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苑林和应小琼合资开的酒吧生意不错,但处处需要操心,很累人。正好距上一次旅游快三年了,两个人决定一起放个假。
梁承和郑宴东负责做旅游攻略,一人一半。并非乔苑林和应小琼欺负他们,因为梁医生与郑法医不愧是毕业于七中实验班的优秀人才,攻略做得像实验设计,严格、精确、追求最优解。
乔苑林抱着小狗去洗澡,经过茶几警见梁承的计算机屏幕,手一抖,把狗砸在了脚背上,和乔治同时“嗷”了一嗓子。
梁承的头发有些长了,洗过后擦拭得微乱,竞显出几分少年气。他抬起头,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玻璃片后的目光仍是沉稳的,说:“干什么一惊一乍?”
乔苑林捞起狗,说:“这攻略会不会太夸张了?比我年底的工作总结还详细。”
梁承道:“不详细的叫旅游大纲。”
乔苑林问:“那你快做完了吗?”
梁承回答:“还差一半。”
乔苑林实在是佩服,抱着狗进浴室干体力活儿去了。马尔济斯犬本来玲珑娇气,但被梁承训练得跟条警犬似的,挣扎起来能折腾掉乔苑林半条命。
没十分钟,乔苑林在里面求救:“哥!管管你的小狗!”
梁承问:“哪条?”
静了两秒,乔苑林咆哮道:“我不干了!”
梁承摘下眼镜,挽袖走到浴室推开门。乔治一见他,扒着浴缸立刻老实起来。乔苑林也蔫了,坐在小板凳上拧湿的T恤。
狗和人分别洗干净了,梁承吹干狗毛再给乔苑林吹头发。乔苑林垂着脑袋,纤细的后颈凸起椎骨的形状。
“唔。”乔苑林从镜子里盯着对方,“攻略……继续写吗?”
梁承关掉吹风机,说:“明天再写。”
乔苑林道:“你明晚值大夜班。”
“没事。”梁承顺对方后脑勺的发丝,“让郑宴东多写一点。”
第二天早晨,乔苑林不可避免地赖床了。梁承给他准备好衣服和早餐后悄悄出门,在路上打给郑宴东,接通便听到一声哈欠。
“几点了,还没起?”他问。
郑宴东道:“没睡够,正买咖啡。”
梁承说:“工作很忙?”
郑宴东笑道:“昨天下班去酒吧找应小琼,多喝了两杯。”
梁承若有所思地说:“所以呢?”
郑宴东颇觉可惜地说:“他把我送到社区门口就走了,心太狠了。”
总之旅游攻略谁也没做完,更坎坷的是出发当天乔苑林被急召回新闻中心,梁承也临时接了一位重症患者。
计划从延期到泡汤只用了一礼拜,等周末能喘口气时,岭海的游乐园举办童话岛的艺术节,他们决定干脆去岛上度个假。
应小琼新换了一台商务车,亲自驾驶,说:“我都好些年没上过岛了,据说游客特别多,当年拆得破破烂烂,在旧仓库里……”旁边近距离超过一辆轿跑车,他急转话锋,“这人会不会开车?”
郑宴东好奇地问:“在旧仓库里干什么?”
应小琼从后视镜和梁承对视一眼,说:“不干什么。”
“应哥你骗人。”乔苑林职业病发作,不曝光难受,“他们在仓库打架,来了一队民警加刑警队长,全带走了。”
郑宴东抓住重点,问道:“刑警,难道是程队?”
应小琼打岔道:“咱几个大老爷们儿,就不去游乐园凑热闹了吧?”
梁承无比赞同,上次去游乐园是乔苑林治愈心脏病后的生日,一家人陪着他实现童年愿望,虽然合家欢乐,但坐大摆锤的痛苦令他心有余悸。
乔苑林说:“可我都订好票了。”
梁承:“……”
郑宴东天真道:“来都来了,那就玩玩呗。”
预约的民宿离海滩很近,窗外万里无云的天空连接着海面,满眼湛蓝色。
应小琼理直气壮地换上一身花衬衫和大裤衩,又从包里扯出三件相似的,问另外三个人:“你们要不要穿?”
梁承和乔苑林严词拒绝,郑宴东不敢太“严词”,借口租观光车先溜了。
举办童话艺术节的关系,游乐园的客流量翻倍,到处排着长长的队伍。梁承趁机说:“哪个项目都这么多人啊。”
应小琼心领神会道:“这得排到什么时候去?”一错身搭住郑宴东的肩膀。
肩上的手比有二十年经验的按摩师傅更有力道。郑宴东僵着不动,忍痛附和道:“那算了。”
乔苑林把相机从面前放下,说:“我有贵宾年卡,平时参与官方大小活动,是王子级别,有优先权。”
三个人跟着“王子”去体验项目,第一个就是跳楼机。他们一齐仰望最高点,应小琼低声说:“我人生最苦的那几年都没想过跳楼。”
梁承道:“我也是。”
郑宴东回忆道:“我处理过一起命案,受害者是从高楼被扔下来的,死状很惨。”
机器启动的那一刻,梁承闭上眼睛,几番急速失重后心脏“咚咚”作响,混在四周的尖叫声中。速度慢下来,他缓缓睁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胳膊被乔苑林抓紧了。
应小琼的双腿在裤管里哆嗦,扶着郑宴东走下座椅。郑宴东抿着唇,他处理尸体都没这么想吐。
乔苑林哪还像曾经的病秧子,神采飞扬地道:“下一项……”
“梁承!”应小琼吼道,“管管你弟!”
园内响起童话电影里的经典音乐,造型人偶拎着花篮一边跳舞一边巡游。乔苑林让梁承给他拍照,拍完只有一张没有虚焦。
梁承说:“我手抖。”
乔苑林道:“你心外科的,手抖?”
梁承心说腿也抖,他不明白为什么童话主题的游乐园要弄这些项目,跟童话故事有一毛钱关系吗?哪个王子和公主喜欢坐跳楼机、玩过山车?
在游乐园饱受折磨之后,天热得厉害,海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温度升高,停泊在小码头的白色帆船闪着银光。
梁承换了短裤,上半身皮肤被照耀成暖色调。帆船狭窄,仅能容纳两人。他先站上去控制平衡,然后向乔苑林伸出手。
乔苑林垂着双腿坐在码头上,说:“我想歇一会儿。”
梁承没有勉强他,和郑宴东进行帆船比赛,身影在从海岸飘向远方。应小琼在沙滩上租了摩托艇,奔驰过来溅了乔苑林一身浪花。
“小乔,走!”应小琼说,“哥带你兜风!”
乔苑林口渴要喝椰子汁,跑了。他不会游泳,小时候学过,没学会,每每都抗拒得大哭。他害怕水,浸在水中有种发病的室息感。
等他回来,梁承已经驾驶帆船靠岸,他捧着椰子跑过去。
突然,梁承推着他跳人大海,一瞬间凉爽席卷全身,他吓得大叫。掉落的椰子在码头上起伏,原来是他的视线在随着水面浮动。
梁承像是托着他,说:“怕吗?”
乔苑林在对方的肩上使劲拍了一记,紧张又新奇地眨眼:“怕。”
梁承扶着他沉入水中再浮起,弄湿了他的头发,问:“凉快吗?”
乔苑林点点头,他扶着梁承犹如借力于浮板,渐渐只觉出轻盈。他想说不怕了,歪头看见梁承耳后的疤痕,沾着水珠,像缀了一颗晶亮的小钻。
他们游泳直至精疲力竭,上岸后沿着木道一边走一边吹风。广场上的餐厅游客爆满,应小琼和郑宴东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梁承和乔苑林漫步到岛内,街道安静下来,偶尔有一两个本地居民骑单车经过。
看见路牌的时候,乔苑林觉得眼熟,等走到蓝白色的小楼外时才恍然大悟,这是他“光临”过的派出所。
梁承也记起来了,停在门口朝院子里张望,可能好奇里面有没有一只退休的老警犬。
乔苑林握拳举到梁承下巴处,当话筒,轻咳一声采访道:“梁先生,故地重游是什么体验呢?”
梁承扭开脸,说:“不好意思,不接受采访。”
“不行,强制采访,曝光你。”乔苑林忍不住笑,“面对墙上的警徽,你有什么感觉?”
梁承只好配合道:“敬意油然而生。”
乔苑林问:“当年被带进去的时候,记得是什么心情吗?”
梁承回答:“平静。”
“你怎么能平静?”乔苑林说,“你不感到愧疚吗?受你牵连,一个青春正盛的高中生也被带进来了!
梁承笑道:“那点仇你是不是要记到八十岁?”
乔苑林说:“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那天的确挺难忘的,梁承也记得,他被乔苑林跟踪、误会,估计对方郁闷得够呛,在轮渡上愤愤不平地赶他走。
当时他坐在后面,海风吹鼓了乔苑林的外套,他很想摸一下。但他没能抬手,一直捂着肋间,疼痛的伤口裹着乔苑林脱给他的T恤。
他们继续向前走,乔苑林沉默一会儿,问:“你有什么事要记到八十岁的吗?”
梁承道:“采访还没结束啊?”
按照正常流程,结尾总会引申一两个问题,乔苑林猜想道:“你说八十岁还会记得学过的东西吗?那些医学知识和技术,你会不会忘记?也许你的生物成绩退化得跟我一个水平了。”
梁承竟没反驳,说:“有可能。”
乔苑林乐道:“你不会变傻吧?”
梁承忽然停下,若有所思地说:“那样的话,估计我只记得做一件事。”
乔苑林望着他:“什么?”
梁承回答:“给一个人收拾乱丢的鞋子。”
旁边的灰墙上依旧生长着一大丛紫藤萝,花枝垂着蔓延下来,风一吹飘落几片细小的花瓣,落在他们伫立过的角落。