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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四五*-*-*-*

诏黄新湿 淡梢儿青 3534 2025-01-13 22:15:39

何斯至在首辅府上住了这么久,日日被首辅大人横挑鼻子竖挑眼,深感寄人篱下之苦,再不走也只怕是要被扫地出门了。

何府那边也已解封,到了该回家的时候,方叩心思细,不想让老师看到家中荒芜一片的景象,于是先打好水,挽起衣袖,把何府上下打扫得一尘不染,又购置了新的桌椅、屏风,请花匠在廊阶下移栽了书带草与兰花,一连忙了两三日,才把何府修整成原来的模样。

大门“吱呀”推开,何斯至望见庭院与往日一般无二,仿佛自己只是出了一趟远门而已,不由得转过眼睛,抬头望着他,眸光微微闪烁道:“思圜,你有心了。”

这不必说,方叩悄悄握住何斯至的手指,动手动脚,老师的事情,他永远是最上心的。

“有孩子在,别……”何斯至看了一眼在庭院里赏花的姣儿,轻轻抽出手,暗示他不要乱来。

方叩坦然地低声道:“她总要知道的。”

何斯至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思圜,陪我去个地方,好么?”

“去哪里?”

何斯至言简意赅:“进宫。”

陛下回宫之后,便再度病倒了,成日躺在龙床上,打不起精神,听见寺人说何公求见,才勉强撑起身子,披上厚厚的毛毯,手里还托着一只黄铜暖壶,极度畏冷的样子,见何斯至进来,赐了座位,与他闲聊了几句,又对旁边的方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微臣名叫方叩,字思圜。”方叩腹诽,不是上回问过了么,怎么什么都不记得。

陛下这回又忽然想起来了,淡淡笑道:“那天打了你的板子,你可不要记恨朕。”

方叩看到他,屁股就隐隐作疼,内心有一种抵触的感觉,低头掩饰着自己的不悦:“微臣不敢。”

身边的太监换了新人,臣子也换了好几茬,皇帝感慨万千,不由得忆起了旧,对方叩道:“当年,朕下旨将你的老师贬到升南,好几年不得归京,他在那里作出了一番功绩,于是朕又写信,叫他回来。看你小小年纪,也算宠辱不惊,颇得乃师之风。”

方叩答道:“老师是天边之皓月,只可仰望,微臣望尘莫及也。”

何斯至道:“臣愚不敏,蒙恩受命,思圜青出于蓝而胜蓝,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陛下大笑,忍不住咳嗽起来,摇头无奈道:“你们哪,都太过自谦了。”

听了皇帝的话,方叩心想,辽北王说自己不像老师,皇帝又说像,到底像不像呢?

皇帝道:“如今太子也到了读书的年纪,正缺一位太子少师为他启蒙,何卿以为方叩如何?”

“正有此意。”

“?”方叩起先还神游物外,骤然回过神来,心想老师怎么也不跟他商量一下,他最讨厌小孩子!

何斯至就知道他为人孩气,爱贪玩,不肯答应,所以先斩后奏,断了他的念想。

这下方叩有苦难言,低下头,拿乔地说:“唔,我想再考虑一下。”

这次见面,君臣之间都存着修补关系的念头,何斯至仪表堂堂、容貌清秀,本就极易引起人的好感,只是平日不苟言笑,有一股威严之态,现在有意逢迎圣上,拣几件有趣的时事来说,仿佛拉家常一般娓娓道来,竟也不显得枯燥乏味。方叩从没看过老师如此主动地赢取皇帝的好感,那样子也是极动人心弦的。

陛下知道他待在哪里,哪里便是清淡衙门,连抄家也没抄出几个子,当即大手一挥,赏赐了一套银酒器,还有几匹绫罗绸缎给他做衣服。

小寺人端着赏赐之物鱼贯而出,何斯至立刻站起,端正了衣冠,后退三大步,长跪受赏,形貌谦卑。

皇帝抚摸着手里的铜暖炉,苍老的眼睛眯起,看来这几个月的牢狱之灾,让这位年轻气盛的阁臣有了一些变化。

蒋惟受刑前,何斯至去天牢内见过他一面,当时他站在栏杆前,问道:“我有一事,在我心头已成心病,我全心全意教授经义,不曾负你,你为何这样恨我,甚至要置我于死地?”

蒋惟披头散发,伏在稻草堆里,大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何彬,我输给你,但我并不后悔!”

出了牢门,方叩感慨道:“此人真是个万里挑一的小人,哪怕再来一遍,他还是会干出那些坏事的。”

何斯至表情冷淡道:“蒋惟、李忠全,他们并不是我们的敌人。”

“那么,老师认为谁是呢?”

“有一个人,他什么都知道,李忠全的所有奸计,全部是他纵容默许的,他们心照不宣,做出一副佞臣当道、圣主受蔽的样子,这便是帝王之术。你说,此人可恨不可恨?”

何斯至这个话可以说是大逆不道,若是被外人听见,真是要掉脑袋的。方叩连忙看了看四周,心里砰砰直跳,他伸出手,握住老师的手,那双手指尖冰凉,散发着寒意,他反复摩挲,极力想要捂热几分。

一片雪花飘落,何斯至站在檐下,凝视台阶下的街市,鼻尖通红,扬起下巴,缓声道:“思圜,你说……是要做君的臣还是民的臣?这话我不能跟别人说,只能跟你说,我何彬一片忠心,肝脑涂地,陛下却陷我于不义,他是非不分,只不过是忝居其位,怎么值得我们为他鞍前马后?”

即便是官复原职,很多东西却是彻底回不去了。

方叩嘴里吐出白气,用他特有的认真语调道:“老师只要无愧于心便好,至于思圜,从来都是听老师的。”再加上……他本来也不怎么喜欢陛下,疑心太重而且反复无常,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而已,老师在他手下为官,有一种明珠暗投的感觉。

其实老师叫他去当太子少师,他也想清楚了,现在太子还年幼,资质也尚可,只要加以教导,未尝不可成为丰德的中兴之君。这一步棋对老师来说非常重要。

师生二人携着手,一前一后从下雪的集市走回家,一路无话。

宫中的白雪诗会再度拉开序幕,几个六品的官员大着胆子上前,向何斯至敬酒,本做好了被婉拒的准备,想不到平日不苟言笑的何公竟然对他们微笑了一下,把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反倒把他们吓得不轻,面面相觑。

方叩这个月又被掌院学士罚俸了,心情很不好,坐在桌边自斟自饮。

起因是尹嗣渊讲经时,方叩出言不逊,当着所有学士的面,把尹嗣渊诘难得哑口无言。

这姓尹的真是个小人,讲不过他,愿赌服输就是,偏要撺掇掌院学士罚他的月俸,阴险、卑鄙、无耻之尤!

此时方叩在诗会上撞见尹嗣渊,后者正春风得意,左右逢源,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呵呵,”尹嗣渊见到了他,端着酒杯走来,反倒装模作样地安慰他道:“罚俸事小,坏了翰林院的风气事大,掌院也是为了你好,你还有什么不服。”

方叩软硬不吃,酒气上头,红着脸瞪着他,在桌上砸了一拳,道:“嗝,看来你这厮拳头吃得还不够。”

“方叩,你放肆!”尹嗣渊脸色一变,想起上回被这黄毛小子拖到小巷里痛殴了一顿,扒走官服,至今还怀恨在心。

“思圜、尹大人,你们在聊什么?”何斯至的声音从背后缓缓响起。

尹嗣渊怒火冲天:“斯至,你这学生实在是目无尊长,非得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

“不要这样叫我。”何斯至的眼神中带着冷漠。

“老师……”方叩醉意消散了几分,连忙站起来,躲在何斯至身后,恶人先告状道:“思圜好端端的在这里喝茶,不知为何尹大人忽然走来言语刁难……”

“简直是一派胡言!”

何斯至道:“他说的是真的么?”

“……老师,尹大人他不是有意的,许是公务太繁重了,心情不好,你别怪他。”

“你!”尹嗣渊指着方叩,恶狠狠地瞪着他。

方叩再躲,临阵不乱道:“尹公毕竟是成了亲有家室的人,比我这种毛头小子稳重多了,怎么会跟我计较呢?”

句句都戳在痛处,尹嗣渊气急。“住口!”

“够了!”何斯至冷冷喝斥。“尹大人,思圜虽然只是个孩子,又举目无亲,可他是我何彬的学生,你无端欺侮他,便是折辱我何彬,我必不能轻饶你。”

“我没有这个意思,斯至,我怎么舍得折辱你……”

方叩在何斯至身后,狐假虎威地说:“那你把我的月钱还给我。”

眼见得何斯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知道方叩一个月只有几百钱,仅可勉强够花销,尹嗣渊竟然公报私仇,克扣他的月俸,克制着隐怒道:“方叩做错了何事,罚他的俸,可有例可循?”

尹嗣渊:“斯至,你听我说,他口出狂言……”

“那便是无例可循了?”

“……”

“很好,尹大人不按翰林院法例,随意罚俸,明日请自呈责己书,张贴至翰林竹榜内,若有不从,尹大人这两个月也不必讲经了。”

原来这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方叩心里甜蜜蜜,脸上眉飞色舞,朝尹嗣渊吐了吐舌头,好像在说:老师从来只爱我一个人,从来只偏袒我一个人。至于你,没人要的老黄瓜,快滚吧。

等到尹嗣渊气到脸色发青,拂袖而去,何斯至立刻捧起他的脸,仔细看了又看,柔声询问道:“他这样欺负你多久了?”

方叩正要开口,又察觉到不好,急忙摇头,小声辩解说:“没有,都是误会,是我不好。”

何斯至轻声安慰道:“好孩子,你受委屈了。”转念想到自己身陷囹圄之时,方叩还不知道吃了姓尹的多少刁难,心里就一阵暗恨。

“老师,你别在意,思圜受点委屈也不算什么,更何况尹公成亲了,想必也不会过多纠缠于你了。”方叩很体贴地宽慰他。

何斯至看他这个老实巴交的样子,总觉得他个性太善良文弱了,他自己从前就是因为性子太弱,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许多年,才脱胎换骨,立住了脚跟,如今看到方叩这副模样,就像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不由得十分怜惜,低声责怪道:“你呀……”

“没事的,有老师替我做主就好了。”方叩握住了老师的手,见左右两边没有人,迅速地亲了又亲,啄了又啄。

嘿嘿,老师仗势欺人的样子真威风,真美。他忍不住把何斯至宽大的袖袍笼在脸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就连老师身上的气息都是恬淡清新的,令他心旌动摇。

同年十二月,卫姣之父翻案,奉德狝猗两朝战事暂歇,签订盟约,一切即将尘埃落定。

当——当——当——魏阙的铜钟声响彻整个京城,浑厚、苍劲,将树枝上未融化的残雪簌簌震落下来。

明年开春,朝廷开设了一次恩科,即将有新一批年轻的书生换下白衣,进入翰林院,走近深似大海的朝堂。

而从今天开始,方叩就要离开这里,去东宫做事了。

他虽然不觉得太子少师是个美差事,但是,老师需要他这样做,他便能从中发现美来。方叩实在是一个知足常乐的人。

最重要的是,每回朝会时,他终于可以上殿了!

天还没亮,他就隔着中衣,在老师单薄的肩头轻轻咬一咬,再搂住老师的身子揉一揉,何斯至还带着睡意,双眼将睁还未睁,他便一个劲儿地亲吻,吻到老师发出上不得台面的声音,两个人在床上十指交扣,温存一会儿,这才彻底清醒,起床为彼此穿好朝衣,佩戴好上朝时要用到的玉冠和配饰,下人把两匹马牵出来,两人骑马去到西门,老师先下马,在群臣之前步入大殿。

这时候,方叩会不紧不慢地踱步在老师身后——不太远,也不太近——弯腰把朝靴脱了——不太快,也不太慢——小心翼翼地将皂色的靴统靠在老师的朝靴身边,再然后,太阳的金光从云层的间隙里照射过来,散作无数明艳的朝霞,正落在冰冷的宫殿里。

待到此时,两双靴子拉出长长的影子,好像相扶持的爱侣,向这殿上的所有人隐晦地宣告,即便是世上最无情可怕的东西,也无法拆散他和老师。他相信,他们会这样依偎很多很多年的。

(诏黄新湿 完)

作者感言

淡梢儿青

淡梢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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