白衣,腰间随意挽了条天蓝色腰带,确是风度翩翩,顾盼生辉。
与当初在阿曼江边那又哭又闹的赖皮相判若两人。
凤鸣看了他的白衣蓝带,不由有点发怔,这样衣著打扮,竟和初见鹿丹时有八九分相似。
当日鹿丹现身西雷王宫,从容恬身後这麼一转出来,可不也是纯白长衣,天蓝色的腰带。
可叹这般风流人物,竟就如此去了。
心下感慨。
众人迎了烈中流,一同回大厅上,各自坐好。
「上菜吧。」
轮到秋蓝大显身手的时候终於到了,在秋蓝的指挥下,耗费了秋蓝和一众厨娘们心血的美食热腾腾地送上来。
每人矮几前都有三道荤菜三道素菜,配著两小碟子一红一褐的酱料,青脆红娇,颜色缤纷,光看就让人食指大动了。
容恬他们和烈中流又更受优待,比别人另多了一荤一素。
秋蓝除了指标上菜,仍负有伺候容恬凤鸣之责,布好了菜,便坐在凤鸣身後,笑著指著那道多出来的荤菜道,「这是用鹿筋加上熬制的野鸡汤慢火炖的,鹿筋性温微咸,本来应该加一些干贝来配,味道才鲜美。可惜这里没有。奴婢尝试放了一些松仁进去,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凤鸣试著挟了筷子放嘴里,虽然是鸡汤熬的,却异常清爽,鹿筋炖得恰到好处,不太硬韧,但仍存了点咬劲,淡淡的松仁香在若有似无之间,吃得凤鸣一个劲儿挑眉,啧啧夸道,「好!好!还是秋蓝弄的东西好吃。」
秋蓝得他夸奖,喜不自禁,凑过来挽著袖子,又亲自为他勺了一点汤到碗里,道,「鸣王也尝尝这汤。」转到矮几另一边,也恭敬地为容恬勺了一勺。
凤鸣尝了汤,又是一阵眉飞色舞,转过头一闪眼看见容虎,猛然明白秋蓝下午为何会抓容虎去尝味。
想必鹿筋珍贵,越重城中存货不多,只能供几个特殊人物享用,秋蓝却小小偏心了一点,趁早偷偷把容虎拉去,让他饱饱口福。
想到这里,不由想开容虎的玩笑,还没说话,忽然想起自己答应了秋蓝不说出去的,只好作罢,便去看烈中流,慇勤道,「东西很好吃,秋蓝做菜的功夫真是没说的,先生也请趁热。」
烈中流嘿嘿一笑,「我没有鸣王那麼好豔福,左右都是美人伺候,哪里吃得下。」说罢,眼睛竟直往凤鸣身後的侍女身上打转。
容恬不以为意,遥对烈中流敬了一杯,才从容问,「先生喜欢哪个?」
「啊?」凤鸣回头去看。
秋月秋星一脸惊惶,拚命把自己藏在凤鸣身後,都唯恐被烈中流选了去。
「哪个都好,哪个都好啊,呵呵。」烈中流色眯眯道,「只要是美人,我就喜欢。」
这人悲叹天下,沈吟思索时风度卓然,一旦见了美色,却全没了半点丞相的气度,变化之大,叫人目瞪口呆。
秋月秋星知道容恬是绝不好说话的,两人齐心合力在後面拽紧了凤鸣的衣襬,低唤道,「鸣王......」千年难得一次的可怜娇弱。
凤鸣心下不忍,咳嗽一声道,「先生,以先生人才风度,定有不少美人倾心,不如给我一点时间,找一个情投意合的.......」
「我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传来,截断了凤鸣的话。
众人转头一看,原来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已经迟到有一会儿的烈儿。
他笑嘻嘻跑过来,一屁股坐在烈中流身边,偏头对烈中流笑道,「虽然不是顶级美人,?但也比那两姐妹强一点吧。」也不管烈中流如何反应,双手抱著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就是一记飞擒大咬。
亲过後,扫一眼矮几上的热菜,眼睛一亮,兴奋道,「就知道和丞相坐一道准没错,别人矮几都没有这个好东西呢。」撩起袖子,自行挟了一筷鹿筋放进嘴里咀嚼,嗯嗯点了点头,大有赞美之意。
他容貌本来俊美,体态动作又带著三分风流,此刻笑意盈盈撩袖而食,倒也挺赏心悦目。
烈中流本来心是风流才子,见烈儿这样洒脱,莞尔一笑,便不再去看秋月秋星,拿起筷子,学烈儿的模样吃了一筷子热菜,举杯向凤鸣敬酒,「鸣王请乾了这杯。
凤鸣连忙也端起杯子,诚恳道,「我酒量本浅,不过今天是大日子,不可推了先生的好意,凤鸣先饮为敬了。」说完,真的豪迈地仰头一灌而下。
至此,全厅气氛再度活跃。
秋月秋星逃了一难,暗拍心脏乱跳的胸膛,对烈儿大为感激,?赶紧藉口要安排接下来的歌舞,偷偷溜出烈中流的眼皮底。
片刻之後,歌舞登场。
丝竹声中,彩带翩翩,十二名侍女赤著洁白的玉足轻盈而入,在厅中围成一个大圆,五彩带随纤细美丽的手臂上下翻滚,极具淳朴浓郁的美态。
蝴蝶一般散开来後,露藏在中央的一个女子,依稀只有十四五岁的光景,脸蛋甜美,慢吟吟,羞答答唱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歌声悦耳,曲调古朴,吐字异常清晰。
凤鸣差点「噗嗤」一口荼直喷出来,强自嚥回,结果呛得刻烈咳嗽,眼泪都咳出来了。
容恬放下筷子帮他揉背,关切地问,「怎麼?」
秋蓝也赶紧拧了手巾送过来给他擦拭,笑道,「这是鸣王从前在宫里时说起过的词,今天没有那些大乐师在,也没什麼新鲜的歌可听,秋星想起了这个,顺手用来叫人唱成小曲。本来是想鸣王一个惊喜的,没想到却吓了鸣王一跳。」
凤鸣好不容易歇住了气,苦笑道,「下次不要再弄这种惊喜行吗?这样呛到很辛苦的。」
一众侍女围著正中央唱歌的侍女做出和种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烈中流听她唱到"思故乡",馀音极为动人幽远,忍不住又仰头痛快喝了一杯,赞道,「妙!妙!妙!只有二十五个字,精短之极,却撩起一片难述於言语的思乡之情。这首词在别处未曾听过,是谁写的?」
秋蓝喜洋洋道,「烈丞相,这是我们鸣王做的呢。」
「哦?」烈中流看向凤鸣,颇为意外。
凤鸣手忙脚乱否认道,「不是不是,是别人做的,我只是学过........不不,是听过,所以记住了,又告诉给秋蓝她们听。」
「原来如此。」烈中流这才明白过来,沈吟片刻,笑道,「并不是我怀疑鸣王的文才,只是这首词朴质深沈,内有萧肃感叹之意,不是鸣王这个年纪,这种性格作得来的。」
凤鸣听他分析得有道理,佩服地点头,「对,我再活一百年也写不出这种词来。不过这个叫李白的诗人很有才华,他写了很多别的诗,以後有空我读一点给你听。」
这时一曲己毕,歌舞还没有散去,唱歌的侍女又开始唱另一曲,这次换了轻快的调子,「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
也是凤鸣从前念过的词。
凤鸣这次早有准备,没再喷荼,见烈中流目光看过来,摆手低声道,「这个也不是我写的,作者是.....」蹙眉想了一会,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忘了........」
众人一边吃著可口的菜肴,一边丢看那众位美貌侍女载歌载舞。烈儿最放得开,吃了几块鹿筋,便放了筷子,只是带著笑自斟自饮,连喝上四五杯,又亲自端了一杯,跑去凤鸣身边敬他。
凤鸣原本担心他今天为了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余浪"苦恼,现在见他活泼如前,中里也很高兴,顺著他的意思喝了一杯。
烈儿还要敬,容恬拦道,「今天新丞相才是主角,你去敬他。」伸出臂膀搂了凤鸣,不许烈儿再找凤鸣麻烦。
烈儿被他拦了,也不在乎,笑著夸张行了个礼,「谨尊王命。」用一个宛如舞蹈的姿势在原地打了个转,似醉未醉间,回到了烈中流那边,把酒杯往烈中流嘴里送。
烈中流天性就爱撩拨美人,见烈儿脸颊微红,眼丝儿媚似春水,偏又有一股天真可爱之气,心下欢喜,也不接过来,竟就著他白皙的玉手喝了一整杯。
烈儿赞道,「好,算你有些气度。」又去再斟,依旧送到烈中流唇边。
烈中流也不推辞,一气都喝了。
那酒虽不是宫中佳酿,但後劲却不小。烈中流一下子连灌了几杯,脸上也带了红云,偏头去看厅中正演得热烈的歌舞。
十二名侍女身上的彩带看似随意为之,其实内有乾坤,手肩腰背的颜色搭配,和各人的舞蹈都有相通的地方,所以众侍女或聚集、或分散、或旋转,都能展示各种炫目而不凌乱的花般形状,看起来相当舒服。
烈中流一边击桌打著拍子,一边点头道,「彩带翩翩,别出新意。红、黄、绿、紫、蓝,五种不同颜色本不易相融,要是一般人,定配得俗气。难得这样搭配出来,各有各的好看,是谁这般本事?」
哈哈!烈儿听了,拍得双掌啪啪作响,叫道,「秋月快过来,这里有人夸你呢!快快快,过来敬夸你的人一杯!」
秋月和秋星从凤鸣身後溜走,免得留在「敌人」视野之中,但歌舞开始後,就又重新回到客厅,?一边看自己安排的歌舞效果,一边硬挤在容虎和子岩的小矮几旁,理所当然取他们的菜吃。
容虎和子岩都非常老实,默默让到一边,倒是她们姐妹占了大部分的几面。
秋月秋星正吃得秋甜,听见烈儿醉态可掬地叫嚷,隔著厅中花影穿梭的歌舞一看,原来烈儿说的「夸奖之人」是烈中流,立即大作鬼脸,打死也不肯过去,依旧吃自己的东西。
一时歌舞尽散,众侍女笑盈盈地上前对容恬凤鸣施礼,又对左右谢场,一群花蝴蝶似的退了下去。大厅顿时比原先安静了许多。
这时烈儿己喝得两耳都红通通的,脸蛋就如一块精致的透明红玉。他犹不罢休,还笑著嚷嚷要再饮,烈中流把他手里的酒杯拿了过来,又另伸手往他布满霞色的滑嫩脸颊上一弹,怜爱地道,「喝酒伤身,既然是美人,不但需他人怜惜,自己也该怜惜自己才是。」说罢,自己把酒仰头喝了,倒转酒杯,将杯口覆在几上,表示两人都不再喝了。
凤鸣哄道,「烈儿听丞相的话,今天喝醉了,明天一定头疼,可怎麼上路?」
烈中流问,「鸣王要动身去哪里?」
「当然是回西雷去。」凤鸣停了停,拍头道,「哦,居然忘记和丞相打个招呼,是我们的错。从今天开始,可什麼都要有商量才行。」便一五一十把绵涯打探到的消息告诉烈中流一遍,又道,「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越早回到西雷,稳定了西雷内部才好。」
「第二批的探子也刚刚回来,传闻龙天死後,若言果然立即赶到了繁佳,著手侵吞繁佳。」绵涯插了一句,把刚刚打听到的消息禀报上来。
廰中众人听他们讨论国事,都停了谈笑,注意这边。
大厅越发安静。
烈中流摇头道,「时间不对。若言如果是从永殷赶过去,手上人马应该不多。而离国和繁佳势同水火,对於繁佳人来说,若言就好像住在地底下的魔君一样。即使繁佳现在群龙无首,若言又布置了少许内应,但如果没有强兵压阵,若言绝不敢大摇大摆进入繁佳。」
「丞相说得没错。」绵涯道,「根据探子打听到的消息,和我们营地被若言偷袭的时间分析,龙天死去的消息传出来後,若言应该没有返回离国都城里同,而是直接从永殷出发,到达离国和繁佳的交界处。另一方面,离国大军则迅速集合,开往繁佳边境,造成大军压境的威势,并且与若言会合。」
烈儿脸上仍有醉意,不过提及国家大事,人已经清醒了不少,啧啧摇头道,「繁佳人也够可怜的,刚死了龙天这条豺狼,不料又惹来了若言这只恶狼在边境虎视眈眈。」
「有若言在,繁佳看来是保不住了。」一个叫千林的将领也感叹了一声。
烈中流却问绵涯道,「你说离国大军迅速集合,开往繁佳边境。若言当时不在离国,?是谁如此果断,将离国大军召集并且调往边境?」
「这个目前我们尚未收到确定的消息,暂时估计,发令的应该是妙光公主。」
烈中流笑著摇头,「妙光公主虽然聪慧,然而毕竟只是个女娃娃,她不惯征战,对军队的控制力也不强,军队的事情,她万万不敢这样仓促决定。除非........」烈中流顿了一下,凝重道,「除非她早就得到若言的指示,一旦龙天死去,要立即调动大军压境繁佳。不过如果是这样,岂不说明杀死龙天的是若言?」
这里面的事情,凤鸣等反而是最清楚的,连忙澄清道,「若言向来作恶多端,不过这次的事不是他干的,当然他一定很想要这样干。龙天是摇曳夫人,也就是我那个很会下毒的娘毒死的,至於到底怎麼个毒法,我也不大清楚。我娘毒死他,本来是打算帮容恬一个忙的,?结果便宜了若言。唉,这是人算不如天算。」
烈中流跟随他们这段时间,也隐隐约约听过凤鸣的身世,听他说天下以毒辣闻名的摇曳夫人是他亲娘,也并不以为意,点了点头,沈吟不语。
容恬开口问,「丞相是不是觉得有什麼不妥?」
每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闭口不言的烈中流脸上。众人向来知道容恬有用人之明,大王忽然把丞相大位赋予烈中流,显然此人有惊人的才干,不由都全神贯注竖起耳朵,等著听听他的高论。
一般的侍女都退到门外,秋月走了过去,把厅门轻手轻脚地关上,然後静静跪坐回秋星身边。
大厅彻底静悄悄。
「调动大军的既不是若言,也不是妙光公主,那麼会是谁呢?」烈中流自言自语道。
绵涯尝试提供答案,「大将卓然是若言的心腹,军中资历也够,会不会是他?」
烈中流想也不想,否决道,「卓然资历够老,但此人过於沈稳,反而失於果断。做主的如果是他,离国大军定然不会这麼及时赶到繁佳边境,和若言配合得如此恰好。」
凤鸣努力想了一会,毫无头绪,又开始挠头,皱眉道,「那到底是谁呢?这个人不但要深得若言信任,可以指挥离国大军,而且要非常明白若言的心意,还要超级能干。」当年失陷在若言手中时,天天待在若言身边,离国凡是有头有脸的将领,应该都见过了,可是没有印象存在这麼样一个人啊......
容恬用指尖在眉心揉了两揉,「想不出来也没什麼,不必这样心烦。既然是敌人,迟早要碰面,不担心见不著。」
绵涯忐忑不安道,「都是属下无用,思虑不周,属下会立即派人打探这方面的消息。」
烈中流微笑著看他,「越重城地处偏僻,你能这麼快打探到这些消息,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这句话说得极为公道,形象在绵涯心中立即高大了几分。
容虎一直在旁神态认真地听他们说话,?这时候开口道,「离国繁佳毕竟在远处,等绵涯探听了确切消息再商量不迟,眼下回西雷的事才是最要紧的,关於这件事,丞相怎麼想呢?」
这个问题提得实在不错,立即把话题带回了最开始的地方。
这才是目前最迫切的问题。
按照容恬他们的打算,明天就是出发的日子。
瞳儿在西雷王位上待得真的太久了。
烈中流显然一早就想好了怎麼回答这个问题,?先不答话,伸手把矮几上几碟已经冷了的菜移到隔壁。
秋蓝看他似乎是打算要清空矮几以做他用,赶紧过来帮忙,收拾了几上的东西後,又另取了乾布,把木质的几面擦乾净。
弄好之後,烈中流从袖中掏出一物,在收拾出来的几面铺开,道,「大家过来看。」
众人深感好奇,纷纷凑了过去。
一看,原来是一张画在丝绢上的地图。
上面清清楚楚标明了大地上十一国家的位置边界,也不知道烈中流用的是怎样的笔,画出来的线极细却又极为清楚,上面也标明了阿曼江源头和两大支流。
「这是我今天偷空画的,时间不多,所以不甚详细。而我从未到过单林,所以只画出了莫东海峡的大概方位,而没有画出岛国单林。」
众人视线随著他指头看过去,果然大地之外,有几笔淡淡,上面用黑墨端正地写了莫东海峡四个字,却不见单林的位置。
凤鸣这才明白为什麼去卫秋娘时碰不著烈中流,原来这位新丞相躲起来干活去了。
烈中流的指头又移到西雷上,道,「西雷西南面向海,其他地方与同国、永殷、昭北相邻,如果单纯是幅员论,十一国中,只有离国可以与之相比。」
他说的是西雷的基本地理况状,别说容恬,就是普通将领都非常清楚。
不过大家知道他只是提一个话头,後面必然还有重要的话要说,都只是默默听著。
烈中流却没有立即往下说,忽然抬起头,环视众人一圈,问,「你们觉得西雷离国最大的区别在哪里?」
烈儿第一个答道,「西雷大王有德有才,离国大王残暴,大王不同,国家当然就有所不同。」
烈中流嗤道,「西雷大王正流落异地,王位也不是自己的,此刻说什麼有德有才,恐怕不太实在。」
烈儿眼睛一瞪,刚要反驳,肩膀却被拍了拍。转头去看,原来是容虎。
容虎低声道,「这个时候何必走题,谈正事要紧。」
烈儿这才闭嘴不言。
烈中流虽然肯点头当西雷丞相,但大家都可以看出他是冲著凤鸣的面子才留下来的,要端正他对容恬的态度,让他像烈儿容虎从小跟随容恬的人一样崇拜容恬,看来不大容易。
子岩仔细研究了一下地图,试探著问,「除了幅员相当外,土地的肥沃贫瘠,山林湿地平原的分布也各有不同。丞相要说的,是不是离国平原较多,而我西雷山地较多,以耕种收成而论,离国要比西雷强上一点?」
千林插道,「可是自从我们西雷用了鸣王的梯田之法,收成已经大增,这方面应该不是什麼大问题。」
烈中流道,「对,梯田之法确实行之有效,国家粮库方面,我相信西雷不成问题。」
他这麼说,当然就是否定子岩的想法了。
「先生可以给一点提示吗?」容虎问。
烈中流给的提示少得可怜,简单地说了一句,「看地图就是。」
众人睁大了眼睛往地图上看,十一国地形图他们向来是看惯了的,虽然不同的地图精细画法有所不同,但是大致轮廓都是差不多的,看来看去,实在看不出什麼新意。
一时之间,都沈默了下来。
烈中流见众人不说话,目光停在凤鸣脸上,笑道,「请鸣王说说。」
「啊?又是我啊?」凤鸣指指自己的鼻子。
看见烈中流点头,当即露出一脸苦相。
天啊........又玩脑筋急转弯吗?他今天才险险过关,对於此类游戏心有馀悸。
答错了的话,应该不会被罚吧?
他低头看看烈中流画的地图,想了半天,也想不到什麼石破天惊的回答。见烈中流一副就等著听你怎麼回答的自在表情,知道躲不丢脸,只好愁眉苦脸道,「我觉得........嗯,那个.......我们西雷靠海,离国边上没有海,四周都是其他国家接壤。」
不能怪他随便搪塞一个人人都知道的常识当答案,他要是真的懂这些的话,早就自己当丞相了。
不料烈中流一听,竟双手合击,发出一个清脆的响声,?欣慰笑道,「果然只有鸣王想到了。呵呵,所谓离国和西雷最大的区别,正是如此。」
这一下,不但凤鸣目瞪口呆,连周围众人都愕然。
烈中流故作姿态搞了半天,答案居然是个人人都知道的常识性问题?
烈中流一笑之後,重新低头指向地图,解释道,「和西雷接壤的,只有三个国家,而三个国家之中,目前又只有同国和西雷的关系最为紧张。」
大家都知道他终於要说到重点,不断点头,随著他的指尖移动注视地图。
「说起同国,不久前又有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发生。」
「我知道了,丞相一定是说同国大王庆鼎被刺杀的事情。」站在子岩身边的将领千林这次反应奇快,笑道,「庆鼎死後,同国内部肯定会发生震动,起码好一段时间内,同国不会对西雷造成任何威胁。」
这对於西雷来说,当然就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
「说得不错。」烈中流欣赏地看他一眼,「请教这位将军名姓。」
千林拱手道,「小将千林,见过丞相。」
「千林...........」烈中流把他的名字记下,又继续刚才的话题,「所以目前来说,西雷的安全根本无需担忧。」
「嗯,有道理。」凤鸣点点头,忽然又挠了一下头,「可是丞相,如果仅就相邻国入侵的设想来看,我们根本就没有担心西雷的安全啊。」
他们目前所担心的,只是西雷的内部问题而已。
也就是容恬什麼时候把属於容恬的东西拿回来而已嘛。
他这个问题显然也是大家都想问的问题,众人都看向烈中流,看他怎麼回答。
「鸣王这个问题虽然问得好,但是恕我先卖关子,暂时不答。」烈中流唇角微微扬一个弧度,给凤鸣一记奇峰突出後,指尖划过轻柔光滑的丝绢,停在写了离国两个字上,「让我们先说说离国的情况。」
「离国不临近大海,是个完全的陆国,四面都有相邻的国家,分别和永殷、博间、北旗、东凡、朴戎、宴亭、繁佳接壤。」这次轮到容虎发言,他向来用功,对书上曾经描述的各国状况熟到不能再熟,眼睛也不眨地一口气说了出来。
秋蓝站在他身後,曲著手指啧啧数道,「嗯,足足有七个国家呢。」
「哈哈哈,丞相果然厉害!」忽然,一直没有说话的容恬发出一声赞叹,露出欣喜的笑容,高大的身躯走近一步,学烈中流的样子指著地图道,「十一国虽纷争已久,但战了又和,和了又战,最多是以战败国奉上重金,或割让土地为结束,还从来没有试过一个大国被邻国彻底吞并。若言一旦真的吞并了繁佳,其馀六国定然会有激烈反应。」
凤鸣看他手指地图,胸有成竹,侃侃而论,模样俊到极点,帅到无与伦比,经他一提醒,前景豁然开朗,不由也兴奋起来,拚命点头附和道,「对对!有道理!其他六国当然担心若言会陆续把他们全部吞并,所以一定会先下手为强,联合起来反抗离国,这样一来,若言就头疼了。当年秦国就是这样啊,所以就出了什麼连横还合纵的........呃.....呵呵,大家不用理会我说的最後一句话。」
容恬道,「所以丞相认为,若言得到繁佳固然实力有所增强,但是後患也会无穷,光是应付繁佳内部难以彻底铲除的旧势力,和对付胆战心惊谋求自保而奋起反抗的周边六国,就己会消耗离国大部分的力量。」
「对!非常有道理。」凤鸣点头道。
容恬笑谈天下的潇洒英姿,真是百看不厌。
「到那个时候,若言反而没有太多的馀力,对隔了一个永殷的西雷劳师远征。既然没有相邻国的威胁,又少了劲敌离国的觊觎,西雷暂时来说,是相当安全的。」
「对!分析得非法好。」凤鸣重重点头。
「因此丞相并不赞成我立即回西雷。」
「对!啊?什麼?」凤鸣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瞪大眼睛,看看容恬,又看看烈中流。
若言如果当真没有馀力对付西雷,他们不是应该珍惜机会,也点回去把西雷的事情搞定吗?
难道要等若言有空对付他们了才施施然去夺回王位?
又一声赞叹蓦然响起。
这次发出赞叹的,却是刚才被烈中流留意的小将千林。
「大王若是不复出,天下各国针对的目标必定以离国为首。大王若复出,则天下各国所恐惧戒备,会暗中联合起来密谋其力量的,除了离国,必定也有我们西雷。」千林看烈中流的表情充满崇拜,眸中闪著热烈的光芒,佩服道,「丞相是要各国先为西雷铺路,消耗离国的国力。」
「嗯,就是狼的故事嘛。若言是狼,所有的羊都会盯著他,一起用角抵他。我们大王当然也是狼,不过嘛,我们大王比较聪明,先披上羊皮,混在羊堆中,然後等别的狼被打死了,羊也都疲倦了,才跳出来把所有的羊吃掉。」
烈儿的比喻生动有趣,连不懂军情的秋月秋星也顿时恍然大悟,拍掌笑道,「有趣有趣!我们大王比若言厉害多了。」
「错了。」烈中流看向两姐妹,「不是你们大王比若言厉害,而是他运气比较好,碰上我烈中流。」看著秋月秋星笑靥如花,竟然一时又犯了老毛病,抛了个色眯眯的挑逗眼神过去。
刚刚才培养过来的光辉形象,顿时毁灭大半。
不过也的话虽然自负,却也没有太过分,没有他的提醒,容恬他们心中想著的确实是首先把西雷王位夺过来。「这麼说,容恬暂时不宜回西雷了?」凤鸣问。
其实答案不问也清楚,否则烈中流就不用做那麼多铺陈,说那麼多废话了。
繁佳一旦被被正式被灭国,近百年来相对安稳的局面将会被彻底打破。
国与国的矛盾将会到达白热化,生存或灭亡,都将成为迫在眉睫的问题。到那时,弱小的国家也会竭力谋求生路,不择手段联合起来,对付强大的君王和国家。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如果容恬这个时候回到西雷,重登王位,以他的威望能力,还有天下人清楚的统一天下的野心,绝对会成为被"群咬"的一个。
「假如大王明日就上路回西雷,我确信以大王的能力和谋略,调动大王暗藏的兵力,以西雷中仍然忠於大王的人为内应,再加上我的战术,十五天之内,我们可以重夺西雷都城西琴,让大王重新坐上西雷王位。」烈中流道,「可是在此之前,西雷会因为内战而丧失兵力,城防也可能因此损毁部分,而在此之後,大王不但要整理内乱後的西雷,安抚立场动摇的臣子们,同时却要倚靠这些被损耗过的大军和城防,对付至少邻近三个力求自保,极可能联手压制西雷扩张的国家。」
「那简直就是和若言一样倒楣了。」
烈儿仔细想了想,嗤鼻道,「暂时饶了瞳小子,让他多威风几天,倒不是什麼大事。可是,丞相是否要考虑一下,他在王位坐得越久,根基就越稳,将来我们大王对付起来,会不会比较困难?」
烈中流呵呵一笑,从容道,「没有了外患,则必内忧。容瞳占据了王位,最担心的首先就是大王回国,所以必定竭力拉拢权贵,以求他们支持。可是一旦大王销声匿迹,他松了一口气後,要做的第一件事必然是对付各位权贵,扶植自己的亲信。」
秋蓝惊道,「这不是很糟糕吗?他有了空档,把从前的臣子们都一个个撤掉,换上来的一定坚决反对我们大王的人。那麼什麼对大王犹存忠心的老臣子们,本来可以争取过来当内应的,岂不是全部都没有了?到时候可真的要强攻进去了啦。」
「对啊对啊,听起就好可怕。」秋月秋星也一起露忧色。
这一对姐妹心意相通,说起话来语调一样,连表情都一样,真的十分可爱有趣。
烈中流最喜欢逗她们,闻言瞅著她们笑道,「害怕吗?美人儿过来让我摸摸小手,我就告诉你们一个不必害怕的方法。」
容恬眸子深处波光微动,已经了然於心。
他虽想到了,却不想突兀地说出来,只是悠闲地站在一边,去撩凤鸣肩上半长的黑发。
烈中流只是爱玩,秋月秋星被逗弄的时候也挺可爱的,何必揭破。
「我才不要呢?你已经当了丞相,怎麼可以欺负小小的侍女?」秋月秋星当即大叫起来,「当大官的都是很威严的,说话不要说到一半,快说快说,什麼是不必害怕的方法?」
不料烈中流竟然非常配合,当即咳了一声,双手叉腰,摆出一副威严的模样。
却就是一声也不吭。
众人心下都偷偷发笑。
新丞相这样的子孩心性,倒有几分和鸣王相似。怪不得他那麼看重鸣王。
秋蓝见状,缓缓走到烈中流身边,温柔地低声道,「丞相,你刚才说得那麼有趣,我也被勾起好奇心了。不如我让你摸摸手,请你继续说下去好吗?」
她性情向来比秋月秋星温婉,初为人妇,脸庞更添两分氤氲动人的柔淑之美。
烈中流被她不著痕迹地一捧,又见一只细嫩美丽的小手递到眼前,心下一荡,却又大为不好意思起来,嘿嘿笑道,「你要听,我当然会仔仔细细地说啦。」却没有去摸那只小手。
「偏心偏心!」秋月秋星又不满地大声抗议起来。
秋蓝把手垂了下去,对烈中流感激地一笑。
偏离的话题终於又成功回归。
烈中流回复刚才浑洒自如的英姿,俯身拿起放在一旁的酒杯和酒壶,斟了一杯满的,从容不迫举杯道,「首先,让我们先为登上王位的是容瞳而乾一杯。」
众人见他举杯,都相当配合,纷纷重新取杯倒酒。
高高兴兴地共饮了一杯。
烈中流这才有条不紊地分析道,「如果登上王位的是若言,或者再差一步,登上王位的是西雷的老将军瞳剑悯,事情都不会这麼有趣。但登上王位的是容瞳,事情就大大有趣了。首先,容瞳是年轻权贵,行事必然不够老辣。以他的道行,要入手一国大政,清除朝野上对他不服的势力,只怕会越清越乱。」
容虎道,「他确实是这样的人,做事急躁任性,一旦大权在握,更不知道会干出些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来。日子久了,被他看不顺眼的臣子们天天提心吊胆,一定会非常怀念当年被大王统治的日子。等众叛亲离的时候,要对付他可就容易多了。」
「其次呢?」秋月忍不进好奇地问。
「其次.......」烈中流停下,微笑道,「其次是什麼,鸣王会告诉你。」
「啊?什麼,又是我?」凤鸣惨叫一声。
他已经很乖地站著不乱动了,怎麼还会有石头一样的问题从天而降?
这样的问题,应该去问比较懂的容恬吧?或者问容虎烈儿子岩任何一个,也比他强一点。
糟了,看烈中流的态度,好像他真的很喜欢点自己的名回答问题。
真的头大...........
「鸣王?」
「嗯........嗯........瞳儿的其次啊?给我一点时间想一想哦,嘿嘿,一点点时间就好。」凤鸣绞尽脑汁,偷偷狠踢身边悠闲得令人咬牙切齿的容恬一脚,压低声音迅速问道,「喂,其次应该是什麼啊?」
「羊长。」容恬也压低声音,迅速答了两个字。
这个......怎麼和过去上课睡觉被老师发现抓起来问数学题的感觉那麼相似。
「鸣王?」
「哦哦!我想到了,想到了,是那个,嗯,羊长啦!」虽然没有听清楚,不过容恬提供的答案应该是对的吧。
「羊长?」烈中流对这个新式用词语显然也不太清楚,「可以请鸣王详细解释一下吗?」
「嗯?解释?呃......再给我一点时间。」幸亏凤鸣早有先之明,乖乖站在容虎身後,不用担心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他偷偷再踢容恬一脚,还是压低声音,「喂,什麼是羊长啊?」
容恬挨了他两脚,毫不动气,转过头来,充满阳刚气的脸逸出一丝可恶的笑意,用低沈悦耳的声音道,「你答应晚上和我试用新的羊肠套,我就帮你解这个围。」
凤鸣差点一口血喷在他脸上。
这个变态!
「鸣王?」烈中流如果去当老师,那麼一定是个锲而不舍的好老师。
他第三次看向凤鸣。
「其次,瞳儿的第二个弱点,是他没有立过军功,在西雷大军中没有威望。」虽然凤鸣还没有点头,但容恬还是开口为他解了围,从容不迫道,「要做一国大王,必须牢牢掌握军政两项大权。瞳儿的政见固然不怎样,而军权也不完全在他手上,两项连其中一项都不能掌握在手,他就算高居王位,也必定事事受挫。」
子岩赞成道,「不错,大部分的军权,应该在他叔叔瞳剑悯手上。容瞳想得到军权,则势必和他叔叔先闹个土头灰脸。」
「哦!」凤鸣惊叫一声,恍然大悟地对容恬道,「怪不得上次在营地,你会答应让瞳剑悯离开。这样一来,等於给瞳儿留下一个难缠的敌手,先让他们窝里斗,然後我们再动手对付他们。嗯,还是你想得比较周到。我本来还觉得奇怪呢,辛辛苦苦抓了一个大将军,为什麼这麼轻易就放了?」
「惭愧,惭愧。容恬苦笑道,「我放瞳剑悯走,只是因为我对他防守策略、军力布置非常熟悉,将来攻城的时候方便点。想得周到的是丞相而已。」
他难得有这麼老实的时候。
众人一愕,不由都笑起来。
容虎总结道,「既然如此,我们也明白,时间越久,容瞳的王位就越坐不稳。再加上考虑天下各国的激烈反应,不如先让若言当众矢之的,而大王暂时隐忍一些时候,暂时不复出。丞相,?你的意思是这样吗?」
烈中流点头。
容恬断头道,「那就照丞相所说的去做吧。」抬头看看窗外,夜幕已经完全沈下来,几颗亮白的星星,分散著挂在漆黑之中。
他伸手搂了凤鸣,吩咐道,「既然明天不用出发,我们可以明天再继续详议。天色已晚,大家都散了吧。」
子岩也早在注意天色,闻言拱手道,「大王,我和千林先去巡查城防。」
?这是他们职责所在,即使容恬不提散会,他也到了应该禀报离去的时候了。
这样一来,众人皆散。
烈儿转身太急,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幸亏容虎就他身後,一把将他扶住了,皱眉道,「你喝得太多了,永逸一不在,你就胡来。」
「永逸?」烈儿左右四顾,浮出一丝苦涩笑意,摇头道,「不见面的时候,倒真有点想念。唉,真不该让他暂时离开。大哥,你去吧,嫂子在等你。」挥开容虎的手,自顾自脚步不稳地走了出去。
「烈儿?烈儿?」
凤鸣始终看得有点担心,想追出去看看,却被容恬一把拦住,吩咐道,「秋月秋星,烈儿有点醉了,你们好好陪著照看一下。」
等秋月秋星应了追了出去,他又转过头,露出别有居心的笑脸,对凤鸣道,「现在该是鸣王报答本王的时候了吧?」
「报答什麼?」凤鸣装傻。
「报答本王帮你解围啊。」
「我又没有答应。」
「那麼你是不肯遵守诺言啦?」
凤鸣一脸戒备地看著他,不知道想到什麼,蓦然又奸诈地笑起来,兴致勃勃道,「容恬,既然做了新的套套,不如这次换我戴吧?你已经戴过一次了,我还没有戴过呢。」眨了几下圆溜溜的大眼睛,一脸期待。
容恬往他吹弹可破的脸蛋上一拧,笑道,「那是按我的尺寸做的,你戴上去岂不松松的,立即掉了下来?」
「胡说!我的比你还大呢!」凤鸣怒红两颊,想了想,似乎自己也觉得话说得夸张了,又加了一句道,「就算不比你的大,但是那个是有弹性的,怎麼会松?当我是没见过羊肠的白痴吗?」
容恬哈哈大笑,「谁敢当我的宝贝是白痴?」不和凤鸣继续说话,把他拦腰抱起,扛在宽肩上,朝两人的寝房大步迈去。
第三十二章
结果证明,容恬在床上的英明骁勇比在战场更有过之无不及。
大名鼎鼎的鸣王耍尽花招,连带用上厚脸皮战术,最後还是闹得灰头土脸,莫名其妙在容恬的柔情攻势下一败涂地,不得不又在欲海中沈浮了大半夜,再次体会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套套在体内滑动的特殊感觉。
万幸的是,这次羊肠套制作大有进步,没有再次滑落体内。
做完剧烈的体力劳动,两人都觉四肢微微麻痹,似仍在云端上一样。喘息著,肩并肩躺了,享受微妙快乐的馀韵。
隔了一会,凤鸣睁著眼睛,盯著头顶上方悬挂著的小花雕木架,忽然说道,「我们的新丞相烈中流,真的挺有本事。」
容恬在他臀侧用力打了一记重的,佯怒道,「居然敢在这个时候提别的男人的名字。」
凤鸣懒洋洋翻个身,选择一个自认为最舒服的姿势,一只大模大样地横跨在容恬身上,嘻嘻笑道,「原来你也会吃醋。也对,烈中流又有本事,又长得很帅,脾气又可爱,你会失去信心也是应该的。」
容恬看他一丝不挂,有如一块人形的晶莹剔透的玉石,起伏有致的曲线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忍不住用粗糙的掌心摩挲翘挺的臀部,爱不释手地啧啧道,「真滑。」
凤鸣被他摸得浑身发软,腰间一阵一阵麻痹的感觉直往上窜,轻轻咬住下唇,伏在容恬宽广结实的胸膛上。
「你刚刚说谁比我有本事,又长得帅,脾气又可爱?」容恬故意问。
凤鸣低不可闻地嘻笑了一声。
容恬哼了一声,更用力地抚摸起来,移到两丘之中,只在臀缝之间来来回回滑动,却硬是弃开始紧张收缩的入口而不顾。
凤鸣的身体,他比凤鸣本人还要清楚上十倍。
不到一会,凤鸣就半眯著眼睛露出难耐的可怜表情,容恬却十分可恶,指尖就不肯再往下挪动一分。
「喂!」
「嗯?」容恬悠闲自得地瞥他一眼。
凤鸣心跳得越来越快,双腿已经大分,等於跨坐在容恬身上,後庭盈满想被爱抚的欲望。见容恬还是一脸安然的表情,忍不住伏下身子,用头大力去拱容恬的胸膛,拱了一会,不但没有得到容恬的反应,自己下腹反而更为沸热,气急之下,又张开口,「嗷呜」一下咬住了容恬胸膛前暗红色的小突起。
「呵!」容恬大笑起来,「刚才不是说今晚绝对不要了吗?」
凤鸣大羞,忍不住扬手一拳,击在容恬头侧的软枕上,却也颇有力度,凶狠狠道,「要做就做,不许罗嗦!否则这个枕头就是你的榜样。」
容恬不以为然,把凤鸣翻个身,让他趴著,随手把那个"榜样"的枕头拖过来,塞到凤鸣腰下。
他拍拍凤鸣可爱的翘臀,发出清脆的"啪啪"声音,趾高气扬地问,「你刚刚说谁吃醋来著?」
「怎麼可以打人家屁股?」凤鸣哇哇大叫。
「好,不打就不打。」容恬邪气地道,「那摸总可以了吧?」果然停下,改而抚摸蹂躏。
凤鸣被他温柔地折磨到不断倒吸凉气,不安分地大扭纤腰,他才好整以暇地缓缓把胯下靠过去,在犹带著上次激情体液的菊花处略停了停,猛然一口气全挺了进去,直没根部。
凤鸣快乐又痛苦地大叫起来。
容恬一边抽插,一边促狭笑道,「嗯,烈中流确实不错。要不是他的提议,明天就要上路,我们怎麼能玩得这样尽兴?」
凤鸣感受著体内穿梭横行的硕大火热,完全闭了眼,在他身下咿咿呀呀,早就烈中流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次日清晨起来,难免又是腰酸背痛。但昨天晚上却是自己先去惹容恬的,凤鸣只好自认倒楣,默默忍受纵欲过度的後果。
秋蓝等人如常过来伺候他们梳洗穿衣,凤鸣记挂著烈儿,便去问秋月秋星。
秋星脸儿一红,抿著唇没说话。
秋月答道,「昨晚真的喝醉了呢,走路都摇摇晃晃的,我们两个陪著一起到他房里去,帮他把床铺了,又打了热水给他洗脸才走的。」
「鸣王,今天挂这个好吗?我昨天晚上才编好的。」秋蓝取了个新做好的翠绿色络子,在凤鸣腰上比了比,听他们说起烈儿,愁眉道,「容虎也说他恐怕真的喝多了,我昨天半夜里去看一下,他竟然还没睡,手里还拿著一瓶不知道从哪偷来的酒。好说歹说,费了我不少唇舌,才让他把酒瓶给了我,进屋去睡。烈儿脾气太倔强,要是永逸王子在,说不定他听话多了。」
秋月忽然掩著嘴,一阵花枝乱颤的狂笑。
凤鸣和秋蓝都奇道,「秋月你笑什麼?」
「秋星她.........」
「死秋月,你敢胡说我就打你!」秋星不知道什麼小辫子落在了秋月手里,急得脸都红了,警告地瞪著秋月。
秋月哪里怕她发凶,做个鬼脸,嗤笑道,「你要是求我,我或许还可以帮你瞒著,你吓唬我,我偏要说出来。」
凤鸣问,「到底怎麼了?」
秋月大声道,「昨天秋星被烈儿抱了,还亲了!」
众人好奇心大起,都追问起来。
秋月得意洋洋道,「昨晚我们陪烈儿一道回房,秋星帮铺床,我去外面端热水给他洗脸,没想到一进去,就看见烈儿把秋星抱得紧紧的。」
秋星气得直跺脚,「死秋月,你闭嘴,快闭嘴!看我也把你的事说出来!」
「哼,我有什麼事让你说?」秋月说到高兴处,连带著动作一起比划出来,「烈儿这样抱著秋星,拚命说,求求你,求求你。秋星被他抱著,又不敢打,一个劲地说,放手,放手,我不是永逸,我不是永逸啦!」
「谁说我不敢打他,我是打不著。」秋星本来手上捧著凤鸣的肩挂,这时猛然放下了,冲过去就要揪秋月。
秋月扭身避过了,咯咯笑道,「对对,他抱得那麼紧,你当然打不著。」她身材娇小,一下子就闪到了凤鸣身後,避开秋星的报复。
凤鸣又好笑又好气,见秋星还要打秋月,便伸手过去,一手抓住秋星纤细白晳的手腕,另一手把身後的秋月也抓了出来,左右都瞪了一眼,「你们胆子越来越大了,把我当挡箭牌吗?」
秋蓝却问,「那麼後来呢?」
「後来?」秋月道,「後来才精彩,烈儿越来越激动,大叫著说,你不是永逸,你当然不是永逸,谁说你是永逸?越叫越大声,把我们都吓了一跳。秋星你听,烈儿分明对好有意思嘛,他明明就知道抱著的是你,不是永逸王子。」
凤鸣心里蓦然一紧,松了两姐妹的手,问,「接著呢?」
秋月噗嗤笑道,「接著他就抱著秋星,在秋星嘴上亲了一口。」
「没有,没有!他不是亲,只是把头靠过来,我还伸手挡住了的,也就只是唇碰了碰我的手。」秋星又羞又气,连忙分辨。
「什麼东西碰了碰手?」
正说著,忽然一个声音蹦了过来。
烈儿秋容虎、子岩的身影骤然同时出现在门口。
众人大哗,气氛立即更加热烈。
秋月彷佛得到了人证一样,跳过去指著烈儿的鼻尖道,「烈儿快点承认,你昨天明明抱了秋星,还亲了她的小嘴。」
秋星哇哇大叫,「没有,没有,秋月胡说!烈儿你快点澄清。」
烈儿宿醉之後,漂亮的眼睛略微有点浮肿,但整个人看起来还像平常一般活泼洒脱,听了两句,已经知道秋月秋星在为什麼吵架,嘿嘿笑道,「被我这麼一个美男销魂地又抱又亲,可是三辈子都求不到的福气。来来,秋月你要不要也尝试一下。」伸出双臂迳自朝秋月大步走了过来。
秋月尖叫一声,转身逃开。
秋星却正好站在她後面,促狭地推了她一把,正巧把她推到烈儿的方向。
烈儿顺势接收了这份"礼物",双臂一收,把秋月困在怀里,呵呵一声怪笑,竟然往秋月满是惊骇的烈爱脸蛋上"啵"地大亲了一口,大声赞道,「不错,不错,平时看起来还挺一般,亲上去却很滑。对了,子岩,」往後一转身,对身後的子岩问,「你要不要也来试一口?」
「不要,不要!」秋月几乎大哭起来。
「都给本王停下,闹够了吧?」坐在一边的容恬终於开口,淡淡吩咐道,「秋月,秋星,你们先把凤鸣身上的衣服弄好。秋蓝,去把早点端来。烈儿最会惹事,给本王站到一边去思过。子岩,有事禀报吗?」
房内顿时安静。
众人都暗暗吐了吐舌头,纷纷应是,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
子岩在容恬面前站定,有条不紊地把城防各项事情都大致说了一下,又道,「入越重城後立即派往南边的探子已经回来了一个,他已经在原先约定好的隐蔽地点见到了太后。真是巧了,太后也是刚刚才抵达。据太后说,自从大王抛船登岸後,船队在阿曼江上没有再受到任何阻拦,不过为了避免洩露踪迹,太后及随人也很快在一个废旧的子码头登岸,乔装打扮改走陆路,当然,她们走的虽然也是陆路,但比我们这种翻山越岭的好多了,可以走马车,所以很快就到达了指定地点。」
凤鸣想起那已经属於他的庞大家族资产,插嘴问子岩,「那船队呢?」
「船队则由罗登独立主持,继续沿著阿曼江直上。」子岩虽然不大爱作声,其实也是内心剔透之辈,温言道,「鸣王不用为船队担心。萧圣师声威远慑,只要大王不在船上,不牵涉极重要的政治,谁也不愿意招惹萧家船队,以至得罪萧圣师。」
容恬道,「太后尚未知道我们的计划改变了。」
「是的,所以属下已经派出一人,将计划有所改变的消息带给太后。」
容虎也一直在听子岩的回报,这时候不解地道,「既然永殷那个所谓的新太子永全知道我们在船上,知道要在江心投石阻扰,为什麼自从我们登後,?船队就通行无阻了呢?他若真和容瞳勾结,会一直设法阻止船队才对啊。」
他一说,凤鸣也醒觉过来。
「对啊,真奇怪。」凤鸣蓦然一震,「难道他已经知道我们弃船登岸了?」
容恬摇头道,「永全并不知道我们弃船登岸。不但如此,现在看来,这个蠢材其实一直就不了解我们的行踪,更别提放石头阻挠船队了。」如果他是聪明人,当年也不必叫烈儿硬把永逸拽下太子位,换永全当新太子了。
"不是永全"凤鸣大讶,「不是永全,那会是谁?」
「还能有谁?」容恬露出一丝苦笑。
「谁啊?」凤鸣挠头。
容恬无奈叹口气,对他勾勾手指,「过来。」
凤鸣已经穿8完毕,乖乖走到他身边。
容恬摸著他头,「用你这个笨笨的小脑袋想想,我们是怎麼到这个偏僻的越重城来的?又是谁早就成竹在胸,知道怎麼把这个易守难攻的小城弄到手的?」
凤鸣恍然大悟,惨叫一声,「不会是烈中流吧?」
「鸣王在叫我吗?」一个充满朝气的声音从身後传来。
凤鸣恍然大悟,惨叫一声,「不会是烈中流吧?」
「鸣王在叫我吗?」一个充满朝气的声音从身後传来。
凤鸣吓得猛然转身,烈中流俊帅的脸蛋跳入眼帘
真是白天不要说人.晚上不要说鬼——果然一说就是钻出来的
烈中流今天换了一袭布袍.蓝色衣料洗得有点发白.却异常整洁.他跨进房内.和各人打过招呼.问风鸣道:"鸣王刚刚叫我干什麼?"
凤鸣大声咳嗽起来.
烈儿昨晚和他一起吃菜喝酒.反而和他亲近了点.代凤鸣答道:"鸣王是想问.在阿曼江心放石头的是不是丞相你?"
"原来是那个阿."烈中流听了.气定神闲地笑道."当然是我."
-- 凤鸣哭笑不得."丞相如果不想我们走水路.直接说嘛.你口才这麼好.一定可以劝得动我们的.何必搞这麼大的破坏?害我们还以为已经暴露了行踪呢.何况江心下石.不但妨碍我们.其他往来的船只也会受到牵连阿."
烈中流笑道."鸣王不觉得这样比较有趣吗?不必担心其他的船只.萧家的大货船是比王侯专用坐驾吃水还深.其他船只吃水不深.不会被江心大石所困.这个是我算过的."
"不对"子巖思虑比较周密.蹙眉道."当时丞相一直在船上.从没开过我看手下的视线.丞相怎麼能在江心布置石块呢?"
烈中流显然对自己的这一招大觉有趣.哈哈笑道."那是早就放好的.路线太好猜了.你们除了西雷.还会去什麼地方?我提早一天命人放巨石.然後骑马沿岸回来.在岸边等你们经过."
烈儿也哈哈笑起来."真的很有趣.来来.让我亲丞相一个.以示钦佩."双臂一张热情地抱过去.
烈中流脸上变色.拼命摆手道."不行.不行.我这人向来清静自爱.最不喜欢动手动脚......" 众人都是一愣,大为惊讶。
别人也就算了,这个烈中流却是典型的美人癫狂之徒,只要看得顺眼,就恨不得搂搂抱抱亲亲摸摸一番。
怎麼今天却忽然转性了?
烈儿被烈中流义正词严地拒绝,嗤笑道,「也好,我们不动手动脚,只动动嘴皮子,亲一个就好。」又把红唇嘟起来伸了过去。
「烈儿,你太放肆了。」容恬蓦然一声低喝。
烈儿浑身一震,顿时凝了笑容,缩了回来,不敢再和烈中流笑耍。
凤鸣见他被容恬一喝,立即彷佛被霜打了一样,浑身的活泼劲都没了,站在一边倒显得可怜兮兮,心肠大软,柔声道,「烈儿,你昨天喝得太多了,是不是一个晚上头疼都没有睡好?你过来,在我这边坐一坐。」
烈儿应了一声「是」,小心地打量容恬的脸色,过来乖乖在凤鸣身边坐了。
奉命去端早餐的秋蓝领著两个捧著大方盘的侍女回栈来,方盘上装著热气腾腾的各种糕点。
秋蓝吩咐她们把糕点一碟一碟都摆在饭厅上,过来请容恬和凤鸣,「早点已经在饭厅布置好了,大王和鸣王不如过去一边吃,一边谈事。饿著了对身体不好呢。」
凤鸣问众人,「你们吃了没有」
大家都是大早就过来伺候或者禀报事情的,哪有什麼正经时间吃早点。
烈儿摇头,容虎不吭声。
秋月秋星道,「我们伺候了鸣王再吃。」
只有子岩早上喝了碗稀粥,答道,「属下已经吃过了。」
烈中流却道,「本来我也己经吃过了,但见了这麼漂亮的糕点,又忍不住觉得饿起来。」
凤鸣笑道,「那麼不管吃过的没吃过的,索性大家一起吃,一起聊。秋蓝,桌旁再添几张凳子。」
秋蓝"哎呀"叫起来,「原本想著大王和鸣王吃的,准备这麼多一定够了。这样看来,我还是要去现做一点才行。」匆匆领著两个侍女出房,奔厨房去了。
秋星秋月便去搬凳子。
烈儿站起来道「苦力怎麼可以让女孩子干,我来搬吧。」首先把自己坐著的那张大木凳搬了过去。
子岩和容虎也动手把身边的凳子搬了。
凤鸣看著手痒,长身而起,笑道,「我可不能没有绅士风度。」亲自抱起了自己坐的椅子,往房後的饭厅走去。
不抱不知道,一抱才知道这椅子是实心红木制的,虽然手工一般,但份量著实不轻。
刚才信口开河叫秋蓝去搬,真是不知深浅。
烈中流翘著腿坐在大靠背椅上,悠闲地看著众人搬凳搬椅,闭口不发一言,似乎在等什麼。
不一会,容恬也站了起来。
容虎子岩烈儿都走了过来,容恬摆摆手,淡淡地问「本王就不能搬凳子吗?」
撩起袖子,果然亲自把凳子搬了过去。
烈中流唇角微扬,仍是不语,坐得稳如泰山。
容虎等人见状,便过来请烈中流移步。
「丞相,客厅凳子不够,请你挪动一下,我们把椅子搬过去,您再坐吧。」
「嗯?哦....」烈中流点点头,随口吩咐,「叫鸣王过来搬吧。」
凤鸣刚刚搬了他平常坐的那张大木椅,正气喘吁吁,猛然听见烈中流指名,抬起头瞪大了眼睛。
想了想,又乖乖走了过来,点点头道,「没关系,我来搬。」重新撩起袖子。
容虎等都是一脸不赞同,叫道,「鸣王........」
「我来吧。」有人在最後沈声道。
原来容恬也已经从饭厅转了回来。他袖子也撩了起来,一开口,迈前一步,走到烈中流面前,众人都不敢忤他意,不得不让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烈中流蓦然大笑,长身而立,一手扶著椅背,一手揉著肚子,笑得恶形恶状,毫无仪态可言。
众人被他笑得面面相觑,不知丞相哪条神经忽然出了毛病。
正惊疑中,烈中流又遏然停了大笑,不知道为何,竟幽幽长叹了一声。
叹息深处,说不出的悲凉惋惜。
凤鸣古怪地打量著他,小心翼翼发问,「丞相为什麼忽然大笑,又忽然叹气?」
烈中流深深看入他澄清无瑕的眸底,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我笑天意。」
「天意?」
这麼玄妙的回答?
凤鸣又要开始忍不住挠头了。
「是天意,让鸣王和西雷王在一起。」
「嗯。」凤鸣点头,大为赞成。
是啊,如果不是天意,那麼自己的魂魄怎麼会落到西雷原来的假太子安荷身上呢?
没有老天的帮忙的话,自己不但不会和容恬相识相爱,也无法在经历一次一次的艰难之後又幸福地回到容恬身边。
这边凤鸣一脸幸福地点头,那边烈中流却不断摇头,对凤鸣道,「鸣王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很明白啊。」
「我说的天意,是指你和西雷王在一起所造成的後果。」
呃?
这一句话好像有点熟。
凤鸣忽然想起,从前因为知道容恬无後,瞳儿就要继承王位,自己就说过什麼"我们俩在一起,後果很严重"的话,结果惹得容恬大怒,难得地对他黑了一次脸。
这次,不会连烈中流也.........
凤鸣不自在瞥一眼容恬,讪笑著问,「这个......应该不会有什麼後果吧?」
拜托,你可千万不要又说什麼男人和男人在一起不是长久之计的东西。
不然管你是不是什麼西雷丞相,容恬一定会和你翻脸。
我也会啊.......
子岩也听得直皱眉,直接道,「请丞相不要再吊我们胃口了,有什麼话直说吧。」
烈中流也不故弄玄虚,笑答道,「若非和西雷王在一起的是鸣王,西雷王纵有大志,也未必有目前这样更开阔的眼光去谋划如何一统天下。」朝房後饭厅方向一指,「只凭眼前搬凳一事,我敢断言,那道均恩命的出现,不管过程怎样,但源头,绝对是由鸣王而起。因为与西雷王相比,鸣王身上才最具有公平这个特质。」
对於这一点,容恬内心深为赞同。
凤鸣看人从不拘泥於身份阶层,和十一国的众多权贵不同,在他眼里,绝少给人打上出身高低的标签。
如果不是凤鸣在从前的军事会议上力驳众议,提出选将不能局限於贵族子弟之内,给容恬内心极大的震动,也许今日的均恩令,真的不会出现。
烈中流没有猜错,均恩令的源头,确实就是凤鸣。
「那当然,」凤鸣知道烈中流不是打算说什麼不好听的话,顿时松了一口气,又加上被烈中流夸了一句,大为高兴,挺起胸膛,「我这个人是最公平的。以後丞相要找人主持公道,尽管来找我。」
他沾沾自喜的表情超级可爱,众人连烈中流在内都忍不住笑了。
容恬更是忍不住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拧了他的鼻子一下,笑骂道,「得意忘形。」
「刚才只是说了一半,还有另一半。」
笑过之後,烈中流又侃侃道,「若非鸣王遇上西雷王,後果更是堪忧。」
凤鸣奇道,「我有什麼堪忧的?」
烈中流含笑打量他一眼,答道,「白是所有颜色中最洁净的,却也是最容易被污染损毁的。要不是有西雷王在,鸣王早就不是现在的鸣王了。鸣王想想,你要是从小在离国长大,身为离国人,落到离王若言的手里,他纵然疼爱你,却绝不会像西雷王这样顾虑你的心情,顺著你的想法。以他的为人,必千方百计锉磨你的锐气,直到你对他千依百顺。那个时候,你还能像现在这样轻松快活吗?」
想到这个可能性,凤鸣顿时打个冷颤。
脑海浮起的,是那个曾因为和自己相貌稍有相似而被若言召去侍寝,後来无缘无故遭若言折磨,小腿被吃肉鱼咬得血淋淋的美貌婢女。
烈儿「哈哈」笑了两声,道,「果然如此,就是大王离了鸣王不行,鸣王离了大王也不行,这样很好啊。但是丞相刚才为什麼又叹气呢?」
烈中流淡淡抿唇,「我叹气,是因为老天实在偏心,很多苦的人,却连鸣王一分的好运都摊不上。」
他心里感慨良多,却不想对众人细诉。
微叹一声,转过身,也学凤鸣容恬那样撩起袖子,亲自将大椅子搬去了饭厅。
现在小饭厅桌旁位置终於够了,众人排位坐下,秋蓝刚好又领著侍女捧了很多糕点过来,进门环视一周,含著笑问,「怎麼都还没吃?难道是等著我们的贵客?」
「什麼贵客?」
「当然是这一位啦。」秋蓝把身子一让,让出後面的人来。
一道窈窕身影婷婷立於门外,凤目秀眉,脸颊含春生色,绝美一个佳人,原来竟是卫秋娘大驾光临。
众人都是一愣。
烈中流「唉哟」一声,从椅子上猛跳起来,简直是蹦到卫秋娘面前的,笑得眼睛眯成两条缝似的,激动地搓著手道,「娘子你来了?嘿,我见天已经大亮,还不见你过来,还以为你........」
卫秋娘最恨他嬉皮笑脸的样子,恶狠狠瞪他一眼,「以为我什麼?既然答应了你,我当然会来,难道像你一般没有信用吗?」
烈儿坐在凤鸣身边,凑过头低语道,「怪不得他今天变老实了呢,说什麼不能动手动脚,原来知道母老虎会到。」
凤鸣一想烈中流刚才假装正经的模样,忍不住抿唇一笑。
不知道烈中流用了什麼办法,居然把态度比石头还硬的卫秋娘劝得肯出来和他们见面了。
「呵呵,娘子你当然比为夫有信用。对了,你今天越发漂亮,一定是打扮花了点时间。嗯,打扮得好,女人就是要打扮的,何况是娘子这样的美人。」烈中流一边领著卫秋娘过来,要她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当时椅子是按人数搬的,卫秋娘既坐了他的,他自己便没有位了。
烈中流也不理会,站在卫秋娘身边,慇勤地帮她挟了一个形状像小红枣的小糕点放进碗里,「娘子饿了吧?这个点心很好吃的。」
卫秋娘哼道,「分明你根本没有吃过,还敢哄我说好吃。」
烈中流甘之如饴,连忙认错,「是是,我说谎了,还是娘子厉害,我瞒你不过。不过你生我的气也没什麼,千万不要饿著自己。」
卫秋娘又哼了一声。
这次却拿起筷子,把那个小糕点塞进了檀口,细细品尝起来。
烈中流站在一边,看她轻嚼慢嚥,一脸欢欣愉快,直比自己吃了还高兴。
他们夫妻此刻己是全场焦点,众目睽睽下,西雷丞相爱妻心切之态,让所有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再尝尝这个。」等卫秋娘吃过了一个,烈中流又小心翼翼挟了另一个糕点,柔声道,「这个形如桃,色美红豔,娘子吃了,脸蛋一定会更红更漂亮。」
烈儿猛打了个冷颤,又凑到凤鸣那边,「妈呀,这个烈中流简直比鸣王你和大王还让人受不了。」
他声音虽低,但大家都是同桌而坐,容恬就坐在凤鸣隔壁,也听见了他的不逊之语,当即扬了扬眉。
凤鸣发觉得早,连忙伸手在桌下按住容恬,示意他不要吓唬烈儿,环视一周,露出笑脸道,「不要都呆坐著,大家都开始吃啊。」自行拿了一个包子塞给烈儿,语带双关道,「烈儿你乖乖吃东西,不要再乱说话了。」
迟钝如他, 也感觉到烈儿今天很不对劲。
恐怕和昨天卫秋娘提起的那个余浪大有关系。
凤鸣心里真的很想知道关於这个人和烈儿的事情,但想起这也许是烈儿的伤心往事,揭人伤疤已经不好,更何况当事人是和自己如此亲近的烈儿。
三番两次记挂著,又只好三番两次忍住。
有凤鸣带头,早就秋蓝的精美点心诱惑得肚子咕咕叫的众人立即开动,各自取了早就看上的漂亮点心开始吃早点。
子岩本来和烈中流坐在一块,此刻见烈中流站著陪娘子,始终觉得不太好意思,站起来道,「丞相,你坐我这边吧。」
自行又去别的房间取了两张椅子过来,一张给了秋蓝,一张自己坐了。
吃了一会,桌面上可口的糕点已经被消灭了十之八九,不知不觉又开始讨论起国家大事来。
「丞相,昨天丞相所说的暂时不回西雷的策略,确实精采绝伦。但是我有一个问题,还要请教丞相。」千林吃完了手上最後一个花卷,抹抹嘴巴,兴致勃勃第一个挑起话题。
「你说。」
「如果暂时不夺回西雷王位,我们目前就不能去西雷了。那麼,我们要去什麼地方才好呢?」
这个问题一提出来,大家都纷纷点头。
这也是众人在被烈中流猛然贯注了新战术的理念, 兴奋的头脑在一夜休息後渐渐清醒後,想到的第一个重要的问题。
天下之大,何去,又何从?
烈中流亲手帮卫秋娘倒了一杯热荼,殷切道,「娘子,喝点茶水润润嗓子。」才转头赞赏地看了千林一眼,反问道,「依你看,我们应该怎麼办?」
凤鸣暗暗叫好。
他被烈中流提问提得怕了,生恐自己已经上了烈中流的提问名单。现在蹦出一个不怕的千林,有他引起烈流考量的兴趣,自己被抓出来问问题的风险系数立即大幅度降低。
他越想越得意,忍不住抿著唇偷笑。
容恬在他身边看一清二楚,立即明白这个小脑袋在转什麼念头,大掌在桌下伸过来,往他腿上重重摸了一记。
千林是和子岩同一批被容恬从年轻人中挑选出来的心腹,当然天份甚高,仔细思忖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问题,反而问烈中流道,「丞相曾经住在越重城,对这个城市应该非常熟悉。不知道丞相有没有画过越重城的地图?」
烈中流微愕,片刻之後,眼中笑意更深,点头对千林夸道,「果然不错。」便伸手去怀里掏。
掏出一卷布帛,往清空了碟子的桌子上一铺,赫然是一幅越重城的地图。
单独的城市地图,和昨天的十一国又大有不同。
凤鸣伸长脖子一看,乌黑的眼珠瞪得大大。这幅地图用七种颜色的细笔绘成,细致得简直就是一幅艺术品。啧啧惊叹之馀,缩回头去,低声和容恬道,「我们的丞相真是比哆拉A梦还厉害,袖子里好像要什麼有什麼。」
容恬压低声音回道,「他一定猜到今天会有人问越重城内之事,若问此事,则必是有地图才好分析的。这地图说不定是他昨晚连夜画的。此人谋略预算,真让人不敢小瞧。」又问,「哆拉A梦是那一国的人?」
「大概是猫国的吧。」凤鸣吐吐可爱的小舌头,重新坐好,继续听重要的国家大事分析。
千林此刻也正为烈中流精湛的地图感叹,指著其中蓝色的细线道,「我巡城多日,未曾见过这条路。」
烈中流从容道,「你没见过也不奇怪。蓝色标示著越重城内的绝密地道,没有人带领,就算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的人也未必可找得到入口,何况你才刚刚巡视了几次城防。」
千林一震,惊道,「什麼?这个一个小小的越重城,竟然有这麼复杂的地道?」
千林眯起双目,仔细端详了复杂交错的蓝线,惊喜地指著地图上一处道,「快看这里,地道还可以通到城外。天啊,挖这麼一个庞大的地道,要耗费多少时日才行啊。」
卫秋娘似乎对这令人惊叹的地道十分熟悉,冷冷开口道,「这是从前越重城刚刚修筑的时候一道完全的,当初耗费了不少心血,可惜一直无所用处。」
子岩站了过来,和容虎并肩端详地图,忽然道,「当初兴建这个地方的人一定心怀大志,打算日後用这个地方作为一个军事堡垒,谋划大事。瞧,这个城市有天险可倚靠,前面是茂密的山林,出林即是阿曼江,後面直通西雷。」
「嗯,如果要对付的是西雷........」容虎话到了後面,心觉不妥,声音遏然而止,看向卫秋娘。
卫秋娘还是那副冰山美人的表情,直接秋和容虎目光相撞,答道,「不错,此城当年确实是为了对付西雷而暗中花重金修建的。可惜永殷王一代不如一代,空有勇将坚城,却一直不敢出手,到现在,越重城反而变成了一个被人抛弃的偏僻小城。呵,真是有趣。」
她嘴上虽然说著有趣,语气却悲愤莫名。
众人一听,都知道她和此城大有关系。
容恬想起一人,瞳孔骤缩,盯著卫秋娘,沈声道,「不知夫人和卫潜将军是什麼关系?」
卫秋娘听见这个名字,嘴角逸出一丝苦笑,答道,「他是我的曾祖父。」
此言一出,不但容恬,就连坐在旁边优哉游哉的凤鸣也顿时浑身一震。
卫潜这个大名,他在被容虎教导各国历史的时候可是听过很多次的。
十一国纷争上百年,英雄豪杰如雨春笋,此起彼伏,叱吒风云,而最令人印象深刻者,却是一个奴隶出身,凭藉不世战功,将几乎被灭国的永殷从亡途扭转了命运的永殷将军卫濳。
当时永殷国力比现在还弱小,遭受到邻近三国的侵略,卫潜家乡受袭,悍然带领六百奴隶起义反抗,竟以其天赋的军事才能,硬是迫退同国三万人马。
永殷王族当时几乎就要在王宫中悲壮地集体自尽了,却忽然接到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在任的永殷王永敛为表彰卫濳的护大功,不顾重臣反对,决然将身为奴隶的卫潜提拔为贵族,并且将永殷所剩无几的兵力全部交给卫潜。
这是彻底的孤注一掷。
卫潜没有让永敛失望,他率领著永殷所馀兵马,仅仅倚靠少得可怜的粮食支援,利用埋伏、地道、牵制、水火、反间种种方法,最後竟真的使三国联军败走永殷,重新奠定了如今永殷国的基础。
他中胆的战术,鬼魅一样的战略部署,将人少胜人多的最高军事心法发挥到了极致。
若纯以军事天才而论,这上百年来,尚未有一人能够胜过卫潜。
即使後辈自信如容恬者,也不敢轻视这个名字。
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能遇上这个已经成为神话的人物的後代,实在失敬了。不知道除了夫人外,卫将军还有多少後人,如今都在什麼地方?」
「我是唯一一个。」卫秋娘冷笑道,「西雷王是想问,既然是卫潜後人,为什麼会被被置在这个偏僻的小城吧?」
她也算聪明。
这个问题确实是容恬的原意,只不过不好直接问出来罢了。
事关百年的传奇人物,眼前又活生生坐著其唯一的後人,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挑了起来,个个竖起耳朵等她回答。
烈中流道,「永殷王族对卫氏一族之事,过程非常复杂,我们一时也不知道怎麼才能说清楚。」
卫秋娘截道,「有什麼说不清楚的?说不清楚就不要说,你给我闭嘴!」
听到这里,凤鸣心中微动,像有什麼在脑神海里猛然一闪,不禁「啊」地叫了起来。
众人都听见了这个声音,不约而同又都转头把视线聚集在他脸上。
「怎麼了?」容恬问。
「我.....我好像忽然明白了。」
「明白什麼?」
「呵呵,」凤鸣笑了一笑,唇角露出一个狡黠的酒窝,「我只是明白了,为什麼烈夫人今天早上肯出来和我们一道吃早点。」
容恬无奈叹道,「这麼容易明白的事,你现在才明白过来?」
凤凤愕道,「难道你也明白?」
「我当然明白。」
他们两人"明白"来"明白"去,其他人反而越听越糊涂了。
秋蓝奇怪地问,「鸣王,你们到底明白了什麼?烈夫人为什麼今天早上忽然肯过来和我们一块吃早点啊?」
子岩笑道,「要是我没猜错,一定是.......」
「停!」烈中流忽然截断了子岩的话,等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处时,才高深莫测地笑道,「不如我们来玩一个游戏。」
秋月最喜欢玩游戏,立即兴奋起来,用清脆的声音问,「什麼游戏?」
「我们每个人把猜到的答案写在掌中,然後一起打开,看看谁猜对了,谁猜错了。」
秋月笑得灿烂的脸蛋立即垮了下来,「这有什麼好玩的,我可一点都猜不到。」
虽然她抗议,但是别人却都挺爱玩的。
不一会,果然取来笔墨,各人都在自己的掌上写了自己的答案。
烈中流道,「都摊出来让本丞相看看,错了可要罚的。一、二、三!」
所有人的手掌同时伸了出来。
人人都去斜眼去看别人的答案。
只见容恬、子岩、容虎、千林、烈儿掌上写的完全一样,都是"均恩令"三个字,凤鸣比较偷懒,就写了个"均"字,不过意思也差不多。
烈中流一个一个指道,「这个是对的,这个也是对的.......不错,鸣王确实也想到了。」轮到秋星,上面却写了"点心"两个字。
秋星见众人看她,娇憨地解释道,「人家以为是因为秋蓝做的点心好吃嘛。」
秋蓝大为高兴,对她道,「秋星啊,以後你爱吃什麼就告诉我,我都帮你做。」她的答案最老实,在上面写了"不懂"两个字。
秋月想不到答案,胡乱在上面画了一只简单的猫脸,众人看了,轰然大笑。
答案揭晓,凤鸣大为扫兴,郁闷地叹气,「我还以为这次能够想点独特的东西出来呢,怎麼想到你们居然都猜到了。」
烈儿偷笑道,「本来是猜不出来的,听了鸣王和大王的对话,谁还想不出来就太笨了。卫潜将军虽然军功盖世,但出身到底是奴隶。一定是永殷权贵过河拆桥,靠卫潜保住了权力,然後就开始排挤嫌弃卫氏了。」
他猜想的也八九不离十。
当卫潜在世时,谁也没有这麼大的胆子惹他。
卫潜去世後,永殷王永敛随後去世,新王继位,卫氏又再没有能有卫潜同样能力的天才军事家,从此之後,卫家就一直处於虽然是贵族,却深为贵族嫌弃的尴尬地位---肯将根深蒂固的上下等级制度完全抛弃,以才能论地位,与曾为奴隶的卫家交往的世袭贵族,实在不多。
曾经拯救永殷於水火的卫氏一门,自卫潜死後,为了森严的等级而吃的暗亏数之不尽,说起来就一肚子怨气。
因此,容恬的均恩令对於切齿痛恨等级制度,深受其害的卫秋娘来说,不啻为一剂猛药。
怪不得她终於态度稍有软化,肯赏脸大驾光临呢。
到了现在,卫秋娘忽然出现的事情已经有了圆满的解释。千林又有条不紊地回到最开始的问题,讨论起越重城现在的地理位置和防守。
「这城池真的是卫潜将军所建吗?」千林端详地图,啧啧惊叹,「越看这幅地图,越折服於卫将军的军事才能,里外配合,远近互援,只要指挥得当,这个小城足以作为一个壁垒,应付十万大军的围攻。」
子岩也点头叹道,「要不是我们有丞相帮忙,打开城门,恐怕真的无法进来。」
烈中流拚命向子岩眨眼,可惜已经晚了。
提起这事卫秋娘就火大,提肘往後,在烈中流的腹间就是重重一擂。
烈中流"呜"了一声,捂住肚子露出一脸痛苦,却不敢大声喊疼,唯恐引来另一个更重的。
秋月等看了,都暗暗觉得好笑。
怕老婆的男人很多,但整天被老婆这样拳打脚踢的却真少见。
子岩知道自己说错话,害烈中流挨打,连忙改变话题,意图补救,「既然越重城有这麼独特的地理优势,又地道纵横,足以作为一个坚固的据点。依丞相的意思,我们是不是可以以此为基地,等待天下大局日趋剧变,若言被各国围攻势弱的时候,才一举出动,先对付西雷的内乱,然後再对付若言?」
他说得很有道理,众人都点头说是。
烈中流并不答话,却把探询的目光向容恬脸上缓缓移去。
容恬炯炯有神的眼睛丝毫不让地和他直接迎上,慨然道,「眼前众将,尽归丞相统领,不管丞相定了何种计策,请尽管吩咐布置。」把腰间挂著的一个玉佩扯了下来,递给烈中流,斩钉截铁道,「这就是信物。」
旁人看了,心内都大为惊讶。
?
目前还不知道这位新丞相会拿出什麼大计,大王就提前点头,连信物都拿了出来。那就是说,万一烈中流等一下说出的计策不得人心,但由於容恬有言在先,即使连容恬本人也不好驳回了。
?
玉佩递到面前,烈中流却没有立即伸手去接,反笑问道,「不知大王和鸣王,是不是也算众将之列?」
?
见他这样胆大狂妄,所有人都一愕。
?
容恬也是一凝,视线利针一般,簌然刺入烈中流眸中,见烈中流丝毫不惧,仍旧意态悠闲,反而心里暗喜欢,仰天哈哈笑起来,「好,本王和鸣王,也听任丞相安排。」
?
「谢大王。」烈中流这才双手接过容恬递过来的玉佩。
?
凤鸣早晓得容恬处理大事临机决断,英明果断,也不觉得怎麼惊讶,乖乖坐在容恬身边,等著看烈中流怎麼发挥。
?
卫秋娘亲眼看了容恬行事,却是暗暗震动。
?
别的不说,烈中流是永殷人而非西雷人,容恬却敢於就这样毫无保留的信任他,将大权完全交给烈中流,只凭这一点,各国权贵在气魄见识上就己输了容恬一大截。
?
她毕竟深悉权贵的心态,说是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的事司空见惯,听说了均恩令的事,还抱著观望的心理。
?
只有够气魄的王者,才能均恩令切实推广,不至於中途而废。
?
想到这里,对容恬又多了一分好感。
?
烈中流得了信物,双手捧著玉佩站到桌前,左右看看,人人都在屏息等地他发令,脸上逸出一丝英俊潇洒的笑容,开始点名,"千林。"
「在!」千林知道此刻发的可是军令了,立即站前起来,用军礼精神抖擞地应答。「这张地图给你了。今日开始,由你负责镇守越重城,监视西雷境内动静。」
是!
烈中流看他把桌上的越重城地图认认真真叠好,收入怀里,循循嘱咐道,「地图小心收藏,上面的地道都是我亲自进去过,一一考证後才画上的。卫大将军天资超绝,所设计的地道变化多端,复杂多变,你要用记住,万一遇到战事,才可以善加利用。这个城池,将来是大王重回西雷的重要根基,在还没有得回西雷王位之前,我们绝不能失去越重城。」
千林一一听在心上,正容道,「丞相,我明白了。地图我贴身藏在身上,地道等等,也会再亲身勘察几次。」
烈中流点了点头,又指了绵涯出来,吩咐道,「若言一百吞并繁佳,天下诸国都会惶恐不安。你多多挑选能干者,派往各国打探消息。」
「是!」绵涯道,「各国权贵一有反应,我们的人会立即用各种方法通知我们。」
「不仅仅是权贵们的反应。」烈中流温和地笑道,「还有民间流言,下等军官和没有品级的士兵们都怎麼说,讨论些什麼。百姓们看好哪个君主,觉得哪个大王没指望,这些都是不可疏忽的。」
绵涯恍然,恭恭敬敬应了。
烈中流吩咐完绵涯,视线一转,落到烈儿身上。
烈儿正坐在椅子上打呵欠,见机猛然跳起来,换了一副认真的表情,等著领任务。
不料烈中流只是瞥他一眼,就把视线又转开了,从容唤道,「容虎。」
「容虎在!」
「你从前负责哪些事情,现在依旧负责。不过,本丞相还要加派你一个差事。」
「请丞相吩咐。」
「你要帮丞相管理家产。」
「啊?」
烈中流脸上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向容虎道,「萧家独占十一国航运大业,已有百年之久,这些世代积聚的财富非同小可。鸣王刚刚接手,未必能够明白自己有多少家财。」
凤鸣不断点头。
确实,他老爹去得潇洒,说一声萧家业归你掌管就拍拍屁股走了。据说萧家产业遍布天下,谁知道到底有多少呢?
他连萧家有多少分号都不清楚耶........
容虎面有难色,「丞相说得有道理,但我跟著大王,学的大半是武艺战策,至於理财.......那是几乎根本不懂的.......」
「不懂理财,并不要紧。」烈中流和颜悦道,「萧家如此大的产业,不同的国家内必有各自的管理者,他们也会有定期需向主人呈上的帐本。你为人细致,首先要做的,就是登记各处分号现在储存的银子,还有每年能赚多少银子,珠宝珍品,都各存在什麼地方,地契物业又各有多少。全部查验清楚了,我才好统筹怎麼运用这笔大钱。」转头对容恬笑道,「大王未曾重登王位,没有国库税收支持,所需开支又庞大,首先要解决的,就是钱的问题。」
凤鸣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像今天这样成了一个世界级富豪,而且还"养得起"容恬,嘿嘿傻笑,忍不住转头对容恬得意地安慰道,「放心啦,有我在就饿不著你。就算你这辈子不当大王,我也会养你的。当然,为了报答我,从此以後你就要好好听本鸣王的话啦。」
容恬脸上满是宠溺的表情,桌下手掌却滑到他两腿之间,猛然一把擒住中间的器官,隔著布料缓缓把玩,语带双关地笑道,「那我这几晚可要好好谢谢鸣王了。」
凤鸣被他黑洞似的利眼一瞪,当即不敢再嚣张,吐吐舌头道,「我只是说说嘛,你是当王的人,怎麼可以这麼小气?」
秋月等人这时已经站到他们身後,把桌下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两姐妹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子岩站在一边主动问烈中流,「丞相,那麼我做些什麼呢?」
「你跟著大王,往........」
烈中流说到一半,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忽然响起,众人正觉得奇怪,大门被人猛然推开,两名侍卫扑了进来,高声道,「大王!城内出现敌人!」
众人心脏都猛地一跳。
千林本来是和子岩一起负责越重城防务的,当即站了起来,沈下脸道,「敌人出现在城中何处?数量有多少?目前情况怎样?仔细说。」
事起仓促,他这问却从容不乱,有条有理,极具法度。
烈中流不禁悄悄点头,暗忖西雷王挑人选将的眼力果然不错。
那两名侍卫原本有点惊惶,听著千林有条不紊的问话,也不由定下神来,清晰答道,「回禀将军,来敌忽然出现在城门东北方向两百步处。此城我们已经遵照将军吩咐,按时按班,来回巡视,却不知道敌人是怎麼潜入的。他们打伤了两个巡逻的侍卫,立即惹起我们的注意,大概是惧怕我们人多,逃入了错乱的民巷之中,而且最奇怪的是,对方彷佛有隐身术,可以穿墙走壁似的,每次明明被我们包围了,可合拢去,又找不到他们的影子。所以到目前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
千林眼中掠过精光,沈声道,「他们一定是利用了地道。」俐落地伸手入怀,把刚刚收好的越重城地图掏出来,往桌上一铺。
这个城市他已经亲自来回察看了不少次,只往图上扫一眼,立即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了城门东北方向约两百步处,指著那一点道,「大王请看,这里恰好就有一个地道出口。」转头回顾前来禀报的侍卫,问,「他们逃入的民巷,是从横东巷到,横南巷这段吗?」
侍卫大觉惊讶地回答道,「确实是这一带,将军怎麼知道的?」
子岩也站在千林旁,伸出指头找到千林所说的巷子,对一同审视地图的容恬凤鸣道,「这一带有多处地道出口。如果敌人对这些地道了若指掌,再加以灵活运用,即使人数不多也可以将我们的守军完全迷惑。」
他们也是今天才从烈中流口中知道越重城有复杂地道的事情,所以先前所安排的巡逻警示,没有任何一项针对地道而设的。
守军们被人耍得团团转也情有可原。
「丞相,越重城的地道,?难道还有其他人知道?」容恬看向烈中流。
如果这个秘密已经不算是秘密,那麼空有地道也没有用处。
反而将来敌人攻城时,会成为自己的致命弱点。
烈中流安然道,「大王放心,对方既然如此熟悉城中地道,就不会是敌人。」又问那侍卫道,「现在情况如何?人抓到没有?」
「人没有抓到。」侍卫一脸尴尬地道,「我们好几次将他们包围起来,有时候明明就在一个小院子里,围上去之後,人却早就离开了。他们藏在暗处,偶然出手,还打伤了我们好几个兄弟。到现在,根本连他们去了哪里都不知道。属下生怕他们会继续在城中破坏,所以赶紧过来向大王和各位将军禀报。」
凤鸣蹙眉道,「这到底是什麼人啊?」
「鸣王不要担心,我已经猜到是谁了。」烈中流呵呵笑起来,挥了挥衣袖,长身而起道,「不但猜到是谁,还猜到他们在哪里。来来,大家跟我来。」转身跨出了大门。再拐了几道门,绕过一排破旧的仆人房,往後一穿,竟是一个小门。
烈儿凑上去,在凤鸣耳边道,「出了这个门,顺著这条小道再往前走一点,就是越重的副将府。」
他刚刚入城的时候一心要找卫秋娘晦气,几乎把卫秋娘的副将府邸翻个底朝天,当然非常熟悉。
众人继续跟著烈中流走。
果然,出了小门,就是沿著小道走,迎面又看见另外一道小门。
凤鸣心想,这大概就是越重副将府的一扇小侧门了。
烈中流推开门,率先跨了进去。
副将府和主将不同,越重城被攻破後,并没有安排任住人。子岩一进去,环视四方,立即警觉地和千林交换了一个眼色,向容恬低声道,「大王,不对劲。」
「嗯?」
「这里属下安排了两队人马看守的。可现在却一点动静也没有,恐怕会有埋伏。」
容恬往烈中流背影一扫,眸光灼然。
「大王,要不要先退回去?」
「等属下先去传唤一队侍卫过来,再进去吧。」
容恬还未答话,忽然觉得有点异样。
原来凤鸣在旁边轻轻扯了他的衣袖一下,见他转头,正容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容恬咧嘴朝他一笑,抓了他的手腕,?和他一起大步跟在烈中流身後。
烈中流像对身後的窃窃私语毫不知情,口顾往前领路,一路往前厅去,子岩等细心张望,果然一个侍卫的人影都不见。
当即两人握紧腰间剑柄,暗中挪动位置,一前一後保住容恬和凤鸣。
容虎和烈儿也早瞧出来,默默在容恬凤鸣左右占住了位置。四人前後左右,刚好将容恬凤鸣围在中心。
他们倒不是怀疑烈中流会设下毒计,但大王和鸣王的性命太重要了,事关安全,却是一点也不敢侥幸的。
副将府内静得吓人,只有脚步声簌簌可闻,众人越往里走,越觉有点心惊肉跳。到了前厅,烈中流倏然止步,顿时人人都停了下来。
四处察看,依旧一个人影也不见。
烈儿呼出一口气,刚想问烈中流,蓦地一道黑影忽然从旁边窜出,电光火石间,直扑众人面前。
啊!秋月,秋星吓得失声大叫。
秋蓝受惊,一屁股坐在地上。
子岩等四人的兵器同时抽了出来,噌噌噌噌,不假思索对著黑影就砍。
那个黑影却异常狡猾,身在半空中,眼看就要扑到秋月面前,却猛地一个扭身,躲过几把带起风声的利刃,簌地一跳,竟直直跳入烈中流怀中。
烈中流彷佛早猜到会这样,极有默契地伸出双手,把黑影接了,含笑站在原处,对子岩他们道,「第一次见面就这麼凶,小心它日後会记仇哦。」
凤鸣从黑影出现的第一刻起就被容恬一把拽过来护在了怀里,电光火石间,却也大致看清楚应该是只动物,此刻从容恬臂膀间探出头问,「丞相,那是什麼,松鼠吗?」
「不是松鼠。」烈中流解释道,「永殷人叫它飞貂,我家这只,名字叫小秋。」边说著,边把手臂稍抬了抬。
凤鸣凑过去看。
小东西彷佛受到了子岩等兵器的惊吓,刚刚落入烈中流怀中,就沿著烈中流宽大的袖子钻了进去,小身子在衣料下形成一个圆圆会动的鼓起。烈中流对著那鼓起弹了弹,它就又沿著烈中流的小臂爬起来,不一会,从袖中里钻出一张毛茸茸的脸?脸型很像松鼠,但鼻子红红的,宛如一颗漂亮的红豆,眼睛却是翠绿色的,又大又亮。
凤鸣张大嘴巴,哈哈笑道,「好可爱啊!」
子岩等人弄明白不是敌人,才松了一口气,各自把兵器回鞘,都走过来看那个会飞的小东西长的什麼样子。
秋月秋星本来吓得要死,在凤身後胆小地探头一看,眼睛顿时大亮,好孩子最喜欢这种可爱的小东西,连连惊呼,「好有趣!好有趣!秋蓝,你快点来看啊,好漂亮啊!」便伸手去摸。
那只叫小秋的小鬼好像知道她们正在夸自己漂亮,昂著毛茸茸的小头,乖巧地任由两人抚摸。
秋蓝惊魂未定地走过来,看了一眼,忍不住也笑起来,「真的好有趣,它好乖呢。」也伸手去摸。
她从前养过小猫,知道猫咪喜欢人家挠它脖子,就也用手指轻轻搔小秋侧头。
小秋大为高兴,索性从烈中流袖中彻底钻了出来,晃晃毛色漂亮的大尾巴,一脸享受地眯起眼睛。
凤鸣也忍不住伸手摸它的尾巴,惊喜地问,「丞相,这是你养的吗?怎麼我从来没有见过?」
「是弟弟养的」烈中流答了一句,一手托著小秋,抬起头,蓦然提高声音,中气十足的喝道,「中石,你给我出来。」
话音一落,头顶一阵灰尘簌簌落下。
子岩大喝,「梁上有人!」
众人惊退,都往上看去。
屋梁上忽然跃起一个人影,在半空中漂亮地一个翻身,稳稳当当落在众人面前,正巧挡在厅门前,形成一个巨大的黑影覆盖住众人。
凤鸣只觉眼前骤黑,一个高大威猛的大汉就已经站在了面前,活像一座巨塔似的。
这座巨塔还会发出呵呵的笑声,一落地就大大刺刺嚷嚷起来,「大哥,嫂子,原来你们都没事啊?真是奇怪,我看见外面的守军都换了衣服耶,而且他们还把城门关得紧紧的,我还以为越重城被坏人占了呢。」一边说著,一边朝烈中流走过来。
他腾空,翻身,落地,动作俐落流畅,潇洒之极,模样却大出众人意料,长得又高又壮,个头竟然比容恬还高出半个头,像个巨人一样。
秋蓝秋月一时忘了小秋,都瞪大眼睛盯著这个巨汉。
凤鸣惊讶地打量著他,问烈中流,「丞相,这位是.......」
烈中流潇洒地打个手势,「这是我弟弟,烈中石。」
「弟弟?」凤鸣可从来不知道烈中流还有个弟弟。
不过也对,他既然能忽然蹦出一个会打人的副将娘子,当然也可以忽然从房梁上跳下一个泰山一般够份量的弟弟。
看来能够和烈中流做一家子的,都不是等闲之辈。
「中石,你过来见一见,这个是西雷鸣王,这一位是西雷王。」
烈中石虽然个头高大,性情却很好,听了烈中流的话,果然三步两步跨了过来,「鸣王好!西雷王好!」朝凤鸣等人绽放一个毫无戒心的灿烂笑脸。
秋月转过头,低声和秋星嘀咕,「这个应该是丞相的堂弟吧?」
不是她们女孩偏心,只注重外表,而是横看竖看,烈中石和烈中流可一点也不像。烈中流虽然平日里行为古怪,偶尔还会哭哭啼啼,但论起模样,确实也算玉树临风,帅得可以。烈中石却完全是另一个类型,五大三粗,虎背熊腰,表情憨憨的,一副超级老实的样子。
不料卫秋娘却正巧站在她们身後,把秋月的话听在耳里,冷冷道,「确实是亲弟。烈家到如今,也只有他们两兄弟了。」
「不对不对!」她没有像秋蓝一样压低声音说话,烈中石立即就听见了,摇头大声道,「烈家除了大哥和我,还有豆豆和小秋。」
从烈中流掌中一把拎起正在享受秋蓝秋月等人爱抚的小秋,对凤鸣正式介绍道,「这个就是小秋。」
小秋把他粗鲁地拎著,不满地发出一声"啾"以表抗议。
凤鸣见他憨厚坦率,个性老实,大觉喜欢,很有耐性地打招呼笑道,「小秋我已经见了,不过豆豆是那个?」
「还有豆豆,咦?豆豆呢?」烈中石介绍完了小秋,似乎才想起另外一个并不在现场,皱起浓眉朝四周打量,大声喊起来,「豆豆!豆豆!你藏到哪里去了?快点出来!」
他个头高大,嗓子一放,声若洪钟,震得人人耳朵嗡嗡作响。
大家都不得不退後一步,离他远点。
容恬对於这种事向来没什麼兴趣,自从知道城中敌人的事情不过如此,已经有些不耐烦。但看见凤鸣对於烈中石和小秋都很有兴趣,颇为意兴盎然,又不忍此刻扫兴,於是耐心地站在一边陪著凤鸣。
「豆豆是我们的侍从,名字叫烈斗。但中石喜欢叫他的小名,从小和中石一起长大,两人形影不离。」烈中流对凤鸣解释道。
凤鸣"嗯"了一声,表示明白。
子岩秋容恬的性子却有些相同,也是正事为重的,不由凑过去认真地问,「丞相,刚才所说忽然出现在城里的敌人,难道就是你弟弟和他的侍从两人?」
烈中流点头说是。
千林露出肃容道,「那麼我先出去一趟,吩咐停止全城搜捕,免得城内引起不必要的惊慌。」
子岩和他是老搭档了,接口道,「这件事我去办,我还是要亲自巡查这附近一圈才放心。」
「你去也行。记得再调一队人马过来驻守,副将府空放著毕竟危险。」
「明白了,这个也用得著你嘱咐?」子岩笑答一声去了。
烈中石却仍在到处喊"豆豆"。
众人都以为那个"豆豆"应该就在附近,一喊就现身,不料烈中石叫了半天,连个鬼影都不见。
烈中石急得冒了额头的汗,拚命挠头道,「糟了!糟了!豆豆掉了!怎麼办?怎麼办?糟了!糟了」在原地打转,喃喃道,「我不该扔下他,就知道不该扔下他的.......」一时不知所措,竟然拚命用手惩罚似的拽自己的耳朵,将两只耳朵拽得通红。
秋蓝心肠最软,见他一个熊般高大的汉子,急起来却像小孩子似的,柔声安慰道,「你不要急,他就算掉了,也应该在这个越重里。我们鸣王心肠最好了,他会叫人去帮你找的。」
这个安慰对烈中石毫无用处。
他听秋蓝说了,皱眉摇头道,「你不知道,豆豆最笨了,掉了就找不到了。豆豆.......豆豆他最笨了.......」
话音未落,不知从哪里爆出一声高喝,「谁最笨?你才笨!烈中石最笨了!」
随著那个声音,一个人影从前厅门前的假山後转了出来,全身上下穿了一套红衣,腰间松松垮垮系了一条似麻非麻的半掌寛腰带,直如浑身冒著火的天神降临,活生生一个怒目金刚。
他一边骂烈中石"笨",一边怒气冲冲地走进前厅,脚步蹬蹬蹬蹬,每走一步,彷佛屋子就摇晃一下。
众人顿时愣住,还没回过神来,这个比烈中石更巨的"巨人"已经脚下生风般,到了眼前。
那人个头居然比烈中石还要高,也是一样的虎背熊腰,从耳後到嘴边,满是毛茸茸的黑黑大胡子。
凤鸣直看得目瞪口呆。
我的妈呀,这是哪里出产的"豆豆"?
人猿泰山还差不多。
烈中石一见"豆豆"出现,精神大震,簌地扑了过去,一把将他抱了,喜笑颜开道,「豆豆,原来你没有掉,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差点手舞足蹈起来。
豆豆把他一把推开,指著他鼻子骂道,「烈中石你这个笨蛋!你怎麼可以说我笨?」
烈中石被他恶狠狠推开了,愕然道,「你怎麼不笨?明明听见我在叫,怎麼又不出来?」
「明明是你说,副将府里面很危险,我们必须一人有明,一人在暗。你没有说暗号之前,我不可以出来。」
可是我叫你出来了啊!
可是你没有说暗号啊!
那我现在也没有说暗号,你怎麼出来了呢?
我怎麼能不出来?你在骂我笨啊!
我不是骂你。
那你在骂谁?
我不是骂,我只是说,说你笨而已,不是骂。
这就是骂!你给我道歉!
不是骂,是说。
就是骂!
是说。
是骂!
...............
两个大汉嗓门超大,为了这个没营养的话题争论了半天,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梁上灰尘一阵一阵簌簌往下落。
所有站在旁边的人,包括烈中流这个大哥,还有嫂子卫秋娘,都完全被忽略了。
你到底道不道歉?
我为什麼要道歉?
你不道歉,你就是笨蛋!
我是少爷,你是侍从,侍从怎麼可以说少爷是笨蛋?
我是侍从,?你是少爷,少爷又怎麼可以说侍从笨?
少爷不笨,侍从比较笨。
侍从笨,少爷就一定更笨。
谁说的?
我说的。
.............
众人见他们争个不休,面面相觑。
连容恬也皱眉,对烈中流道,「请丞相劝解一下,让他们不要再吵下去了吧。」
烈中流苦笑道,「他们从小吵到大,不吵就没完,而且吵架的时候,绝对不会听人劝。」见大家眉头锁得更深,又露出极看的笑容,淡然道,「不要紧,虽然他们不听人劝,但还是有方法让他们不吵的。」
凤鸣连忙问,「什麼方法?」
烈中流把刚刚从烈中石手上逃回来的小秋又重新托出来,放在掌心,高深莫测道,「只要烈儿摸摸小秋的手就可以了。」
这个方法可就奇怪了..........
秋蓝非常不解,「你弟弟和豆豆吵架,和烈儿摸小秋有什麼关系?」
烈儿无所谓道,「摸就摸,要是丞相的法子不灵验,要赔我一样东西当补偿哦。」伸个懒腰,真的走了过来,伸手去摸小秋可爱的毛茸茸头。
小秋本来乖乖躺在烈中流掌心,烈儿的手一伸过来,它却猛然跳了起来,露出一副战斗姿态,对著烈儿的虎口,就是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咬。
烈儿虎口剧痛,"哎呀"一声,连忙抽手,虎口已经被小秋咬出了一个小口。别看它个头小,牙齿还真尖,这一口咬得又狠又准,烈儿白晳的虎口迅速漫开一片殷红,不一会就染得半个手掌都红了。
秋蓝几个侍女都"呀"一声惊叫出来,连带凤鸣心震了一下。.
烈中流却一脸安然,笑道,「别担心,小秋的牙齿没有毒的。你刚刚用东西砍它,它心里很记仇呢,咬了这一口解了恨,以後就不会趁机偷袭你了。」
烈儿气结。
原来烈中流早就知道小秋会报仇,居然还坏心眼地叫他把手伸过去摸小秋。
千林看惯沙场,对於这点小伤却不觉得怎样,反而很好奇烈中流会怎麼阻止烈中石和烈斗看似无望停止的争论,问,「丞相,丞相不是说只要烈儿摸摸小秋,他们就可以不吵了吗?」
「当然。」烈中流让报仇雪恨的小秋重新钻回自己的大袖子里,抓起烈儿的手腕往前走了几步,踱到正吵得激烈的烈中石烈斗面前,含笑道,「中石,别吵了。」
烈中石正吵得如火如荼,哪里会理大哥的吩咐,一个劲朝著豆豆嚷道,「你生气归生气,可为什麼一直骂我笨?我一点也不笨,而且非常聪明,我大哥说我聪明,我嫂子说我聪明,人人都说我聪明,从来没有人说我笨。」
「我现在就说你笨。」烈斗哼道。
他虽然说是烈中石的侍从,却似乎一点也不怕这个二少爷,牛铃一样的大眼和烈中石死死直瞪。
秋星看在眼里,摇著头低声和秋月秋蓝两人偷偷道,「怪不得说能人管不住家里人,你们看丞相平时多厉害啊,但是遇上自己的娘子就什麼法子也没有了。我看他呀,恐怕连自己的弟弟和侍从也没办法对付呢。」
烈中流看他们不理睬自己,也不生气,仍然笑道,「中石,你看。」
「看什麼?」烈石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眼睛还是瞪著对面的烈斗。
烈中流叹气,拿起烈儿手上流血的手掌,往烈中石眼底一送。
「你自己笨就算了,为什麼还要说我笨?我告诉你,我.....」烈中石说到一半,视野内忽然跳入一个血糊糊的手掌,声音遏然中断,两眼一翻,居熬无声无息,往前栽倒。
烈斗和他面对面站著,忽然见他扑向自己,手急眼快将他扶了,大叫起来,「少爷,少爷!」
众人都吓了一跳。
"糟了!凤鸣大急,正要冲过去救人,被容恬一把拉了,淡笑著对他摇头,要他不要轻举妄动。
倒是卫秋娘站在一边,闲闲地看热闹。
烈中流彷佛只是干了一牛不足挂齿的小事,放开烈儿的手,笑著解释道,「我小弟怕血,见血必晕。既然晕了,当然就没功夫吵架了。」
原来是这样。
想不到这样一个高大粗汉,居然像小姑娘一样,见血就晕。
众人一脸不可思议地看著他,又看看已经翻白眼晕过去的烈中石。
话说来回来,烈中流这个哥哥,还真当得有个性。
至少处理弟弟吵架这个问题来,痛快淋漓得可以。
这时候,出厅巡视了附近一圈的子岩已经回来了,跨进前厅对容恬禀报道,「大王,这里的两队人马都被敲晕了,一些人被藏在屋子里,一些人被塞在假山後面。属下已经另行吩咐了一队人马过来驻守。」
他转过身,对烈中流无奈地笑道,「没想到烈家二公子和侍从的功夫这样了得,这两队人马,都是我从手下兵士里挑选出来的精锐,竟然连警报都来不及发出就全部被打晕了。」
烈中流浅浅一笑,「藏匿踪迹,暗中偷袭也算是小弟的一种天赋吧。」
卫秋娘哼道,「他那些偷鸡摸狗,鬼鬼崇崇,还不是跟你这个大哥学的。」
烈中流对老婆是绝对百依百顺的,乖乖答道,「娘子说的是,都是我不好,带坏了弟弟。」便又嬉皮笑脸地挨了过去。
卫秋娘对他的厚脸皮无可奈何,转过头,又是轻轻哼了一声,「我也没有说你教得不好。」
第三十二章
城中忽然出现"敌人"的事情,闹了半天原来是虚惊一场。
刚才会议说到子岩的任务就中途被打断,最急著要继续会议的自然是子岩。
他一提是否应该重新回主将府,烈中流就已明白了他的意思,指著他笑道,「子岩心急了,生怕我不派你事情做吗?」左右看了周围一眼,沈吟道,「论事也不必指定某个地方,我看这里前厅地方也挺大,又有座椅,不如就在这里继续会议如何?」
开会的地点确实那里都一样。
众人都没有意见。
椅子稍有落尘,秋月等几个侍女急忙取了自己的手绢,一一擦拭乾净了,请众人团团坐下。
但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
烈斗还在抱在著晕过去的烈中石大呼小叫,少爷,少爷!
卫秋娘见他神情紧张,额头上满是汗珠,走过去停在他身後,叹道,「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和他吵,不要和他吵,偏偏你就是不听。」
烈斗急得话都说不清楚,「大少夫人,我我.........我再也不和他吵了。你快点让他醒过来。」
卫秋娘又笑又叹,摇头道,「你又不是没见过他见血晕,等一会他自然醒过来,不必担心。」
烈斗更急,愁眉苦脸道,「什麼一会,简直已经好几会了。」
「你别急啊,再等一下就好了。先放他下来,让他躺一会吧。」
「不不!放不得的。」
烈中流看烈斗抱著烈中石,也有些哭笑不得,对卫秋娘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两个的脾气,中石没有醒过来,你就是说破了嘴也别想让烈斗松开手。烈斗,你抱著中石到外面去坐一坐,记得找树荫底下,中石怕热,凉凉爽爽的,他就会早点醒过来。」
烈斗正不知所措,听了烈中流的指点,彷佛顿得了主意,他毫不吃力地把高大的烈中石打横抱起,激动地道,「我这就去,树荫,嗯,我去找树荫。」
众人看他兴冲冲抱著烈中石就跑出了前厅,都不约而同呼出一口气。有这个激动的大汉在,实在难以让人静下心来商讨国家大事。
「现在丞相可以继续了吧?」子岩问。
坐在他身边的千林忽然咧嘴笑了一下。
子岩和他一起受训多年,早就熟悉彼此一举一动,转头道,「你笑什麼?」
千林嘿笑道,「我就猜到你会最著急。亏你平日还说什麼要学大王那样沈稳从容。」
「你已经得了守卫越重城的差事,当然不急。」子岩笑著反驳他一句,又转头看著烈中流,「丞相快点交待吧,我真的有点著急了呢。」
有他们这麼一对话,本来应该以严肃沈闷气氛展开的军事会议,又出现了活泼温馨的笑声。
烈中流含笑瞅著他们两个战将唇枪舌战,思忖了片刻,有抑扬顿挫的声调道,「将领有内外之分,千林既然在内,那麼........」
「那麼子岩当然就应该在外了。」凤鸣顺口加了一句。
烈中流一点也不介意凤鸣插话,点点头表示凤鸣说得不错,却又道,「这个所谓的在外,却不是简单地指越重城的外围,而是指在策略,可以保护越重城中众人的安危,使永殷甚至他国,暂时不会以大军侵犯越重城。」
容虎"嗯"了一声,思索著烈中流的话,「这座城池虽然复杂,城墙高险,但如果真被举国大军团团包围,被攻破也只是迟早的事情。千林再本事,最多也只是多死守一段日子而已。」
「什麼最多只能死守一段日子?」千林年轻的脸上流溢著自信,慨然笑道,「若要攻破的越重城,最少留下十万具屍骨来,要敌人日後听见我的名字就作噩梦。」
子岩和他最熟,笑著揭他的短,「十万?大夸大了吧。留下五万也算你有本事。」
「子岩,你就让他吹吹牛皮吧,何苦当面戳破?」烈儿和子岩结成同盟,一唱一和对付千林。
众人都露出笑容,心下却都明白,烈中流将守卫越重城的重任交给千林,就表示日後若真有敌人大军逼近,为了容恬日後对西雷用兵有所根基,千林必定要死守不退。
所谓死守不退,就是即使战至最後一兵一卒,也不得後退一步。
没有任何转圜的馀地。
那般惨烈,纵使只是想像一下也够心寒的。
不过现在气氛正愉快,自然没有人会提起这样不吉利的事情。
「什麼十万、五万?最好是一具都没有。我希望在大王正式对容瞳动手之前,越重城依然像这样平静。」烈中流接过秋蓝送上的清茶,道了谢,捧在手上,慢慢感觉隔著瓷茶盘传递过来的温热,道,「越重这个小城,由於没有多少人明白它的构造和当初兴建者的苦心,所以各国并不重视。容瞳就知道大王占领了这里,但他目前的心态,只要大王不去动他,能够苟且偷安就好了,所以暂时不会对越重城动手。」
烈儿提出问题,「可是容瞳也不是笨蛋,他总会明白大王占据越重城,迟早要对付他。难道他不会先趁机下手?」
直到现在为止,烈中流都以一种欢迎众人积极参与的态度左右整个会议的气氛。在他的影响下,即使如秋月等侍女,也乐於开动脑筋加入思索,并且提出自己的各种疑问,烈儿更是有问必提。
从这一点来说,烈中流不愧是一个善於领导组织团体运作的丞相。
「容瞳不会动手。」不等烈中流动手,千林已经代他回答,有条不紊地分析道,「大王不是说过吗?容瞳的王位还没有坐稳,政权军权都不在他手上。他现在最著急的,是把所有大权集中到自己手上来。再说,就算他有决心对付越重城,还要经过权贵们和他叔叔答应呢。谁不知道我们大王的厉害,恐怕所有人都会反对他主动来挑衅大王。」
秋月清脆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那麼就是说,现在越重城也算安全了。西雷的大军暂时不会杀过来,昭北和我们大王没有仇怨,犯不著动大军。至於同国.........」
「同国刚刚死了大王,应该没有功夫理会这个小城。」秋星和她孪生姐妹,心意相通,替她说了後面半句。
两人都是侍女身份,很少在这样重要的军事会议上主动发言,说罢之後,眼睛怯生生地扫了容恬一眼,生怕自己说错了,又或者被责怪多嘴。
「老天爷保佑。」秋蓝虔诚合了双掌,念了一声後,睁开眼睛笑道,「不打仗最好。既然不会有人打过来,千林好好待在这里,等到大王要用越重城的时候就好了。」
她对军事所知不多,说了这一句,几个男人都轻笑起来。
秋蓝不知道他们笑什麼,担心地转头看容虎,「我说错了吗?」
容虎宠溺地看著她,摇头道,「没有,你说得好极了,我也觉得不打仗最好。」
「对对,说得好极了。」烈儿怪笑道,「就是忘记越重城是永殷的,人家永殷才不会随随便便就让你占了他们一个城池呢。秋蓝你想一想,你和我大哥的家里,会让秋月在床上撒一泡尿吗?不管这泡尿只有那麼几滴,而且味道也不臊,哎呀!」猛然惨叫一声,原来後脑勺已经挨了巴掌。」
烈儿捂著後脑,龇牙咧嘴地回头,打他的却是凤鸣。
凤鸣笑骂,「口不择言,好端端的为什麼去惹秋月?」
「鸣王打得好!」秋月高兴得直拍小掌。
听见烈儿说永殷,秋蓝才明白过来,自己竟然把永殷这个国家的危险给忘了,不由脸蛋微红起来,不好意思再多言。
容虎怕她心里不舒服,趁众人谈笑时偷偷靠了过去,低声道,「你说得真的好极了。」
秋蓝被他握住了柔荑,生怕众人看见取笑,连忙把手抽了回来,羞道,「明明说错了,有什麼好极了?」
「不打仗最好。这句话不是好极了?」秋蓝心内大觉甜蜜,掀起睫毛看了容虎一眼,偌大前厅众人俱在,眼内彷佛只剩他一个了。
「那麼丞相,周围?三国都不必担心。永殷的问题又怎麼办呢?」子岩等众人笑语过後,认真地问,「越重城虽小,而且我们攻城的时候特意封锁了附近,严加小心消息外传。但时间一久,不可能不走漏消息,永殷王族迟早会知道越重城失陷。」
「越重城虽小,毕竟是永殷国土。就算为了永殷的面子,永殷王也一定会不得不兴兵讨伐。」容虎也露出肃容。
他们在永殷的地盘上,兵力又不多。如果真的迫不得已和永殷大军对阵,局势绝对不容乐观。
而且这样以弱对强的笨蛋策略,并不符合目前容恬保存实力的大方向。
众人期待的目光,此刻都停在烈中流身上。
烈中流露出招牌的高深莫测笑容,缓缓低头,刚打算啜一口热茶,卫秋娘猛地一把抢了他的荼,重重放在黑木桌子上,「喂,少摆你的丞相架子,要话就说,别装模作样的!」
娘子有令,烈中流当即如奉纶音,扫视周围一眼,把腹中想好的话都掏了出来,「越重城的事,内有千林领兵守卫,在外,则要先派人对付了永殷王族。」
「对付永殷王族?」
「鸣王放心,我并不是说要对永殷王族不利,而是要和他们逹成协议,让他们允许我们暂时借住此城。」
子岩不敢苟同地道,「丞相的目标很好,但是做起来好像不太容易。永殷怎说也是一个国家,而且目前还是容瞳的盟友,他们怎麼会肯答应让我们暂住此城?」
烈中流抿唇一笑,「那就要看烈儿的本事了。」
「烈儿?」凤鸣扫烈儿一眼,惊道,「丞相的意思是要让烈儿.......」
「烈儿和永殷颇有渊源,永殷王和永殷各位王子的性格脾气,烈儿都深为熟悉。这件事如果有人可以办成,那麼这个人一定是烈儿。」
凤鸣还想再说,烈儿却显得兴致勃勃,当即道,「这事交给我。大王和鸣王尽管放心,永殷那些权贵我个个都了解,会议之後我会立即离城,著手去办这事。」
凤鸣不语。
他真的很不想烈儿离开身边。
烈儿早年被容恬独自派去永殷潜伏,在永殷王宫里做的都是随时会没了命的危险事,後来被派出跟著凤鸣,也是好几次差点遇险,到了现在,却又要在这种险峻情势下把单独派出去。
烈中流假装没瞧见凤鸣的郁闷,问烈儿道,「你打算怎样著手去办?」
烈儿道,「我先去找到永逸,要他以大王子的名头,向永殷王提出要一个小城安身的要求。」
「要是永殷权贵中有人阻挠呢?」
「永殷王族之中,多是没有大志的庸俗之辈,常常内斗,求城这件事就算有人阻挠,我也可以利用他们之间的私怨一一搞定。越重城不大,永殷王应该会点头。等这座城池被划为永逸管辖,剩下的就好办了。永逸完全有权和大王逹成协议,邀请大王和别过来做客。」
千林爽朗笑道,「对!我们其实就是来做客的嘛。谁说我们攻占了越重城?根本没有这回事。」
众人听他说得有趣,都忍不住笑起来。
「好,这正是我所想的,既然你里已经想定计策,就不必我提醒了。」烈中流深喜烈儿机灵,指著容虎道,「我再给你一个护身符,那就是数不尽的钱财供给。在永殷行事,只要有需用钱的地方,只管找你哥哥去,他管著鸣王的家产,你要多少,他就能给你多少。」
烈儿眼睛顿时大亮,露出阳光一样的灿烂笑脸,「这样更妙!永殷权贵大多贪婪,如果有珍品贿赂,权贵们众口一词,就算永全那个太子想反对也不成啦。」
容恬就坐在凤鸣身边,低头贴著他耳垂轻声道,「你不是常说要学怎样治国理军吗?最好的老师就在面前。丞相一开始就决定用容虎为你管理萧家产业,实际上也早就想好了要让容虎配合烈儿行事。」
凤鸣边听边点头,也是满目钦佩,低声答容恬道,「我知道,这就是谋定而後动。」
「你说的不错,有他在,征战的日子会大为缩短。」
想到光明的前景,凤鸣眉飞色舞,压低声音憧憬道,「天下大定後,我们就能天天待在一起玩了,去看平原,爬山,呵,说不定还可以出海。」
容恬一怔,倒没料到凤鸣会蹦出这麼一句可爱的话。
他垂下眼,定睛打量满脸憧憬的凤鸣,无端一阵心酸内疚,握了凤鸣的手,半天才道,「不管天下有没有一统,只要你愿意,我就陪你去。」
两人四目相对,有片刻彷佛都说不出话来。
旁边子岩不满的声音却响了起来,「丞相太偏心了。原来越重城外的差事不是该派给我的吗?怎麼就给了烈儿?烈儿已经有活干了,那麼我呢?」
烈儿领了重任,得意洋洋拍著子岩的肩膀,「兄弟,不是丞相偏心,是这件事只有我能办。永逸可是只听我的话的。」
「不害羞。」秋月朝他刮著小脸,做鬼脸道,「也不知道是谁听谁的话。」
「子岩不要著急,你当然也有自己的任务。」容虎比较敦厚,安抚了子岩一句,转头问烈中流,「丞相,对吧?」
「不对。」烈中流摇头,「我没有任务给子岩。」
融合的气氛顿时一凝。
众人都尴尬地安静了下来。
烈中流踌躇满志地环视众人,露出笑容,话锋突然一转,狡黠道,「子岩要干什麼,应该由大王分派才对。」转身对容恬拱了拱手,从容道,「我儿负丞相之责,已经动用了大王手下四人,绵涯、千林、烈儿、容虎各有所司,剩下一个子岩,谨归大王差使。」
这一招进退有度,挥洒自如,完全呈现完美的丞相风度,连容恬也被他逗得笑起来。爽朗的笑过几声後,容恬沈吟下来,反问烈中流,「本王要先问清楚,丞相打算给本王派什麼差事?」
「大王真的决定听从我的布置?」
「本王不是已经答应过了吗?不但本王,连凤鸣也归你指挥。」容恬微微昂头,以一种王者才能拥有的自信姿态看著众人,淡淡道,「王者不守承诺,怎有资格掌一国之政,统管一方百姓?丞相筹谋的本事,本王已经深有体会。丞相心里,一定也已经想好该本王做什麼了,不必浪费时间,就请丞相直说吧。」
他这样爽快直接,烈中流也不再推辞。
说实话,容恬现在身边人手奇缺,兵马也少得可怜,却要用这些人马统一天下,这简直就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烈中流对目前的情况早就殚精竭虑地思索了多时,其策略就是把每一个人,每一点力量全部计算上,充分利用上,让每个人都发挥最大的作用。
容恬这样的一个大资源,烈中流又怎麼会放过?
得到容恬肯定的答覆,烈中流立即老实不客气地差遣起他来,「大王现在要做的,是整顿大王手上所有可以利用的力量。」他走前一步,另有深意笑道,「当日与容瞳一战,大王抛国诈死而直奔东凡搭救鸣王,做出这样的重大决定之前,?一定也曾经想过日後怎样夺回王位吧?以大王的为人,烈中流绝对不相信会没有暗中安排下一定的兵马,以便日後调用。」
容恬坦率道,「丞相猜得当然不错。」
藏著的人马,恐怕不全在西雷境内吧?」
烈中流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愣。
烈中流意态安然,从容道,「西雷境内,我料定大王必定会埋伏一支兵马。但狡兔兔犹有三窟呢,为防万一,大王当然也会在西雷境外,再藏一支心腹兵马。」
烈中流潇洒地掐掐,自言自语,一一数来,「同国和西雷向来交恶,大王要藏兵在同国,不太可能。永殷这个国家,虽然和西关系很好,但永殷边境和多国接壤,尤其又邻近同国和离国,变数很多。这样算来,最好藏兵的邻国,非昭北莫属了。」说罢,含笑看向容恬。
大家都听得糊涂。
子岩和千林更是面面相觑。
他们正是容恬暗藏在西雷境内的那支精兵,自从容恬被容瞳夺去王位後,容恬立即用秘令把他们召集出境,一起赶赴东凡。
但是他们从来不知道,?容恬在昭北竟然还有一支人马。
对上烈中流深具洞察力的目光,容恬露出心有戚戚焉的狡猾笑容,蓦然豪迈大笑,指著烈中流,转头对凤鸣叹道,「要是丞相辅助的是离国,恐怕我们两人都要死无全屍啦。」说罢,对烈中流颔首应道,「本王在昭北确实有一支兵马,那是本王最後的本钱,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动用的。」
「现在已经是万不得的时候了。」烈中流非常直接地问「隐藏在什麼地方?」
「梅江江畔一带的小渔村。」
「大妙!」烈中流猛然击掌,欣然道,「大王想得周到,这个地方选得好极了,一旦有事,延梅江而上,直入阿曼江,不会有远征耗力的担忧。而且既然是渔船,当然有自己的小港码头,船只易於隐蔽,?不会暴露。但是不知人数有多少?」
「不多。」容恬竖起一根手指,「只有一万。」
「一万?」
这一下,连烈中流也大出意料,怔後狐疑地问,「这麼多的人,即使隐蔽在渔村里,也不可能不被昭北王族发现。」
他是估计容恬在昭北有人马,但是实在没有想到会有一万那麼多。
「本来只在那边安插了三千人左右,自从阿曼江之役後,又增加到一万。」容恬淡淡一笑,毫不为意道,「一万人马,挤在一起当然会惹人注意。但梅江江畔那麼长,又分左右两岸,一个村子六七百口,村村相连,有那麼二三十个村子,也就够了。那附近原本大多是荒山,昭北人口常常流动,官员们也是经常变动,新的地方官员其实也不清楚哪里有村子,哪里是荒山,官吏们偶尔过来,也只是随口问问收入。对了,我们这些渔村,每年还付给昭北不少渔税呢。」
众人都笑起来。
烈中流更是高兴,他本来预估昭北人马不超五千,现在凭空多出一倍,真是喜从天降,精神更为振奋,踌躇满志道,「既然这样,请大王立即将这批精锐秘密带到东凡。」
「东凡?」
「当然是东凡。」烈中流道,「西雷已经在容瞳掌握中,我们暂时不能碰。越重小城,只能让千林留守,如果大王或者鸣王待在这里,各国会非常忌惮,将大大加越重城的危险。唯有东凡,是大王目前最佳立足之地。」容恬赞成的点头,[既然如此,我亲自手书一封密令,让子岩潜入绍北,将兵马暗中带出来。]
?[不,大王必须亲自走一趟。]烈中流正色道,[大王前往不要小看这件事,我们现在兵力奇缺,这一万人马对我们来说非同小可,一点疏忽也不能出。没有这一批精锐人马,至少我们在东凡就难以立即控制局势,如果不能控制东凡的局势,那么就不能尽快着手建立兵器工厂,招募士兵等大事。]
?凤鸣等大讶,没想到烈中流想得那么远,竟然连兵器工厂,招募士兵的事都纳入计划了。
?烈中流又道,[大王试想一下,东凡遭遇天花之乱,兵士或死或病,军力大减,而大王将来一旦举兵统一天下,一定需要一支够强大的军队。要重整一支强悍的军队,除了招募新兵之外,训练的老兵也必不可少,大王这一万精锐到了东凡,以一带三,半年之后,就能生出三万精锐来。]
?一番话下来,众人无不又钦佩又赞叹,相顾点头。
?只听烈中流总结道,[所以,此时一定要慎而又谨,我现在最担心的,是这一万精锐去东凡的途中要经过他国,稍有泄露,他国的大军就像吃饺子一样吞了我们这一万人。所以,请大王万万要亲自领军潜入东凡,凡事临机决断,不能假手于人。]
?容恬动容道,[丞相说得极是,是本王太大意了。今天会议之后,本王就亲自往绍北走一趟,必然将这支兵马平安带入东凡。子岩领三百人根在本王身边,听本王号令,一同潜入绍北。]
?[属下遵命。]子岩应了一声。
?[好!今天会议之后,除了千林和所属守卫越重城的人马外,大家各做准备,明早上路。]烈中流长身而起,挥洒发出号令。
?众人一致应是,都绝精神大为振奋。
?烈中流又道,[我会晚点启程,在这里等待西雷太后大驾光临,然后奉驾返回东凡,与大王在东凡都城回合。]
?烈儿一拍脑袋,不好意思笑道,[要不是丞相提醒,我差点忘记了太后她老人家正赶过来呢。]
?[所以丞相就是丞相,什么都想到了。]
?秋月眼睛一溜,正巧看见一直不做声的卫秋娘坐在那,用清脆的声音问,[烈夫人也和丞相一起返回东凡么?]
?卫秋娘见秋月提起自己,便转头瞥了眼烈中流。
?烈中流哪里敢使唤他家娘子,连忙收敛了刚才意气风发的潇洒自如,弯下身子笑嘻嘻道,[娘子你要待在哪里,就待在哪里。]
?卫秋娘完全不吃他这些死皮赖脸的一套,还是那副冰冷冷的模样,哼道,[不用在我面前装神弄鬼,你在就猜到我不会离开越重城。]
?烈中流还是摆出一幅讨好的笑脸,[娘子要留在越重城,也没有什么不好。就是我在东凡,一定会天天想你。]
?[谁要你想?]卫秋娘给他一个白眼,却转过头,对这千林粗声粗气道,[你可得好好守卫我的越重城,要是越重城出了事,不需要敌军进来,我首先在后面给你捅上一剑。]语气认真无比,听不出一丝玩笑。
?千林被她警告的一愣,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不知道怎么应对。
?又见卫秋娘把脸转回去,瞪了烈中流一眼,[算你聪明,挑的人也算伶俐。哼,我就知道你不按好心,一直窥窃着我们卫家这点传家之宝。]
?烈中流被她训了一顿,反而脸上笑容更盛,竟然俯身作躬,央道,[全靠娘子大法慈悲。]
?大家听他们夫妻对话,越说越不对劲,一个字也听不懂,正迷惑中,卫秋娘又点了点头,叹道,[这个慈悲,不发也不行了。谁让越重城让他守了呢?我先祖呕心沥血建功立业,威名总不能就此被埋没。]
?不知为何,烈中流一听此言,欣喜若狂,冲过去一把抓了千林手腕,口里道,[恭喜恭喜,快点过来拜见师傅。]
?他看似糊里糊涂,手下力道却很足,千林手腕被他抓的生疼,又不敢反抗,身不由己被他抓到了卫秋娘面前,被烈中流按着行了一个大礼。
?[快叫师傅。]
?[啊?丞相,这……]
?[不要罗嗦,快叫快叫。]
?众人都瞪大眼睛,一脸狐疑,但他们已经知道烈中流的厉害,这位丞相所作的事无论多古怪,一定有其深奥的道理,所以竟然没有一个人阻止。
?千林被兴奋的烈中流抓着手腕拖过去,莫名其妙看着端坐在面前,满脸高深莫测的卫秋娘。
?[丞相……]
?[快叫啊!]
?烈中流怎么说也是丞相,也就是他的上司,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烈中流执意要他叫,他也只好遵命,看着卫秋娘,非常困惑地叫了一声,[师傅。]
卫秋娘不知道是被烈中流赶鸭子上架的野蛮行为逗笑了,还是被千林那一声语气古怪的[师傅]逗笑了,反正就是忍不住噗哧一下,唇角扬了起来。
她人虽然总是凶巴巴的,脸上像常年覆了一层冰,长得却着实不错,这一笑,如春花从冰雪大地上骤然绽放,看的众人都是眼前一亮。
[也没见过拜师拜的这样勉强的。]卫秋娘瞥了烈中流一眼,叹道,[果然,你一当了这丞相,就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弄给人家了。到了日后,难保不会把我也卖了,给你这个什么西雷王筹备军饷去。]
烈中流当然坚决摇头,[不会!万万不会!]
卫秋娘不理会他,凤目轻转,视线停在既尴尬又迷惘的千林脸上,矜持道,[你放心,拜我师,绝对不会吃亏。你家丞相看上的不是我卫秋娘的本事,而是先祖留下来的卫氏军法呢。]
此话一出,全厅众人具为之一震。
连向来镇定自若的容恬也不禁动容。
卫秋娘的先祖,不就是那个百年前叱咤风云的卫潜大将军么?
[难道卫大将军竟有军法流传下来?]容恬沉声问。
[不错。]
厅中传来一个沉闷的响声,原本站在卫秋娘面前的千林,已经双膝一曲,带着不敢置信的表情虔诚的跪下了。
领兵打仗的将领,谁不将百年前的卫潜大将军视为自己最崇拜的偶像?
那是消逝在变幻动荡的世上最真实的神袛。
自己不知撞了什么好运,不但遇上卫潜大将军的后人,而且竟然还阴差阳错的有机会见识到卫潜大将军秘而不宣的军法!?
经过几代的流传,当年卫潜大将军挥军横扫三国的战役只剩下一些大概的传说故事,具体的战况却多是后人臆想揣测。
如果卫潜真的在逝去前留下手书,那将是何等珍贵。
只是遥想一下,就足以让人梦遥神驰。
[千……千林,拜见师傅。]千林激动得上下唇不断颤抖,带着无比的崇拜,对卫秋娘一丝不苟的行了一个大礼。
卫秋娘大模大样受了他的一个大礼,静静瞅着他,半晌轻道,[起来吧。]看着千林从地上站起来,仔细端详他的模样行为,见他鼻梁挺直,眼神坚毅有神,显得敏捷而又忠勇之人,不禁暗中点头。
烈中流看人的目光,当然很不错的。
自从卫潜去后,卫家空自秘存了卫潜苦心写下的兵法,却没有足够天资的后人研习这部兵法。
当然,失去了永殷王族的重视,卫家人也没有运用这部兵法的机会。
子岩见千林得了这么一段奇缘,深为千林高兴,走过去拍他肩膀,笑道,[你当了卫大将军的传人,再没有别人可以和你沙场上一拼了,日后为大王打天下,我就归你指挥啦。]
[子岩这话就错了。]烈中流听了,却收敛起笑容,正色道,[兵法是诡变无常之道,就如同文字,学会写字只是第一步,学会了写字,却不一定就能写出绝妙的文章。我之所以选择千林守卫越重城,学习卫家兵法,当然是因为觉得他有这个天分,却也因为他性格和当年卫潜将军有相似之处,比起你,千林更能领会卫将军的兵法谋略。至于你么……]
子岩被烈中流说的额头冒汗,一脸羞愧,听烈中流说到自己,连忙低头拱手,恭敬道,[请丞相教训。]
[你的性格和千林又有不同,论细致周密,你不及千林,但若论心思灵动,于异常困苦的局势中寻找生路,千林却不及你。]烈中流顿了顿,目光落于子岩身上,变得温和慈爱,柔声道,[所以我选你跟随大王,冒险潜入绍北。越恶劣越变化难测的情况,才越能激发出你的潜力,说不定将来,你可以另辟蹊径,发展出一套属于你自己的战法。]
他语中殷殷期待,子岩听在耳里,心中又烫又热又感激,眼圈已经微微发红。当即喉咙哽咽,什么也说不出来,向烈中流身行了一个大礼。
凤鸣看的心生感慨,也是感动的不得了,眼看人人都要为将来的赫赫风云露上一手,一时豪情壮志尽起,忍不住开口道,[丞相,能不能也派我一个任务?!]
烈中流回身看向他,笑道,[鸣王怎么会没有任务?不用急,最重要的任务是留给你的。]
容恬脸色猛变。
秋蓝奇道,[鸣王不是随太后和丞相你一起回东凡么?!]
目前来说,东凡对他们来说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
[当然不是。]
[啊?那么丞相要派鸣王去干什么?]
容虎生怕烈中流一旦把话说出来,要驳回就不太容易了,赶紧在烈中流开口前劝道,[大王虽然说了丞相可以差遣鸣王,但是关于鸣王的去处,请丞相万分谨慎。鸣王已经是各国虎视眈眈的目标,从前以西雷之势大,大王之威重,尚且有人敢冒险对鸣王下手,害鸣王三番两次险遭毒手。现在这种局势,我们一定要更小心保护鸣王才行。总体看起来,东凡却是是最适合鸣王的地方。]
轻松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烈中流心中早有定计,不为容虎言语所动,反而走近凤鸣,对上凤鸣清澈无尘的晶眸,微笑道,[鸣王,我有一个又好玩又刺激的是给你做,你怕不怕?]
凤鸣一听[又好玩又刺激],顿时心内大痒。
容恬见他眼睛闪闪发亮,知道要糟,暗中扯了他一把,轻咳一声,吸引了烈中流的注意力,[请问丞相,可以先告诉我们你打算派给凤鸣什么任务么?]
烈中流当了这个西雷丞相才一天,但所言所思,处处出人意料,匪夷所思。
这当然是件好事。
但是如果同样的匪夷所思出现在处理凤鸣的身上,那可就不怎么妙了。
众人知道烈中流行事不同一般,听见容恬发问,都屏息静待,听烈中流打算怎么发落凤鸣。
人人盯着烈中流微抿含笑的唇。
他掀着睫毛,微往上瞅,像念诗歌一样,抑扬顿挫地缓缓道,[大王已经答应了,不但大王,连鸣王也归我烈中流指挥。呵呵,王者若不守承诺,怎么有资格掌一国之政,统管一方百姓?]
众人见他把刚才容恬的话搬出来,一愕之后,都明白过来,又好笑又好气。
原来烈中流刚才在三刺激容恬,不是为了让容恬乖乖去绍北,确实为了准备应付派遣凤鸣所遭遇的压力。
容恬脸色又变,烈中流既然想到要预先设他一个圈套,让他发下这样的声明,不用说,他打算让凤鸣去做的事,一定是自己决不会答应的。
[本王记得本王说过什么。]他犀利的眸子盯着烈中流,不太自然的道,[丞相到底要凤鸣去做什么,痛快点告诉我们吧。]
[大王请放心,这件事不但刺激,而且舒服。]烈中流淡淡道,[我要请鸣王到其他的国家走动走动。]
烈儿色变道,[丞相是要鸣王潜入其他国家?万万不可,太危险了。]
秋月等侍女也是拼命摇头。
[不是潜入,而是大张旗鼓,前呼后拥,以萧家少主的身份视察各地产业。]烈中流悠然道,[招徕萧家豪华大船,从永殷延阿曼江而上,到同国,然后弃船登岸,入博间、北旗,到达东凡,稍作休息,在别入朴戎、宴亭。鸣王意下如何?]
他说了一串国家名,说一个,凤鸣就屈指数一个,努力和记忆中的天下地图相呼应,到最后,张口结舌道,[这……这简直就是患有世界啊] 除了绍北、西雷、离国、繁佳外,其他地方都算上了。
[不错,够有趣吧?]
[有趣是有趣……]
[太危险了。]烈儿道,[现在大王尚未归国,和我们一向关系不错的国家都未必会看我们大王的面子善待鸣王,何况同国北旗这样有敌对关系的国家?]
容恬沉声道,[我不答应。]
[哦?]烈中流问,[难道大王要反悔?]
[只要危机凤鸣安全的事,本王决不答应。]
烈中流敛起了笑容,[大王真的打算不守承诺?]
[本王什么都可以答应丞相,只有涉及凤鸣安危的事,要大家商量着来办。]
[好。]烈中流点头。
一直担心他们冲突的秋蓝送了一口气,趁机缓和气氛,柔声道,[那么丞相是答应好好商量了?]
[好,我们这样商量。大王如果反悔,烈中流立即辞去丞相一职,大家从此陌路,互不相干。]
此言一出,厅中顿时死一般安静。
众人连呼吸都停住了,人人脸色苍白。
容恬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
他向来霸气十足,脸色稍有不悦,周围一干人等早就吓得魂不附体,再三求饶,烈中流这样不怕死的还是第一次遇到,身为臣子,居然敢威胁堂堂西雷王。
[你在威胁本王?]心理越怒,容恬脸上反而渐渐平静,俊脸上挤出一丝冷笑。
烈中流知他发怒在即,却怡然不惧,脸上流露出桀骜不驯的神色,[连诺言都不能守信的君王,又怎么配拥有天下?烈中流何苦为这样的人殚精竭虑,苦苦谋划?]
容恬被他驳得猛然一滞,一时无话可说。
谁让容恬刚才豪气大发,大大方方地说了鸣王归烈中流指挥的话呢?
凤鸣就坐在容恬身边,正面站着烈中流,最深切感受到两大低气压正在剧烈碰撞,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连忙安抚道,[大家不要吵架,有话好好说么!丞相别生气,你是一国丞相,怎么可以说不干就不干呢?容恬你是大王,说过的话要算数,反悔是绝对不行的。]
也只有他干把容恬和烈中流都各打五十大板,又故作轻松地吩咐道,[这里火气太大了,口干舌燥的,谁去端点新鲜茶水上来?]
秋月秋星虽然吓的脸色发白,但还是非常伶俐,立即跑着去小茶房,赶紧冲了两碗热茶过来。凤鸣亲自端了,递给容恬。
对这凤鸣的笑脸,容恬在大的火气也只好忍着,接了茶碗过去,低头喝闷茶。
一触即发的火爆场面,总算稍微抑制。
凤鸣又去捧另一碗,走到脸色一样难看的烈中流面前,露出央求的笑容,低声道,[丞相,先喝一碗茶消消气吧。]
升起袅袅热气的清茶,地道烈中流眼皮底下。
烈中流盯着那茶片刻,叹了一声,伸手过去,接了那茶,却没有往嘴边送,就势在旁边的桌上一搁,沉声道,[鸣王请跟我来,我们私下谈谈。]拉着凤鸣转身出去。
[慢着。]容恬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两人背影都是一凝。
容恬放了茶碗,飞快走到凤鸣身边,大掌把凤鸣一直手握住,却不作声。
凤鸣叹道,[我只是和丞相说两句话。]
容恬沉着脸,[有什么话,一定要私下说?我是大王,没有我管不着的事。]
烈中流沉声道,[国家大政,人人各司其职,各做好各的事,才能天下太平。大王如果什么事都要管,何必设丞相和文武百官?]
众人听见两人说话口气,刚刚才稍放的心立即又悬了起来。
眼看空气中看不见的弦又越绷越紧。
[就算不能管,听听总可以吧?]一直没作声的卫秋娘忽然站起,伸个懒腰,姿态随意闲适地走过道,[这里毕竟是我的副将府,大家请一起随我到府中游览一圈。烈中流你尽管和鸣王说话,我来做担保,西雷王在你们谈话过程中,决不会插口或者打断,其他人当然也不会。这样不就和私下聊天一样么?]
身边众人赶紧配合的点头,纷纷道,[对,对,我们决不插话。]
[一个字也不说。]
[保证不咳嗽。]
[连屁也不放。]
秋月摒眉回头,[烈儿,你真是的……]
既然是娘子开口,烈中流也没胆子驳回,便目视容恬。
凤鸣暗中拼命扯容恬的衣袖。
[那就按照烈夫人说的办吧。]容恬不自然的道。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当即一起动身。烈中流站在凤鸣左边,容恬一副母老虎看着小虎崽的架势护在凤鸣的右边,三人并肩而行,其余人三三两两根在后面。出了前厅,转入副将府的小花园,迎面假山过后,一汪碧池跳入眼帘,虽然失于精致,但在艳阳印照下闪耀波光粼粼,也颇为喜人。
两三株无花的绿丛,婷婷立在小池旁,温婉动人,不由人不心情舒畅。
烈中流一边缓步观赏园中初春的自然美景,一边问,[鸣王觉得,是得天下易,还是治天下易?]
凤鸣心中一紧。
虽然大家都在身边,容恬还暗中握着他的手,不断传递来熟悉的体温。
但是根据烈夫人的提议,别人都不许开口,所以被烈中流抓来回答问题的,就只有他一个。
不亚于一次单独考试。
更可怕的是,烈中流心情正不爽,要是回答得不好,说不定会被他嫌弃,从此一脚踢开,另寻良主。
这个后果可是可大可小的……
凤鸣越想,心里越打小鼓,恭恭敬敬道,[得天下不容易,治天下更不容易。]
这个回答不偏不倚,他担心烈中流嫌弃他取巧,又加了一句,[但是我觉得治天下比得天下更难。因为往往有得到天下的人,却无法治理的好天下,例如秦朝那个……厄……我什么也没说。]
烈中流停下脚步,转头看他一眼,温和地笑道,[鸣王不必小心翼翼,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们只是聊天,又不是考查你功课。]说完后,再抬步悠然而行。
凤鸣一头冷汗,暗忖道,谁说是聊天?明明就是考查,耸肩苦笑道,[我尽量放松。]
应该说,烈中流对于凤鸣的态度,一向是比对容恬的态度好。
他对凤鸣稍稍点头,似鼓励又似赞赏,继续和凤鸣并肩在简陋但风景自然喜人的小花园中,轻声道,[天下王者,十个人中,至少有九个希望自己能统一天下,而九个之中,能够明白治理天下比取天下要难的,恐怕不超过四个。天下不是一块肥肉,抢到手后吞下肚子就万事大吉了,天下有这么多的土地百姓,抢到天下之后,如果无法治理,乱局立即重起,生灵也会再度涂炭。]
烈中流的声音悦耳,侃侃而谈,音调起伏婉转,赋予节奏性,自由一种蛊惑人心的温然。
凤鸣垂首恭听,不由道,[丞相说的是。]
-----
后面会稍微晚点了。[从很多人来看,这十分之四的君主,直到得天下后还需治理天下,已经是识大局的明君,但以我来看,要当天下之主,只有这么一点见识,是远远不够的。]烈中流话锋一转,目光停住在一株刚刚抽出嫩芽的小苗处,停下说话。
[那个……]凤鸣转头瞅容恬一眼,回过头来看烈中流,虚心请教道,[以丞相的意思,怎么才算有远见的君主呢?]
烈中流沉默许久。
半晌,他才叹道,[要鸣王周游列国,此举确实危险,连我也不敢担保鸣王绝对不会遭遇任何事故。但如果鸣王不这样做,我为鸣王量身订制的大计就无法施展,鸣王的作用无法发挥,到头来,所谓我能让天下一统的过程大大缩短的话,都将成为空谈而已。]
这个人思维如天马行空,刚刚说到天下之主需要具备的见识,一下子就无头无脑的跳到了凤鸣周游列国的事上,听的所有人如坠云里雾里。
幸亏众人已经对他有所了解,知道他谋定而后动,看似随意的行为,其实大有玄机,都静待他继续说下去。
凤鸣非常乖巧地给他一个话头,[周游列国这个任务,和丞相刚刚说的远见有什么关系呢?丞相可以先把治天下和取天下的那个事说明白么?]
不要怪他头脑简单。
实在是烈中流头脑太复杂了,说话一个圈绕一个圈子,可怜他鸣王的脑筋全是直的,弯都弯不过来,何况还要绕上十个八个圈子。
[治天下,比取天下难,这个相信大王和鸣王都明白。]烈中流淡淡道,[但是治天下,需在取得天下之前就做好准备,这一点,大王和鸣王想过么?]
众人心中一动。
容恬更是露出认真聆听的神态。
[人人都知道,战乱一起,必将生灵涂炭。其实涂炭的何止是生灵,万物都会遭遇横祸。十一国百年来的精髓,极有可能被毁之一旦。各种典籍、兵法、药房、礼乐、民间秘籍,这些经年流传下来的文化,大部分都会在战火中消失,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令人痛心不已。]
烈中流此刻已经不复刚才在前厅处的强硬倔强,给人的感觉如沐春风,和暖宜人,像讲故事似的缓缓道,[例如北旗,有一个叫孙梦的人,善于种谷,一生都在钻研土壤和谷种如何配合,不同年份,不同的天气,何种土壤应该播何种,都自由一套道理。据说他所种植的地,谷子收成总比别人多上六七成。]
[哦……]
孙梦这个名字,烈儿随容恬潜入北旗时,是听人说过,刚想搭腔说[我也知道这个人],忽然想起不能开口,立即用手掩住嘴巴,把话吞了回去。
[这样的人,在争夺天下的大战中,和普通百姓没有丝毫不同,遇上士兵,一刀杀了就杀了。但在太平天下,却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鸣王可以想象一下,如果将此人保留下来,或者至少将他所琢磨出来的耕种之法保留下来,写成书籍,日后教导其他人,天下统一后,家家粮食都多上六七成,那是多么了不得的一件大事。]烈中流说完这番话,正巧已经绕着小池曲折走了一圈,回到刚才的假山处,边停下脚步,回顾身边的凤鸣。
[我明白了……]凤鸣恍然大悟道,[丞相要我周游列国,是想我收集各国人才,为日后治理国家留下各项技艺的传人?]
心下大为感动。
烈中流不愧是烈中流,其高瞻远瞩,天下少有,难得的是他不但重视兵力和天下的归属,而且也非常重视天下的文化。
统一国家而加以治理,并不仅仅是喂饱人民就行了。
伟大的王朝,必定有其伟大的文化。
经典、诗词、礼仪、乐曲,还有各种各样的民间技艺,这些凝结了多少代人心血和灵感才得以诞生的瑰丽文化,怎么可以让战火粗暴的毁灭?
[并不仅仅如此。我请鸣王周游列国,有三个任务,希望鸣王可以做到。]烈中流转过身来,面对面看着凤鸣,对他竖起三根手指,一一数道,[第一,请鸣王在所经之处,尽量收集各地典籍,各种记载民间技艺的书本,或唱词,或书画。有的旧本原本就不多,一经大战,恐怕就在也找不到了。若有身怀异技的能人,鸣王不妨以重金聘用,央他们写下传艺秘本,以备将来之需。]
[嗯,我明白了。]凤鸣大大点头。
身为一个现代人,凤鸣对烈中流这个建议不但赞成,而且大为佩服。
想当年二次世界大战,美国不就是首先到处去别的国家把科学家、艺术家什么的接了一大批走么?
科学就是力量,艺术就是能源。
到后来,美国科学和艺术都得到大幅度的进展,更成为世界强国,这个英明到极点的远见策略,实在是其中一个重要因素。
[第二,]烈中流放下一个指头,继续道,[请鸣王借此机会,为大王推广均恩令。至于怎么推广,那就要鸣王自己看着办了。] [哦。]凤鸣点头应了,又挠起头来,[要自己看着办……]
嘿,别说他对国家大事完全不懂。
这第二点,他是非常明白的。
所谓推广均恩令,目的就是进一步分化他国权贵和下层百姓。谁愿意天生就当人下人。一旦均恩另的精神被大部分认同,不甘被压迫的人很有可能因为这道法令的公平性而愿意追随容恬。
当各国内部都涌动起着这样一股暗流时,只要容恬大旗一挥,说不定历史上[揭竿而起,天下响应]的是就重演了。
[第三……]
凤鸣感觉被握着的手微紧,抬起头来,正好和容恬深邃幽黑的眸子对上。
大名鼎鼎的西雷王脸上少有地出现微微不安,似乎要开口说话,却又迫于刚才答应了卫秋娘,神色间有些焦虑。
凤鸣知道他的心思,低声道,[你先听丞相说完。]
[……最重要的是,我需要鸣王借此机会,向天下表示,鸣王是大王身边一个可以独立行事,有资格有魄力担当重任,处理大事的人,而不仅仅是西雷王身边的附庸。]
烈中流此话一出,凤鸣顿时动弹不得。
这番话,正巧说中他心里常常烦闷而无法解决的苦恼。
就好像心理早就藏着一个脓包,忽然被烈中流一指戳中,涌上一种又痛又奇异的快感。
容恬抓着他的手,也微抖一下,显然,连容恬也心中震动。
[鸣王虽然身怀奇才,又曾经提出过梯田水车等种种利国利民的建议,甚至在博间、东凡等国都大施神威,但恕我烈中流直言,鸣王在天下人眼中,仍然不过是附属于西雷王的一件东西而已。因为梯田水车的修建,建议是鸣王所提,着手号令举国兴办的,仍是西雷王;而博间、东凡等事,鸣王几乎都是被挟持而去,迫不得已之举,并且常常需要西雷王举倾国之兵营救。]烈中流目光射向凤鸣,如绵里藏针,温和而又犀利,缓缓道,[请问鸣王,以上种种经历中,有哪一个经历,可以向天下人表明鸣王你是一个勇毅、果断、英明的人?]
这个问题真是一针见血。
凤鸣被烈中流直视,回想起自己被各国抓来捕去,活像逮耗子一样谁想抓就抓,尴尬的不得了。
不过他为人坦白,也不会恼羞成怒,红着脸老老实实道,[没有。]
[鸣王想成为一个独当一面,能够为大王解忧排难的人么?]烈中流语气越发温柔。
[想。]凤鸣用力点头。
[想长成大树,就要历经风雨,鸣王有这样的准备么?]
[有。]凤鸣更加用力地点头。
容恬再也忍不住了,募地发出一声长叹。
凤鸣与他心意相通,反握住他的大掌,转头看着他,咬了咬牙,满怀期待地央求道,[我真的是应该走一趟的,你不要反对好么?]
容恬不作声,浓眉锁成一团。
[我好歹……也是西雷鸣王……]
人人神色紧张,秋蓝三个侍女站在后面,手绢在掌心被揉成一团酸菜,既怕容恬点头答应,又怕容恬摇头反对。
答应的话,鸣王难免要冒险。
反对的话,鸣王难道真的一辈子都被大王抱着护着?关在宫里当宠妾一样养着?!
这个丞相,提的主意真让人两难。
[容恬……]
容恬深深看着他,良久才道。[前面两个理由也就算了。听了第三个理由,我就知道你会心动。就算我硬是反对,让你不能成行,你心里也就不快活了。哎,谁能受得了天天看见你漂亮的小脸愁眉苦脸?]到了这个时候,哪里还管得了什么[不插话]的协议。
凤鸣瞳孔顿时发亮,[那么说你是答应让我去了?]
容恬苦苦笑道,[我拦得了么?]
凤鸣惊喜地叫了一声,灿烂笑容绽了一脸,孩子般雀跃地将容恬抱了满怀。
容恬伸手反抱了兴高采烈的凤鸣。看向烈中流,眼光无奈又苦涩,摇头叹道,[丞相啊丞相,本王算是服了你了。]
烈中流脸上毫无骄傲神色,只是淡淡问,[大王不打算反悔了?]
[本王能反悔么?]容恬叹气之后,随即正容道,[但是丞相记住了,是你将凤鸣派出去的,日后,你也要让他平平安安回到本王的身边。除了一丝差错,本王决不饶你。]
[明白了。]烈中流躬身,不卑不亢道,[我尽力而为。]
容恬一愕。
没想到他如此严肃的警告,却换来烈中流一句[尽力而为]。
不过转念一想,以天下乱局,要烈中流保证凤鸣绝对的安全,根本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烈中流就算说[鸣王绝对不会出事],也不过是个空头保证,还不如[尽力而为]实在。
他处事本来就有极大气度,既然接受了凤鸣要冒险的事实,也不再执意纠缠,盯着烈中流,以为深长道,[那本王,就盼着丞相真的尽力而为了。]
艳阳当空,直射碧绿水池,波光荡漾。
蝶飞苗圃,燕唱深檐。
由烈中流第一次正式主持的军事会议,终于敲下了最后一记重音。
军事会议结束,大家各自离去,自己去准备自己的事。
容恬凤鸣带着容虎烈儿子岩等人会主将府,烈中流身为计划的总策划者,事情更多,会议结束就立即消失了。
只有千林负责留守,不需要作临行的准备,反而一时无事,正打算出去巡查一下城防,跨出院门时猛一转头,原来卫秋娘刚巧和他同路,赶紧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道,[师傅。]
卫秋娘美是美,可惜很不喜欢笑,对千林点了点头,淡淡问:[去巡视城防么?]
[是]
[正好,我也想到出走走,我们一道吧。]
两人便一道走。
千林因为她是师傅,不能不执弟子之礼,谨慎地落后卫秋娘半步。
卫秋娘既是师傅,又是女子,她不开口,千林也不好说话,两人一前一后,就这样闷闷走了半条街,气氛越来越尴尬。
?
千林闲得发慌,只好把注意力放在研究卫秋娘的背影上。
从后面打量,卫秋娘身形纤柔,双肩斜落,正正式式的美人肩,如果不穿麾甲,实在叫人难以猜想这是一个城池的副将。
?
但举手投足间,虽然温柔轻婉,有暗藏一种凛然萧瑟之风,让人不敢亵渎。
这种气度,不只到是否遗传自声名赫赫的卫大将军。
[你怎么想?]卫秋娘的声音污染传来。
[啊?]正在胡思乱想的千林吓了一跳,[我……我没想……]
[关于丞相邀鸣王游历各国的事,你怎么想?]
听清楚问题,千林怦怦乱跳的心总算稍微平静。
原来文的是这个。
千林思忖了一会儿,答道,[丞相要鸣王到不同的国家去,所做的三件事情,确实很有意义,但是我觉得……]他犹豫地停了下来。
?
卫秋娘不耐烦道,[有话就说,我最讨厌吞吞吐吐的人。]
[是。]千林大胆道,[这件事毕竟需要鸣王冒险,丞相想得有些不周到了。这三件事情里面,最让鸣王心动的当然是第三件事。但从实际到利益的角度来说,第三件反而没有第一件、第二件事重要。而收集典籍人才,推广均恩令,完全可以让其他人去做,不需要鸣王冒这么大的风险。要知道,别人除了事还没什么,万一鸣王有个三长两短,大王一定会发疯的。]
卫秋娘脚步不变,还是漫漫沿着巷子往前走,道,[你觉得第三件事并不重要?]
千林本想说[是],但是又觉得不妥。卫秋娘的语气,明显认为它的看法不对。
卫秋娘道,[你家丞相要鸣王冒险,是因为他的目的正是要让鸣王好好的去冒个大险。]
千林一愣。
不是为了三件事才迫不得已让鸣王冒险么?!怎么冒险成了目的了?
冒险就冒险,还要好好的冒险,而且是个大险?!
卫秋娘不用回头,也知道他此刻一定满脸疑惑,用依旧冰冷的语气道,[西雷鸣王,是西雷王的致命之处。要对付西雷王,首先要对付西雷鸣王。这是各国早就形成的想法。就因为这样,鸣王才会不断遭到追捕陷害。你们丞相这样做,就是要让你家大王这个致命之处,不再是致命之处。]
[不再是致命之处?]千林喃喃,猛然眼睛一亮,像是抓到了脑海里什么东西,却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
[就像伤口,一直捂着,容易流脓恶化。让它露出来在太阳底下晒晒,更甚者,忍着疼,施以辛辣的猛药,使它结疤,变成粗粗的茧子,日后反而会比寻常的肌肤更耐损磨。]卫秋娘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两军对阵,自己最脆弱的破绽,一定是敌人最希望寻找,然后进行攻击的地方。不要想着怎么隐藏这个弱点,应该想想怎么在敌人攻击之前,用这个弱点迷惑敌人,使用种种计策让弱点转为优势,进而使敌人大吃一惊,碎不及防。]
千林被烈中流选中档卫秋娘的徒弟,当然极有天分,仔细听着,脑子立即开始急速运转,双眼发光地咀嚼着每个字,[不要想着怎么隐藏,而是用它迷惑敌人……]
[沙场对阵,强弱无定,若弱转强,可搏杀旱敌于一刹。]卫秋娘徐徐念罢,目视千林,吁出一口气,[你记住了,这就是卫氏兵法的第一条。]
容恬一行人回到主将府,烈儿因为身负解决永殷王族的重任,匆匆回自己小院准备明日的出行。
子岩本来就被命令跟随容恬,自然不离容恬左右。
容虎被烈中流制定整理凤鸣的萧家财产,也需要和凤鸣沟通,便也跟着他们到了容恬暂居的小院。
秋蓝等侍女不敢擅离,一并跟了过来。
七个人跨进厅里,凤鸣打个手势,众人各自找位置坐下,都偷偷去看坐在中间的容恬。
[你不要生气了。]凤鸣伸手过去,覆在容恬掌上。
容恬答应是答应了,但是想起凤鸣要去冒险,心里难受的像猫抓似的,对凤鸣强笑道,[我并不是生气。你真的很想去这一趟,我心里也明白。]
凤鸣的手覆在他掌上,又暖又软。
容恬把他的手握紧了,有张开大掌,定睛去看。
白皙的手指又长又美,五根白玉般,一点瑕疵都没有。
眼前这小人儿越长越俊美诱人,连被雨淋一下都觉得心疼,怎么舍得让他在变幻莫测的危局中冒险?!
真实恨不得立即冲过去找烈中流反悔,偏偏又不能这样做……
?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知道容恬心里难受。
但这样卿卿我我,明天大王怎么出发啊?!
[大王,]容虎大着胆子开口道,[鸣王既然要出发,我们是不是先做一些准备?]
?
子岩也犹豫地劝道,[大王也要出发往绍北……]
[本王随时可以出发,不必另行准备什么。]容恬被他们提醒,转头沉声道,[倒是凤鸣,既然要走,凡事都要准备妥当。秋蓝、秋月、秋星,你们随侍从在旁,凤鸣一切贴身衣物,吃穿伺候,务必尽心尽力。]
秋蓝连忙站起来,代她们三个应道,[奴婢遵命。鸣王一切事情,我们都亲手操办,决不让别人近鸣王的身。]
[至于护卫方面……]
[丞相要我整理鸣王各地的财产,也是需要经过各国的。]容虎道,[既然如此,我就陪在鸣王身边,一边护卫鸣王,一边整理各项产业。]
容恬点头,又嘱咐道,[立即发信,将罗登负责的萧家大船队召回附近的阿曼江码头,萧家另有一组高手,原本是专门为周游各地的富商保镖的,命他们立即放弃所有生意,全部赶回来护卫凤鸣。]强哼一声,[丞相不是说了要大张旗鼓,前呼后拥么?沿路吩咐下去,有大河处,就坐萧家最华丽的大船,前后要有数十条大船护卫,到了没有大河处,弃船登岸,必须有大队马车接应。不必心疼钱,只管摆出排场,处处都要显出王侯气度。]
?
凤鸣本来就不心疼钱,见容恬渐渐抛开愁容,为他用心谋划怎样出游,而且听起来又大船又车队,非常有趣,不禁眼睛兴奋的一眨一眨。
容恬瞧他的模样,又担心又好气,对他解释道,[排场越大,就越能引起各国的注意。你的身份,潜入他国若被发现,反而容易遭人暗算,不如光明正大的去,打出你萧家少主的招牌。希望能让各国权贵衡量一下萧圣师的份量,至少不在自己的地盘上把你怎样。依我看,大规模的调动军队来对付你,那应该不会。]
凤鸣认真地听他说了,乖乖点头。
容恬的想法和烈中流是一致的。
凤鸣大摇大摆的出现,除非相当敌对的国家如离国,否则一般的国家,绝对不敢对凤鸣不利。
谁敢背负杀害凤鸣的罪名啊?!
如果凤鸣在自己的地盘上死了,立即要应付一个失去爱人暴跳如雷的容恬、一个剑术超凡入圣的萧纵、再加上一个毒死人不偿命的摇曳夫人,那不是把自己脖子往刀尖上送么?
容恬看他似懂非懂的点头,样子实在笨的可爱,笑着抚了他脸蛋一下,叮咛道,[你别以为那些权贵有所忌讳,就可以万事放心了。明枪不成,就有暗箭,你出了这个越重城,给我放乖一点,随时随地身边都要有一群高手侍卫护着,不要好奇心一起,就被人傻乎乎独自骗了出去,当小兔子卖了都不知道。] 凤鸣坐在他隔壁的椅子上,非常配合的让他抚摸自己的嫩脸,笑道,[我才没有那么笨呢,你别太小看我了。这一次出去,让你好好知道本鸣王的本事。]
他轻快的笑声一起,沉闷的空气顿时舒缓了不少。
众人本来都正襟危坐,现在稍微轻松了一点。
子岩道,[大王不要担心,丞相不是鲁莽的人,他既然敢让鸣王这样出游各国,必定前思后想过很久,觉得有把握才这样做的。]
烈儿也道,[有大王和萧圣师这两块大招牌在,又有我哥亲自护着,萧家高手团团包围,鸣王不会有事的,大王请放心吧。等我处理了永殷的事情后,也会立即赶上鸣王的车驾,过一过周游列国,招摇过市的瘾。]
凤鸣立即大乐,[烈儿你要快点过来,有你在事情一定更加有趣。]
正说着,忽然一阵帕塔帕塔的脚步声传来。
声音到了近处,更为响亮,不知谁的脚步这么重,仿佛要把地砖踩裂一般。
众人不约而同转头看门外,都[咦]了一声。
脚步明明只是一个人,同时出现在门外的身影却有两个。
一般的又高又大,如铁塔伫立,一左一右,宛如凭空站出了两尊门神,竟然是烈中石和烈斗那对有趣的主仆。
烈中石右肩上,还趴着蜷起尾巴正在打盹的小秋。
他胸实肩宽,比寻常人至少大了两圈,小秋趴在上面,位置刚好,一点也不用担心会掉下去。
秋蓝记挂着烈中石晕倒的事,见了他,首先笑问道,[大个子,你醒过来了?]
[为什么他是大个子?我的个子不是比他更大么?]烈斗不平道。
烈中石横他一眼,[既然小姑娘说我是大个子,当然是我个子比较大。]
[胡说,明明我比你大。]
[你哪里比我大了?]
[我哪里都比你大!]
眼看两人又要瞪眼吵架,众人大喊不妙,刚才已经领教过一次了,这两位吵起来可是没完没了,夹缠不清的,声音又大的令人头疼。
总不能有让小秋咬烈儿一手的血,把烈中石吓晕吧?
烈儿鬼主意最多,大咳一声,不慌不忙道,[两位不要吵,你们个子谁大我不管,不过说起男子汉气概么,我觉得烈中石比较像男子汉。]
烈斗一愕,当即挥着宽大的红袖子叫起来,[你你你……你说他比我更像男子汉?]
[当然,]烈儿一脸认真道,[女人呱噪,男人沉默,向来如此。以你们到这里说话的字数来算么,你已经说了四十七个字,而烈中石只说了二十七个字,你比他整整多出二十个字。可见你比他呱噪,他比你更像男人。]
烈斗当即傻眼。
他和烈中石从小吵到大,每次务必力争胜利,至于女人比男人呱噪这个问题,他倒是从来没有研究过。
烈中石听了烈儿夸奖,脸上笑开了花,冲着烈斗道,[有道理!有道理!女人呱噪,男人沉默,我比较像男子汉,这次有说话字数可以算,你不认输也不行了吧?]直把烈儿因为平生第一知己。
[不对。]烈儿板着脸道,[本来你是比较男子汉,不过你刚刚开口说了一句,足足有四十个字,四十加二十七,就是六十七个字,比烈斗的四十七个字多了二十个字,所以现在烈斗比你更有男子汉气概。]
烈斗大喜,正要得意洋洋自夸一下,嘴唇一动,忽然想起那个[字数决定男子汉气概]的规则,顿时闭紧嘴巴,嘿嘿傻笑。
[你们如果再呱噪,那就真的变成女人了。记住哦。]烈儿慢条斯理警告后,转过头,对凤鸣促狭地吐吐舌头。
他这样一说,烈中石和烈斗果然不敢再说话。
众人暗中偷笑,这两个人真是傻的可爱。凤鸣笑了一会,却又想起另一件事,问道,[对了,你们来这里干什么?丞相找我们么?]
烈中石点点头,刚要说话,又怕被说成呱噪的女人,指指嘴巴,又拼命摇头摆脑。
秋月掩嘴笑道,[真糟糕,不该动嘴的时候偏动嘴,该说话的时候,偏偏又不肯说了。烈儿都是你惹得祸。]
[怕什么,不能说,可以写啊。]秋星站起来,拿了笔墨过来,铺在桌上,对烈中石道,[丞相有什么话,你写下来吧。]
烈中石只要不是对上烈斗,一向是很老实听话的,见秋星要他写,果然乖乖走了过去,拿起笔就写。
众人都凑过去看他写什么,看到一半,秋月笑起来,[天啊,这两个人要跟着鸣王一起去周游列国,这下可热闹了。]
烈中石拼命点头,意思是你猜对了。
烈中流命令他们两人过来,竟然是让他们跟随凤鸣到各国去的。
容恬知道这两位大嗓门的莽汉虽然看起来糊里糊涂,乱七八糟,但他们懂得利用地道耍的自己手下精兵团团转,又能无声无息解决了两个小队,悄然占领副将府,其实自有他们一套本事,见凤鸣身边又添两个高手,心里也稍微轻松一点。
烈儿知他心意,笑嘻嘻道,[丞相连自己唯一的亲弟弟也派出来了,一定会竭力保全鸣王。大王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烈中石听见烈儿这么说,听下写到一半的笔,大大点头,还用力拍胸脯,一副有我在不用怕的样子。
烈斗在旁边发出不屑的哼声。
秋蓝连忙道,[而且有烈斗保护鸣王,更加万无一失了。]
烈斗顿时列嘴笑起来。
凤鸣非常喜欢这两个大汉子,知道烈中流派他们跟着自己一道去,高兴的连连点头,[这下可有趣了!]
[那么小秋也去么?]
小秋异常警觉,见有人唤它,[啾]一声,倏地在烈中石肩上站立起来,张着小脑袋到处望,目光最后停在秋月处,扑棱扑棱打尾巴。
秋星惊喜道,[哎呀,秋月,它知道你在叫它呢!]
秋月更加得意,柔声道,[小秋小秋快过来,姐姐喂你果子吃。]
小秋摇摇尾巴,偏着脑袋瞅她,却没有挪动身子。
秋月大为扫兴。
秋星娇憨地劝道,[不怕的,我们一起上路走,等变成熟人,那就什么都好办了。]
秋月这才高兴起来。
凤鸣一行人马,添加了两人一貂,看来又要热闹上十分。
众人谈笑了一轮,原本为凤鸣要去冒险而沉闷不安的气氛大为减弱。
秋蓝抬头一看天色,惊道,[糟了!说着说着,竟然忘了该吃午饭。]
大家抬头,果然已经过了午饭时间。
忽然一阵奇怪的[啪啪]声传来。
原来烈中石用手拍打着肚子,又拼命用手指嘴巴。他本来呱噪,经烈儿这么一作弄,又变得一个字都不肯说。
秋蓝明白道,[你也饿了吧?]
烈中石赶紧点头。
烈斗也在旁边点头,他也饿了。
[你们和我一起去准备午饭,好不好?]秋蓝像哄小朋友一样耐心道,[准备饭菜的时候,你们可以比别人早点品尝哦。]
两人都非常高兴,当即齐心一直地大大点头。?容恬笑着低头问凤鸣,“你竟然不觉得饿吗?”
?凤鸣挠挠头,又笑着摇了摇头。暗付道,眼前我们贴得这样近,谈笑私语,怎样亲密都不为过。离别那刻,却不加会怎么难过心疼。
?一边想着,一边抓住容恬的袖子,紧紧拽了。
?秋蓝领着秋月秋星去准备己经迟了的午饭,烈中石肩上负着小秋,和烈斗也跟了去。
?容虎藉机告辞,对容恬拱手道,“属下要赶紧去发急信,派人连夜送出,和萧家的船队还有高手团联系,这样鸣王出发时各处才能接应周到。”
?子岩也道,“属下自己没有什么要准备的。容虎那边事情多,我一道去帮帮他。”
?两人一起离了小院。
?容恬便转头去看烈儿。
?烈儿顿时从椅子上跳起来,吐吐舌头道,“属下自己也有事,办完了再来向大王报告。”冲凤鸣露齿一笑,“鸣王不要担心,尽管亲热,接下来的时间保证没人打搅。”
?凤鸣脸蛋腾地红了,不等他说话,烈儿早一溜烟跑了。
?众人各自避得无影无踪,屋子留给了容恬风鸣独处。
?两人本来就盼着私下说两句,见大家知情识趣,都暗喜众人体贴。
?等屋中众人离开,只剩了彼此,瞬间仿佛万籁俱静,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虽然都是极熟悉的眼耳口鼻,印在眼底,却一时凝住似的。
?此时无声胜有声。
?谁也不愿开口,打破这一刻奇妙的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容恬拍拍大腿,强笑道,“不要直勾勾盯着本王看啦,想亲热就过来吧。瞧,给你的专属座位空着呢。”
?凤鸣早想过去,只是不好意思,听容恬这么一说,佯装威胁道,“我长高了不少,重了很多呢。你要是腿骨被我坐断了,可不要怪我。”
?一边说,一边欢欢喜喜地挨了过去。
?容恬就势把他搂了,用唇蹭他弹指可破的俊脸。凤鸣确实长了个子,小腿现在比一年前更长更结实,幸亏容恬本来就够高,胸膛肩膀又宽,抱着他仍不勉强。
?两人一个抱一个搂,肌肤相触,彼此体温都传递过来。
?静默片刻,心底甜丝丝的,又满是不舍。
?容恬叹道,“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不是西雷王,也不想一统天下,我们会不会过得更快活点?”
?凤鸣蹙眉想了一会,反道,“如果你不是西雷王,也不想一统天下,就不会有这样的豪气和霸气,也不会有今日的容恬。那样的话,我会不会没那么喜欢你?”
?容恬一怔,英气勃勃的眸中掠过深深感动,用指头摩擎意中人淡色的唇,沉声道,“凤鸣,我不想你为了我冒险。”
?凤鸣叹气,拒绝情深款款的西雷王,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半晌道,“我冒险,不仅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
?“我舍不得。”
?凤鸣听出容恬声音中的痛苦,这一刻,他一点也不像那个叱咤风云的西雷王,那个一心吞并天下,被永载入史册的跋丞男人。
?他只是容恬。
?属于凤鸣一人的容恬。
?“容恬……”凤鸣沉默良久,在容恬怀里换了一个惬意的姿势,逸出一丝淡淡笑容,低声道,“有舍才有得。你要是不肯舍,就不会有得。”
?“有舍,才有得……”容恬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说得多容易。”
?他用强健的臂膀,缓缓地,紧紧地,将情人围进胸膛。
?非常静。
?秋蓝等人将热饭菜留在门前,悄悄退下。
?这一夜,一切都很安静。
?仿佛离别前,苍天也为他们留下一片寂静,不忍打扰。
?时间走得既快又慢,宛如舟行水上,悠悠而过,不知不觉中看天色,才蓦然惊讶地发现时光己度。?吃过晚饭,容恬亲自为凤鸣沐浴,拉着凤鸣到了两人的大床上,用身体最亲密的语言再三道别。
?竭情尽欢,抵死缠绵,直到凤鸣瘫软在床上,媚眼如丝地求饶,容恬才放过他。
?亲自看护着凤鸣沉沉睡去,容恬起床穿衣,披上一件薄披风,推开房门。
?一轮皎月高挂当空,除此之外,别无星辰。
?摆手挥退要跟上来的侍卫,容恬缓缓踱步,自行出了小院,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廊,到了尽头,又一个小院门出现在眼前。
?跨进院门,过了天井,西雷王异常沉稳地拾阶而上。
?“呀”一声,仿佛料到有贵客光临,台阶上的小门随着他的到来而轻轻开启。
?容恬抬头看去,长袍布靴的烈中流含笑而立,月光下,硕长的身影越发洒脱。
“丞相。”
“大王。”
?“丞相还没睡?”
?“长夜难寐啊。”烈中流笑着,微叹道,“大王睡不着,烈中流又怎么睡得着?”
?对上烈中流的视线,容恬深深体察其中的睿智和深广,薄唇微扬,负手在后,转身烈中流闻弦琴而知雅意,默默紧跟其后步下阶梯。
?两人在皎洁的月光里缓步。
?“大王心里,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烈中流说?”
?容恬闲适地迈着脚步,“确实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垂相。”
?“哦?”烈中流步伐保持不变,目光轻轻看着前方被影影绰绰的林木,轻声道,“大王请问,烈中流一定坦诚回答。”
?“丞相决定让烈夫人留守越重城时,到底是怎样一种心情?”
?烈中流蓦然止步,缓缓回头,深深看了容恬一眼。
?容恬俊伟的面容波润不兴,让人看不出一丝玄妙。?“呵……”烈中流哑然失笑,摇头道,“大王不愧是大王,这一招出人意料,正中我烈中流的死穴。”他连连摇头,长叹一声,清逸俊朗的脸上泛起一丝苦涩,“唉,那到底是怎样一种心情?大王心里不是最清楚吗?”
?他把目光投向远方,继续和容恬并肩漫步,徐徐道,“我从小博闻强记,自以为学贯古今,可是到最后,才发现最难学会的,是情爱这门人人必修的功课。古往今来,让人歌颂的爱情故事比比皆是,可惜多数是庸人之爱,王者之爱……却屈指可数。”
?容恬生出好奇,“哦?垂相所言极为新鲜,请教何谓庸人之爱,何谓王者之爱。”
?烈中流淡然自若,负手缓行,“庸人之爱,只想着怎么疼惜保护对方,实际上,这只是成全了自己。王者之爱,却是不管付出多大代价,却要成全对方。”
?“成全对方?”容恬若有所思,徐徐步行在莹白月色下,沉吟片刻后,深邃的瞳孔骤缩,肃然起敬道,“丞相不惜让烈夫人冒险留守越重城,就是为了成全烈夫人?”
?“对。让她完成自己的志向,守卫自己深爱的土地,为她选择合适的弟子,使她完成让卫氏兵法流传下去的重任。”提起自家夫人,烈中流眼中流露出浓浓柔情,“秋娘自幼受卫家家训,个性刚烈勇毅,对其祖光辉事迹非常向往。她身为弱质女子,能在她父亲死后得到越重城副将一职,付出的努力,比我们寻常男子要多上十倍。不瞒大王,如果我硬要迫她随我去东凡,只要我略施手段,最后一定可以达到目的。但这样一来,她就再也不是那个英姿飒爽,傲气凛然的卫秋娘了。烈中流怎么能这么自私,只为了自己一时的安心,就埋没了自己心爱的人?”
?容恬一时无语。
?半晌,方叹道,“丞相对夫人用情之深,让人感触不尽。”
?烈中流微笑着看向他,回道,“大王对鸣王之情,难道不深吗?否则,大王也不会点头答应鸣王出行了。最重要的人即将离开自己的视线,仿佛随时会陷于危机,那种噬心担优的滋味,我们俩算是同病相怜。”
?容恬苦笑,“我真的好想把凤鸣关在一个小屋子里,等天下一统了,再放他出来。我陪他到处玩,他要什么,便给他什么,他要怎样,便可以怎样。如此该有多好。”
?“再好的结局,也不如过程动人。”烈中流道,“一把华丽的宝刀,是用于沙场,饮敌热血好呢?还是悬挂在宫室内好?”
?“如果宝刀用于沙场,遇上更强的兵刀,折断了,岂不令人心痛?”
?“悬挂在宫室内,外鞘耀眼,内里却会腐锈。如此悲哀,还不如折断。”烈中流诚恳道,“鸣王还只是一棵幼苗,他需要稍离大王的荫护,接触阳光和水分,才能长成参天大树。”
?容恬眸子深处流露出激烈的挣扎,好一会,瞳孔终于恢复平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的毅然和隐忍,深呼一口气,点头道,“凤鸣,他会长成参天大树的。”
?唇角缓缓逸出一丝浅笑,似乎沉浸在将来与凤鸣双双叱咤天下的期待中。
?烈中流深深看着他,扬唇微笑,油然道,“大王以王者之爱,成全鸣王。请受烈中流代鸣王一拜。”双手一并,低头长揖至地。
?“成全我们的,乃是丞相。”容恬正容道,“丞相,请受容恬一拜。”
?两人相互对揖到地,良久不起。
?无瑕月光,洒在两个宽阔的肩膀上。
?一礼施毕,直起身来,面对面看入对方眼睛深处,大生知己之感,不由同时仰天长笑。
?白天生出的不快和芥蒂,全部都烟消云散……
(11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